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丞相的一封書信、一頂輕轎,就將重重保護下的秦香蓮母子三人輕易帶離了開封府。臨走之時,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對秦香蓮是欲言又止,展昭只說了個「秦大嫂……」便無下文。
金虔心知這幾人乃是顧忌駙馬府和王丞相的身份地位,礙於自己官職在身,不便多言。金虔本想交待幾句,但一見秦香蓮雙眼含喜、臉頰紅潤的神色,兩個小鬼一聽要去見自家爹爹,興高采烈的表情,這到嘴邊的話是怎麼無法出口,硬是被吞了回去。
待秦香蓮母子乘轎遠去,開封府一眾人員才各懷心事回府。
回到廂房,金虔是坐立難安,在屋子裡滴溜溜轉了好幾個來回,只覺心中忐忑,仿若壓了一塊茅坑石頭般不舒不服,更惱的是自己此時無計可施,只能躺在床鋪上做深呼吸、念大悲咒。不知過了多久,金虔只知夜色漸深,卻忽聞門外一陣騷動,雜亂的腳步聲從門前匆匆而過,隱約傳來含有「秦香蓮……」字樣的語句。
金虔一驚,一個猛子從床鋪上蹦起身,沖到門口,一把拽開門板。
只見門外人頭攢動,昏暗燈光下,幾名衙役抬著一人急匆匆地沖進與自己房間相對的東廂房。
金虔心道不妙:那東廂房可是公孫先生的地盤,一般只有傷重難治者才能有幸造訪,莫不是有人掛彩——只是,那幾個衙役抬著的那個人,怎麼那麼像秦香蓮?!
想到這,金虔立即足下發力,幾個飛身竄到了東廂院內。再定眼一看,便知大事不好。
只見那東廂首房門戶大開,裡面是角色齊全。公孫先生、包大人、展昭以及張龍、趙虎全部一一排列,王朝、馬漢擠不進去,只好守在門口。
馬漢一見是金虔,忙拱手道:「金虔兄弟。」
金虔一看,馬漢的長臉竟比平時還長出半尺,心裡頓時冰涼,吸了一口氣才問道:「馬大哥,可是秦香蓮回來了?」
馬漢點點頭,還未說話,一旁的王朝就操著大嗓門叫了起來:「駙馬爺太過分了!竟然……」
話說了半句,竟也說不下去。
金虔又吸了一口氣,繼續問道:「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兩人一聽,這才意識到自己兩個大個子擋住了門口,趕忙讓開了路,讓金虔閃身入內。
屋外嘈雜,可這室內卻是十分安靜。
金虔繞過張龍、趙虎,只見展昭和包大人分別站于床頭床尾,公孫先生坐在床側,正為床上所躺之人診脈。床鋪上所躺之人,面色白中帶青,雙唇蒼白略帶血漬,雙目緊閉,亂髮淩衣,正是幾個小時前離去的秦香蓮。
金虔用手背揉了揉眼皮,細細瞧了幾遍,終於確定自己沒認錯人,心道:這是怎麼著?這秦香蓮是去會情郎還是去兩萬五千里長征,出門不過半個晚上,怎就搞成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
再轉頭看看床頭床尾的兩個人。包大人自是不用再說,如果不點燈,恐怕一張臉上就只能看見眼睛,而另一旁的展昭——金虔一看,渾身一個哆嗦。
只見那展昭,劍眉緊蹙,俊目凝威,儒雅俊貌之中隱隱滲出一股殺氣,仿如蓄勢待發的緊繃弓弦。
金虔立刻心如明鏡:這開封府裡,得罪誰都行,就是不能得罪這只貓兒。別看這只貓兒平時溫文儒雅,說話和煦有禮,我看十有八九是個「悶騷型」,發起火來恐怕就是火山爆發,被他這雙眼睛一瞪,那三魂七魄還不頓時散去一半!
想到這,金虔趕忙向公孫先生一旁移了兩步,小心翼翼地避開展昭視線的火力範圍。
此時,公孫先生剛好診斷完畢,收手起身,向包大人回道:「大人,這秦香蓮是急火攻心,一時氣血翻湧,傷及心肺,昏死過去,而之前舊傷未愈,此時恐怕是情況不妙。」
包大人一聽,不禁怒上心頭,低聲喝道:「這秦香蓮與那陳世美到王丞相宅邸相聚,到底是發生了何事,為何會如此?」
公孫先生一旁思量道:「大人,這恐怕只有秦香蓮和那陳世美知曉,學生大膽揣測,恐怕是那陳世美做了非常之舉,才會讓秦香蓮如此。」
金虔一旁吐血:拜託,這還用揣測?這根本就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著!
