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番外:在小金請假的日子裡

汴梁城熙熙攘攘市集之上,一個僕役打扮的年輕人滿頭大汗,跌跌撞撞在人群裡穿行,一邊跑一邊向路邊攤販問道:「開、開封府、巡、巡、街的衙役剛剛是不是從這過去?」

路邊的小商小販一看年輕人這幅模樣,都不由有些好奇,有幾個經驗豐富的還開始了現場指導:「小哥,是外地來開封府找包大人告狀鳴冤的吧?」

「找巡街的衙役是不管事的,你該去開封府大門擊鼓鳴冤才對!」

年輕人上氣不接下氣道:「我、我不找包大人,我、我找、找開封府的金校尉……」

「你找金校尉?」

旁側眾人人一聽頓時一愣,神情變得有些古怪。

「若是找金校尉的話……」一個小販向前指了指,「街頭那隊巡街衙役領頭的就是。」

「多、多謝!」年輕人趕忙順著方向沖了出去。

眾人瞅著年輕人背影,互相瞅了瞅。

「這到開封府來找包大人、公孫先生、展大人的人向來不少,可來找金校尉,這倒是頭一遭……」

「瞧那小哥火燒火燎的模樣,定是頂著急的事兒。」

「可是,我怎麼有種不好的感覺……」

「就是、就是……感覺不太妙……」

之後幾日的事實證明,人民群眾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預感是靈驗的。

——

「金校尉告假?已離開開封府?不知去了何處?」公孫先生猛得從一堆書簡中抬起頭,皺眉急聲問道,「何事如此匆忙?」

鄭小柳滿頭大汗,顫悠悠遞過一張紙,抹汗道:「俺也不知道是啥事,金校尉看了這封信,就急急忙忙隨那個送信的人走了。」

「什麼信?」公孫先生接過信紙,展開一閱,頓時鳳目暴睜,臉色唰得一下變得青白,半晌才抬起頭,將信遞給鄭小柳,擠出聲音道:「鄭捕快,此信——你暫且收好,切莫讓展護衛看到……」

「什麼信不讓展某看到?」

一個晴朗嗓音突然響起,一人推門而入,藍衫松影,劍眉星目,正是四品帶刀護衛展昭。

「展、展大人……」鄭小柳一見來人,趕忙抱拳施禮,頓把公孫先生遞信的手晾在半空,往回收也不是,向前送也不是。

展昭黑眸一掃,就瞥見公孫先生不大正常的臉色,上前一步,便伸手將公孫先生手裡的信取了過來,一字一句念道:「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清澈如水的嗓音,一聲一聲,蕩起陣陣漣漪,不過輕吟出聲,竟將近在咫尺的鄭小柳聽了個面紅耳赤、頭暈目眩。

讀罷,展昭看了一眼滿臉通紅的鄭小柳,好似明白了幾分,微微一笑,揶揄道:「不知是誰家的姑娘能有如此福氣,能得鄭捕快如此青睞。」

鄭小柳臉色更紅,嘴巴砸吧了兩下,愣是沒出聲。

展昭將信遞到鄭小柳手中,整了整臉色道:「鄭捕快,你可知金校尉去了何處,為何已到練功的時辰卻遲遲不見?」

「這……」鄭小柳瞅了一眼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趕忙道:「展護衛,金校尉告假了。」

「告假?何時告的假?為何告假?為何展某不知?」展昭眉頭一皺,脫口而出四個連問句。

「這個……」號稱足智多謀出口成章能言善辯的公孫先生此時竟有些舌頭打結,「金校尉走得匆忙,未多加交代,想必是有什麼急事……」

「走?」展昭上前一步,「去了何處?急事?什麼急事?」又是三個連續問句。

「這個……」公孫先生微微後撤一步,欲顧左右而言他。

「公孫先生?!」展昭又上前一步,渾身氣勢突增。

「展、展大人……」鄭小柳被展昭氣勢壓得幾乎直不起腰,猶豫道,「金校尉是看了一封信才……」

「鄭小柳!」公孫先生急忙提聲喝住鄭小柳後半句,可為時已晚。

「信?什麼信?」展昭扭過頭,直直望著鄭小柳。

「就、就是……」鄭小柳一雙豹子眼怯生生望向公孫先生。

「鄭捕快!」展昭猛然提聲。

鄭小柳眼一閉、心一橫:「就是展大人您剛剛看的那封信!」

……

書房內一陣死寂。

公孫先生抬首扶額,暗暗搖頭。

鄭小柳縮肩弓背,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突然,展昭一把搶過鄭小柳手中的信紙,一字一頓、一聲一咬牙讀到:「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修長手指指節發白,忽然間,指尖的信紙撕拉一聲無端憑空碎裂,飄然落地,竟是被內功震裂。

