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卷一《獸血的沸騰》第一回 無奈上任

  夜正是補習班下課的時候,原本淨空的街道一下子熱鬧起來。

  根據全球教育協會的報導,純粹為升學而補習這種制度,僅能在亞洲得見。日本及台灣是其中佼佼者,很難分析出誰的升學效率比較高,不過,就几淨窗明和安全考量而言,日本的「予備塾」的確是比台灣建置於狹巷中連窗子都沒有的補習班要強的多。

  南陽街,市區有名的補習街,說它是「街」其實有點勉強,事實上只是幾條小巷子交串而成的罷了,這一點,由現在下課的學子們你推我擠的程度可以看的出來。

  小姍也是這場街頭角力賽的一員,她的個子比較纖細,一直被人潮彈來彈去,好不容易拐進巷子,終於可以透一口氣了。

  今天是妹妹的生日,小姍把書包裡的銀製五星項鏈拿出來握在手上,這是妹妹最喜歡的日本歌唱團體「黑魔術」,所限量發行的飾品,全日本只有一千五百串。

  自己是寫了將近三十封的拜託信,日本的唱片公司才被打動,寄這串團員備用的項鍊來。

  這串項鏈從表面上看,跟街上用鋼圈仿製的並沒有不同。搞不好路邊攤的還比較亮說,那為什麼還要跨國求煉呢?很簡單,因為保證書!有了保證書再加上這串項鏈,小姍相信,等會的妹妹一定會欣喜若狂吧。

  走出巷子過了馬路,眼前的就是市中心公園。

  今天下課的比較晚,從旁邊繞會錯過十點半的公車,如果坐十一點的那班,一定會超過十二點到家,小珊考慮了一會,為了讓妹妹能在今天以內拿到生日禮物,只好直接穿過公園以節省時間了。

  然後,十八歲的短髮少女就這樣的走進去了。

  作過的決定永遠是對的!這句話套用在小珊的身上是否合用,沒有人知道,所能得知的只有,她的屍體隔天衣衫不整、遍體鱗傷的被發現在公園裡。

  驗屍報告的重點如下:

  一、生前遭極度殘暴的性侵害。

  二、兇犯約在三人左右。

  三、死因:高份量、高濃度的海洛因引起的心臟衰竭。

  家屬痛哭失聲、呼天搶地,社會輿論的爭相指責,以及剛上台的內政部長被委員炮轟下台,這些都是隔天發生的事,那不是重點,該注意的是現在。

  現在小珊還沒有斷氣,她咬著牙堅忍的爬出草叢,手肘和膝蓋被碎石磨得血淋淋,身上很多地方也因為衣物破損而擦傷。或許是迴光返照的緣故,她的腦海並沒有被藥效混亂,裡面只有一個念頭,拿回項鏈。

  剛才那三個禽獸對她做的暴行,她已置於腦後,父母、同學、朋友的面孔雖然清晰,卻顯得不是很重要,對現在小珊而言,拿回妹妹的生日禮物才是最重要的事。

  泥土上沾滿了血跡,她已經爬了三公尺,這是生命的最後一程了。

  「還……給我…………還……給我啊…………」身心俱矣的十八歲女高中學生,仰起頭用盡最後的力量,喊出了最終的願望,然後,就再也不動了。

  生命結束了,最後的吶喊卻因「願力」造成了靈波,在空間中激起漣漪,以屍身為中心漸漸的向外擴張。隨著延伸距離的愈遠,靈波訊息減弱的情況就越發嚴重,不到十分鐘,少女留在這世上的最後痕跡,也自然的抹滅了。

  存在的時間雖短,卻也發揮了最大的效用。一個長髮如瀑的身影,踏著虛盈的腳步由公園步道慢慢走來。

  她在小姍處停下步伐,幽然的眼神俯望著屍身:「就是你嗎,這樣不捨的靈波是為了什麼呢?」蹲下身,她握起小姍的手腕,仔細的審視已經血肉模糊的五指:「這麼想拿回屬於你的東西嗎?」

