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清冷,殘月高懸,蕭瑟夜風掠過屋簷,卷起片片秋葉,打旋飄落地面。
午夜時分,汴京街道漆黑一片,萬籟寂靜,只有「當當」更鼓聲遠遠傳來,在街道上激起陣陣回音。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一個年過五旬的打更老漢從街道盡頭行來,手中燈籠隨著步伐一下一下搖晃,燈中燭火忽明忽暗,似隱似現映照老漢滿面皺紋。
「天乾物燥,小心——」
「嘻……嘻嘻……」
突然,一個聲音冒了出來,似笑非笑,冷滲入骨。
老漢猛然停住腳步,提聲高呼:「什、什麼東西?!」
慌亂聲線在死寂街道上劃過,更顯死寂。
無人、無物、無風、無聲。
剛剛那詭異的聲音就好似是老漢幻聽了一般。
「呼——」
老漢長呼一口氣,抹了抹腦門的冷汗,拎著燈籠繼續前行。
「天乾物燥——小心——」
「呵呵——呵呵呵——」
又是一聲詭異笑音,細碎滲耳,前一聲似遠在數丈之外,下一聲卻似響在耳畔。
「誰在那?!」
老漢猛然舉燈亂照,搖晃微弱燈光下,街道地面蒼白一片,就如老漢此時面色一般。
「呵呵——」
兩聲乾巴巴的冷笑攜著陰風毫無預兆吹在耳邊,老漢頓時發根倒豎,猛然扭頭,手裡的燈籠順勢甩出,拋出一個弧線,跌落在地,噗得一下滅了。
霎時,街道上一片漆黑,只能借著微弱月光勉強看到街道兩旁房屋的烏壓壓的輪廓,好似鬼魅壓街。
豆大汗珠順著老漢額頭滑下,急促喘氣聲好似風箱一般,在寂靜街道上呼哧呼哧作響。
「呵呵呵……呵呵呵……」
笑聲再次響起,這次老漢聽得清楚,是一個陰森森的女子聲線。
「誰、誰誰誰?!」老漢尖叫道。
「嘻嘻……」笑聲好似被風吹走了一般,在身邊迅速一繞,瞬間就飄到了老漢身後。
「嘻嘻……嘻嘻……」
老漢渾身劇烈一抖,分明感到有一個冰冷潮濕物體正慢慢觸摸自己後脖頸。
那觸感順著脖頸漸漸前滑,慢慢劃過老漢的喉結,下巴,鼻尖,最後停在了老漢眼前。
老漢雙眼暴突,血絲佈滿,呼吸停滯,直勾勾看著那物體在自己眼前緩緩伸展。
濕濡、冰冷、血紅——
那、那赫然是一根舌頭。
而在那舌頭之後,卻是一雙泛著紅光的瞳孔,猶如凶鬼惡煞。
「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尖叫聲伴著老漢暈倒在地的聲響,響徹整個汴梁城。
——
晨起秋色好,一庭風露蟬。
秋高氣爽,雲淡風輕,本是一日好天氣,可開封府首席主簿師爺公孫先生卻是心情一片陰霾。
花廳之內,公孫先生端坐書案之後,細細看著手裡的帳單,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
「王朝,這是什麼?」
「公孫先生,這是練武場的維護修葺費用。」王朝垂著腦袋道。
「三天前才修過,怎麼又要修,還花費如此巨大?!」公孫先生雙眉一挑,聲音微提。
王朝身形一抖,坑坑巴巴說不出話來。
公孫先生望了王朝一眼,緩下聲音,又問道:「王朝,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一問,險些把王朝這個八尺高的大老爺們給問哭了。
只見王朝兩眼泛紅,可憐兮兮望著公孫先生,哽咽道:「公孫先生,您趕緊想想辦法吧!」
「怎麼?」公孫先生一怔。
王朝一吸鼻子:「都是因為展大人、金虔和白少俠啊。」
「呃?」
「公孫先生您也知道,展大人每晚都到練武場親自督促金虔練功,可自從他們從杭州回來後,不知為啥,白少俠也每晚都去湊熱鬧,且次次都和展大人唱反調,展大人讓金虔走梅花樁練下盤,白少俠就偏要讓金虔練輕功,展大人手把手教金虔練劍,白少俠就非要讓手把手教金虔耍刀,兩個人你說一句,他嗆一句,說不了幾句就掐起架來——唉呀呀,公孫先生啊,您也知道啊,展大人和白少俠的身手,那可是江湖上有名的高啊,這倆人一打起來,那就是天地變色鬼哭神嚎猶如滔滔江水……」
「咳!」公孫先生乾咳一聲。
王朝驟然停嘴,一臉窘色:「呸呸呸,公孫先生莫要見怪,都是……都是聽金虔那什麼『汴京貓鼠驚天夜戰』的段子聽多了,一時順嘴——」