許久,才聽到一個陰沉的聲音從展昭口中傳出。

「金虔可是看了這封信才匆匆離去的?」

「是、是……」鄭小柳趕忙點頭。

「金虔去了何處?」

「金、金校尉沒說……況且以金校尉的腳力,俺也看不清楚他去了哪……」

「……」

「金校尉只是在臨行前留了一句讓俺替他告假……」

「那送信的人是什麼人?」

「是、是一個僕役打扮的青年……」

「是何等模樣?」

「這、這,屬下、屬下沒看清楚……」

「沒看清楚?!」

「回、回展大人,屬、屬下只顧著看信封上那有些奇怪的落款,所以沒顧上看送信人的模樣……」

「落款?是何落款?」

「說起那落款倒有些意思,叫什麼『仙公子、聖公子』,哪有人叫這等怪異名字……」

「仙公子……聖公子……」展昭雙眸沉不見底,慢慢咬讀這兩個名字,聽得鄭小柳一個激靈從頭抖到腳。

突然,展昭猛一轉身,身形如箭,嗖得一下沖出房門,只能隱約聽到空中飄散的怒氣彙聚成音:「好,很好……不來練功……卻偏有閒情逸致花前月下……好一個仙公子……聖公子……」

徒留鄭小柳與公孫先生在書房內面面相覷。

半晌,公孫先生才長長歎了一口氣,上前拍了拍鄭小柳的肩膀,幽幽道:「鄭捕快,你可曾聽過禍從口出這句話?」

鄭小柳撓撓腦袋,有些不明所以:「公孫先生,展大人他……」

公孫先生歎了一口氣,目光遠眺:「但願金校尉能早日歸來啊……」

——

兩日後,蘆花蕩陷空島。

「四哥——」一抹白影帶著燦燦陽光沖進翻江鼠蔣平院內,急聲問道,「四哥,你可知江湖上有什麼人的名號是『仙公子、聖公子』的?」

悠然躺在樹蔭下躺椅上的蔣平拿下遮在臉上的鵝毛扇,望向自家五弟:「仙公子?聖公子?如此奇怪的名號五弟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白玉堂咧嘴一笑,露出閃閃發亮的白牙:「嘿,四哥,這可是開封府的貓兒百里加急飛鴿傳書問的……嘿嘿……」

「展昭?」蔣平摸著兩撇油鬍子,眨了眨眼,「竟然還有展昭不知道的人物,這倒有些意思。」

「四哥,你倒是聽過這兩個人名號沒有啊?」白玉堂有些著急問道。

蔣平輕搖鵝毛扇,一副高深莫測模樣瞅著白玉堂,半晌,才慢悠悠道出一句:「從未聽過!」

白玉堂桃花眼頓時圓瞪。

「不過……」蔣平眯起雙眼,又慢悠悠道出一句,「聽這名字——倒像是……」

「倒像是什麼啊?四哥你就別吊人胃口了!」白玉堂跳腳道。

「採花大盜!」蔣平正色道。

「採花大盜?!」白玉堂一雙桃花眼繃大,眸子轉了兩圈,若有所悟笑道,「我就說嘛,想我白五爺縱橫江湖多年,怎麼可能有我白五爺未聽過的名號,定是這兩人乃是江湖上不入流的人物!」話音未落,就見白玉堂一個轉身飛奔出門,邊跑邊嚷嚷道,「五爺我這就飛鴿傳信給那貓兒,讓那向來自負的貓兒也看看,我陷空島就是比他們開封府強……嘿嘿……」