包大人點了點頭,一臉沉痛:「本府本不該應允讓秦香蓮前去。」
公孫先生搖搖頭:「大人,此時乃是秦香蓮自己決定,大人又何必自責?」
金虔此時可沒有心情聽這兩人說來道去,她在屋內屋外打量了許久,卻始終沒發現此時最應該出現的兩個人,不由一陣心慌,急聲問道:「大人,秦香蓮的一對子女呢?」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聽言,卻不作答,只是垂眸不語。
一直未曾出聲的展昭卻突然雙手抱劍,高聲道:「大人,那對孩童必然被陳世美帶回了駙馬府,屬下這就前去尋回!」說罷就要提劍出門,張龍、趙虎立刻隨身而行。
「展護衛!」包大人突然一聲高喝,見展昭頓然停步轉頭,又放緩了聲音:「不可!」
展昭回身上前一步,劍眉微凝:「大人!」
公孫先生一看,急忙道:「展護衛,那駙馬府是何等地方,怎可貿然強入?何況,是否真是駙馬帶走的孩童,我們也不曾得知;就算真是陳世美帶走一對孩童,我們無憑無據,如何上門要人?」
公孫先生兩個強勢反問句,頓時讓展昭無語,只好與張龍、趙虎直直站立一旁。
金虔此時是心亂如麻,之前現代觀賞的各類三流劇情居然毫無用處,想了大半天,腦海裡也只有一句話的墨水,不覺間竟脫口而出,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此言雖然聲微,屋內眾人卻也聽得清楚。
只見公孫先生雙眼一亮,面色帶喜色道:「金小兄弟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大人,學生有一計。」
「先生快說!」包大人急忙道。
「大人,」公孫先生一拱手:「既然我們無法斷定秦香蓮的兒女是否是由駙馬爺帶走,不如讓展護衛暗中夜探駙馬府,等我們得到確實證據,大人明日再登門造訪,逼問駙馬。若駙馬承認交還孩子便罷,如若駙馬失口否認,展護衛則可暗中行事,將兩名孩童帶到大人面前,讓駙馬無從辯解。」
「先生好計謀!如此本府也可對那秦香蓮有個交代。」 包大人聽罷,臉色立刻緩和了一半。
展昭渾身的殺氣即刻散去不少,張龍、趙虎也暗暗點頭。
金虔頓感欣慰,心道:公孫先生果然不愧為一代師爺表率,自己一句八杆子打不著的話,居然能讓他想出如此完善之計謀,實在高明。
「只是……」公孫先生卻似乎並不滿意,面露難色:「學生還有一事擔心。」
包大人問道:「先生擔心何事?」
「學生是擔心,那駙馬府戒備森嚴,此番展護衛一人前去,恐怕……」
張龍趙虎一聽,急忙上前,拱手高聲道:「大人,屬下願助展大人一臂之力!」
包大人聽言,十分欣喜,正想應允,卻被公孫先生打斷。
只見公孫先生搖頭道:「不妥。此番前去,只是打探消息,無需動武,只需一名輕功卓越之人與展護衛同去,彼此做個照應便可。二位雖然武功不俗,但輕功卻與展護衛相差甚遠,並非適當人選。」
金虔一聽,心裡忽然升起一股不祥預感,急忙向屋角蹭了蹭,想要退離現場。
可那公孫先生似乎專門和金虔過不去,一雙明目直直向金虔射來,道:「金小兄弟,你身懷絕世輕功,不知是否願意助展護衛一臂之力?」
金虔頓時大驚失色,一下受驚過度,連舌頭都不停使喚,嘴裡烏拉了半天,可吐出全是德語,只好把腦袋搖地像個撥浪鼓,心道:不願意!當然不願意!那展昭要去的地方可是駙馬府,不是菜市場,一不小心可是要掉腦袋的,誰吃飽了撐的沒事幹,願意跑到駙馬府拎著腦袋去吹冷風?
人人都道公孫先生心思敏捷,可此時卻不知怎麼回事,竟然曲解了金虔的意思,微微笑道:「金小兄弟可是擔心會拖了展護衛的後腿?」
金虔趕忙點頭:沒錯、沒錯,咱武功沒有,輕功不濟,是爛泥扶不上牆,肯定會拖貓兒的後腿。
包大人此時也笑道:「小兄弟年紀輕輕,思慮卻如此周全,以後必成大器。」
金虔臉皮一抽,冷汗直冒:老包啊老包,你這句話一語雙關,豈不是說此番去駙馬府非我莫屬?
