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橫窗掃,早鴉靜啼鳴,亂室紅滿目,驚魂秋晨天。
羅府書房之內,一片狼藉,開封府眾人直望展昭青黑面色,無不大驚失色。
「貓兒!」白玉堂上前一步,剛說出三個字,就聽背後傳出一聲哀嚎,聲波直掀屋頂。
「展大人啊啊啊啊!!」
高八度嗓音隨著一道灰色殘影一溜煙飆至展昭面前:「展大人您放心!有屬下在,就算是苗疆蠱毒大內秘毒天下奇毒也休想動您一根毫毛!」
眨眼之間,展昭面前就多出一道細瘦身影,一手死死握住展昭手臂,另一手三指搭在展昭脈門,兩隻細眼瞪得溜圓,滿面緊張。
「毒?!」展昭直到被金虔拽住手腕,才驚訝回神,愣愣道:「展某中毒了?何時?」
金虔卻好似沒聽到一般,越診脈細眼越圓,突然,一把拽過展昭手臂,唰一下拉起展昭衣袖,定眼一看,不由爆出一聲粗口,「他姥姥的!」
眾人上前定眼一望,皆是驚出一身冷汗。
只見展昭修長手臂上,一道青黑筋脈以手背上的黑色毒血圓點為起始,似滕曼一般蔓延至肘彎,一眼望去,觸目驚心。
「這是什麼?」白玉堂驚呼。
「金校尉,這是?!」包大人眉頭一緊,聲線微提。
金虔卻是無暇應答,忽一閃身又來到仍呆愣跪地的羅東陽身側,兩下拉起羅東陽的衣袖,但見那羅東陽手臂上也爬出與展昭一樣的醜陋黑筋,唯一不同的是,展昭只有一條,羅東陽卻是一雙。
羅東陽低頭一看,終是受不住接二連三的刺激,兩眼一翻白昏了過去。
「金校尉,這毒是否十分棘手?」顏查散上前急聲問道。
金虔眉頭皺成一個疙瘩,兩隻手把腦袋抓成了一個雞窩,團團亂轉了兩圈,口中喃喃:「有點麻煩啊!」
說著,一把扯下腰間的布袋,翻出一個大號瓷瓶,倒出兩顆黑丟丟的藥丸,提聲呼道:「白五爺、顏兄,先把這萬事大吉丸吃了!」
「哎?」白玉堂和顏查散同時一愣。
「金兄,中毒的是展大人和羅大人!」顏查散出聲提醒。
「小金子,你不是嚇傻了吧?!」白玉堂呼道。
「二位先聽咱說完。」金虔瞪著細眼,煞有介事豎起一根手指,正色道,「此毒乃是因他們二人碰了羅大人含有劇毒的血漿,」金虔指了指地上羅良生屍身周側已經泛黑的血漬,「現在展大人和羅東陽大人皮膚之上已存有毒素,他人觸碰也定會中毒!」
眾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就聽金虔繼續道:「解毒過程頗為……嗯……麻煩,屬下一人實在是勢單力薄力不從心,所以才請顏兄和白五爺服下這可令人十二個時辰內百毒不侵的萬事大吉丸——」
「金兄的意思是,讓顏某和白兄服下藥丸後幫忙?」顏查散插言道。
「正是!」金虔連連點頭,抱拳道,「屬下還要仰仗二位多加協助……額……那個……先把展大人和羅大人送到一僻靜處以便解毒。」
眾人頓時明瞭。
「王朝,速將這位邢夫人送走。張龍趙虎,你二人守住門口,萬不可令閒雜人等闖入!」包大人當機立斷命令道。
王、張、趙三人立即應命行動。
顏查散和白玉堂接過藥丸吞下,等候片刻待藥效發揮後,顏查散立即上前將昏迷的羅東陽扛上肩,白玉堂沖到展昭身側:「貓兒,我背你。」
「不必勞煩白兄,展某尚能——」展昭正要擺手推辭,卻驚覺自己雖能站立、神智明朗、口齒清晰,卻是連抬起一根指頭的力氣都沒了。
「囉嗦什麼!」白玉堂一閃身來到展昭身前,彎腰勾背將展昭背起,朝還傻在門口的一種羅府侍衛喝道,「還愣著作甚,還不速速帶路?!」
「帶、帶路?!」領頭侍衛顯然還在狀況之外。