白影一閃,一溜煙就不見了蹤影。

蔣平四平八穩搖著鵝毛扇,一雙眼睛眯著不動,半晌才幽幽道出一句:「什麼採花大盜,我不過是說著玩的,五弟竟然當真了……」

——

距東京汴梁五十裡外的一座小鎮上,金虔正挖空心思朝著對面兩位仙風道骨的老頭大獻殷勤:「仙公子……聖公子……如此雅致的名號也只有二位師父才能想到啊……」

「哈哈,我就知道徒兒一見信上的落款就能猜到是為師的手筆。」醫仙摸著雪白的長須,呵呵笑道。

金虔臉皮一抽,維持住笑臉,繼續道:「那是自然,身為二位師父的入室弟子,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醫仙點點頭,親切問道:「那徒兒可知信上那三句詩詞所喻何意?」

金虔臉皮又是一抽:「第一句:『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想必是說二位師父對徒兒甚是想念……」

醫仙撚鬚。

「這第二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應是說二位師父遇到了十分困難之事,致使食之無味、睡之不安、身形消瘦……」

醫仙點頭

「至於這第三句:『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意思恐怕是……」金虔說到這,頓了一頓,瞅了對面兩人一眼,臉皮抽抖道,「意思應是——若是徒兒不能及時趕到,致使二位師父遇到不測,定要攜徒兒一同共赴黃泉!」

「甚好、甚好!」醫仙撫掌大笑,「徒兒聰慧,竟將為師之意揣摩得如此透徹,為師幸甚、幸甚啊!」

「大師父過獎。」金虔趕忙低頭作揖,擺出一副謙卑模樣,卻是暗暗抹汗,心中暗道:嘖嘖,三句詩詞串起來就一個中心思想:「我們遇到麻煩了,徒弟速來解圍,若是不來,哼哼,定要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我們的行動綱領就是: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虧咱甚有自知之明,早料到不會有人為咱寫什麼情詩,加上這什麼「仙公子、聖公子」如此的惡俗名號,才能想到是這兩個老傢伙的手筆,否則若是誤了這二位老人家的事,還不知要出什麼大簍子呢!

「好了!」一旁許久不出聲的毒聖終於耐不住性子,沉著臉冷聲道,「何必廢話這麼多,徒兒,速速把為師欠下這酒樓的銀子付了了賬!」

金虔聞言猛一抬頭,雙目暴突,脖筋僵硬:「難道二位師父信上所言的難事是……」

「咳咳……」醫仙乾咳兩聲,「為師此行走的匆忙,隨身所帶盤纏有限,所以……」

金虔雙眼更暴,脫口道:「以二位師父的身手……」吃個霸王餐豈不是小菜一碟?

可是後半句還未出口,就被毒聖打斷:「我二人是何等人物,怎可行那小人所為?!」

金虔頓時無語。

「這位小哥,」一旁等了許久的掌櫃終於找到空隙插嘴,「這二位這幾日共花銷了五十三兩四錢白銀。」

「五十三兩四錢白銀?!」金虔僵著脖子扭過頭,瞅了那掌櫃半晌,才費力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層層疊疊翻開數層,抽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銀票,遞向掌櫃,顫聲道:「這裡是五十五兩的銀票……」

掌櫃大喜,趕忙去抽銀票,可抽了半天,也無法將銀票從金虔手中抽出,不由納悶,抬頭一望,只見金虔細眼中溢出點點水光,吸著鼻子道:「掌櫃的可要記得找錢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掌櫃趕忙點頭,這才從金虔手裡抽出了銀票,匆匆而去。

金虔望著掌櫃遠去的背影,心痛欲絕。

醫仙一臉欣慰,瞅了金虔一眼,端起茶盞抿了兩口道:「何必找來找去那麼麻煩,既然還餘下幾兩銀子,不妨讓小二再上幾盤點心,為徒兒洗塵。」

金虔猛然轉頭盯著醫仙,臉色大變。

只見毒聖也一臉贊同道:「也好。」

金虔頓時兩眼一翻白,撲通一下栽倒在地,臨暈倒之前,心中只有一句肺腑之言繼續宣洩:丫的你兩個敗家大神,那可是咱大半年的俸祿啊啊啊啊!

