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汴梁,大宋京師,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居民過百萬。雖地闊無山,卻軍防甚嚴,都城四周,城河護壁,城牆之外,敵樓相望。而城牆之內,卻是榆柳成蔭,花光滿路,自有無限風情。
京師之內,有四河穿城而過,水路暢通,舟船往復,橋樑密佈,正是:飛虹跨玉帶,畫舫映清波,堪為盛景。
陸岸之上,店鋪林立,車水馬龍,市肆繁盛,集四海之珍奇,皆歸市易。
其中,以東華門外,市井最盛:凡飲食、時新花果、魚蝦鱉蟹、鶉兔脯臘、金玉珍玩、衣著,無非天下之奇。其歲時果瓜、蔬茹新上市,物稀為貴,諸閣皆紛爭以貴價取之。
此時正值五月初夏,瓜果新熟,市井之上,遍是果香四溢,來往眾人,無不駐足垂涎。但即使是如此誘人之香、醉人之景,卻絲毫未能浸染那襲純色藍衫,不曾映入那雙黑爍朗眸。
只見此藍衣青年,神色匆匆,靴不沾地,雖一身風塵,可挺拔身形,毫無疲累之兆,快步在喧鬧人群中疾行穿梭,絲毫不見停滯,仿若行在無人之境一般。
突然,藍衣青年猛滯腳步,雙眉微蹙,靜靜望著前方不知何故聚集的密集人群,心中暗暗納悶。
這條街道,平日雖然人流川息,但從未有過聚眾鬧事之事,自己離開不過十數日,難道京城之內又有事情發生?
想到此處,藍衣青年不禁疾走幾步,擠入人群,想到人群中心一探究竟。可剛剛擠到半中,耳邊就傳來一句高呼。
「我說這位大哥,俗話說得好,交情第一,買賣第二,如今咱都攤了底牌了,你這價錢就不能再通融幾分?」
藍衣青年不禁一愣,這個底氣十足的聲音,似乎在何處聽過,有些耳熟,不禁又向前擠了幾步。透過人群,藍衣人隱約看到一人身影,正站在人群正中。
只見此人,身著黑紅相間差役裝,身形單薄,可架勢卻毫無單薄之感。一對衣袖挽過手肘,雙手卡腰,一隻腳板還踏在對面盛滿翠梨的竹筐之上。
對面那商販也不含糊,同是雙臂抱胸,豎眉冷面,年紀不過三十上下,卻是滿面的蓬亂鬍鬚。
「小子!別以為你是個官差老子就怕了你?!如今這些當官的,哪個不是讓販果蔬的大商販把新進的上好蔬果直接運到府裡去?哪個能派手下到這市井上買東西?我看你這個小差役,肯定饞梨饞的緊了,又不想多掏錢,所以才胡說八道,壓低價錢,說是給自家大人買梨!」
那小差役一聽就火了,頓時高聲嚷嚷起來:「我說你這個大鬍子,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別人府裡的大人怎麼樣,咱不管,可咱府裡的大人,自打走馬上任以來,就從沒有收過別人半點孝敬!你別以為你滿臉的大鬍子,說話看不到嘴,就可以胡扯八扯,小心咱告你一個誹謗罪!」
周圍旁觀之人聽言頓時一愣,心道:這誹謗罪是何罪,為何從未聽過?