「嗯——?」公孫先生微微眯眼。
王朝忙垂下腦袋:「就、就是,那個,展大人和白少俠這麼一切磋,那個……練武場設施損失殆盡,搶救不及,所以、所以……」
公孫先生暗歎一口氣:「為何早不回報?」
王朝癟嘴,十分委屈:「以前展大人和白少俠切磋的時候,就算白少俠出手狠辣,展大人手下也定有分寸,誰知道這次從杭州回來後,展大人不知怎的……怎的就……」王朝拍了拍腦袋,好容易找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比白少俠還狠……」
公孫先生微皺眉頭,望了一眼手裡的單據,又扭頭望向一直坐在側案後默不作聲幫忙整理文書的顏查散,問道:「顏家兄弟,你等此去杭州,展護衛和白少俠可是結了什麼仇怨?」
顏查散放下手裡的毛筆,搖了搖頭:「據顏某所知……應是沒有。」
「那展護衛和金校尉——他二人——?」公孫先生慢條斯理又問道。
「一切如常!」顏查散挺直脊背,微提聲線。
公孫先生微一眯鳳眼,頓了頓,又回望王朝,道:「修葺費一事在下已然知曉,你且——」
「阿——阿嚏!阿嚏!阿嚏!」
突然,門外響起數個噴嚏,打斷了公孫先生的後半句話。
公孫先生長歎一口氣,提聲道:「趙虎,進來吧。」
「公孫先生——」趙虎頂著紅丟丟鼻頭的走進花廳,用重重的鼻音招呼道,「王大哥、顏大哥。」
「風寒可有好轉?」公孫先生問道。
「比前日強點了。」趙虎吸了吸鼻子,「可鄭小柳的病好似加重了,今天連床都起不來了,所以來請公孫先生去看看。」
「加重了?」王朝納悶道,「昨天晚飯的時候金虔不是給鄭小柳送了一碗號特製湯藥,說什麼絕對藥到病除,怎麼還加重了?」
「說也奇了!」趙虎搖頭道,「昨天金虔一來,鄭小柳就說屋裡冷得很,然後就渾身發抖,晚上傷寒就加重了——」趙虎撓了撓腦袋,「說起來,好似金虔一進屋……就、就有股陰風——啊呀!!」
說到這,趙虎臉色一變,滿面驚恐望向公孫先生,「這麼一想,俺和鄭小柳病的也很是蹊蹺啊!那天展大人、金虔、白少俠和顏兄弟回府,俺和鄭小柳正好在大門口遇見,鄭小柳一見金虔就十分高興上去勾住金虔脖子,俺上去拍了兩下金虔的肩膀,接著……接著俺就覺得背後吹過一陣陰風,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晚上回房就病倒了,鄭小柳也是同時染的風寒——難道、難道是金虔有通鬼神的靈通,所以身上陰氣太重,所以、所以一靠近金虔就有陰風?」
「這個……」公孫先生蹙眉,望向顏查散。
顏查散乾咳兩聲:「金校尉乃世間奇人,呃……鬼神怪力,不可盡信,不可不信。」
趙虎使勁兒點頭:「顏兄弟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望著顏查散的公孫先生眉頭更緊:「顏家兄弟,金校尉……」
話頭剛起,門外劈裡啪啦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只見一人操著大嗓門嚷嚷著沖進花廳。
「公孫先生,趕緊想想辦法吧,這樣下去,巡街這活可沒法幹了!」
但見一人風風火火沖了進來,黑臉黑須,膀大腰圓,正是張龍。
「出了何事?」公孫先生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張龍呼哧呼哧喘了兩口氣,才一臉驚魂未定的模樣高聲道:「哎呀我的姥姥,今天這巡街巡的,差點要了我的老命啊!」
屋內眾人同時一愣。
「咋、咋了?」趙虎囔鼻音,一臉錯愕。
「咋回事?」王朝一挽胳膊袖子,「難道是有人鬧事不成?!」
「那倒沒有——」張龍使勁兒喘了兩口氣,「就是展大人,展大人——唉——」
「展護衛如何?」公孫先生提聲問道。
「唉——」張龍一拍大腿,「今兒一早,輪到我和金虔帶隊巡街,剛到門口,就遇見了送包大人上朝歸來的展大人,然後展大人就說要一起巡街,一起就一起唄,可你說這也就奇了,平日裡展大人巡街,對百姓的噓寒問暖自是應對得體,十分親切,可今天,展大人、展大人他——」
「張龍你別老吞吞吐吐的像個娘們!」王朝一豎眉毛,「展大人到底怎麼了?」