——

兩日後,開封府書房內。

包大人一臉愁雲慘澹,對著公孫先生一陣哀聲歎氣。

「大人,今日入宮見駕可是有要事發生?為何如此?」公孫先生問道。

包大人幽幽望了公孫先生一眼,緩緩道:「公孫先生,這幾日展護衛可有何異常之舉?」

「這……」公孫先生一時語結,躊躇半晌才道,「展護衛這幾日……好似對些採花問柳的案子頗為上心,其它……倒也沒有什麼異常之舉……」

「採花問柳的案子?」包大人撚著長須沉吟半晌,「難道是什麼證物,所以才累展護衛如此在意……」

「什麼證物?」公孫先生奇道。

包大人歎了一口氣道:「就是昨日展護衛在宮中輪值之時,無意間吟誦了幾句詩詞,惹得宮內宮娥混亂一片,甚至驚動了聖上……」

「什麼詩詞……」公孫先生臉色一變,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好似是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這幾句。」包大人長歎一口氣道。

一滴汗珠從開封府首席主簿的頭頂滑了下來。

包大人瞅了公孫先生一眼,又道:「公孫先生,展護衛今年多大了?」

公孫先生一愣,道:「展護衛今年二十有四……大人為何有此一問?」

包大人抬手扶住額頭:「聖上今日召本府前去,言語間對展護衛的終身大事頗為關注,言下之意就是暗示本府儘快為展護衛尋一門好親事,免得展護衛又閑來吟詩作對引得宮娥春心大動,無心當值,導致宮內一片混亂……」

「這……」公孫先生不由抬手抹了抹腦門的冷汗,「怕還是要問問展護衛的意思才好……」

包大人神色一黯,道,「聖上雖未下嚴旨,可言語間卻也十分酌定……公孫先生還是速速聯繫幾位口碑不錯的媒婆,為展護衛安排一下相親事宜吧……」

「學生知道……」公孫先生躬身抱拳,緩緩退出書房,對著屋外一片晴空長歎道,「這要如何安排?唉……金校尉,你這次可捅出大簍子了……」

——

「阿嚏!阿嚏!阿嚏!」一連三個噴嚏,直把金虔鼻涕眼淚一齊噴了出來糊在臉上,「阿嚏!嘖,該不會這一路上趕得太急,累病了吧,怎麼這幾日一直噴嚏不停?」抬手抹了眼皮數下,金虔才看清眼前的街道,不由一愣。

扭著脖子瞅瞅右邊,瞪起眼睛望望左邊,踮起腳尖瞧瞧遠處,蹲下身形探探地形,金虔更覺莫名。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沒錯啊!怎麼看這都是開封府衙的前街啊!

可瞧這陣勢……難道是老包為了增加收入、開源節流,把開封府衙的前街承包給菜市場了?

只見這開封府衙之前,一眼望過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腦袋,一個挨一個、一個擠一個,真是人山人海、填街塞巷,將偌大一個街道塞得是水泄不通;再一細看,更是令人驚奇,人群中竟是些打扮得花紅柳綠的媒婆占大多數,個個甩著顏色鮮豔的帕子直往上沖,擠不上去的,就插隊,其中還夾雜揪耳朵的、撕臉皮的、踹屁股的、拽頭髮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那陣勢,簡直比現代當紅偶像的歌迷簽名會還誇張。

還有媒婆一邊往前擠,一邊嚷嚷:

「讓開、讓開,我可是幫汴梁城首富王員外家的千金來說媒的!」

那邊一個媒婆也不幹示弱:「王員外算什麼,俺可是幫當朝戶部侍郎張侍郎家的千金來說媒的!」

「我可是李將軍家的二小姐……」

「我是……」

如此這般。

聽得金虔是一頭霧水,暗道:何時這開封府衙的前街變成婚姻介紹所了?