深吸了一口氣,金虔總算找到了自己的舌頭,剛想開口回絕,卻被從門口闖入的兩人打斷。
「金虔兄弟輕功卓絕,一定不會拖展大人後腿,我兄弟二人願為其作保!」門口的王朝馬漢朗聲道。
金虔瞬間口呆舌短,半晌沒反應過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當今皇上親封的「禦貓」展昭、展大人英姿颯爽地走到自己面前,抱拳一笑道:「既然如此,展某還望金兄多加照顧。」
朗目清亮如水,薄唇潤澤勾顏,一笑宛若春風拂面,再笑好比蒼穹雲天……
等到金虔鬼使神差點頭應允後,才發現,自己居然中了「美人計」……
嘖嘖,真是丟盡了咱堂堂現代未來人的臉面!
——
當朝駙馬陳世美的駙馬府,乃是當朝天子御賜,座北朝南,占地百頃,東臨禦街,西面繁市,正是一塊風水寶地。其內,宮閣樓宇甚多,光大小院落就有四十多個,禦景花園七八處。再往細了說,裡面太監、奴僕、宮女、廚子等等,數不剩數,更別提裡面守衛護院,輪班值夜,戒備森嚴,有一言可表:沒身份的蒼蠅也別想混進去一隻。
金虔趴在駙馬府的某個屋脊上,小心謹慎地用袖口擦著脖子上的汗珠,肺部緊急缺氧,卻還得費力控制住呼吸,生怕一個不小心打擾了下面正在巡邏的兵隊。再看身側的展昭,面色如常,呼吸綿長,臉上更是半滴汗水也沒有,一雙黑爍眸子如同夜空星辰,閃閃發亮,正盯著屋下路路兵隊。
此時兩人處於高處,正好將駙馬府內地形一一收入眼底。只見那駙馬府內,院落層疊,房屋眾多,猛一看去,竟和迷宮相差無幾,金虔一看,心裡頓時打起了退堂鼓,加上之前拔足狂奔許久,此時是渾身乏力,心裡大呼倒楣:嘖嘖,人人都說南俠展昭,武功蓋世,輕功無雙,咱今日可算是開了眼界。從開封府到駙馬府,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但少說也有一兩公里路程,這展昭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一路用輕功飛過來,工作效率是提高了不少,可也害苦了咱這個在他身後當尾巴的未來人。
NND,這展昭是跟咱有仇還是怎麼著?就算趕時間也不用如此拼命吧,展大人您是內功深厚,就算跑上一天一夜恐怕也無大礙,咱可是半分內功沒有,這身輕功只靠步法玄妙、借力用力之法撐門面,隨便逃逃命還行,這長途跋涉的買賣,實在不是咱的強項啊!
這邊金虔心裡正抱怨地起勁,突然眼前一花,打斷了自己思路。回神一看,只見兵隊已然離去,展昭正伸手在自己眼前示意。見金虔回神,展昭便輕點腳尖,縱身從屋頂飄下,靜靜落於院內。金虔一見,心中雖叫苦不迭,卻也只好隨身跳下,同樣落地無聲,只是身形有些狼狽。
兩人落身之處剛好處於一假山之後,月色昏暗,山影籠罩,正好是一處絕佳避身之處。
展昭身形一動,剛想往前,卻被金虔拽住了袖子。
「展大人,」金虔壓低聲音道:「你可有駙馬府的地圖?」
展昭一愣,隨即回道:「沒有。」
金虔一聽,幾欲崩潰,心道:開玩笑吧,這駙馬府裡的房間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咱卻連張導遊圖都沒有,兩個小鬼在什麼地方,根本毫無頭緒,怎麼找?
