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卷四《多惱之秋》第九回 千里招魂

  這陣音波傷耳的強度非同小可,尖銳刁鑽直入腦際,連握著貂瞳,與貂瞳在精神上幾乎一致的伊比雅,也感覺有些刺耳。而如果持有者都這樣了,旁人當然更是不會好過。

  但有趣的是,大軍陷入昏迷,小珊是個靈體,受到貂瞳這陣音波影響最深的,赫然是眯眯眼的肥仔,催發鬥氣護身需要體力,已經被炎氣炙的差不多虛脫的他顯然是辦不到,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就不得不舉手摀住耳朵。可是沒什麼用處,音波無孔不入,讓他頭疼的在地面上打滾,叫的跟殺豬一樣。

  俗語說一個人的痛苦成就另一個人的快樂,趁著肥貓在地上表演亂滾的時候,小珊得以脫離了他的祿山之爪,焦急的跪到髮色金銀相間,身中數十劍痕的不良少年倒臥處。然後確定了他還有呼吸,總算是定下一點心神。

  貂瞳的震顫越發劇烈,沒有因為伊比雅鬥氣的壓制而有所抑止,依比雅感覺自己快要握不住刃柄,這種種的跡象,都顯示出,妖刃陷入了某種異常亢奮的狀態。

  「小、小瞳……快靜下來!」依比雅無計可施的下達口頭命令。

  不過一點效果也沒有,刃柄與刃身接連處的瞳石驟放陰極電流,殛的依比雅手掌酥麻,妖刃脫手而出。

  拉不拉多犬見狀,明白妖刃馬上就會威脅到自己的狗命,以自己現下的型態,剛剛能挨依比雅隨手的一劍已是勉強,至於動力全開的妖刃,那是想都不用想,此刻變身又很不是時候,於是輕吠一聲,傳給貂瞳一道靈息,接著扭頭化作流光奔離。

  貂瞳懸浮虛空,銜尾緊跟而去,兩個物體疾若流星,轉眼間被夜色所淹沒,再難窺其所蹤。

  「這倒底是……」城府深沉的蹤靡族少女,捏著自己有些麻痺的手掌疑惑說道。

  參雜依比雅髮絲重新鑄造完成的妖刃,自出爐那天開始,儘管刃魂未開,卻也能與依比雅保持著一定程度的心靈相通。而在永世戰爭的刺激之後,今日貂瞳的自主意識完全度,已經不言而喻。

  在依比雅的認知裡,自己與貂瞳應該是沒有隔閡且無話不談的,而現下卻發生了這樣的狀況?不啻是賞了她好幾巴掌。

  真是始料未及啊!依比雅放下手腕,她不會因此而慌亂手腳的,就算要慌,也得等回去再說。貂瞳非是一般兵器,相信不會就此一去不回,暫時不要去想這事兒,現下的她,並沒有閒暇去理這事兒!

  因為,一個看起來單純斯若的男子,已經進入她的視線。

  梁圖真的步伐很輕鬆,兩手插在口袋,跟往常一樣悠閒,但是由於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所以他的表情很尷尬。如果他也分享了小珊的記憶回流的話,那麼,他應該就會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可惜目前他不知道,因此他那息事寧人的思考邏輯,就又開始作怪。

  感覺裡,大軍雖然遍體鱗傷但狀態還算穩定,那代表待會兒交給西恩處理,大概三天之內便可以痊癒,接著在那之後,一切就等於沒發生過。既然以後己方不會有損失,那也就等於現在沒有損失,梁圖真也就認為,沒有報復的必要。

  所以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才會是那麼的出人意表:「離開吧,帶著你的朋友離開吧!」揮揮右手說道。

  出言者的寬宏大量端的是極反常態,可受言者的反應卻也毫不客氣,義無反顧的向梁圖真笑了笑:「就知道你最好了。」提爪抓向小珊。

  但是這個動作,顯然不在梁圖真的允許之內:「不要裝傻,我只說你可以帶走你的朋友而已。」

  說話的同時,梁圖真發掌擊向虛空。而依比雅哪管裡米特說些什麼,只要動作快一點,想他也追之不及,就在依比雅即將觸及小珊的那當下,頃刻間,一股莫名的哀傷侵襲她的心靈,彷彿墬落至另一個空間,眼前除了翻飛的萬千掌影之外,依比雅什麼也看不到。