張龍瞪大兩眼:「展大人他——笑了!」
「哎?」
公孫先生、顏查散、趙虎、王朝皆是一臉莫名其妙。
「笑了……那又如何?」顏查散問道。
「如何?!大事不妙!」張龍拔高嗓門呼道,「展大人平日裡對人笑,就已經夠好看的了,可今天,展大人這一笑,就好似……好似……啊,對了,就好似裹了蜜糖、熏了好酒、那眼睛一掃,那嘴唇一勾,哎呦我的乖乖啊,莫說那些平日裡不常見到展大人的百姓,就連府裡的兄弟們,頓時連骨頭都酥了,還有幾個不成器的流了鼻血——」
說到這,張龍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鼻子,發現並無異物流出後才安心繼續道,「整個巡街隊伍被百姓圍的是裡三層、外三層,還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大嬸大媽小夥子掐著喊著非要往展大人身邊湊啊!場面那叫一個亂七八糟!最後還是金虔悄悄扔了幾個臭鼬彈,熏出一條路,這才勉強沖出重圍,一路你追我趕他堵我沖,驚險萬分把展大人護送回書房——」
說到這,張龍長呼一口氣,望向公孫先生:「公孫先生,您趕緊勸勸展大人,以後出門在外,就甭、甭笑了,要笑就在府裡笑……不妥、不妥,府裡那樣笑也是會讓大家犯錯誤的!展大人還是少笑、少笑一點為妙!」
一室寂靜。
王朝和趙虎目瞪口呆,神飛天外。
公孫先生眉頭深鎖,扶住額角,慢慢問出一句:「展護衛和你等一起巡街前可遇見了什麼喜事?」
「喜事?」張龍一臉莫名,「沒有啊!」
「你再想想。」
「沒有,真沒有!」
「巡街前金校尉有何舉動?」顏查散突然冒出一句。
公孫先生猛然抬眼,望向顏查散。
顏查散慌忙垂眼。
「金虔?!嘿,那小子能有什麼舉動?還不就是順嘴拍展大人馬屁順便把私藏的早餐饅頭給了展大人,沒啥特別的。」張龍回道。
顏查散眉梢微微一抽。
公孫先生靜靜望了顏查散一眼,收回目光:「在下自會跟展護衛談談。」
「那就有勞公孫先生了!」張龍抱拳。
公孫先生點頭,又對趙虎道:
「趙虎,在下這就隨你去看看鄭小柳的病情。」
話音未落,就聽門外傳來一聲高呼:
「公孫先生!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雙眉一立,拍案而起,沖著來人怒聲道:「又有何事?!」
眾人皆是一驚,扭頭一臉錯愕望著破天荒失了形象的公孫先生。
沖進門的馬漢更是一臉訝色,瞅著公孫先生愣了一愣,才結結巴巴道:「是、是宮裡來人傳話,請包大人、公孫先生還有展大人一同入宮——」
公孫先生鳳眼微掃四周,垂眼清了清嗓子,又恢復成翩翩溫儒的開封府首席師爺,緩聲道:「在下這就動身。」
說完,向門外走了幾步,又回頭朝顏查散露出一個三分和善三分親切的笑意:「顏家兄弟,你且在花廳稍後,在下回來有話要問你。」
顏查散眼皮一跳,忙垂首抱拳:「是……」
待公孫先生匆匆離去,四大校尉呼啦一下子都圍到了顏查散身側。
「顏兄,你是不是得罪公孫先生了?」王朝一臉厚道。
「顏大哥,俺跟你說,公孫先生這麼笑的時候,一般都沒啥好事!」趙虎揉著紅鼻頭,一臉同情道。
張龍一拍趙虎腦門:「亂說啥呢!若是讓公孫先生聽到,定讓你小子吃不了兜著走!」
「俺又沒說錯……」趙虎撓撓頭皮,有點委屈。
「公孫先生想問什麼啊?」馬漢拉著長臉一臉深沉。
「肯定是大事!」王朝做出總結。
「這個……」顏查散擠出一個苦笑,「恐怕是和金校尉有關吧……」
「金虔?」趙虎想了想,臉色一變,「難道真是金虔招來的陰風?」
「呃……」顏查散語塞。
「這麼說起來,練武場的事兒,也和金虔脫不了關係!」王朝點頭。
「……」
「對對對,肯定是金虔那小子給展大人的饅頭裡放了什麼奇奇怪怪的藥粉,所以展大人今天才、才……如此失常!我就知道,金虔這小子就是一肚子壞水!」張龍一臉義憤。
「沒錯、沒錯!」
「都是金虔這小子!」
四大校尉圍成一圈,開始聲討某從六品校尉的種種惡行。
顏查散默默退離四人,邁步走到門口,抬眼望天。
公孫先生不會是……
唉……
——
而正被四大校尉集體口誅筆伐的某從六品校尉,正在自屋裡盤點自己杭州一行的收支賬務。