「尋一處僻靜的廂房!」白玉堂桃花眼迸出血絲,厲聲如嘶。
「是、是是是!」領頭侍衛嚇得臉色刷白,忙奔出大門朝幾人呼道,「請、請隨我來!」
顏、白二人一扛一背,疾奔出門。金虔跟在最後,臨出門之時又朝餘下的幾名侍衛喊道:「快去燒兩桶洗澡水送過來!」
說完,就一溜煙追了出去。
餘下幾名羅府侍衛愣了半晌,目光都移向門口的包大人。
「快去!」包大人臉色一沉。
幾人立即拔腿奔出。
包大人緩緩步出書房,望著金虔幾人背影,雙眉緊鎖,面色沉凝。
「大人,展大人他們……」馬漢上前一步,焦色問道。
「有金校尉在,定然無妨。」
「大人所言甚是!」馬漢點頭。
「只是——」守在門口的趙虎躊躇許久,還是開口問道,「金虔為何要令那些侍衛燒洗澡水?」
片刻寧靜。
「馬漢!」
「屬下在!」
「速去開封府請公孫先生過來!」
「屬下遵命!」
——
羅府西院廂房之內,羅東陽直挺挺躺在榻上,面色青黑,不省人事;展昭肌膚泛黑,雙眼赤紅,雖然神智清明,尚能言語,卻是渾身上下毫無半絲力氣。
顏查散和白玉堂望著躺在榻上的二人,滿面緊張。
「小金子,下麵要怎麼辦?」白玉堂沉色問道。
金虔使勁兒咽了咽口水,望了一眼榻上的二位「病人」,又將目光移向白、顏二人,眯起細眼,凝重神色,沉下嗓音道:「白五爺、顏兄,此毒甚是兇險,若是不能及時解毒,展大人和羅大人定然性命不保!」
白玉堂和顏查散臉色同時一變。
「所以——」金虔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下面,二位必須嚴格按照咱的要求操作,不可有半分差池!」
「好!」白玉堂握拳。
「謹遵金兄吩咐!」顏查散點頭。
金虔點點頭,挽起袖子,一臉正色,猛然提起聲音:「第一步,先把他們的衣服脫光!」
一室死寂。
白玉堂僵硬,顏查散硬僵。
嗖嗖嗖……
明明身處門窗緊閉的廂房之內,可眾人卻在第一時間感受到了凜冽刺骨的寒風。
「金!虔!」躺在榻上的展昭雖是渾身無力,難動分毫,這一嗓子卻是氣勢非凡。
金虔立即應聲狗腿湊上前,小聲道,「展大人有何吩咐?」
「你!你!!」展昭一雙眸子好似淬了寒霜,瞪得金虔渾身汗毛直哆嗦,不由倒退一步,正好撞在了還在僵硬的白玉堂身上。
「小、金、子!」回神的白玉堂一把揪住金虔的脖領子, 「你說什麼?!」
「把、把他們的衣服脫光啊!」金虔手腳一陣胡亂撲騰,費力掙脫某只白耗子的魔爪,細眼瞅瞅展昭的冰眼珠子,又望望白玉堂的黑臉,再扭頭看了看顏查散快要暈倒的神色,撓了撓頭皮,「還愣著作甚,還不動手?!」
說罷,一個閃身上前,探手就要解展昭的腰帶。
「金虔!」展昭額爆青筋。
「小金子!」白玉堂一把將金虔拽回一個趔趄。
「咳,金兄,你不是要為展大人和羅大人解毒嗎?」顏查散上前,面皮微抖,「為、為何要脫衣服?」
「不脫光衣服怎麼泡澡啊?!」金虔一邊搶救被某只白耗子爪揪住的脖領子,一邊瞪大細眼叫道。
「泡澡?!」白玉堂和展昭異口同聲高呼。
「是啊!泡澡!」金虔一臉正色,「泡澡解毒啊!」
「泡澡——解毒?!」顏查散聲線略顯偏高。
金虔使勁兒點了點頭:「此毒乃是從肌膚滲入,若要散去毒素,自然也要從肌膚入手。在熱水中加入解毒藥物制成藥湯,中毒之人在藥湯中浸泡一個時辰,讓解藥漸漸滲入肌膚,融開毒素,自可解毒。此法收效最快,還不留後遺症,乃是解毒最佳之法,有何不妥?!」
「咳,並無不妥。」顏查散乾咳兩聲,抱拳道。
