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
荷仔
第 1 章
謝徵:我覺得我們不適合

葉生是個二十五歲的獨居女人,還沒結婚,也沒有男朋友,但有一個兒子。

她的家庭並不完整,母親五年前去世了,葉父半年後娶了一個女人進門,那女人還拖著一個比葉生大兩歲的女兒。這繼母和繼母的女兒葉生是認識的,小時候都在一個院子裡長大的。

不過這些葉生都不怎麼在意,應該說那些事都發生在了同一年裡,而那一年,她過的很不好,渾渾噩噩的記不太清。

上週,她去醫院看望再次入院的父親,葉父拉著她說了很久。畢竟這個世上葉生是他唯一的血脈,葉父也清楚自己的身體,放心不下的事太多,其中這個女兒的婚事便是心頭重事。

葉父說,這次對方是謝家的老二,也不介意她有個兒子。

謝家?

葉生對這個字很敏感,沒有像往常那般想都不想的拒絕,大概是因為她兒子需要一個爸爸,而對方也不介意她有兒子,便點了點頭。

週三是和謝家老二約定見面的日子。

葉生抬起右手,從袖口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腕子,轉了轉用麼指將垂下來的一縷絲髮勾到耳後,側面透著股婉約的美。

外面關於她那個兒子的瘋言瘋語傳得厲,如果那謝老二當真坦率,葉生會好好的當一個謝太太。

這是她走進去前心裡想的。不過,南城姓謝的人家還真多呵。

一路由服務員領到七樓的包間,門口站著一個正裝男子,眉宇周正,身高手長。

「是葉小姐嗎?」他問。

「我是。」葉生話還沒說完,對面男人對她點了點頭,叩了下門推開了條不大的縫兒,語氣很是恭敬,「二少,葉小姐來了。」

裡面似乎應了聲。說實話,葉生並沒聽見裡面聲響,就見門口的男人將門打開,對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待葉生走進去後,他便在外面合上了門。

粗略掃了眼四周,很古樸的設計,25瓦似的燈泡光暈黃一片,葉生看不清牆上的浮雕刻畫。她猛地收回視線,在曖昧昏暗的光線裡,看見一抹熟悉的人影!

熟悉到令她窒息,絲毫沒有闊別重逢的驚喜至少在那一瞬。眼底陡然翻湧起萬千思緒——他,還沒死?

葉生如遭電擊,繃著身子沒有後退一步,儘管門就在身後。她也沒勇氣前進一步。就停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努力的睜大眼,想看清對面坐著的男人,是不是謝征,告訴她,是不是謝征!

光線似乎更顯昏暗了,她已經看不清男人模糊的輪廓。可就是邁不開腳步,她現在腦袋昏濛濛的,一會兒想著是謝征沒死,一會兒想著是謝征肯定不會讓她好過……謝征是想要她的命呢。

「葉小姐?」

男人微微抬起下顎,朝門口方向點了點頭,冷清的聲音就跟弦似的,一撥就驚醒了葉生。

葉生跟被撥動的琴弦一樣,抖了一下,接著模糊的視線也跟著抖了抖,她看不清了,但這聲音,敢確定這個男人就是謝征!

男人還是朝著門口方向,面上沒有什麼表情,若細看會發現有些許不耐煩,因為他眉頭蹙了下,清俊的臉上並沒顯得女氣。

「葉小姐,」他頓了頓,語氣冷了些,「在嗎?」

「在的。」葉生呼吸重了,咬著唇止住顫抖的聲帶。

男人起身了,動作有些緩慢。

好久,好久不見。葉生眼都不眨的看著他,心裡只有這句,卻不敢說。

「我是謝征。」他朝著門口方向禮節性的點了點頭,神情又冷清又倨傲。

她下唇隱約泛著血絲,葉生起先固執地不進不退,卻因為這句『我是謝征』,一步向前,兩步,三步……不知道有多少步的距離,她只知道不怕他了,從知道『謝征死了』她就不再怕他了,哪怕他現在回來了,哪怕他要她的命,她也不怕!

謝征如果回來找她拚命,那他把命拿去好了,她現在只想確認,他是不是真的……沒死,然後,回來了?

那個模糊的影子越來越近,她朝他奔了過去。

謝征顯然沒想到被她撞個滿懷,他既沒有扶她也沒推開,只是眉頭擰的深了些,胸口似給她撞出一道口子。他後退了一步,哪知葉生又跟進一步,雙手死死地拽住他的衣服。

葉生一米六八的個頭不算矮,踩著高跟正好到謝征的胸口,她能聽見他胸腔撲通的心跳,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瘋了或者得了臆想症,她真的不是在做夢!他回來了。

「謝征。」

「葉小姐?」謝征愣是扣著她的手腕將她從自己懷裡扯開來,語氣越發生冷,「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葉生一愣,不給她反應,謝征又開口了,不同的是,這次他語氣有些嘲諷了。

