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鎮是個有著一千多年歷史的古鎮,大凡這種城鎮,往往都積累了許多的故事。
這些故事綿遠而悠長,鎮裡鎮外,口耳相傳。也正是這些故事,讓我和楊俊飛十分地頭痛。原本以為到了地方,會很順利地找到一些關於清心茶樹的故事。
但是打聽了整整一天,居然什麼線索也沒弄到,實在是讓人鬱悶。
烏鎮的中心貫穿了一條車溪河,河兩邊,一邊是遮日擋雨的廊棚,一邊是家家戶戶臨水而建的水閣。
水閣就像是伸出水面的陽台,只是下面多了幾根支撐在河底的石柱,有的歪歪斜斜的,讓人擔心會倒在河裡,卻總也不會真的倒。
我見身旁的楊俊飛臉色不好,便笑著指向那些水閣,說道:「老男人,關於這裡的水閣,據說還有一個很有趣的故事。」
他「喔」了一聲,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我也沒理他,自顧自地道:「聽說古時候,有個豆腐作坊,因為店面太小,老闆便在店後河面上蓋起水閣,但這些明顯地是『違章建築』,便受到鎮上官員懲處。豆腐店有一個老主顧張秀才挺身而出,打起了一回抱不平。
「張秀才氣憤地指出,這位官員為便於自家船隻停靠,加寬了碼頭,造成河道不暢,違章在前。而豆腐坊的水閣,卻建在河道最寬處,並不妨礙行船,根本就沒資格來評判。
「最後那官員,因自己這個上樑不正,此案也只好不了了之。自此後,車溪河上水閣越建越多,當年連片的『違章建築』,居然形成今天烏鎮特有的一道美麗風景。」
楊俊飛又是「喔」了一聲,抬起頭欣賞著河岸秀麗的風景,突然指著前邊最大的一家茶館問:「那是什麼地方?」
我望了一眼,笑道:「那是訪盧閣,車溪河畔最大的茶館。很多遊人走累了,都會在這裡坐一坐,泡一杯熏豆茶或是杭白菊,味道都不錯。
「據說這個茶館,已經有千多年的歷史了,盧閣的創始人盧同,曾在太湖茶山上救過茶聖陸羽,後來陸羽為謝盧同,帶了親手採制的清心茶來拜訪,於是得名『訪盧閣』。
「至於陸羽遇到了什麼天大的風險,盧同是如何救他,現在人都講不清了,隔了一千多年了,誰還知道……」
講著講著,我的聲音越來越小,和他對視一眼,喜道:「線索恐怕就在那裡!」
楊俊飛也點點頭:「清心茶、陸羽、還有危險……這三個關鍵詞,足夠指出那個盧同的後人,應該知道些什麼。
「如果猜測得不錯,陸羽就是因為發現清心茶樹才遇到危險,而碰巧被那人救了。」
我也是這麼想,三步並兩步地和他走進了茶館裡。
訪盧閣前臨常豐街,背依車溪河,開門見橋,推窗見水,是個看風景的絕佳地方。
我和楊俊飛要了個靠窗的雅座,隨手點了兩碗特色茶,一些五香牛肉、兔肉、滷味鳳爪、醬羊肉以及烏鎮的特產姑嫂餅,仔細地打量著四周。
姑嫂餅像一枚枚象棋,香而軟,甜中帶鹼,放進嘴裡就會化掉似的,讓人異常舒服。
我漫不經心地拿起一塊姑嫂餅,衝著楊俊飛講道:「老男人,你知不知道,這個玩意兒,千年前並不叫姑嫂餅,而是一家糕餅店做的小甜酥餅,很受顧客歡迎。為了保證獨家經營,其配料和製法,只傳兒孫不傳媳婦、女兒。
「有一天女兒心生不滿,惡作劇似地偷偷往料中撒了一大把鹽,誰料這爐餅風味獨特,更加地受到歡迎。店主知道其中原委後,一改初衷,決定讓女兒和媳婦共同參與生產,最後才改名為姑嫂餅。這個烏鎮,故事真的很多。」
楊俊飛心不在焉地哼道:「故事確實很多,但是我興趣不大,還不如仔細地想想,怎麼才能見這家店的主人。」
「我早就想過了,方法其實很簡單。」我彈了個手指,叫來服務生問道:「你們的老闆,是不是盧同的後人?」
這服務生大概二十歲出頭,很水靈的女生,看到我們,臉上微微一紅道:「老闆確實常常說,自己是盧同的第不知多少代孫子,而且很得意。」
「那能不能請你們老闆過來一下?」我客氣地請求道。
女服務生點點頭,不久後,一個大約五十多歲,大腹便便,一看便覺得很有福相的男子走了過來。