  最無奈的孤寂、最放不下的悲痛!梁圖真以情入意所發出的飄零掌,帶有幾萬年份的的沉亢情感,依比雅意志的修為雖然高出同年齡的獸人很多,卻也還是抗拒不了。在那時間已失去意義的精神感染期間裡,心弦被深切的哀傷給撥弄,自小至今的每一樁大小遺憾全給翻了出來。

  萬千的掌影交疊幻化,轉眼間,結霜的牆壁、堆積的冰品,依比雅已經置身於一座似曾相識的冰庫裡。她低頭,地板與自己好接近,再看看雙手,居然好小好嫩。

  自己……變小了?

  「依比雅,為什麼不笑?」

  媽媽!?

  對了,自己正在進行情緒訓練,昨天是哭,那很容易,而今天是笑,只給自己穿短袖上衣和短褲,不准穿鞋,媽媽要自己笑十二小時,而自己已經挨了三個小時,可是…腳底板好痛,身體好冷喔!

  「媽媽,我的臉快凍僵了,我的腳好冰,我可不可以穿上鞋子再笑。」

  「沒出息!」鬥氣催動,礑!依比雅撞向結霜的牆壁:「你已經四歲了,卻還無法達至不以物傷性的境界,你知道嗎?月識族的凡莉嘉在三歲的時候,臉上就已經沒有了表情!」

  「又是凡莉嘉!?媽媽,我為什麼一定要跟她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見凡莉嘉三字了,依比雅實在不明白,自己連誰是凡莉嘉都不知道,媽媽為什麼總是拿她作比較。

  「因為你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絕不能輸給璐娜的女兒。」

  依比雅爬起來,眼泛著淚光對母親大喊:「我不要!媽媽,我不要跟她比!」

  「你哭!?我要你笑,你敢哭!」礑!依比雅再度撞上冰櫃的牆壁:「三天不准吃飯,要是三天後你還是這副死人臉,就永遠待在這裡吧!」

  冰櫃的鐵門開啟又闔上,日光燈管驟滅,陷入黑暗裡的四歲女孩抱著身子放聲哭喊。而隨著她情緒的崩潰,週遭的景物也跟著變動,轉眼間,回到了二二八公園的草地上。

  「呼……呼…呼…………」喘著氣,依比雅渾身冒冷汗的蹲著,臉上不知何時已流下兩道淚痕。

  看她辛苦的模樣,梁圖真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太過分了,但情感的注入他也無法控制,雙手插回口袋說道:「走吧,別再想打鬼主意了。」

  或許是情緒錯亂了吧!背著背包的少女神色木然,一言不發的展開身法離去,而與她同族的沃克,見著依比雅還沒與對方交手便嚇出一身大汗,想來自己更是討不了好,於是羞赧的向梁圖真行注目禮,也隨之離去。

  沒有了旁人,單純的男子向大軍走近,但這舉動,卻引起了小珊的戒心。

  但見她堅定的護在大軍身前:「別過來!你休想傷害他。」

  「我沒有那個意思。」

  儘管對方看起來不是壞人,但飽嘗人性險惡的小珊,仍是抱持初衷:「別想騙我!你跟他們都是一樣的。」

  梁圖真繼續解釋:「如果是一樣的,我幹嗎還把他們趕走?」

  「因為你們的目的雖然一樣,但並不是一夥,厲害衝突,所以把他們趕走!」

  小珊的邏輯思考很合理,梁圖真想了想,於情於理自己都沒有足以取信她的說法,只好儘量的露出微笑往前行:「這位同學,請你相信………」

  「別再過來!」小珊大聲的說道:「我知道你也想得到我,我可以跟你走,但求求你別再加害他了!」

  這到底是個什麼時代,怎麼最近老遇到被害妄想症的患者。為免繼續刺激她,梁圖真停下了腳步,搖搖頭無奈道:「………唉……凡莉嘉,出來幫我解釋吧!你們要在那邊藏多久啊?」