想到這,金虔趕忙向前擠了擠,向一個媒婆問道:「敢問這位大姐,這些人到底是準備向誰說媒啊?」

那媒婆十分鄙夷地瞅了金虔一眼,道:「這麼大的事兒這你都不知道?!三天前開封府公孫先生放話出來,說要幫開封府的展大人說一門好親事,方圓百里的媒婆都被汴梁城大官大戶未出閣的千金小姐給請來了,全都在這排隊準備進開封府衙向展大人說媒呢!」

「什麼?!」金虔一聽頓時臉色大變,「你說的開封府的展大人可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

媒婆斜了金虔一眼,哼聲道,「難道大宋還有另外一個展大人能讓汴梁城的小姐如此?」

金虔細目圓瞪,嘴皮顫抖,忽然一個縱身,憑空躍起,飛踏一眾媒婆的肩膀,一陣風似的沖進了人頭濟濟的開封府衙。

——

「展大人,您瞅瞅這王員外家的千金,那可叫一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長得那叫一個俊啊!」

一個媒婆扯著一張畫卷,直往展昭臉上貼。

展昭劍眉緊蹙,俊臉泛黑,腳下一晃,不著痕跡一轉身,讓那個媒婆撲了個空,可腳下還未站穩,迎面又撲過來一個媒婆,手裡拎著一張畫卷,笑嘻嘻道:「展大人,俗話說娶妻娶閑,光漂亮能有什麼用,來看看這許大人家的四千金,那叫一個秀外慧中,琴棋書畫、刺繡針織,樣樣精通,這樣的媳婦,才是娶妻首選啊!」

展昭臉色一暗,身形一轉,又晃了過去,可就這一轉身的功夫,又湧上來五六個媒婆,將展昭團團圍住。

「展大人,看看齊大人家的三小姐,絕對……」

「展大人,還是先看王員外家的千金……」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聒噪的聲線幾乎將房頂掀翻。

屋內柳邊站立觀望的四位校尉大人,邊看邊不由咂舌。

「什麼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俺看連展大人一半都不如。」趙虎瞄了一眼畫卷,小聲嘀咕道。

「噓,小聲點,讓展大人聽見可就不妙了。」王朝小心翼翼望了一眼被圍在中央的展昭,悄聲道,「展大人的臉色可不怎麼好看!」

張龍撇撇嘴:「什麼琴棋書畫、刺繡針織,還不如會些武藝醫術的實用,要我說,老婆還是要找個身體健壯的,到時候多生幾個大胖小子,傳宗接代才好!」

馬漢歎了一口氣:「也不知大人和公孫先生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就要為展大人安排什麼相親,鬧得府裡雞犬不寧的……」

「嘿、何止府裡雞犬不寧,我看這整個汴梁城都要被掀過來了!」張龍樂道。

「公孫先生呢?」王朝問道。

「早就跑到大人書房裡躲清閒去了。」馬漢歎氣。

四人對視一眼,同時歎了口氣。

「那為何讓俺們呆在這?」趙虎道。

「怕展大人一個沒撐住,把這些媒婆砍了。」張龍推測。

四人又同時望了一眼展昭。

「不太妙,展大人臉都快和大人的臉一個色兒了。」趙虎道。

「拳頭也握起來了。」王朝道。

「那哪裡是握拳頭,那是要拔劍了!」馬漢驚呼。

「好大的殺氣!壞了、壞了,要壞事!快、快去請公孫先生來鎮一鎮!」張龍嚷道。

話音未落,就聽門板哢嚓一聲被人踢開,一個人影攜著高呼沖了進來:「都給咱閃一邊去!!」

屋內眾人頓時一驚,定眼一望,只見來人雙手叉腰,橫眉冷豎,一雙細眼溢滿兇氣,氣勢洶洶站在門口,正是突然告假消失了數日的金虔。

「金校尉?!」眾人齊呼。

金虔瞪著細眼在一眾媒婆身上一掃,眾媒婆頓時一個冷戰,不由後退了幾步,散在了展昭身側三尺之外。

王朝等人只覺展昭身上的殺氣竟突然消去了不少。

金虔冷哼一聲,幾步走到展昭身前,一轉身將展昭擋在身後,叉腰冷聲道:「有咱在,咱倒要看看是哪個不要命的敢給展大人說媒?!」

這一句一出口,屋內眾人頓覺有股暖暖的春意蕩漾飄散,抬眼一望,不由一愣。

只見站在金虔身後的展昭,雖還是肅著一張俊臉,可那雙黑爍眸子深處,卻是波光粼粼,好似漾起了兩潭春水一般,悠悠蕩蕩,看得眾人心跳不穩,呼吸不暢。

金虔背對展昭,自是毫無所覺,依然氣勢盎然道:「給展大人說媒,何時輪得到你們?!竟想從開封府賺大媒紅包,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說到這,一個轉身,朝著展昭一抱拳,「展大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展大人您要是看上了誰家的千金,只要跟屬下說一聲,屬下赴湯蹈火,兩肋插刀,也定會幫您說成親事,至於這大媒的紅包……」金虔眨了眨眼,「展大人您放心,屬下收得絕對比這些媒婆低……」