他穿著紅色的唐裝,但是整個人顯得非常不協調。
「兩位客人叫辟下來,但有何事?」半生半熟的文言文普通話,讓人聽起來很不舒服,總覺得像個暴發戶在裝文雅。
我忍住想笑的衝動,恭維道:「常常聽說盧先生是盧同的後人,學識豐富,而且對烏鎮的歷史極為熟悉,所以,特別請先生來請教一些問題。」
「不敢不敢!」這個盧同後人,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來,頓時又是倒茶又是送水,將附近的奇聞逸事,統統講了一遍。
只不過,和烏鎮縣政府發的宣傳手冊上,沒有什麼大的分別,也沒有詳細多少,一看就知道是個草包。又向他詢問了一千兩百多年前,他的祖先盧同是怎麼救了茶聖陸羽的,他雖然添油加醋地說得口沫四濺,精采紛呈,但是,卻根本沒有重點。
我和楊俊飛對望一眼,失望地搖搖頭,三言兩語地將他打發走了。
我默然不語地喝著茶,許久楊俊飛才道:「那個死胖子不是真的胸無點墨、典型的白痴暴發戶,就是在和我們裝傻。」
我嘆了口氣,「就算他裝傻又能怎麼樣?我看,我們是不可能從他嘴裡知道什麼的。」
望著窗外寬五十米,河水洶湧流淌,將蘇、浙兩省硬生生分開的車溪河,又道:「看來,今天我們還要勞累一番,在入夜前趕去太湖茶山。
「既然盧同是在那裡救了茶聖陸羽,那麼,那兒應該有留下什麼線索才對。」
楊俊飛思忖一下,突然笑了,道:「看來這位茶聖,果然不希望後人太容易找到那種茶樹,恐怕是對這種珍貴植物的一種保護吧。但是,又怕有緣人在需要的時候得不到,只好在書裡,將其位置描述得含含糊糊的。
「說是在烏鎮,其實是想影射盧同救他的故事,含沙射影地指出茶樹的地點是在太湖,這招實在是高。」
我陰鬱的心情,不禁也一掃而空,不錯,以那些文人墨客以及有才之人,喜歡故弄玄虛的情況來看,這個猜測倒是非常有可能。
窗外,剛才還清朗的天空,不知什麼時候變得陰沉起來,暴雨,就要來臨了。
無錫太湖是個很美的地方,而茶山更是中國茶葉自古以來的基地。
其實,從那位盧同後人的身上,我們還是得到了一點線索。
至少知道了,盧同救陸羽的地方,是茶山半腰遠離旅遊區的一個小村子裡,這倒讓我們免了像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找的痛苦。
到了那個名叫白鶴的村子時,已經天黑了。這個地方明顯地不是與世隔絕,(奇.書.網)但是,村民卻給人很不友善的感覺,似乎並不歡迎遊客的到來。
好不容易才裝可憐,在一家旅館裡找到了住的地方,卻被旅店的經理再三叮囑,讓我們今晚千萬不要出門,說什麼現在夜裡的治安非常不安全,前晚才有人在街上被槍殺。
見他嘮叨地走遠,我關上門,問道:「老男人,你信他的話嗎?」
「絕對不信。」楊俊飛毫不猶豫地說:「不知道剛才你注意到沒有,那些村民看到我們這兩個外來人,反應很大,而且,臉上也隱隱透露出一種不安感。」
我點點頭:「當然注意到了,而且,那個經理的話裡邊也有漏洞。
「他叫我們今晚不能出門,如果是治安混亂,為什麼是今晚?難道,今晚會發生什麼特別的事?」
我和他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夜色隨著時間的消逝,越發地濃烈起來。微弱的哀樂聲,從村子最大的那棟像是廟一般的房子裡,穿了出來,然後,便是一陣陣難聽的哭聲。
哭聲越來越淒涼,像是在述說著什麼。然後,陡然地停止了,如同一個哀嚎的人,被猛地割斷了脖子。
我和楊俊飛穿著一身黑大衣,隱藏在陰暗的角落裡。
只見村人隨著哀樂的響起,都不約而同地從自己的房子裡走出來,聚集到了那棟廟宇前。廟宇裡隱約有人說著什麼,由於距離太過遙遠,實在是聽不清楚。過了大概有十多分鐘的樣子,突然,所有人都跪倒在了地上。
「他們似乎在進行什麼儀式?」楊俊飛壓低聲音說。