  應著單純男子的呼喚,月識族的清麗女孩以及拓旡族滔天叉的擁有者,從陰暗處踱出,他們只慢了梁圖真十秒到達這裡,不過由於某些因素,兩人都不願意和蹤靡族有所照面,因此就躲在一旁,觀看梁圖真出手直到現在。在凡莉嘉的一番溝通協調之後,衣衫殘破的高中少女靈體終於讓開了通路,梁圖真得以扛起大軍,接著由於大軍的安危比較重要,所以梁圖真想向凡莉嘉告辭,正要開口的時候,後者先發出了疑問。

  「學長,為什麼放走依比雅?你不明白那是解救小珊的唯一方法嗎?」

  構成小珊靈體僵固無法回歸冥界的原因,乃由於月識的續念以及蹤靡的制神,在一般的魔法常識裡,那可以看做是兩道鎖,凡莉嘉先扣上一道,而蹤靡族又在其上扣上另一道,因為著這樣先進先出的法則,凡莉嘉無法單獨解除這僵固的狀態。所以他才會質疑梁圖真,為何不強要依比雅解開制神。

  對於這個質問,梁圖真毫不掩飾的踢回一句反質問:「既然是那樣的非此不可,你自己又為什麼不動手?」。

  凡莉嘉登時啞口,她當然是有理由,但卻不能說,那使得氣氛轉而僵硬,一旁的俊秀少年想打圓場,可是不明前因後果,完全不知道他倆之間在爭執什麼,即使有心,仍是插不上嘴。

  「因為冥界精靈魔法沒有那麼單純。」單純的男子並不是真的想跟她計較,只是受不了她的態度,一時意氣所以出言反諷,現在目的達到了,他也不想搞的太僵,所以跳回了凡莉嘉本來的質問。

  太古遺族的魔法分類,總體上仍不脫土、火、風、水、心的五大元素論,梁圖真娓娓說道,前四元素可以符合凡莉嘉所以為的先進先出解套方法,但心這個元素卻不行,而好死不死的,冥界精靈魔法正是屬於心的類別。

  一直以來,當哲學家們探討元素時,之所以心的元素常常會被排除在外,便是因為它的曖昧不明,無法度量,也沒有基本的定義。在能量上,冥界精靈魔法就像是黏土,湊上了便難分難解,而且還不止這樣,當月識的正面冥界能量與蹤靡負面的冥界能量結合時,那能量,就轉變為了另一種性質。

  儘管凡莉嘉對於混合魔法的技巧也有相當認識,不過從來都只有執行合併,沒有試過解離的她,自然不會知道個中原由。而此時聽了梁圖真的說明,提升了對魔法原理的深一層認知,她無疑很高興,可是:「學長的意思是,我們連唯一的希望都破滅了嗎?」

  「請注意你的用詞,那唯一的希望是你獨有的,並不是我們所共有。」

  「學長還有良策?」

  「有兩點,一者打開進入靈魂殿堂的通路,那麼活死人的資格便會被剝奪。再者,嘿!」梁圖真乾笑兩聲:「等七日之期到限,麻煩曼丘家的朋友吧!」

  凡莉嘉眉頭輕蹙:「學長不要開玩笑了!通路一但打開,任誰都能進入,若是被不法之徒登上真實的王座,凡莉嘉將成為千古的罪人。」

  關於靈魂殿堂的傳說,太古遺族間流傳甚廣,有人說殿堂內存有舉世無雙的神兵利器、有人說是擋者披靡的上乘武學、也有人說是創世滅世的恐怖法咒、而近兩千年來,更有人說獸王武裝就在那裡頭。眾說紛紜版本不一,但有一樣東西是每一種說法裡都有的,那便是「真實的王座」。

  每一種說法都表示登上真實的王座能得到極大的利益,但卻沒有任何一種說法講明那是何種利益,只知道是難以想像的權柄,掌握了它,便掌握了一切。蹤靡族的人造就小珊,為的大概也是這個。