越說聲音愈低,越說底氣愈弱,金虔發覺每當自己多說一個字,展昭渾身散發的冷氣就多增一分。

而屋內其他眾人,除了四大校尉勉強貼牆站立外,其餘的幾名媒婆早就一溜煙跑了個乾淨。

「展、展大人?」金虔費勁全身力氣才能勉強弓腰站立。

「展某何時說要成親?」展昭眯眼。

「這、這個……難道不是?」

「就算展某要成親,也不勞金校尉費心。」

「是、是……屬下多慮了……」

「王朝、馬漢、張龍、趙虎!」

「屬、屬下在!」

「把那些媒婆打發回去,展某稍後自會告知大人和公孫先生!」

「屬下遵命!」四大校尉立即像得了特赦一般奪門而去,留金虔一人立在屋中瑟瑟發抖。

靜了半晌,展昭突然出聲:

「仙公子、聖公子是什麼人?」

「誒?」金虔一愣。

「為何送情詩給你?」展昭肅顏。

「啊?」金虔抬頭。

「可是採花大盜?」展昭蹙眉。

「哈?」金虔目瞪口呆。

「金校尉……」展昭說了半句,沉眉頓了頓,眸子閃了閃,「雖說你是男子之身,但展某翻閱了近幾年的案宗,如今的採花大盜……金校尉……你……可還好?」

「咦?咦?!咦?!!」金虔臉皮開始隨著眼皮一同抖動,直抖得展昭臉色變得漆黑無比,才反應過來,趕忙澄清道:「展、展大人,你誤會了,那仙公子、聖公子乃是、乃是屬下的遠親,那幾句情詩乃是、乃是他們遇到困難的暗號,告知屬下他們遇到了麻煩,事出緊急,屬下未能向展大人稟明,實在是屬下失職。」

展昭一皺眉:「果真如此?」

金虔急忙點頭:「確實如此。」

展昭臉色漸緩,點了點頭道:「無事便好。」

金虔也鬆了口氣,暗道:都怪這兩個老傢伙,起這麼怪的名字,惹人誤會。

「不知金校尉的兩位親戚遇到了什麼麻煩?」展昭突然問道。

「啊……就是欠帳不還什麼的……」金虔臉皮隱隱一抽回道。

展昭瞅了金虔一眼,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

數日後,開封府書房內。

「萬歲又下旨不讓展護衛相親了?」公孫先生微愕。

包大人扶額頭,有氣無力點了點頭。

「為何?」

包大人歎氣道:「前幾日因展護衛相親一事,導致京城內治安大亂,更有數名王公大臣為了搶展護衛這個女婿在朝堂上一言不和、大打出手,致使朝堂一片混亂……」

公孫先生愣然。

「龍顏大怒,立即下旨道: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的終身大事——還是拖一拖吧。」

公孫先生鬆了一口氣道:「也好、也好。金校尉平安歸來,展護衛也不用吟詩了……」

「先生在說什麼?」

「呵呵……」

——

又數日後,開封府夫子院內。

「公孫先生你說什麼?」金虔瞪著眼睛驚道。

公孫先生慢悠悠道:「在下是說,金校尉的俸祿展護衛已經領走了。」

「展大人?!」金虔只覺眼白有往上翻的趨勢,「為、為何?」

「展護衛說——」公孫先生一挺腰板,學著展昭表情口氣肅然道:「若是以後金校尉的遠方親戚再來借錢,盡可讓他們來找展某。」

「嗯哈?」金虔半邊臉僵硬。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拍了拍金虔肩膀道:「展護衛定是怕金校尉年幼被人騙了俸祿,所以才替金校尉領管俸銀。有展護衛幫襯,金校尉以後盡可放寬心。」