  「我來幫你吧!」手掌蓋在屍身的頭頂低頌:「自太古至今,以一脈相承的血脈奉行著太古的盟約,冥界的精靈啊!請延續這纖弱靈魂的執念,完成其卑微的所願。結約者的古名是凡.莉.嘉」。

  凡莉嘉白晰的手掌慢慢抬起,抽出屍身執念的同時,令人昏眩的黃泉之光自掌下大現,將浮游在四周的怨念聚集起來,於是,以執念為主、怨念為輔的靈體就這樣的逐漸成形。

  反掌將球形的靈體置於面前:「去吧,在天亮以前,取回你好失去的一切。」輕輕的一送,靈體隨風而去。

  目視著靈體的遠去,凡莉嘉久久沒有動作。

  「據說『月識族』的族人擁有暫時返魂的能力,果然是真的。」從暗處傳來一陣男聲。

  凡莉嘉大驚轉身「是獸,我怎麼沒有感覺!」,瞳孔轉為赤紅色進入備戰狀態:「我是月識族的凡莉嘉,請尊駕現身表清族別和古名。」

  暗處裡走出一個頑長的男子,臉上掛著輕鬆的笑容:「別那麼緊張,雖然我們體內的血液已經沸騰,但我沒興趣和你分高下,用不著進行報名的儀式了。」

  凡莉嘉沒有一絲的鬆懈,仍是緊緊的盯著對方。

  「真是的,好吧!」男子無可奈何的說道:「我的古名是『裡米特』,夠誠意了吧!」

  或許是真的感受到了一點誠意,凡莉嘉有了響應:「那麼……裡米特,你為什麼要躲在一旁窺伺我結約。」

  裡米特一臉無辜:「這是誤會,我也收到了那個女孩的靈波,但比你晚到了一步追我趕,只好不打擾你了。」

  「既然那樣,現在已經沒事了,你還停留在這邊作什麼!」

  「只是有一點意見罷了!」看了看小姍的屍身,裡米特滿是不忍淡淡道:「你為什麼要讓她純淨的心願染上殺戮呢?」

  凡莉嘉瞳孔的赤紅斂去,不明白對方的指責:「她靈波中的執念是那麼的深刻,讓她復仇去討命有錯嗎?」

  「錯,的確是錯了!她的執念是極端的對物不捨,並非你以為的不捨人世。」

  「那又如何!無論她想做什麼,我幫她施行的『續念』都可以依她的執唸完成本來的目的。」

  裡米特的眼神一緊:「又錯!你的續念基礎上憑藉的是怨念,在那些不正的影響下,靈體的作為還有可能善良嗎?」嘆了一口氣,裡米特續道:「這個女孩,對於加害者她已經不介懷了,她只是單純的想拿回生前最重視物,而你,月識族的凡莉嘉,卻抹黑了這個執念。」

  凡莉嘉回覆冰冷的面容:「那不是重點,讓惡受到制裁,大致上的結果是正確的。」

  「那她的本意呢?」

  「我沒有必要和你爭辯。」語畢轉身,虛盈的躍入黑夜之中,不見蹤影。

  剩下眼神中充滿悲憫的裡米特,獨自呆立在屍身旁。

  「錯不在你,安息吧!」裡米特如是想。

  碰!的一聲,房門被粗暴的撞開。

  一隻全身純白沒有半根雜毛的拉布拉多犬闖了進來。進房之後它端坐在地板上,滿以為自己的暴行一定能對主人造成不小的效果。

  可是,一分鐘流去、兩分鐘逝去、三分鐘也過去了,躺在床上熟睡的男子完全沒有反應,神經似乎已大條至不可思議的境界。在發現主人仍在夢鄉沒有被嚇醒後,它搔搔頭,決定還是用傳統的方式比較好。