那大鬍子商販卻不在意,只是抱胸笑道:「哼,我李大自懂事以來,從來就沒聽過此等笑話。小子,你說你家大人如此清廉,我倒要聽聽,是哪府的大人能誇下如此海口?」
那差役聽罷,卻得意起來,把下巴抬得老高,提聲道:「大鬍子你可聽清楚了,咱家的大人,就是那開封府尹的包青天、包大人!」
那大鬍子李大一聽,頓時一愣,頓了頓才問道:「你說的可是那個剛剛鍘了駙馬爺的包大人?」
「正是!」差役豎起一根手指道。
李大點點頭,說道:「如果是包大人,我信了。包大人的確是個清廉的好官。」頓了頓,李大又道:「好官歸好官,這翠梨卻是辦分價錢不能讓!」
「啥?」差役聽言不禁大愣,一雙細眼瞪得老大。
就聽人群裡有人笑道:「嘿,開封府的小差役,今天你可遇到對手了,這李大可是咱們這條街上出名的不二價!」
人群中一陣哄笑。
又聽一人笑道:「小差役,你來咱這街上半個月不到,就把這街上大小商販的價錢砍了個稀裡嘩啦,也算是不錯了,不如你今天就認輸吧!」
人群中又是一陣笑聲。
藍衣青年站在人群裡聽得清楚,心裡卻是十分納悶,不由向身旁一個老伯問道:「這位老人家,請問這名差役是——」想了半天,藍衣人也不知該如何詢問,嘴裡不由含糊起來。
那位老伯一看,只見這位藍衣青年,相貌堂堂,英姿颯爽,口氣卻溫文和煦,不由讓人頓生好感,急忙回道:「這位小哥,你是不知道啊,這個開封府新來的小差役可是有趣的緊了。咱們這條市井街道,本來購貨的官差就不多,最多就是開封府的官爺。可以前的官爺也就是問問價、買了東西就走。這個小差役卻不一樣,自他一來,就卯足了勁殺價,出口成章,還次次不同,回回翻新。」
那藍衣青年聽言卻微微蹙眉,沉聲道:「那他豈不是借官府之名,欺壓商販?」
老伯聽完一愣,頓了頓,卻又笑道:「小哥此言差矣。這市井上貨品時價,本就不定,互相殺價乃是常事。莫說這位小差役口才了得,說得讓人心服,不得不退讓價錢,就沖著包大人上任以來給咱們老百姓省做了那麼多好事,這價錢,也應該是讓幾分的。」
那藍衣青年聽到此話,才舒展眉頭,微微頷首。
那老伯又道:「不過要不是每次這個小差役說辭如此有趣,恐怕也不會將整條街上的商販都能說服。」
藍衣青年一愣,不禁問道:「這講價之事,如何有趣?」
老伯笑道:「小哥,你有所不知,這小差役每次都將開封府內眾人的言談舉止、行為處事作為講價的籌碼,講得比那瓦肆裡說書的還精彩,大家聽著開心,當然就服了。這不,又來了……」 (注「瓦肆」:北宋說書遊藝場所)
藍衣青年一聽,趕忙向人群中央觀望。
只見那名小差役,負著雙手,在人群之中緩緩踱起步子,還時不時的清清嗓子。再看周圍眾人,竟都是一副期許模樣。藍衣青年此時也不由有些好奇,默默向前擠了幾步,不覺已經站到了人群的最裡層。
就見那小差役沉色道:「大鬍子老哥,你可知道為何我一個堂堂開封府的官差要跟你爭幾文錢的梨錢?」
那李大依然抱胸,神色不緩,搖搖頭。
小差役又問道:「你可知咱開封府的包大人是個清如水、明如鏡的清廉之官?」
李大點頭。
小差役又問:「那你可知包大人的臉為什麼那麼黑?」
呃?
不禁李大,眾人聽言都不禁愕然。那位藍衣青年也面帶驚奇。
「主要原因就是——包大人太忙了!不說別的,就說包大人公案上的那些公文,每天都堆了有三尺多高,包大人是夜夜翻看到三更半夜,導致睡眠不足,膚色變暗,而且,每日還要早起,包大人忙得連洗臉的時間都沒有,天長日久,皮膚才變得如此黝黑!」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靜,然後人群之中便隱隱傳出悶笑之聲。那藍衣青年更是滿頭黑線,心道:這大人每日翻看公文甚晚,倒也屬實情,可這不洗臉之事,自己似乎從未耳聞。
那小差役頓了頓,又道:「那大家可知公孫先生的臉為何如此之白?」
悶笑聲停止了。
「那是因為包大人以簡樸為信,儘管每日翻看公文直到深夜,卻不願浪費燈油,所以才讓公孫先生用麵粉塗臉,反射月光,以此代替燈光,久而久之,公孫先生的臉就白了。」
人群中又爆出一陣悶笑,只聽有人在其中插聲道:「那豈不是要多出許多麵粉錢?」
小差役搖搖手道:「比起燈油,麵粉自然要便宜許多。」
暴笑聲頓時四起。
一旁的藍衣青年頓時後悔萬分,不明為何自己會來到此處。正想轉身離開,卻聽那小差役又道出一句,不禁步伐僵滯。
只聽那小差役道:「那大家可知開封府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為何會有『禦貓』之稱?」
人群中有人呼道:「當然是因為展大人的輕功好!」
小差役點點頭,道:「這位仁兄說得不錯,只是敢問您是否知道為何展大人的輕功如此之好?」
「為啥?」
小差役立刻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道:「那是因為展大人太忙了,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輕功怎麼可能不好?」
眾人聽完此言,人群卻沒了笑聲,一時安靜異常。