  「那就是說你決定要麻煩曼丘家的朋友羅?」梁圖真忽然覺得,讓她的表情有所變化,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繼續故意的講道。

  「學長!」月識族的清麗少女果然杏目圓睜。

  單純的男子笑著轉頭:「總之方法就是那兩點,怎麼選擇你自己決定,克巳,我們走!」

  才行了五步,小珊跟上前來央求道:「請等一等!我想跟你們一起去照顧大軍。」

  梁圖真集中精神,在小珊身上感測了一會:「嗯,為了移動你,看來他們已經解除了地縛的侷限。跟我去是沒問題啦,不過……」轉向學妹問道:「你認為呢?凡莉嘉。」

  語默不反對:「只要確保小珊不會再被蹤靡族的人所威脅,到哪都一樣。」

  「喔!這樣嗎?那就到我這邊來好了。」一陣男聲插入。

  【誰!?哪裡冒出來的?】

  在場眾人,包含梁圖真在內,俱皆提起了十二萬分警戒。

  梁圖真靈感向四方延伸,方圓百公尺之內的毫微動態都鉅細靡遺的納入他的腦海,他的修為空前絕後,所以絕對自信,沒有任何生物可能躲避他的探索之外,但是此刻……這個自信或者開始有些動搖,因為,一輪探查之後,他竟沒有覓得任何敵人。

  望向凡莉嘉和克巳,那疑惑的眼神,顯然他倆人靈感探測的結果也與自己一般。

  「呼神風、喚時雨、八方差役山河動,遣神兵、驅靈將,疾行千里無不逮,遊魂速速到前來,敕!」

  男聲驟唸法咒,小珊如遭雷擊,一縷縷的光絲從空間裡穿出將她纏繞,先是手足然後頸部,小珊揮動四肢想擺脫光絲,但徒勞無功,那光絲兼具韌性和黏性,想扯扯不斷,想撥更撥不掉。

  「語默,救我!」

  救,當然要救!腦後馬尾髮束擺盪,凡莉嘉既短且鈍的獸爪撩向光絲,沒有打算切斷光絲,但最起碼也要停阻拉力,否則不出三十秒,小珊便會隱沒入空間的細縫。

  獸爪撩過光絲,不見任何影響,語默感覺自己只有抓到空氣,看來物理性質的攻擊,對光絲無法產生作用。

  「追魄召緝令!」梁圖真見狀,立時想通自己的靈覺為何失效:「是除靈師在遠方施法,難怪找不到。」

  【除靈師?難道!】

  凡莉嘉出言相詢:「可是曼丘家的法師?」

  小珊面前十五公分處的空間波起漣漪,如幻燈片投映機那般,一個男人的上半身影像浮現。他身著黑藍色風衣,面上掛著一副遮住鼻頭以上半張臉的誇張擋風墨鏡,嘴唇極薄,笑起來牙齒閃閃發亮。

  「不錯,本人曼丘浩瀚,奉冥界魂導師之令諭,超渡遊魂。」

  居然是傳聞中最難纏的首席除靈師,凡莉嘉小心發言:「敢情尊駕是搞錯了,我是月識族凡莉嘉,導師閣下已經給予我七天的期限處理此一遊魂。」

  「沒錯,導師閣下的確是那樣答允。」

  「既是如此,尊駕為何提前行動?」

  「本人的行動並沒有提前。」曼丘浩瀚摸了摸面上的擋風墨鏡,緩緩道:「月識族的凡莉嘉,導師閣下要本人在六天後處理此一遊魂,本人就一定只會在六天後處理。不過,此事關係靈魂殿堂,曼丘家不允許任何人進入靈魂的殿堂擾亂寰宇,所以本人必須將此一遊魂嚴加看管。」

  「尊駕這樣做,等同違逆的導師的令諭!」凡莉嘉厲聲駁斥!