「四十九兩、五十兩……五十五兩……六十兩、六十一兩、六十二兩——六十二兩——啊啊啊!!」縮在床邊裹著被子數銀子的金虔,整個腦袋都被自己的九陰白骨爪抓成了雞窩:「該死的大胃丁和一枝梅,結婚居然還敲詐彩禮錢,硬生生訛了咱三百兩雪花白銀,殺人不眨眼啊啊啊啊!!要不是怕那大胃丁把咱的事兒說出去,咱、咱咱……啊啊啊,存款一下下滑了百分之八十二點八七啊啊啊啊!」金虔一把捂住胸口,表情痛苦萬分,「心口好痛!不對,是心絞痛,嘖嘖,不成,這銀子要是不能賺回來,咱一定會得心肌梗塞冠心病心肌肥大!」
說到這,金虔把手裡的銀子三下兩下包好,塞到一塊揭開的地磚下,然後又小心翼翼填好地磚,在上面踩了兩腳,這才起身,叉腰深吸一口氣,神色凝重道:「唯今之計——也只有富貴險中求了!」
一邊說,金虔一邊彎腰竄到門口,小心翼翼拉開房門,探出一個腦袋,四下張望了片刻,但見夫子院內空無一人,暗鬆一口氣,躡足潛蹤溜出房門,滴溜溜一轉身,站到了隔壁廂房的窗前,伸出一根手指在舌尖上舔了舔,撲哧一下戳在了隔壁房間的窗戶紙上。
「趁貓兒剛剛被宣入宮不在,咱剛好查查看貓兒屋裡有沒有什麼能換銀子的周邊產品……」
金虔費力趴在窗戶紙洞上向自己特殊財政來源的某四品帶刀護衛屋內望去。
整齊、乾淨、清爽。
四品御前帶刀護衛的屋裡一如既往的毫無新意。
嘖!收拾的也太乾淨了吧!金虔懊惱,怎麼也沒亂撂出幾件褻衣內褲腰帶什麼的……
「小金子!」一隻手毫無預兆拍在了金虔的肩膀上。
「啊啊啊啊唷!!」金虔一個猛子竄出老高,嚇得頭髮絲都立起來了。
回頭一望,只見身後之人,白衣勝雪,玉扇輕搖,橙色陽光透過樹蔭灑灑而下,光影交疊中,一張無暇俊顏笑得十分欠扁。
「小金子,你偷偷摸摸在貓兒窗戶邊作甚?」白玉堂挑起一根劍眉,嬉笑問道,「莫不是想要偷東西?!」
「誰、誰誰誰要偷東西了?!」金虔嘴裡好像含了兩斤豆子,舌頭直打滑。
「那小金子這是?」
「咱、咱是來看看展大人在不在屋裡,咱、咱咱有要事稟報!」金虔一挺細腰板,煞有介事道。
「哦?什麼要事?說出來讓五爺聽聽。」白玉堂上下一打量金虔,扇子搖得呼呼作響。
金虔臉皮微抽,舌頭又大了一圈:「就、就是——」
「金校尉!金校尉!」一個皂隸沖進夫子院大門,大聲呼道,一見金虔,便三步並作兩步沖到金虔面前,滿面焦急,「金校尉,可算找到你了!」
「什麼事?!」金虔頓時來了精神,腰杆刷得一下挺得筆直。
「你趕快去府衙大門去看看吧,大門那圍了一堆百姓,指名道姓要找你呢!」皂隸回道。
「百姓?找咱?!」金虔一怔,細眼滴溜溜一轉,突然一錘手掌,暗道:難道是貓兒的周邊產品嚴重供應不足,所以都來上門訂貨了?!
想到這,金虔頓時精神大振:「咱馬上就到!」
話音未落,人已經沖出夫子院,留傳話的皂隸一臉驚詫,愣愣望向同樣被遺忘的白玉堂。
只見白玉堂倜儻一笑:「呦,還真有大事登門了——」
——
開封府府衙大門之外,圍站三十多名百姓,男女老少皆有,個個神色凝重,搓手跺腳,竊竊私語。
「我看啊,這事兒只能靠金校尉了!」
「就是啊!要不是咱們實在沒法子,也——唉,你說,是不是真像大家說的那樣?」
「什麼啊?」
「就是那句——」
「哎呀呀,這話可別亂說,若是讓官府的人聽到,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唉!現在就全指望金校尉了!」
門口站崗的四名衙役,瞅著這一眾百姓,皆是一臉莫名。
不多時,就聽門內傳來一陣輕靈腳步聲,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條縫,一個腦袋探了出來。
「誰要找咱啊?」
濃眉細眼,臉瘦無肉,正是眾人期盼已久的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
「金校尉,是金校尉!」
「金校尉,您可算出來啦!」
「我們等得脖子都酸了!」
一時間,三十多個百姓呼啦一下子將金虔圍了一個水泄不通,高八度的七嘴八舌聲線險些沒把金虔的耳膜衝破。
金虔大驚失色,猛倒退一步,擺手高呼。
「等——」
「金校尉最有辦法了!趕緊幫幫俺們吧!」
「慢著,咱——」