「對每個相親對象,葉小姐都是這麼熱情的投懷送抱麼?」

葉生再度一愣,只當謝征心裡不痛快罵她兩句。她並不介意,吸了吸鼻子,瞥見謝征口袋裡露出一丟丟白色,她順手勾出了條白帕子,拿過來抹了把眼淚就擦鼻涕。

顯然,謝征對這個小動作並未出言責備,似不在意。「是麼?」

葉生正吸鼻子呢,甕聲甕氣地回了句,「什麼?」

「呵。」謝征冷嗤,心裡仔細琢磨著她那句理直氣壯的『什麼』。他突然間就不想和葉生這種生過孩子的女人有更多聯繫,見誰都一副急不可耐的猴急模樣,並不適合當他的謝太太。

誰知道葉生突然伸手來拉他,謝征不悅地拂開,順手去摸手帕想擦手,卻怎麼也沒找著。

挑眉微詫的小表情說明了他的困惑,隨身帶手帕的習慣很多年了,不可能不在。不過也只是一瞬,謝征看都沒看葉生一眼,抬手指了指門口方向,還算客氣,「葉小姐,我覺得我們不適合。」

「謝征。」

女人聲音有些軟,鼻音很重,糯糯的喊著他的名字,有些討好的意味,「你怎麼了?」

葉生又作死地去扯了扯他袖子,她仰著頭盯著他,很想問:謝征,你沒死真好啊。謝征,你是不是不恨我了啊。謝征,你今天的表現不像你啊……

「葉小姐請自重。」謝征再度推開她,胸口莫名煩躁導致語氣不好,更多是因為不想和一個陌生人廢話,「出去。」

女人站著沒動,和許多年前一樣,她以為這個謝征還是那個由她扯扯袖子就能和顏悅色的男人。她又想伸出手去,卻被謝征隔空揮手打開,疼的緊,疼的她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辦。

謝征哪能理會她,直嘆今天遇到一個瘋子,跟百八十年沒見過男人似的,下次一定讓老爺子好生選,這種生過孩子的絕對不能渾水摸魚放進來。

沒聽見葉生離開的腳步聲,他繃著張臉越來越黑,也不願再多說什麼,轉身直接走人。

葉生準備追上去,卻見謝征撞在顯眼的沙發上,他整個身體都踉蹌了下。

——

從店裡出來,葉生一個人站在門口,巴掌大的小臉任誰都看不出來這是一個五歲孩子的媽。一雙眼紅的嚇人,手緊緊地握著,指縫露出一截白色的料子。

她以為心死了,可謝征活了,活的並不好。

葉生打開手心,看著那帕子。難怪她從他兜裡勾走帕子的時候他沒有生氣,甚至沒有察覺,並不是他還記著曾經默契的小動作,僅僅是看不見了。

謝征不記得她了,也看不見她了。

耳畔全是跟謝征來的那個男人說的話:……以前出過事故,記憶和視力都有點受損。

葉生覺得她現在就跟表演胸口碎大石的藝人一樣,好難受,她像是躺在板凳上,胸口還壓著一大塊石頭,她喘不過氣,那一錘子下來,她肯定得廢,還得吐好幾口血。

她不知道是怎麼到幼兒園的,或許是一路走過來的,誰知道呢。時間正好是她兒子放學的點,葉生吹了一路的風也吃了一路汽車的二氧化碳,想清楚了點事兒。

「媽媽。」葉念安站在葉生半步外,扯了扯她的衣擺,沉著小臉蛋看著他母親澀紅的雙眼,「今天相親的叔叔是不是欺負你了?」

「撲哧,」葉生忍俊不禁地揉了揉兒子的頭,「沒有。」

葉念安仰頭固執地說道,「我不要爸爸!」

「傻念安。」葉生將他圈到懷裡,之前去相親是有跟兒子說過的,她是想給葉念安一個正常的家庭,前提是男方必須接受這個孩子。

「我不要爸爸!」葉念安又重複了一遍。

葉生敲了下他的頭,語氣埋怨,「這可不行,今天媽媽遇到了念安的爸爸,他求著媽媽嫁給他呢!」

葉念安到底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而且他們班上也就只有他一個人沒有爸爸,說不渴望有爸爸是騙人的。

「小念安啊,你說媽媽要不要原諒爸爸離開這麼多年?」她牽著兒子的手,在回家的路上慢慢走。

「爸爸,」葉念安努了努嘴,這個稱呼就這麼從嘴邊溜出來他有些不滿,順著葉生的話反問,「他為什麼要離開?」

葉生低頭看了眼這個模子和謝征幾乎一模一樣的小孩,唇角勾起一抹幸福的弧度,「爸爸啊,以前太窮了,擔心媽媽和念安過不上好日子,就一個人去賺錢了。」

葉念安似懂非懂地點了下頭,「他在哪兒?」

公交車站,葉生蹲下身在兒子臉頰上親了一下,小聲在他耳邊說著,「爸爸很忙,要賺錢養念安的,唔,下次遇到,我帶他來看你吧。」

葉念安撲閃地瞪大眼,然後猛的點頭。

正巧他們等的車來了,葉生牽著兒子消失在下班高峰期的人潮裡,錯過了不遠處一輛奧迪裡投來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