  「並沒有」曼丘浩瀚仍是維持逼人的笑容,一字一語道:「導師閣下並沒有規定本人不能在你的期限之內插手。」

  對於這等強詞奪理之輩,語默曉得說他不贏:「尊駕請三思,否則凡莉嘉只有上門理論!」

  「三思?曼丘浩瀚做事從不需要三思,月識族的小白兔,本人有種在你的面前追魂,就不會怕你報復,要來便來吧!哼哼!在那之前,你得先找到本人的落腳處才成!哈────哈哈!」

  長笑聲中,曼丘家首席處靈師的影像驟滅。

  回看小珊,已經被光絲纏繞成光繭,整個人有四分之三的部分沒入空間細縫。由於能量的形式不同,無論精靈魔法還是鬥氣,在此刻都派不上用場,三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小珊轉移空間,無能為力。

  不過,若是嚴格講來,或者只能說,是兩個人無能為力而已吧!

  ※※※※※

  市立體育館裡,一場籃球比賽正在進行,這個國家的國民對於運動類的消遣相當沒有熱情,所以四周的位席稀稀疏疏。而也正因為著缺乏熱情,所以蹤使兩隊你來我往的抄球,比數僅相差咫尺,也還是無法激起這群為數不多的球迷進行狂喊狂叫的打氣動作,對他們而言,有來看就已經是很有誠意,就算自己喜愛的球隊真的贏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沒必要浪費力氣。

  「咻──嚓!」

  一個三分球在半空中畫出優美的曲線應聲進網,這一球的意義非凡,它使得原本落後一分的隊伍,進階成為領先兩分的隊伍,在離比賽結束只剩寥寥一百二十秒的此刻,這一球無異奠定了勝利的基石。

  建功的那位隊員受到隊友熱情的擁抱和歡呼,漂亮的三分球,有時比爆炸力十足灌籃更能振奮人心,連旁邊一直都是很冷漠的觀眾們,都為了這價值連城的一球獻出了掌響,但可惜的是,掌聲七零八落,聽起來很無力,還是不要拍的好,免得給人洩氣的感覺。

  反敗為勝的球隊興奮的擠在一起互相擊掌,而突然落至下風的球隊則人人面帶難色彎腰深呼吸,一時之間,沒人去顧及那顆橘紅色的球落至何方。它邊彈邊滾,滾過了籃框柱、滾過了裁判席,最後滾到了體育館正後方的牆壁前,停到了一位神父的腳下。

  神父撿起籃球,望著籃球楞了一會,然後彈到地上拍兩下,接著又捧回胸前捏了捏,點點頭,以他那沙啞的嗓音說道:「嗯……籃球、籃球、果然是籃球的感覺。」

  「不只是感覺而已吧!實際上,那根本就是籃球。」背對著嗓音沙啞的約瑟夫,余衍面向著牆壁,摸著牆壁上那道橫劃十幾公尺的裂痕講道。

  「這材質比起咱們二十年前的好太多了,我記得以前我們打球的時候必須很用力,否則球彈不起來,哪像這個!」約瑟夫兩手掣開,籃球落至地板又彈起來:「輕輕一放都彈的這麼高。」

  「時代一直在變羅!要說彈力的話,三十年前的面包是最有彈力的了,砸到地板上都還會彈回來。」

  「呵呵,有那麼硬啊!還好我小時候沒住在神恩海。」

  兩位神父之所以在此,乃是因為對於傅雨姿演唱會那晚,雨紋匕的物質崩潰力場竟然被隔在體育館之外這件事感到疑惑所致。

  本來隔天他們就想來一探究竟了,可是警方為了調查多人昏迷的無頭公案,而封鎖了體育館數天,如果想進來參觀,那就勢必得麻煩多位日夜稽查的調查員躺下休息,余衍認為,已經有過多人昏迷的案例在前,要是他們再弄昏這些調查員,體育館搞不好會被市議會下令拆掉重建。

  所以未免這種勞民傷財的事發生,再加上這事對於教廷並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兩人按耐到體育館從新開幕的今天才來光顧。