金虔直直瞪著公孫先生,呼吸停滯,許久,才倒出一口氣,僵硬道:「公孫先生所言甚是、甚是……」

「金校尉明白就好。」

金虔點點頭,精神恍惚地朝門外走去。

就聽公孫先生在身後道:「金校尉,以後告假還是告知展護衛一聲較好。」

金虔卻好似沒聽見一般,無精打采走出了大門。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喃喃道:「如今連俸祿都領不到,恐怕想告假出門也難啊……」

——

又又數日後,陷空島。

白玉堂抓著一張信箋沖到翻江鼠蔣平屋內,興沖沖嚷嚷道:「四哥、四哥,開封府的貓兒回信了。」

「哦?」蔣平放下茶盞,扇了兩下鵝毛扇,「難道是為了上次詢問仙公子、聖公子一事?」

「八成是。」白玉堂把信箋展開瞅了瞅,劍眉一皺,「這貓兒是吃錯藥了還是怎樣,怎麼文縐縐寫起詩來了?莫名其妙。「蔣平眨眨眼,湊上前:「我看看。」

白玉堂將信箋遞了過去。

蔣平定眼一看,雙眼不由猛得放大,又忽地縮小,道:「五弟,你上次是如何回的信?」

「自是依四哥所言,言明那兩個什麼聖公子、仙公子乃是採花大盜。」白玉堂回道,頓了頓,又問道,「四哥這兩句詩是什麼意思?」

「這個……」蔣平若有所思摸著兩撇八字鬍,緩緩道,「為兄還要參詳參詳。」

白玉堂翻了個白眼:「我就說那貓兒在公門呆傻了,拽文寫句的讓人不舒服!得,四哥,等你參詳明白了,再告訴小弟一聲。」

說罷,一個閃身,又不見了蹤影。

蔣平笑吟吟拿起信箋,慢悠悠吟道:

「琵琶欲響,畫已成章。哼哼,展昭倒是好文采,好一首藏頭詩——琵畫……屁話……還好五弟性子急,沒細看,這信還是儘早毀了的好,等五弟回過味兒來,可就不妙了……」

言罷,蔣平立即將手中的信撕了個粉碎,然後繼續氣定神閑品茗。

——

又又又數日後,開封府衙三班院內。

「金、金虔,俺真的沒錢,你就別逼俺了……」趙虎哭喪著臉道。

「趙虎,咱倆可是鐵哥們,你總不能看著兄弟咱喝西北風而不顧吧?!」金虔目顯凶光,一步一步逼向趙虎。

趙虎哭喪相更重:「俺的俸銀都寄給俺娘了,真的沒錢了,俺真的沒錢給金虔你那、那個『入骨』啊……」

「是『入股、入股』!」金虔滿臉笑意,繼續向趙虎逼近,「只要趙虎兄每月『入股』五兩白銀,讓咱有本錢做個小生意翻身,年底分紅定少不了趙兄的好處!」

「俺、俺真的沒錢……」趙虎貼在牆上,幾乎哭出來,「張大哥,馬大哥,快來替俺說說好話啊!」

張龍黑著臉道:「趙虎,你就死心吧!讓金校尉盯上的人,想跑那是——沒門!」

馬漢一旁無可奈何道:「趙老弟,你就認了吧,我瞞著你嫂子存的私房錢都『入了骨』啊……都怪展大人,管誰的俸祿不好,偏偏要管金校尉……唉……這要是讓翠蘭知道了……唉……」

而在後衙夫子院內。

「臭貓,你那兩句詩是什麼意思?!」

「白兄說得是什麼詩?」

「你這只臭貓還裝傻!你那分明是藏頭詩!」

「展某不記得。」

「明明是你飛鴿傳書到陷空島的!」

「詩在何處?」

「……」

「無憑無據,白兄莫要誣陷展某。」

「你!!」

「白兄,君子動口不動手!」

「……」

轟隆隆……數棵大樹應聲而倒。

夫子院書房內。

「公孫先生,本府覺得最近府裡有些熱鬧啊……」

「大人,學生也是如此認為。」

「唉……有點太熱鬧了……」

「大人所言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