「金校尉,我們父老鄉親可都全指望您啦!」
「都給咱等一下!」金虔扯開嗓門吼了一句,頓有一聲震天,萬物寂靜的效果。
一眾百姓頓時沒了聲響。
金虔雙手叉腰,圓瞪細眼,炯炯目光四下一掃,提聲道:「咱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目前咱遇到了一點點小困難,所以——」深吸一口氣,「展大人的劍穗香包手帕腰帶鞋墊等等產品仍處於缺貨狀態,不過大家不要著急,只要稍候幾日,咱定能……」
「金校尉,您說啥呢?」一個靠金虔最近的大嬸疑惑道。
「誒?」金虔一愣,環視四周,「你們不是來買展大人的劍穗香包什麼的嗎?」
眾百姓齊齊搖頭。
「那你們是?」
「我們是來請金校尉幫忙的!」一個老漢回道。
「幫忙?啥忙?!」金虔莫名。
只見眾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又同時望向金虔,皆是一臉凝重神色,異口同聲道:「我們是來請金校尉捉鬼的!」
「啥?!」金虔細眼暫態變成兩顆綠葡萄,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捉、捉捉捉鬼?!」
眾人齊齊點頭,又七嘴八舌嚷嚷起來。
「城裡鬧鬼啊!」
「聽說還是個凶鬼!」
「這鬼可厲害啊!我們請了好幾個法師道士都降不住!」
「所以只能來請金校尉出山啊!」
「金校尉天賦異稟,上通閻羅,下通地府,定能救百姓于水火啊!」
金虔被一串一串的吐沫星子噴的差點找不著北,使勁兒定了定神,才找到方向,提起嗓門叫道:「慢著!咱不會捉鬼啊!」
一眾百姓同時噤聲,數雙閃動不明液體的眼睛可憐巴巴齊刷刷望著金虔。
金虔只覺背後冷汗淋漓:「咱、咱真的不會捉鬼,都是市井流言……」
女性同胞開始抹眼淚,男性同胞開始哀歎。
「嗚嗚嗚……」
「俺家的小兒子才一歲,現在都不敢睡覺了……」
「我老娘天天就好像中邪了一樣……」
「金校尉啊……」
「金校尉……」
「咱、咱……」金虔只覺自己越縮越小,最後幾乎要縮到地縫裡,而且地縫裡貌似還溢滿了不明液體,就在自己幾乎被一眾百姓眼淚淹死的前一秒,金虔終於鼓足勇氣,顫巍巍冒出一個氣泡泡,「實在不行,咱、咱找公孫先生幫幫忙……」
「捉鬼啊,聽起來挺有意思啊!」
一個熟悉的令人髮指的聲音從金虔身後傳來,將金虔細聲細氣的發言蓋過。
眾人同時望向聲音傳來方向,只見開封府衙大門之內,一抹雪影款款行來,悠揚飄逸,明明好似閒庭信步,可卻在眨眼間便來到眾人眼前,一雙桃花眼光華流轉,倒映眾人豔羨神色。
「白五爺!!」眾百姓好似發現新大陸一般,齊聲驚呼。
白玉堂挑眉一笑,若雪蓮初綻,無聲驚豔。
眾人頓覺臉孔發燒,眼前發暈。
「小金子,看大家如此誠意,不若你就幫幫他們!」白玉堂輕搖玉骨扇,望著金虔,笑意吟吟道。
金虔眼皮隱抽:「五爺您說笑了,咱一屆凡人,怎有捉鬼降妖的本事?!」
「哎——」朗朗聲音在空中劃出一串波浪線,白玉堂一雙桃花眼眯成一對月牙,「小金子天賦異稟,上通閻羅,下通地府,能救百姓于水火,何必如此謙虛呢!」
金虔眼角狂抖,一股黑色不妙預感籠罩頭頂,竄上前急聲大叫:「白五爺你莫要亂——」
「五爺我替小金子應下了,爾等放心!」白玉堂啪一聲合起摺扇,以指點江山的氣魄雷霆萬鈞的氣勢一屁股把金虔擠到了角落。
「多謝金校尉,多謝白五爺!」
只見剛剛還痛哭流涕要死要活的眾人,突然好似打了雞血一般都來了精神,個個容光煥發神采奕奕。
「白五爺是救命人啊!」
「金校尉是活菩薩啊!」
「金校尉出馬,什麼凶鬼定然不在話下!」
「金校尉神通蓋世……」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喂喂,咱啥都沒答應啊——」金虔跳腳,企圖力挽狂瀾。
可惜,這細小的發言立即被淹沒在人民群眾洪大的讚美熱潮中。
「白、五、爺!」上訴無望的金虔惡狠狠瞪向始作俑者。
白玉堂笑得滿面春意風騷無限,微垂桃花眼,湊近金虔,吹氣道:「小金子今夜就和五爺一起踏月賞菊、尋鬼訪仙,豈不比被那臭貓訓話強過百倍?」
咱寧願去蹲梅花樁啊啊啊!!