「小金子……」白玉堂扭頭,耳根泛出可疑紅光,「你怎麼不早說?!」
「咱……」金虔瞪著白玉堂通紅的耗子耳朵,眨了眨皮,一拍腦門,恍然大明白道,「啊呀,是咱的疏忽、咱的疏忽!展大人冰清玉潔,白五爺正人君子——咳,讓五爺脫展大人的衣服的確是不妥……那個……咱的意思是,五爺您和顏兄幫羅大人寬衣,至於展大人——」金虔一個轉身望向展昭,滿臉笑紋,細眼放光,「展大人,就由屬下幫您寬衣可好?」
死一般的沉寂。
「咳咳咳咳!」顏查散突然嗆出一陣撕心裂肺的乾咳。
白玉堂桃花眼角抽得好似得了癲癇。
「金虔!你、你你你——!!」 一股貨真價值童叟無欺的臘月寒冬牌冷氣暴旋而起,卻在快要成形之時啞然消散。
展昭身形一顫,雙眼一閉,竟是被金虔的一句話給硬生生氣昏了過去。
「貓兒!!」
「展大人!」
白玉堂和顏查散面色大變,同時瞪向金虔。
卻見金虔上前一步,捏住展昭手腕,眯眼為展昭診脈片刻,眨眨眼皮,鬆了口氣道,「甚好、甚好!展大人之前氣滯血凝,這一激,血脈通暢了不少,如此一來,解毒更多了幾分把握!」
白、顏二人不由呆愣,半晌才回過味來。
「金兄……你剛剛是故意的?」顏查散滿面訝異。
「廢話少說,還不過來半幫忙?!」金虔一個竄身蹦上床,抬手朝二人招呼道,一雙細眼亮的驚人,在光線不甚明亮的廂房內,好似兩盞探照燈,甚是詭異。
白玉堂和顏查散對視一眼,二人同時伸手,一左一右齊心合力將金虔一把給拽了下來。
「小金子,你閃一邊去!」白玉堂劍眉倒豎。
「這等粗活,不勞金兄動手!」顏查散一本正經。
「誒?!」金虔被二人甩到床榻三尺之外,愣了愣,又卯足勁兒向前沖擠,奈何床邊二人卻好似身後長了眼睛,左擋右遮,前堵後塞,愣是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的金虔連床上二人的衣角也沒瞅見一片。
金虔急的抓耳撓腮,不由提聲叫道,「別啊!讓咱也過過眼癮啊啊啊!」
白玉堂、顏查散同時回頭,一個黑臉如羅煞,一個俊顏似無常,不約而同狠狠瞪了金虔一眼。
金虔頓時消聲,訕笑兩聲垂首做乖巧狀。
「金、金校尉,洗澡水燒好了——」門外傳來敲門聲。
金虔大喜,忙開門朝屋外抬著兩個盛滿熱水浴桶的幾名羅府侍衛叫道,「快、快快快,趕緊抬進來!」
八名侍衛四人一組,晃悠悠將兩個碩大的浴桶抬放入屋。
金虔試了試水溫,點點頭,忙不迭開始哄人:「行!你們走吧。」
八名侍衛不敢多問,忙退了出去。
「顏兄,白五爺,那個——熱水備好了——」金虔諂媚呼道。
「好!」顏查散應了一聲,擋在床邊的修長身形一動,露出床鋪一角,正好顯出一雙裸露腳踝。
金虔細眼一亮,急急竄到顏查散身後,搓手堆笑道:「顏兄,咱來幫您!」
「不必!」顏查散身形忽然急速一轉,素棉長衫嘩啦啦飛起,一片衣角好死不死正擋住金虔雙眼。
金虔只覺眼前一暗,耳聽撲通一聲,眼前再恢復視野之時,那被脫得精光的羅東陽同志已被顏查散塞到了浴桶裡。
嘖!啥都沒看到啊!
金虔懊惱萬分。
慢著,還有貓兒啊!
金虔精神一振,迅速扭頭望向床鋪,可這一看,頓時大失所望。
直直躺在床鋪上的展昭只被脫去了外衣官服,身上的內衫還是完好無損。
嘖!有沒有搞錯?白耗子你下手也太慢了吧!
金虔一臉不忿瞪向床邊的白玉堂。
可這一瞧,金虔更是一愣。
只見白玉堂僵硬站在床榻旁,雙頰浮紅,桃花眼眸迷亂,額頭上水光一片,一滴清透汗珠順著額角緩緩滑過輕顫朱唇、光潔下巴,滴落在展昭俊朗面容之上。
咕咚!