卻見那位小差役緩緩走到人群中一名藍衣青年面前,拱手微微笑道:「展大人,多日不見,大人辛苦了。」
眾人聽言皆是又驚又喜。
想開封府的這位展大人,「禦貓」之名在民間早已傳開,但這位四品護衛,平民百姓卻是極少識得,如今一看來了機會,眾人哪肯放過,趕忙呼啦一下子圍上前、將展昭圍了個密不透風,個個瞪著眼珠子細細觀瞧。
只見此名青年,身穿素藍長衫,腰系黑布寬頻,腳上一雙薄底快靴,手握上古寶劍,腰背挺直如松,面容斯文俊朗,氣韻溫和如風,令人不禁心頭一暖、精神一振。
眾人心中不禁暗暗讚歎不已:這展大人果然是名不虛傳,當真是世上難得的英雄才俊。
就見那小差役拽住展大人的胳膊,推開圍觀人眾,幾步走到李大的梨筐前,說道:「大鬍子,這就是咱開封府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你看看——」說著,突然伸手在展昭的下擺使勁拍了兩下,頓時風塵四飛。
小差役又道:「看見沒?展大人輕功蓋世,身上卻是風塵僕僕,可見大人出門辦案是何等辛苦。你再看看,展大人的這身衣服——嘖嘖,想展大人官拜四品,俸祿自然不少,卻如此簡樸,難道不令咱這小小衙役敬佩?所以咱為了守住開封府簡樸之風,自然要厘錢必爭。大鬍子,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這梨是便宜還是不便宜?」
可那大鬍子李大卻不作答,只是和周圍眾人一樣,默默無語的看著對面的展昭。
小差役見狀不禁一愣,心道:這是怎麼了,為何大家的表情如此專注,難道這只貓兒的臉上生出了鬍子不成?
想到這,也不禁回頭觀望,這一看,小差役頓時心中好笑。
只見這南俠展昭,神色尷尬,兩抹可疑的絳色浮在臉上,一時竟是豔色無邊。
小差役不禁感慨:嘖嘖,初夏時分還能見到漫天桃花,不易啊!
再說這展昭,一身絕藝,輕功絕世,年少之時,南俠之名便威震江湖,就是面對數十敵手,也未曾後退半分;而自從跟隨包大人以來,更是以公道法理為先,以護保青天為任,縱使面對千軍萬馬,也不曾稍蹙眉頭。可如今被這喜好熱鬧的百姓團團圍住,眾目睽睽,不禁感覺如芒刺遍身,頓時尷尬萬分。
小差役望著展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回身對那李大高聲說道:「大鬍子,如何,這梨的價錢降是不降?」
李大這才回過神來,不自在地乾咳兩聲道:「小子,看在包大人的面子上,就依你,半價賣給你!」
小差役心道:這哪裡是看包大人的面子,根本就是看這只貓兒的「面子」!可臉上卻是笑容滿面,道:「李大哥果然是爽快人!那不知這兩筐梨能否幫咱送到開封府去?」
李大拍拍胸口笑道:「行,就包在我身上。」
小差役一聽,趕忙從懷中掏出錢袋,仔細數過,才遞給李大。
李大接過銅錢,點點頭,挑起擔子就朝開封府方向走去。
小差役一見,這才轉過身,拱手對展昭施禮道:「展大人,金虔多謝展大人相助。」頓了頓,又道:「那個——展大人,如果不介意的話,隨金虔再去買兩筐青菜如何?」
——
開封府衙,位於西角樓大街之東,東京汴河之北,府衙占地十數頃,建築巍峨,莊嚴肅穆。府衙週邊共有四門,一是正前府門,非重大公事在身,不得擅闖;一是府衙後門,多為府內家眷、府尹微服出巡之時所用;另二門,分別位於府衙東西兩側,為東、西側門,多為衙役因私事出門,雜僕、廚子、貨郎出入,及皂役離衙辦貨所用。
今日已近黃昏時分,暮色如金,夕雲如幻,一名衙役正站在開封府東側門外,四下張望。
這名衙役,一身整齊衙裝,束腰黑靴,身形高瘦,宛若竹竿,一雙大豹子眼,黑白分明,元寶耳,尖下巴,細細看去,不過十七八歲年紀。
只見他神色焦急,頻頻四望,看似正在等人。不多時,就見他面露喜色,匆匆迎上前方走來的單薄差役叫道:「金虔,你不過是去採辦貨品,怎麼這麼晚才回來,眼看就到晚膳時間——啊,展大人?!」
話剛說了一半,衙役才留意到對面金虔身側,居然還有一人,而此人竟是半月不見的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
少年衙役趕忙躬身施禮,高聲道:「屬下鄭小柳見過展大人!」
展昭點點頭,沉聲道:「不必多禮。」
「謝大人!」
差役鄭小柳立即直身,恭敬立在一旁,一雙大眼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眼前的四品護衛,心裡不禁崇敬萬分。
這位當今聖上親口禦封的御前帶刀護衛,可是整個開封府各位官差衙役心目中頂尖的英雄豪傑。不說這展大人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單看展大人的長相、氣派,也是當世罕見的人物。而最難得的是,這展大人雖然身受皇恩,官居四品,卻毫無倨傲之行,對開封府裡的大小衙役從來都是和顏悅色,溫文有禮,不得不讓人心折。
不過,今日這展大人的面色怎麼有些奇怪,猛一看去竟和包大人有一拼——怎麼像黑鍋底似的?