兩根麵條淚在金虔臉上隨風而逝,無限淒涼。
——
泠泠寒水帶霜風,殘月清輝寂煙樹。
杳無人跡的街道上,冷月鋪霜,偶爾能聽到遠處傳來犬吠之聲,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尤為響亮。
街道盡頭傳來隱隱約約腳步聲,忽大忽小、忽停忽續。
隨著聲音由遠及近,街上晃晃悠悠出現兩道人影,一高一矮,一白一灰。
高的那人,白衣慘色,容顏魅美,臉上似笑非笑;矮的那人,又瘦又小,臉色如衣服一般,灰撲撲的毫無光澤。行在一處,就好似黑白無常。
只是這「黑無常」的裝扮頗新潮了些——頭戴一頂道士帽,脖掛長串大蒜項鍊,左手握著半尺多長十字狀的木條,右手握著一根佛珠,身後還背了一把三尺桃木劍——實在是有些不倫不類亂七八糟。
不過更亂七八糟則是這灰衣人嘴裡嘀咕的臺詞:
「南無阿彌陀佛紮西德勒上帝保佑耶穌萬能鳳梨菠蘿蜜風火雷電劈觀自在菩薩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臨兵鬥者皆陳列在前……」
白衣人側目,望了一眼身側一本正經神叨叨的瘦小身影,頗為無奈:「小金子,你嘴裡嘰裡咕嚕嘀咕了一晚上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金虔細眼一瞪:「白五爺,您這就不知道了吧!咱這幾句咒語可是囊括了古今中外上下幾千年的精華所在,只要有這幾句咒語傍身,什麼妖魔鬼怪牛鬼蛇神都近不了咱的身!」
白玉堂眼皮一抽,微微眯眼,上上下下瞅了金虔一圈,挑眉道:「莫不是你這身人不人、鬼不鬼的裝扮也有什麼講究?」
「那是自然!」金虔一拍胸脯,自信滿滿道,「咱今天這一身,那可是曠古爍今蠍子拉屎獨一份的天下無敵捉鬼裝!」
「咳……」白玉堂不著痕跡遠離金虔挪開了兩尺距離。
「只是……」金虔扶了扶身後的桃木劍,正了正脖子上的大蒜項鍊,暗歎一口氣,小聲嘀咕道,「只有這些,還是不夠安全啊——要是貓兒也一起來,那自是萬無一失……」
「小金子你說什麼?」一旁的對某個字眼十二分敏感的小白鼠刷得一下豎起耗子耳朵,不悅呼道,「什麼貓兒?!」
「呃——」金虔眨眨眼,「咱是說那個——如果展大人能一起來幫忙就……」
「小金子!」白玉堂猛一彎腰,湊近金虔臉孔,惡狠狠道,「你是意思是,五爺我還不如那只臭貓?」
「五爺英明神武風流瀟灑,咱不是那個意思!」金虔一溜馬屁經冒得又溜又順。
桃花眼漸漸眯起,兩道忿忿光芒閃爍其中,白玉堂突然挺直身形,昂首揚聲道:「小金子,你還未曾見過五爺我的手段,今日五爺我就讓你開開眼,看看五爺我如何力戰群魔,擒鬼捉妖!」
說到這,只見白玉堂身形一旋,拔地而起,飄渺白影仿若仙人一般,瞬間飄向房頂,一閃而逝。
「小金子,你且在此稍候,五爺我這就給你抓幾隻小鬼來玩玩!」
最後一個字在空蕩蕩的漆黑街道上飄蕩迴旋。
金虔直愣愣站在空無一人陰森森的街巷上,目瞪口呆,皮肉隱抽,心裡直把某只白耗子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嘖嘖嘖,不是吧,這小白鼠居然就、就就把咱一個人扔在這鬼地方了?!
空蕩蕩的街道上,一陣一陣的小陰風吹得很是來勁兒,一聲一聲夜鳥詭叫得更是應景。
「咕咚」金虔艱難咽下堵在嗓子眼的一口唾沫,細眼從東邊移到西邊,目光從南邊晃到北側——
一個字:冷!
兩個字:陰森!
三個字:鬼氣重!
四個字:毛骨悚然!
五個字:這地方鬧鬼!
八個字: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金虔握緊手裡的十字架,緩緩轉身,深吸一口氣,猛然提步,拔腿狂奔。
咱打死也不要待在這種鬼地方咱要回開封府躺在軟乎乎暖騰騰的被窩裡一覺睡到天亮鬧鬼捉鬼啥啥的屁事咱啥都不知道啊啊啊啊啊!!!