  輕靈的跳上床頭,純白的拉布拉多犬提起前腳,推了推男子的頭:「裡米特、裡米特,起床啦!」

  「不要煩我!西恩。」男子把被單往上拉蓋住臉呢喃道。

  「這麼簡單就有反應,那我剛才撞門把頭都撞腫是為了什麼?」雖然這麼想,可是看到主人醒來,西恩仍是難掩興奮的搖尾巴:「快帶我去散步,我就要憋不住了!」

  「你不是什麼靈獸嗎?自己不會去呀!我才剛睡幾小時好睏啊。」頭仍蒙在被單裡。

  「我當然是啊,可沒有你帶的話,我一接近其它的良家母狗就會被它們的主人趕!誰叫你昨晚要去跟月識族的小妮子講道理,活該!她那一族是太古獸人裡最執於自我正義的,你偏偏要去挑骨頭,真是浪費力氣。好了,我們走了啦!」

  說著也不管對方是否願意,就硬把被單咬下來。

  男子大怒:「你這只色鱉…………」語氣忽然停頓下來,用惺忪的雙眼呆呆看著西恩。

  「幹嘛那樣瞪我」

  男子摸摸脖子,懶懶的道:「沒幹嘛,只是還不太習慣與狗說話,突然間覺得自己有點奇怪。」

  西恩趴了下來:「不是我愛說你,裡米特,換血都已經過了一個多禮拜了,你還不能適應嗎?」

  「提到換血我就氣,痛就算了,還害我費了整整兩天的功夫才把房間清回原來的顏色,幸好房東沒來,否則一定會報警。至於適應那就更不用說,我原本就是極端好靜的人,現在體內充斥著活力,你知道有多難過嗎?還有,麻煩你不要再用古名稱呼我,我不是沒有名字的。」

  西恩跳下地板:「是!梁圖真先生,那我先去門口等你囉。」梁圖真甩了甩頭:「到底誰才是主人呢?唉!」

  大學生涯中,最麻煩的是第一年,新生要跟著學長跑,學長們有辦什麼活動,新生就一定得參加,不去的話,學長們就會搬出那千篇一律卻又賺人熱淚的理由「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

  最辛苦的是第二年,從迫不及待想脫手的學長手中接過迎新送舊使命的那一刻起,整年度的生活空間就會被開不完的會議給佔滿,規劃、規劃、再規劃,討論、討論、再討論,流程配置的再好,也只會贏得學長們的一句「比我們以前差遠了」,節目安排的再精采,底下的新生仍是擺出死人臉「可以回去了嗎?」。

  梁圖真剛走進校門,這學期他升上了三年級,想到以後的活動都可以丟給學弟妹去做,假期的時候也不用再跋山涉水跑到些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去集訓,他就覺得,眼前的綠蔭步道已是閃閃發亮的康莊大道!

  可是當他經過公佈欄,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學生會會長的那一欄底下時,世界彷彿又變的昏暗了許多。

  「我為什麼是會長!?什麼時候決定的,我怎麼不知道?」學生會辦公室裡,梁圖真激動的問道。

  文靜賢淑的副會長擺出無辜的表情:「我們表決的時候你剛好去上廁所。」

  「什麼叫我剛好去上廁所,明明就是你們故意在我上廁所的時候快速通過的吧。」

  「怎麼會呢?我們又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去上廁所。」

  「你們當然知道!我就覺得奇怪,那天學生會議的時候怎麼我的飲料是葡萄汁,別人的都是柳橙汁,原來是顏色分清楚一點,才不怕會弄錯。」

  副會長仍是那副樣子:「弄錯什麼?」

  梁圖真快被他的態度氣炸了:「還裝傻,你敢說我那杯沒有加料。」

  「反正木已成舟,生米也已經煮成了熟飯,你就認命嘛!」顧左右而言的走出學生會辦公室。副會長不是第一天認識他,所以很明白只要快速的掠過話題,他就會忘了問題的重心在哪裡,滿肚子怨氣的會長追了出去「關曉蕾!你給我等一下。」這個可惡的女人,平常就喜歡捉弄自己,長的看起來乖乖牌其實壞到骨子裡。

  「不是我該等一下,而是你得跟我一起來!」

  「去哪?」

  「致詞!」

  繁瑣的開學典禮,各處室的師長們輪番上陣報告自己的職責,他們有一個共通的本領,就是明明用一句話來訴說都嫌長的重點,竟然都可以再東拉西扯的掰出另外五十句話來修飾。

  台下的新生對此沒有什麼意見,在過去十二年的受教育生涯中,每次的典禮除了必須站著之外,還得要忍受風吹日曬,比起那些,現在不但有位子坐還有冷氣可吹,打瞌睡也沒人管,台上的老傢伙愛講多久就講多久吧。