我點頭,小聲道:「歷史悠久的地方,都會因為所處的地方不同,而有不同的信仰物件,宗教儀式繁衍了千年,不是那麼容易就會被時間,或者執政政府強制消除掉的。
「難怪這些村人,今天不想我們來,還有些人懷著敵意。宗教儀式一般都不能讓外人蔘與,甚至看到的!」
看看表,已經是午夜十二點了。
就在這時,廟宇大門從裡邊被打開來,十二個穿著紅色衣服的男人,抬著一個棺材走了出來。
那棺材並沒有蓋上蓋子,用望遠鏡看,只模糊地看到一個穿著純白色衣衫的瘦小身影。
那些男人神態莊嚴地跟在一個蒼老的老頭後邊,緩緩地抬著棺材,穿過不斷跪拜的村人,然後逕自朝村子右方走去。
我全身一顫,驚訝道:「難道,他們準備祭祀陰使?」
「祭祀陰使?什麼意思?」楊俊飛不解地望向我。
我冷哼了一聲,臉上露出一絲寒意,「這是附近的舊俗,據說人死後都有『五七』,那時候陰間使者,便會押其靈魂回陽間。亡者家中如果不大擺酒宴的話,亡者在陰間就難保平安。
「有些地方,甚至會每隔十年,將一個貌美純潔的處女獻祭給陰使,據說可以免禍消災,能保村子平安。沒想到在這裡,居然也能看到。」
「居然有這種事!」楊俊飛詫異地說。
我沒有再說話,只是悄悄地跟在那些人後邊。看到他們走到一口古井前,將棺材裡的那具屍體扔了下去。
當頭的那個老人默默地唸著什麼,過了許久,才緩緩地走了。四周頓時又恢復了寧靜,只有一些不知名的蟲子,聒噪地亂叫著。
我們又等了很久,確定不會再有人來後,這才從黑暗的藏身處走出來。
我望著這口古井,用手刮下井邊的一處苔蘚,道:「估計這口井,至少有好幾千年的歷史,你怎麼看?」
楊俊飛沒有多話,隨手將繫著繩子的水桶扔了下去,用手拉了拉,道:「總感覺答案就在下邊。這根繩子,足夠撐住兩個人的重量。」說完望向我。
我立刻做了個可憐兮兮的表情,「難道你忍心看到一個智商沒你高,應變能力沒你強,身手也沒你好的可憐未成年少年,去冒險嗎?還是您老先請,沒危險了,再叫我下去。」
楊俊飛頓時苦笑起來,道:「你小子還叫可憐的未成年少男,去他媽的,你也算的話,這個世界的人就沒法活了!」
「你到底下不下去,當心我一腳給你踹過去。記得,安全就學貓叫,不安全學狗叫。」我惱羞成怒,低聲罵道。
他一笑,順著繩子矯健地向下滑,過了不久,便聽到地下傳來一陣唯妙唯肖的貓叫聲,音波在井壁上迴蕩,引起了一連串的重疊音符。我差點笑出聲來,也順著繩子爬了下去。
井很深,大概有二十多米,摸到水桶的時候,我也踩到了井底。
井水很淺,只及到我的膝蓋,透過腿部,我居然清晰地發現,井水竟然在向左邊流動。奇怪了,難道這裡有一條地河?左邊,一團光圈由遠向近移動過來。我暗自戒備,卻聽到一絲熟悉的聲音,是楊俊飛。他低沉的聲音,在這個地底世界聽起來非常怪異。
「小夜,我發現了一條隧道,快過來。」
推開手電筒,我這才發現,剛剛那些村人丟進井裡的屍體沒了蹤跡,估計是隨著流動的水漂走了,當下也緩緩地向楊俊飛的聲音方向走過去。
透過井壁狹窄的隧道,走了大概十多分鐘的樣子,突然眼前豁然開朗,一個空曠的洞穴出現在眼前,右邊方向,被砂子堆出了一個天然的平台。
只見楊俊飛正站在平台的正中央,拿著手電筒,瞠目結舌地望著眼前一株反射著微微熒綠光芒的植物發呆。
我頓時也呆住了,過了許久,才嘆口氣道:「直到剛才我才想起,這個叫白鶴的村子,可是國內知名的長壽村。
「村裡有許多人,不論是不是酗酒,抽菸,暴飲暴食,大多都能活到一百多歲以上,難怪了……」
楊俊飛略微動了動僵硬的全身,艱難地說道:「估計這棵植物,在水裡融入了某種物質,能夠促進人類的新陳代謝,減緩衰老,而村民把這當成了神蹟,每隔幾年,都會將一個死掉的人當作祭品,扔進井裡,以求能夠令自己更長壽。
「而這植物,也順便將人的屍體當作了養料。上帝,它為什麼可以長在見不到陽光的地方?明明也是葉綠植物,難道,它不需要陽光進行光合作用?」
他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小夜,這就是你提到的清心茶樹?」