  結束對牆壁裂痕的觀察,粗曠的神父摸摸自己下顎滿佈的落腮鬍,轉身與約瑟夫並列:「是劍痕。」

  「我早說是劍痕,你偏要看那麼仔細,浪費時間。」約瑟夫不以為然的批評講道。

  余衍微笑的反駁:「一點也不,老友啊!你知道那是什麼劍的劍痕嗎?」

  這倒是有一套了:「你看得出來?」

  「這就是看得仔細的好處了,在那裂縫的深處,存在著些許被雨紋匕所切割的小方塊,其中,有好幾顆小方塊殘缺不全。遭雨紋匕所切割的物體,不會有等比例之外的形狀存在,而那些在細縫深處的方塊又不可能遭外力破壞,所以合理的解釋是,它們被造成這道劍痕的劍氣所擊毀。另外……」

  余衍說著,手指往劍痕裂縫中一抹:「你看,沒有任何砂塵,那麼,方塊被擊碎的其餘部分到哪兒去了呢?我大膽推論,是再度又構成了牆壁。根據典籍所記載,有一把劍,能夠粉碎物質再還原,要是以此來推斷的話,那麼,造成這道劍痕的就是……」

  「凶劍邦傑明……」約瑟夫淡淡接續道:「好樣的,沒想到那晚我跟莫可匹敵的獸是那樣的接近。」

  「再接近也是那天的事了,你試著回想一下,那天沒有感覺到任何強大的波動嗎?以你的修為,那獸再厲害也很難瞞得過。」

  嗓音沙啞的神父神色凝重道:「但他的確作到了,真是可怕,居然可以在不引起我注意的情況下,發出能夠抵擋雨紋匕近乎八成崩潰力場的劍氣,看來他的復甦已經很完全,接下來他會作些什麼呢?」

  「我想什麼也不會吧!」余衍語出驚人的說道。

  「但他可是莫可匹敵的獸耶?」

  余衍苦笑:「那又怎麼樣?老友啊!我們錯了,當年被告知要對付莫可匹敵的獸,在認知上我們認定他是暴虐凶殘之輩,那時就已經錯了。上頭灌輸我們那樣的觀念,是讓我們有個對付他的好理由。但就我這二十年間的歷史研究發現,其實,那莫可匹敵的獸沒做過幾件壞事。」

  兩院關於裡米特的紀錄,其實並不多,余衍當年囚禁了自己的好友,心灰意冷之下申請外調,由於他專攻古文的解譯,所以臨走之前,順便也帶走一些手邊尚未完成翻譯的文獻以資研究。

  在那些他以為只是兩千年前院士的讀書心得裡,無意間,他發現了有關莫可匹敵獸的記載,原來,那獸竟然曾是神威獄的一份子。

  時值兩院落成的第二十年頭,基督才剛被送上十字架。裡米特十五歲,還未換血,是個流浪的小乞丐,居無定所但很快樂,立志要走遍所有名山大湖,看盡天下奇景。

  那一年恰逢新任沙皇繼位,他去到莫斯科,全城正陷入熱烈的慶典裡,裡米特歡悅的與居民一同跳舞,不慎燒了人家的房子,逃跑中,在克林姆林宮的牆頭結識了從波斯來的偷兒「曼丘聖」。

  兩人無路可逃,一同躍入克林姆林宮,運氣不差,被好心的跛腳廚師所包庇,皇宮戒備森嚴,兩人想逃也逃不出去,只好充當小廝跟跛腳的廚師學燒菜。在過了三個月的鍋鏟生涯之後,某日兩人送菜的途中遭到衛士挑釁,一番打鬥,兩人竟以一擋三,拿掃把槓贏衛士的真刀真槍,這才發覺,跛腳廚師所教導他們的拿鏟招數,不僅僅只是可以用來炒菜而已。

  回到廚房,兩人跪下哭喊有眼不識泰山,跛腳廚師老懷大慰,直接了當的表明自己便是橫掃歐洲無敵手的不敗騎士,由於見兩人乃是上佳的練武材料,所以傳與劍法。那天兩人正式拜師,從此更用心的燒菜。