  典禮結束以後,新任的學生會會長開始全校走透透的行動。

  一直以來,梁圖真都認為開學時最辛苦的應該是註冊組,但在踏遍了高低樓層的三十五間教室,向新生宣導學生會的存在之後,他深刻的體會到,學生會會長才是最艱毅的冤大頭。

  「我說…………副會長啊!我們還有幾間教室要去呀?」梁圖真有氣無力的問道。

  「按照日程表來看,再去一間,你上午的任務就ok了!」

  「上午!?你是說…………」

  縱使升到了三年級,卻仍是清湯掛面髮絲不及肩造型的關曉蕾,此刻面上的表情是極端的誠懇:「沒有錯!不用懷疑!下午會長大人您還有工作,四十五個社團還有各處室的師長們都得去拜訪。」

  「有沒有搞錯呀!我從來也不記得前兩任的會長有這般的操勞,他們都是拿麥克風講個兩句然後就躲在會議室睡覺。」

  「他們的確是這樣。」

  梁圖真覺得莫名其妙:「那為什麼我…………」

  副會長知道他想問什麼:「因為學生會的親和力太低,我們得要加以提升,所以必須要用最樸實的方式表現誠意。」

  「胡扯!這是誰提的爛點子,公關幹部嗎?」

  「不!是我。」

  梁圖真覺得頭有點痛,他再也不能忍受眼前這個一臉正經卻滿口歪理的副會長:「我不玩了,我要回去盡學生會會長應盡的偷懶義務。」

  才轉頭走了三步,背後的發言就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

  「根據上次學生會議所新增的」學生會幹部懲治條例「,未完成日程表所記載之事項者,得勞動服務至畢業為止。」

  衡量利害之後,梁圖真無奈的再轉回頭:「這也是趁我上廁所時搞定的傑作吧。」

  「你說呢?」關曉蕾的表情永遠是那樣的人畜無害。

  新任會長嘆了口氣:「唉!我們去下一間教室吧。」

  在繞過了半個校園,爬過了長達四百公尺傾斜二十五度角的好漢坡之後,梁圖真終於達至這棟位於校區內最偏僻點,其後就是森林保護區的的服裝系教學大樓。

  自兩年前入學以來,就讀中文系的他還是首次踏足這裡:「幾樓?」

  「七樓!」副會長一向有問必答,但答案永遠不會令會長好過。

  「電梯呢?」梁圖真抱著最後的一線希望。

  「沒有。」關曉蕾剪斷了這線希望。

  唉!新任會長邊嘆氣邊走進教學大樓:「政府不是規定五樓以上的建築物可以…」踏上階梯,一股濃烈的異味撲面而來,梁圖真猛然停下了腳步「!?這個味道是……是獸!」

  既不臭也不香,言語無法形容這個氣味,這是另一種範疇的產物,透過累積萬多年的「經驗」與「智能」,裡米特可以很清楚的把握到這是那一族的獸人。

  「太大膽了!這個月識族的傢伙瘋了嗎?己身的『禁難日』不待在結界裡休息,反而跑出來亂晃。」

  「你在想什麼?」見會長杵在樓梯口發呆,身後的關曉雷拍他的肩膀問道。

  「你沒聞到…………………」差點忘了普通人對這氣味不會有所感覺,梁圖真連忙改口:「沒什麼,我只是有點累。」

  關曉蕾的眼神中帶點狐疑:「圖真…這個暑假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會這麼問。」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你…………有點不一樣了。」

  「哦,哪裡不一樣了?」梁圖真頗有興致的問道。

  關曉蕾審慎的觀察眼前這個自己認識不淺的男子,先是自頭到腳掃過一遍,接著再從腳回頭又掃一遍,最後把視線停在對方臉上,擺擺手道:「我不知道。」

  梁圖真暗忖你當然不知道,伸出手出奇不意的輕拍女孩的臉頰,微笑道:「少神經過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