就見那展昭面色凝重,雙目隱忍,微微拱手對金虔道:「金兄,展某還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今日金兄的照顧——展某——多謝。」
說罷,便轉身離去。
一旁的鄭小柳不禁愕然,:剛才的氣氛,難、難道是這位向素來好脾氣的展大人生氣了……莫不是自己眼花了吧?
鄭小柳覺著納悶,不禁看向身側的金虔。
這才發現那金虔,打從一露面就哭喪著臉,還萬分悔恨地喃喃道:「古語說的好啊: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難道是咱的和平日子過久了,所以才忘了這只貓兒是不好惹的?可咱也沒做什麼啊,只不過讓這只貓兒在別人的鋪子前站一站,頂多就算個『美貓計』,不算犯法吧,但這也是為了咱開封府全體員工的福利著想,情有可原啊……」
鄭小柳不由無奈搖頭,長歎一口氣。
這金虔稀奇古怪的舉動,自己這個同屋之人已是見怪不怪。不過他居然能將展大人也惹惱了,看來的確有幾分本事。
晚膳之時,皂班的徐班頭是對金虔讚不絕口,大誇金虔購貨有術,竟用不到世面上五成的價格就將買回了上好水果生蔬。可那金虔也是奇怪,若是平日,定然會大大邀功一番,可今日卻不知為何,卻始終面色不佳,長籲短歎,直到回入三班院宿房內也不見好轉。
鄭小柳心中納悶,卻又不好開口詢問,在房內躊躇許久,才開口問道:「金虔,你今日和展大人——」
金虔正坐在床邊發呆,突然聽到「展大人」仨字,不由一個猛子竄起身,高叫道:「展大人!展大人在哪裡?小六,趕緊找個麻袋把咱罩起來,塞到箱子裡,千萬別讓那巨闕把我給剁了,咱還不想英年早逝啊!」
鄭小柳頓時哭笑不得,頓了幾頓,才道:「展大人不在這裡,是俺問你,你今天到底做了何事,為何如此失常?」
金虔這才回過神,望瞭望鄭小柳,鬆了口氣道:「小六,你年紀還小,大人的複雜世界你自然不瞭解,俗話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凡事還是小心一些,才能活得長久。」
鄭小柳聽言更是不解,心道:你不過才十六七歲,居然還說俺年紀小,這是何道理。想到這,不由站起身,挺了挺身板道:「金虔,俺的年紀足可以做你的哥哥,你怎麼可以如此對哥哥說話?」
金虔不禁一愣,上下打量了一番比自己足足高出一個頭的少年,心裡不禁好笑:咱倒是忘了,自己女扮男裝,年歲看上去自然比實際小了許多,只是這個小鬼,毛都沒長齊,居然還要充當哥哥,這也太有喜劇色彩了吧。
那鄭小柳看金虔許久不說話,以為是懼了自己,不由高興起來,一副老成表情提聲問道:「那你倒是說說,今天到底出了何事?」
金虔無奈,只好搖搖頭道:「也沒什麼,就是咱不小心惹惱了展大人,怕他伺機報復,你也知道,咱只會逃命的本事,要是展大人動真格的,咱必然小命不保。」
鄭小柳一聽,不禁搖頭,說道:「不可能,展大人乃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傑,怎會如此小肚雞腸?」
金虔聽言,頓時滿頭黑線,心道:跟你這個「追貓族」實在是沒有共同語言,簡直是雞同鴨講!你就差沒在房裡掛上那只貓兒的招貼畫,日日對著淌口水了。
卻聽那鄭小柳又道:「展大人為人正直自持,處事穩重,處事皆以道義法理為先,金虔你恐怕是多慮了。」
金虔聽言不禁一愣,想了想,也覺有幾分道理。心道:想不到這小鬼說話竟還真有幾分見地。只是今日咱被那貓兒難得一現的黑臉嚇住了,腦筋有些短路,如今想想,的確沒有那般嚴重。