  充實的修業日子過了一年,兩人劍術大成,跛腳廚師替他們報名騎士大賽,兩人蒙面上場,分別摘下馬上馬下的技擊冠軍,但是沒去領獎。非是兩人不願出名,而是獎品「公主」令人望之卻步,兩害取其輕,寧願有實無名。

  次月,沙皇被陰謀毒害,責任歸屬為食物中毒,跛腳廚師犧牲自己助兩人脫逃。奔至森林裡,兩人氣衰力竭,想起跛腳廚師待他倆猶勝己出,實在痛不欲生,為什麼不給他們回報的機會。

  於森林中躲藏半月,兩人認為風頭已過,打算到港口偷渡去歐洲,見識跛腳廚師常向他們吹噓的金碧輝煌。

  走到半山腰,兩人聽聞打鬥聲,尋聲前去,一位僧侶正與一個面目猙獰的赤身大漢打鬥,後者創口所沁出的血液竟是紫色。兩人一望便知要幫誰,於是挺身拔劍,幫助處於弱勢的僧侶。

  這一戰委實辛苦,赤身大漢足足挨了百來劍才倒地,跟著僧侶也躺下,似乎是中了毒,交給兩人一封草函,拜託兩人送到西伯利亞的神威獄修道院,兩人還來不及拒絕,僧侶便逕自跑去面見慈愛的天父。死者為大,將僧侶隨地掩埋之後,兩人決定改變目的地。

  西伯利亞沒有路,除了雪就是冰,兩人繞了無數個冰原,就是沒有找到什麼修道院,最後迷路,躺在雪地上失去意識成了兩支冰棍,有趣的是,醒著的時候找不到,睡著的時候他們卻被搬到了神威獄。一覺醒來,神威獄聖力所加持的溫暖,幾乎讓兩人以為自己是上了天堂。

  交出了信函,兩人被留在修道院裡好好修養,在那段期間裡,神威獄聖奇的一切都是他們聞所未聞的。追求武藝的熱情,加上對於神秘魔法的崇拜,那使得他們主動的提出了效忠神威獄的要求。

  要求獲准,浸泡了百日能強化體魄的礦石藥缸之後,兩人開始接受神威獄洽如其名的地獄式訓練,剛開始的三個月,兩人的身上每天都會增加新的傷痕以及不同部位的骨折。但兩人都忍了下來,因為他們的年紀比同階的學員都大,身體吸收藥力的進度緩慢,必須多受點傷,才能加速體魄強化的程度。

  三年多的光景過去,兩人正式加入了誅獸的行列,這年裡米特行年十九,曼丘聖行年二十三。

  初次誅獸,就是個三十人共同圍剿的大案子,對象是鬥氣高達八級的沼圖族獸人。一般嗜血獸人的鬥氣都不高,所以他不會是沒理由殘殺無孤的嗜血獸人,根據情報,這名沼圖族人是因為妻子被人類害至難產,母子俱亡,所以才開始出現嗜血的行為。

  不過任他理由再令人同情,還是不能逃過上帝的制裁,這一戰使得兩人首次明白到何謂慘烈,灌注八級鬥氣的深綠色巨尾蠻橫擺掃,三十名院士逐個被拍碎腦門,等到獸人服誅的時候,僅存曼丘聖以及裡米特存活,後者肋骨盡碎,眼看是活不成了。

  曼丘聖當然不會見死不救,兩人等同手足,他知道神威獄裡有靈藥能救回裡米特,於是不顧一切的死命飛奔,而當他滿懷著希望回到修道院,求告上級院士的時候,得到的居然是這樣的一句答覆。

  「經歷不滿五年的嫩草院士,不值得神威獄浪費珍貴靈藥救治。」

  聽完這句話的那一瞬間,曼丘聖可說是怒氣勃發到連五官都扭曲,想當然他不會就此作罷,就是搶,他也要拿到靈藥,而強行執意的結果,便是犯了神威獄的大忌,於是,曼丘聖成了有史以來,第一個被關到神威獄地牢的人類。

