皇后幼時曾聽奶娘說過一個故事——《離魂記》。
不是太平廣記裡的離魂,而是奶娘鄉間的一則真人真事,口口相傳,最後傳到了皇后的床畔。
「春娘在床上當了十年的活死人,後來突然醒了,卻動手殺了她全家,包括她的婆婆,她的丈夫,她家小妾。」奶娘道,「原來她的身體是死的,她的魂卻是活的,十年間一直跟在這家人身旁,看盡了他們對她做的醜事……」
春娘的婆婆將她的身子租給了村裡的光棍,換來的錢,給家裡起了新宅,還給兒子討了門新媳婦,過了不久,新媳婦還懷上了身孕。
ーー春娘就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
沒人希望她醒,所有人楞過之後,用異樣的眼神打量她
「你走吧,丈夫丟給她一道休書,冷冰冰道:「你已經失了身;這個家裡已經容不下你了。」
春娘將那封休書撕碎,一口口塞進嘴裡吃了,夜裡撿起一把斧頭,一個不剩,將滿屋的人都殺了,最後一根腰帶飛過屋樑,她踮起腳尖,慢慢將脖子套入圈中。
這故事將皇后嚇病了,病好,身旁已經換了一個奶娘。
奶娘雖然離開了,這則故事卻一直留在她心裡,成了她永遠的夢魘。
卻不曾想,會有一天,夢魘照進現實。
「娘娘,醒醒啊娘娘。」
「葉天士,皇后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醒?」
「皇上,臣已經盡力了……」
「朕要你何用?」弘曆怒道,屋子裡的紛紛跪下,皇后在他身後嘆了口氣,手指伸過去,卻穿過他的身體。
「皇上。」皇后朝他的背影嘆道,「臣妾在這呀。」
他看不見她,他聽不見她,她就像離魂記裡的春娘一樣,身體躺在床上,魂魄飄在體外,成了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人。
弘曆起身朝門外走去,過後幾日也來的少了,又過了一陣,許是政事繁忙,竟連著半個月不曾踏進長春宮。
「娘娘,那嫻妃真不是個東西。「明玉在她床邊抱怨,「竟趁著您病重,做起了後宮的主,瞧她那副頤指氣使的模樣,旁入見了,還以為她才是中宮之主呢。
「明玉,慎言。「爾晴打斷她,手裡一柄輕羅小扇,輕輕為皇后扇著風,「這種話你也敢亂說,小心隔牆有耳。
長春宮房門緊閉,自皇后久病不起,這地方就越來越門可羅雀,不似從前,耳目眾多,各宮眼線常聚於此,收集她隻言片語來分析有用消息。
「娘娘,您快醒醒吧。」明玉哀傷地看著病床上那人,「你再不醒,恐怕皇上就要忘了您了……」
剎那之間,皇后明了春娘心中的痛苦。
「我醒來時,是否也與春娘一樣,已被旁人取代?」皇后心道,「這個宮裡,是否已經沒了我的立足之處?」
此念一起,如荒草瘋長,瞬間就爬滿了她的心臟,根須狠狠扎進她心底,飽食其中鮮血。
「皇上…」右手捂著心口,皇后喃喃一聲,忽然跨過明玉身旁,朝門外走去。
明玉與爾晴還在床榻邊閒聊,沒人看見,也沒人知道,皇后離魂,那一縷幽魂抱著對皇上的痴念,抱著對未來的徬徨,一腳踏出長春宮。
養心殿。
離魂的最大好處,興許就是不用睡覺,不用喝水,不用吃飯。
皇后立在桌沿,低頭看著正在批閱奏摺的弘曆。
「皇上,請用膳。」李玉進來,身後幾個小太監,手裡提著食盒。
每道菜挑上一筷子,遇上喜歡的,就多吃一口,但事不過三,再喜歡的吃食,也絕不吃第三口。一頓飯很快吃完,他又埋首在奏摺中,皇后有些心疼又有些心酸,對他道:「你每日按時上朝,按時批奏摺,顧不上吃飯,也顧不上睡覺……沒了我,你扔過得與從前一樣。」
永璉死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天亮時忙於他的政務,天黑時忙於臨幸他的妃子,皇后忍不住黯然神傷,問:「是不是在你心裡,皇后就是個擺設,我可以做,別人也可以做。」
曾以為非我不可的事,曾以為非我不可的人,到頭來,不過是一廂情願。
「皇上。」李玉端來綠頭牌,嫻妃純妃,皆在其中。
弘曆俯視眼前的那對牌子,忽然道:「朕想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