不得不說,經過數月的高強度訓練,金虔的輕功可謂是一日千里風馳電掣,不消片刻,就奔出兩條街,眼看再轉五個小巷就能看到開封府的大門,可就在這勝利在望之際,金虔從自己身後聽到了一個詭異聲音。
「呃——」
金虔暫態腿腳僵硬,呆立當場。
「呃、呃——」
那聲音又近了幾分,似乎就在自己五步之內。
金虔渾身毛髮刷得一下立得筆直,雞皮疙瘩戰慄佈滿全身。
「唉——」幾乎就在金虔的腳邊,幽幽傳出一聲歎息,一股詭異氣息直吹金虔腳踝。
細眼赫然崩裂,拳頭狠狠捏緊,金虔用盡全身力氣才克制住低頭的欲望。
穩住!穩住!依照鬼怪小說靈異廣播恐怖電影的定律,現在若是四下亂望看到什麼不乾淨東西的話,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所以此時!此刻!最睿智明智聰明有效的辦法是——
閉眼逃命啊啊啊!!
想到這,金虔細眼一掃,認准一個方向,狠一咬牙,一把拽掉脖子上大蒜項鍊,呼啦一下子甩到身後,也不管有沒有效果,兩眼一閉,提氣悶頭狂奔。
可還未跑出幾步,就「咚」得一下撞到一個溫熱的物件上。
「!!」
這一下,金虔嚇得幾乎魂飛魄散,死咬著牙關才壓住衝口而出的尖叫。
鬼、鬼鬼打牆啊啊啊啊!!
金虔雙眼緊閉,翻腕抽出背後的桃木劍,掄起手臂就朝前方擋路的物件砍去,不料手臂剛剛舉起,就被一個手掌握住了手腕。
「金虔,是展某。」
清澈嗓音響在耳畔,淡淡青草香氣環繞周身。
金虔身形一抖,慢慢扒開一隻眼皮。
清朗眉宇,黑爍星眸,筆直秀鼻,淡澤薄唇,某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的俊朗面容一點一點清晰顯現在金虔眼前。
「展、展大人?」金虔感覺好似突然泄了氣的皮球,呼得一下就撒了氣,軟塌塌幾乎癱在地上,幸是展昭眼疾手快,一手握住金虔肩膀,一手扶住金虔細腰,穩穩托住了金虔。
「何事如此驚慌?」展昭輕蹙劍眉,低頭問道。
「有、有有有……嘎!」金虔剛呼了半句,可後半句卻在一抬頭的瞬間被卡在了嗓子眼,怎麼也擠不出來。
不為別的,只因為此時自己和展昭正處在一個詭異的姿勢狀態下。
展昭雙手扶住金虔細腰,頭頸微垂,金虔兩手抓住展昭前襟,抬頭欲言又止,二人之間距離不過寸餘。
展昭光潔額頭幾乎抵在金虔腦門,鬢間零散髮絲輕掃金虔鼻尖,細細癢癢,直抵心尖。
一瞬間詭異的寧靜。
密睫微顫,黑眸凝水,輕蕩波瀾;
細眼驚亂,雙眉高飛,徹底傻眼。
這、這這是個啥造型啊啊啊啊?!
金虔但覺自己此時渾身僵硬如鐵,眼睛瞪得像銅鈴,耳朵豎得像天線——不對不對,是、是是——啊啊啊啊啊!怎麼距離越來越近了啊啊啊啊?!
金虔細眼圓瞪,眼睜睜看著展昭一雙清澈見底的眸子漸漸蒙上一層水霧,然後——然後……和著草香的綿長呼吸就愈來愈貼近自己——
「小金子——」
突然,白玉堂的聲音遠傳而來,在這寂靜夜裡好似驚雷一般,頓把金虔嚇了一個激靈,扶住金虔的手臂也不禁一顫。
展昭猝然扭頭,將金虔拉到身側,豎眉眯眼,抬首仰望,面色不善瞪著高高屋簷之上飄飄飛下的一抹雪影。
從天而降的白玉堂自然也將金虔身側之人看得清清楚楚,腳還未沾地,就嚷嚷起來:「臭貓,你來作甚?」
「展某倒想問白兄,不經過展某批准,半夜三更擅將展某下屬帶到這街上作甚?」展昭咄咄反問道。
「作甚?!」白玉堂雙臂環抱,瞄了一眼金虔,突然眉梢一挑,飄出一個媚眼,笑得風情萬千,「自然是來賞花賞月順便說點悄悄話……」
嗖嗖嗖——
一股刺骨寒風毫無徵兆旋起,將白玉堂一身雪衫呼啦一下吹得亂飛狂舞。
金虔更是無辜被波及,渾身汗毛唰得一下豎了起來,趕忙脫口解釋道:「展大人,屬下和白五爺是來捉鬼的!」
寒風漸弱,展昭疑惑聲音傳來:「捉鬼?」
「對對對,下午府衙來了許多百姓,說這條街一到晚上就鬧鬼,非要請屬下前來……」金虔抽著臉皮,越說越覺得萬分委屈,「屬下哪有那個本事,要不是白五爺一口應下,非要拉屬下前來,屬下才不會吃飽了沒事幹半夜上更跑到這鬼地方喝西北風……」
「小金子這是在埋怨我啊?」白玉堂一挑眉梢道。
「五爺您想到哪裡去了——哈哈、哈哈……」金虔乾笑。