想到這,金虔趕忙道:「既然沒有地圖,我們從何處找起?」
展昭一聽,微微頷首,道:「金虔兄弟不必擔心,展某自有打算。」
說罷就躬身運氣向院內奔去。
金虔一看,也只好彎下身子,噌噌噌疾走,灰溜溜地跟在展昭身後。
這一路上,金虔是膽戰心驚,巡邏隊碰上了六回,太監宮女遇到了九回,要不是展昭耳聰目明,及時提醒金虔,恐怕金虔早就去鬼門關兜了好幾個來回。
不知過了多久,待兩人來到一草木繁茂的偏僻小院時,展昭終於停住了身形,沉眉不語,貌似有所發現。
金虔一看,急忙上前問道:「展大人可有發現?」
展昭微微點頭,身形繞了幾繞,來到一叢灌木後,向前指了指。
金虔順著展昭的手指一看,只見灌木後現出一間木屋,雜草叢生,破舊不堪,窗櫺破損,門板晃動,奇怪的是,在那張破門板上,卻掛著一個碩大的銅鎖,光亮如新。
就聽展昭一旁道:「此院地處駙馬府偏遠之處,本應是擺放雜物之所,但為何會用如此貴重的銅鎖封門,豈不是讓人費解。」
金虔也是如此想法,急忙隨展昭一起上前,扒在窗櫺上向屋內觀望。
這一看不要緊,金虔險些高呼出聲。
只見那木屋內床板之上,躺睡著兩個稚嫩孩童,正是秦香蓮的一雙子女:甯兒、馨兒。
金虔一看這對小鬼,衣衫狼狽,髮絲散亂,面帶淚痕,不禁心頭酸楚,心頭一動就要開口召喚,卻被展昭捂住了口舌。
回頭一看,只見展昭雙目深邃,沉如墨夜,微微搖頭道:「此時不可打草驚蛇,既然已經得知秦香蓮子女所在,我等還是速速離去為妙。」
金虔這才憶起公孫先生所言,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
展昭見狀,便移下手掌,對金虔示意,縱身跳上屋頂,金虔立即緊隨其後。
兩人一前一後,身如魅影,在房上飛竄自如,不多時,便離開了駙馬府所地。
一路上,兩人無言可對,只是默默同行,各懷心事。
金虔擔心的是不知明日之計能否成功。而展昭也同樣心事重重,金虔雖不明所以,但見展昭面色凝重,想必也是為明日之行掛心,一時氣氛凝重迫人。
待二人回到開封府側門外,展昭便對金虔施禮道:「金虔小兄弟,今夜多謝小兄弟仗義相助,展某還要向大人稟報,恕不多陪。」
金虔趕忙還禮道:「展大人不必客氣,請便輕便。」心道:貓兒你還是趕緊走吧,你在旁邊,這心理壓力也太大了。
展昭點了點頭,轉身離開,金虔也抬步向夫子院走去,可剛走了兩步,突然聽到展昭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小兄弟,你這身輕功是何人所授?」
金虔猛然一愣,身體頓時一僵,心道不妙:這沒頭沒尾的,展昭怎麼突然冒出這麼一句?難道他看出來咱這身輕功就是「逍遙遊」,知道是咱是毒聖醫仙的徒弟……喂喂,今天已經夠倒楣了,不需要再錦上添花了吧!要是自己的身份再因此暴露了,那豈不是會招來大批量的尋仇之人……等等,這「逍遙遊」乃是兩位師傅為自己合作新編的,是最新版本,江湖上應該還沒有幾個人見過,何況咱把這一身醫術隱藏的完美無缺,怎麼可能露餡,肯定是自己多想了,鎮定、鎮定!
金虔眼珠子轉了幾轉,還是覺得不回不妥,於是故作輕鬆道:「這個……師傅並未告訴小人,小人也不知道。」
展昭也並未往下追問,只是向包大人書房走去。
金虔晃了晃脖筋,心裡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得往廂房走去。
回到廂房,金虔是輾轉反側,雖然一身疲累,卻是想盡方法也無法入眠,心裡怎麼都覺得今晚之事內藏怪異。
想那開封府,人人盡忠職守,怎會讓自己一個外人插手府中之事?
再說那展昭,以他的身手,獨自一人夜探駙馬府是綽綽有餘,何苦拽上自己這個拖油瓶?
還有今晚展昭問的最後一句話……何時這堂堂南俠也變成了打聽別人隱私的角色?
金虔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越想越覺得腦袋裡好像有數百隻蒼蠅,亂哄哄作響,頓感渾身不自在,心煩意亂的緊,不禁從床鋪上翻身坐起,想要喝口水,清醒清醒。
可剛坐起一半,就驚覺脖頸間橫出一物,寒光四射,殺氣逼人,竟是一把冷森長劍。
金虔心頭大驚,頓時手腳冰涼,目光直直順著長劍緩緩移上,只見那手握長劍之人,劍眉飛煞,星眸含冰,駭人森息盡罩於身。
金虔只覺五臟六腑全部瞬間罷工,全身血液驟然凝固,嘴皮哆嗦半天,才勉勉強強擠出幾個字:「展、展展展大人……」
沒錯,此時用劍指著金虔喉嚨之人,竟然就是那南俠展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