想到此處,金虔心中不由豁然開朗,笑著拍了拍鄭小柳的肩膀道:「小六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鄭小柳被如此一誇,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撓頭笑道:「金虔你過獎了,俺比你年長幾歲,多了幾分見識也屬常事。」
金虔一聽:嘿,這小子,還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給根竹子就順竿爬。瞧再瞧鄭小柳的笑臉,金虔頓起逗弄之心,揚眉道:「我說小六哥,你今天回家探父,那有沒有告訴你爹你今天不小心砸了包大人臉盆的事?」
鄭小柳一聽,頓時臉色暗了下來,低頭道:「說了,俺爹把俺大罵了一通,還把他老人家剛剛買回的陶盆讓俺包了回來,說是讓俺陪給包大人,金虔,你也幫俺看看,這陶盆行不行。」
說罷便轉身到自己床鋪取來一個包袱打開,捧出一個陶盆放到桌上。
只見此陶盆,質地均勻,通體烏黑,燈光之下,竟能反出熒螢光亮。
金虔先是一愣,然後又慢慢看向鄭小柳,鄭重問道:「小六,你真的要用這個賠包大人的臉盆?」
鄭小柳點點頭。
「噗!」金虔一下沒忍住,頓時噴出一口口水,大聲笑道:「有創意、有創意!」抬頭看看鄭小柳一副不解模樣,金虔又拍腿笑道:「用此盆洗臉,包大人豈不是頓失面子?」
「啊?」
「黑臉掉到黑盆裡,哪裡還撈得出來?」
鄭小柳這才明白,頓時氣惱,兩隻眼睛瞪得溜圓,氣呼呼地叫道:「你莫要胡說,俺爹說了,這烏盆乃是陶盆中的精品,難得一見,怎可讓你亂說一氣?」
金虔聽言,霎時停笑,抬眼定定看著鄭小柳問道:「你、你你你剛才說這個盆叫什麼?」
鄭小柳不解,回道:「烏盆。」
金虔頓時頭皮一陣發麻,繞著桌子滴溜溜轉了一圈,心道:烏盆?這、這這這個不會是那個烏盆吧?不可能吧,上次碰到秦香蓮已經很崩潰了,這次要是再碰上那個有名的烏盆……咱不會如此倒楣吧?心思轉了轉,金虔咽了咽吐沫,顫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在烏盆上敲了兩下。
「咚咚。」清脆之聲在寂靜夜裡分外清晰。
「別敲!」一個聲音隨著咚咚聲同時響起。
金虔與鄭小柳同時驚呆,不由互望,面色帶異,不為別的,只為剛才那句話並非出自二人之口。
鄭小柳也伸出一根手指在烏盆上敲了兩下。
「別敲!」咚咚聲後,那個聲音又說道。
金虔和鄭小柳瞬間就跳到了十米之外,直直地瞪著桌上的烏盆。
只見從那烏盆之中緩緩騰起一縷白霧,飄飄蕩蕩在烏盆周圍繞了一圈,然後在半空中漸漸凝型,不多時便形成一個人影。只見此人,三道黑髯,髮髻散亂,一身白衣,只是面容身形都飄隱不定,仿若被蒙上層水霧般。
金虔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最後不由閉上雙眼,心道:鎮定,鎮定,咱是堂堂現代人,從小受唯物主義教育,馬克思老人家說過,世界是物質的,物質是運動的,唯心主義……不、是迷信主義,咱一個堂堂未來文明人,自然不信。
經過一番激烈心理鬥爭,待金虔終於鼓足勇氣睜開雙眼時,卻發現,那道白色影子居然又清晰了幾分。
「撲通!」一聲異響從身後傳來,金虔回頭一看,只見鄭小柳癱坐在地上,雙目外冒,面色慘白,全身上下哆嗦不止。
金虔暗暗搖頭,心道:這個小子,竟然如此沒有形象,簡直是丟盡了咱開封府衙役的臉面。面對這種生死存亡關鍵時刻,才是發揚咱個人風格的最佳時段。
想到這,金虔不禁深吸一口氣,雙目放光,足下發力,一個猛子竄出房門,扯開嗓子大叫道:「救命啊……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