  如果裡米特是在十七歲,又或者十八歲重傷,那麼這段兩千年前的難兄難弟奮鬥史,到這兒就應該結束了。但可惜,裡米特重傷的時機是他十九歲的最後一天,所以這段奮鬥史,還有著柳暗花明不思議大逆轉呈現,造成了神威獄創院以來最大的危機。

  「為朋友……要是這樣的話,那還真有趣。」約瑟夫明白的點點頭:「我想我可以理解上頭的考量,他有沒有劣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太強了,留著始終是禍害。」

  「嗯!那正是問題的癥結所在。」

  兩位神父一同看向球場,計數器正好歸零,哨音響起,籃賽結束,比數是一百二十秒前,那顆三分球進籃後就再也沒有變動過的兩分之差。有人贏、有人輸,但運動家精神不能忘,無論心情如何,彼此還是得鞠個躬多謝指教。

  當兩隊鞠完躬再抬起頭,觀眾席上已經人去樓空,在這個國家裡,球員永遠是追不上球迷的腳步。

  ※※※※※

  與凡莉嘉道別之後,梁圖真回到家就把大軍塞給克巳處理,自己則進到房間反鎖房門,大咧咧的躺到床上,臉朝著天花板。

  事情的轉變讓他陷入了兩難,原本只是對付蹤靡族,現在卻多了個曼丘家。思及與曼丘聖的關係,他就絕不想與曼丘家為敵,所以剛剛才會放任曼丘浩瀚挪去小珊的靈體,要不然的話,其實他是有辦法可以阻止的。

  自己應該阻止才對吧!明明就是那個曼丘浩瀚在耍賤。自己該去幫凡莉嘉救回小珊嗎?以凡莉嘉的個性,沒有自己的幫忙,仍是會去搶回小珊的。

  唉,不去的理由只有一個,去的理由卻有兩個,儘管作出了比較,還是難以選擇,感覺這種東西,數量是沒有意義的吧!

  「唰!」窗戶突然被拉開。

  伴著皎潔的月光,拉不拉多犬躍了進來,端坐到地板上吐著舌頭排解運動過後的熱能。

  梁圖真沒有轉頭,仍是盯著天花板:「你回來啦,怎麼玩那麼久?」

  西恩無力的趴下:「別提了,我足足把這個城市繞了八圈才甩開貂瞳,那傢伙真夠死心眼的,斷了一次還沒學乖。」

  「怎麼可能學乖呢,只可能更恨你而已。」

  聽著主人嘆息的口氣,再看看主人躺著的模樣,主朴多年,拉不拉多犬看出主人有所不妥:「裡米特,你碰到了什麼難題嗎?」

  「是啊,我現在搞到得槓上曼丘家族……」梁圖真緩緩的把所有事情說給西恩聽。

  拉不拉多犬靜靜聽主人說完,房間裡沒開燈,所以它隱隱泛著銀光的皮毛看起來特別顯眼:「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們暗地裡幫忙凡莉嘉,只要不與曼丘浩瀚打照面,他也就不會知道我們跟他為敵啦!」

  「你可能沒聽清楚我的意思,我是說我不想與曼丘家為敵,並不是說不想曼丘家知道我是敵人。」梁圖真嘆了口氣:「西恩,這是我心底的關卡,無法自欺欺人。」

  「那就反過來吧!我們去扯凡莉嘉的後腿,幫助曼丘家的人!」

  「那樣作就太過分了吧,怎麼可以欺侮弱者。」

  西恩嘆了一口氣:「裡米特,你不可能顧及每一個層面的,你明明就知道怎麼做能滿足現實面,卻另外想尋求連心理面也滿足的方法。」

  梁圖真問道:「這樣有錯嗎?」

  「沒錯,但是也沒有意義,不是嗎?在現實層面完備的狀況下去探求心理層面的滿足很應該,但如果為了心理層面而漏失現實層面,那便是絕對的沒有意義啊!」拉不拉多犬語重心長的說道。

  是啊,自己怎麼忘了,沒有偏私立場的人,是無法作出決策的,梁圖真的視線終於離開天花板,轉而望向拉不拉多犬:「麻煩你去幫大軍療傷吧!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