我仔細地打量著這株植物的葉子,點頭道:「不錯。沒想到,它居然生長在這種地方,真不知道那位茶聖,是怎麼發現的!」
「我們不也發現了?」楊俊飛得意地衝著我眨眨眼睛,「不多說了。趕快去採茶葉,看葉子就覺得青翠欲滴,清新脫俗的感覺,味道一定很好。」
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真敢喝下去,我絕對不會攔你,張克那個植物人的榜樣,我還是記的很清楚的。」
突然感覺四周,猛地充滿了壓抑感,全身像是被天敵盯著一般,僵硬得再也不能動彈半分。對面的楊俊飛,似乎也不比我好多少,他滿臉的驚恐,冷汗不住地從蒼白的臉上流下來。
一個黑色的身影,負著雙手,走到清心茶樹前,仔細地打量著,悠閒得就像走在自家的後花園裡。
「你是誰?」我大聲地喊道,但聲音穿過喉嚨,卻莫名其妙地變得溫柔起來。那黑影彷彿完全沒有聽到,依然一動不動地站著,背對著我們。
「陸平!你是陸平!」心裡沒來由地冒出一種預感,我脫口而出。
終於,那黑影的肩膀微微地顫動了一下,一個悅耳年輕、但是卻充滿了滄桑的男子聲音,響了起來,「夜不語,沒想到你比我想像得更聰明,不錯,有資格和我作對!」
「你是上次那個在古董市場,和紫雪在一起的男人!」楊俊飛想起了什麼,大聲地問道:「是你綁架的陸平?他現在怎麼樣了?」
那個陸平奇怪地「咦」了一聲,冷淡地說:「他不是奪你妻子的仇人嗎?你關心他幹嘛?」
楊俊飛臉上閃過一絲古怪,怒道:「不用你管,我答應過要把他帶回去,這是交易!到時候,我好心安理得地領我的報酬!」
陸平又發出了悅耳的笑聲,只是那種笑聲聽在耳裡,非常地諷刺,「別擔心,我只是把他請過去做研究罷了。那樣的人才,我可捨不得殺掉,畢竟,我還要靠他完善生命螺旋裝置。」
我狠狠地瞪著陸平的背影,咬牙切齒地問:「其實,皇甫三星也是你手中的勢力之一?」周轉了那麼大的圈子,甚至綁架陸平、逼迫楊俊飛到湖州偷陸羽的屍體,甚至那本《茶經》原本,應該也是你故意留下線索,讓它落到我手裡,最終的目標,你就是為了得到這些茶葉。「」你很聰明,全被你猜到了。「陸平的聲音如古井不波,似乎沒有一絲漣漪,」世界上頂尖的偵探,加上聰明絕頂的你,我相信應該能找到,我找了幾十年也沒有找到的東西。你們沒有讓我失望。「
「那你為什麼讓皇甫三星贊助二伯父,挖掘陸羽的墳墓?難道也是為了引出我?還是為了棺材裡的那些清心茶葉?」我不服氣地說。
陸平搖了搖頭,道:「我確實很想得到陸羽的屍體,因為他體內有清心茶樹的種子。
「至於棺材裡的茶葉,它們早就被陸羽的記憶污染,雖然蘊藏了很大的能量,但是有害無益,對我沒有絲毫的用處。」
我猛地想起了湖州市區裡,那一連串的古怪兇殺案件,心裡一寒,「死去的那些人,是你派人殺的?」
「不錯,為了播種。」清淡的話語,就像在說什麼微不足道的東西。
我直聽得憤然大笑了幾聲,差點氣得吐血,「播種,說的真貼切。那可是人命!」
「別人的命,關我什麼事!」話語十分地理所當然。
「理由呢?你為什麼這麼做?」我大叫著。
「理由你不是十分清楚嗎?」
「真的是為了長尾郁子?」
偌大的空間裡一陣沉默,許久,陸平才嘆了口氣,道:「時間差不多了,為了獎勵你。我順便告訴你,怎麼去救張克。
「我留下了一片清心茶葉,你給他吃了,他就會清醒過來。不過他的大腦,已經受到了陸羽記憶的污染,恐怕醒來後,什麼都記不得了……」
這句話過後,四周又是一陣沉默。突然我渾身顫抖了一下,使不上一絲力氣,似乎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都麻木了一般,無力的跪倒在地上。
手中,只有一片翠綠色的葉子,在手電筒的照耀中,反射著如夢似幻的光芒,提醒著我,這,並不是一場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