「金校尉!白兄!」展昭突然打斷二人說話,眉頭緊蹙、神色凝重問道,「捉鬼一事,今夜可有發現?」
「啊?」白玉堂一愣。
「誒?」金虔一呆。
二人齊齊望向一臉鄭重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皆顯詫異。
「展大人您平日裡……」金虔瞪眼,「不是最不屑這些鬼神之說?怎麼今日——」
白玉堂眨了眨桃花眼,挑眉一笑:「莫不是堂堂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大人竟然相信這世上真有鬼怪妖魔?」
展昭搖頭:「展某並非信那鬼神之說,只是今日聖上宣包大人、公孫先生和展某入宮,命開封府查一宗案子。」說到這,展昭抬眸,一臉正色望向二人。
「什麼案子?」白玉堂皺眉略思片刻,恍然驚道,「莫不是?!」
「不、不不會也是捉、捉鬼吧?!」金虔慘呼。
展昭皺眉點了點頭:「近日汴京城內瘋傳鬼魅橫行之說,霍亂人心,攪亂社稷,聖上已下聖旨,命開封府在十日之內查明此案,不得有誤!」
「啊啊啊啊唷——」金虔抱頭。
有沒有搞錯啊?!這種事應該去請教道士和尚尼姑什麼的吧,找開封府有屁用啊!
「所以,金校尉、白兄,今夜你二人到此,可有什麼發現?」展昭繼續問道。
「屁發現!」白玉堂翻了個大白眼,「五爺我將這附近裡裡外外轉了三四遍,連個鬼影子都沒瞅見。」
展昭又將目光移向金虔:「金校尉,剛剛你慌亂不堪,可是看到了什麼?」
「屬下啥都沒看到!」金虔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就是、就是聽見——」細眼轉向剛剛自己跑來的方向,諾諾道,「那邊的街角……有、有怪聲……」
展昭和白玉堂同時對視一眼,同時扭頭對金虔道:
「金校尉(小金子),你且在此稍候,展某(五爺)去看看。」
「展大人!白五爺!」金虔一個猛子竄上前,一手揪藍袖一手抓白衫,滿臉正色,「屬下與二位同進退,絕不退縮!」
可惜,在明晃晃的月色下,那一雙顫悠悠打顫的細腿洩露了某校尉的真實心境。
白玉堂撇臉,嘴角隱抽。
展昭目光移向死死揪住自己袖口的瘦手,指間輕顫一下,點了點頭:「也好。」
於是,深夜街道之上,一藍一白兩道人影之尾碼了一條灰色尾巴,順著金虔所指向剛剛聽到詭異聲音的方向走去。
剛轉過兩個街口,便聽到街角傳來的細細呻吟聲,在這寂靜夜裡顯得甚為陰森。
三人加快腳步來到街角,這才發現原來聲音是從街邊一個稻草堆裡發出的。稻草堆旁還散落著不少大蒜,顯然就是适才金虔大展神威扔出蒜彈的位置。
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展昭和白玉堂同步上前,提起手中劍鞘一揮,打散浮散稻草。
稻草下,非鬼非怪,而是躺著一個人。
只見此人衣衫襤褸,赤腳露臂,一頭亂髮蓋住整張臉孔,面朝下蜷縮在淩亂稻草上,呻吟不斷,渾身發抖。
看穿著打扮,像是要飯的花子。
三人不由暗鬆一口氣。
「原來是個叫花子——」白玉堂細細一打量,皺眉道。
展昭蹲身探指一摸此人的額頭,眉頭一緊。
金虔一摸腕脈,粗眉一皺:「病的不清啊,再不就醫,恐怕活不過今晚。」說到這,扭頭望向展昭,「展大人,怎麼辦?」
展昭皺眉,抬眼望向白玉堂,「煩勞白兄與展某一起將此人抬回開封府。」
「我?!」白玉堂一張俊臉皺著一個疙瘩,瞅了一眼那叫花子污穢不堪的衣服,又望了一眼一臉正色的展昭,終是心不甘情不願點了點頭,「好、好吧!」
二人合力將這叫花子翻過身抬起,覆在此人臉上的頭髮散了下來,露出半張臉孔。
慘白月色下,那半張臉的五官被照得分外清晰。
展昭、白玉堂同時僵住,四眼瞪大。
金虔更是直接,一個猛子蹦出丈遠,指著那叫花子,臉色青白,口齒打顫,卻是半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柳眉櫻口,清美如畫,那半張臉,分明就是冰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