金虔艱難咽下一口突然分泌過剩的口水,目光又移向白玉堂正在為展昭寬衣解帶的雙手。
修長如玉的手指緊緊揪住素白褻衣襟口,微顫難休,金虔甚至都能看見白玉堂手背上爆出的青筋。
「白、白五爺?」金虔艱辛咽下第二口哈喇子,出聲提醒道,「要不咱幫您——」
白玉堂肩膀劇烈一顫,肅然凝聲:「不必!」
說完,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猛然閉眼,雙手慢慢鬆開展昭衣襟,猝然揮出一掌掃在展昭周身。
霎時間,狂亂勁風從展昭周身旋環暴起,猶如龍卷,席捲全室;亂風中,但聞「嘶啦、嘶啦」布昂撕裂聲響不絕於耳,展昭素白褻衣隨風碎裂,純色布塊亂飛四散。
碎衫狂舞,床帳騰搖,光影交疊間,白玉堂長睫緊閉,玉顏緋紅,雙唇微顫,雪色衣袂重飛,黑緞長髮旋亂,髮梢拂過榻上展昭若隱若現的勁瘦腰身、潤澤肌膚,描繪耀目光華,凝輝妖冶,豔色驚神。
蒼天!太勁爆了吧!!
大地!太少兒不宜了吧!!
他姥姥的!血槽瞬間見底啊啊!!
兩道殷紅從鼻腔噴湧而出,金虔死死捏住鼻子,一雙細眼好似著了魔一般死死瞪著眼前唯美畫面。
漸漸的,被白玉堂內力激起的勁風慢慢消弱,遮擋視線的碎衣破衫緩緩落下,展昭裸露肌膚點點顯現,金虔一雙細眼立即迸出恒星為之遜色的絢爛光彩。
忽然,一條碎裂布條好似活了一般,竟不受地心引力控制直直襲向金虔面門,金虔但覺眼前一黑,整個腦袋頓被這破布條遮了個嚴實。
待金虔手忙腳亂扯下布條之時,展昭已被白玉堂穩穩放在了浴桶之中。那浴桶又深又寬,加之屋內光線不明,除了展昭露在水面外的肩頸之外,當真是「連根毛都看不到」。
還是啥都沒瞅見啊啊啊啊!!
金虔心中哀嚎。
「咳,這臭貓的衣服恁是難解——」白玉堂一臉扭捏,試圖為剛剛用內力震裂撕碎某四品護衛衣衫的殘暴手段做出合理解釋。
顏查散雙眼圓瞪,呆若木雞,愣愣傻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來,結結巴巴道:「那、那個……金、金兄,下面該如何?」
「下麵?」金虔捏著鼻子愣了愣,頓時回神,用另一隻手從腰間掏出藥袋,仔細挑出幾個藥丸,分別放入兩個浴桶。
整間廂房立即溢滿濃郁草藥香氣。
「這樣就行了?」白玉堂盯著浴桶裡還在昏迷的展昭,皺眉問道。
「那個……其實還差一味藥引……」金虔捏鼻子甕聲甕氣回道。
「藥引?」顏查散和白玉堂同時望向金虔。
「本來還要勞煩白五爺幫忙的,現在——」金虔放開捏鼻子的手,瞅了瞅掌心滿滿的鮮紅液體,乾笑兩聲,「倒有現成的了!」
說著,突然將手插入了展昭的浴桶,攪合了兩下,還未等顏、白二人反應過來,又將手插入羅東陽的浴桶洗了洗。
霎時,彌漫在屋內的草藥香氣又濃郁了五分。
白玉堂和顏查散頓時明瞭。
「原來還是用金兄的血做藥引……」顏查散臉色古怪。
白玉堂望了一眼金虔還在滴水的手,俊臉隱隱扭曲,「只是,用鼻血——」
「物盡其用嘛!反正流也流了,不用也是浪費。」金虔抹了抹鼻子,一副「你們真是不會過日子」的表情道。
顏查散額頭微跳,白玉堂眼皮隱抽,兩人對視一眼,同時不著痕跡倒退一步,一致決定就當從沒聽說過這件事。
——
展昭迷迷糊糊醒來,只覺全身上下都好似散了架一般,虛軟酸痛,髮膚間略有滑膩濕熱之感,隱能嗅到草藥香氣。
泡澡……
……解毒……
展大人,就由屬下幫您寬衣……
暈倒前的場景漸漸湧進腦海,黑眸赫然繃大,修長手指死死捏住床單,展昭只覺熱流轟然湧上雙頰,溫度猶如火烤。
「展大人,您醒啦!」突然,一個腦袋冒了出來,兩道細眼閃閃發亮,竟讓此時的展昭感覺無所遁形。
展昭猛然扭頭,狠狠闔眼,長睫劇顫,狠咬牙關,臉上的熱氣幾乎要破皮而出。
身側的某人卻好似被憋壞了,嘩啦啦打開了話匣子,開始滔滔不絕:「嘖嘖,這毒也太他姥姥的厲害了,屬下原本以為泡一個時辰定能解毒,誰知道竟費了三個時辰!展大人啊,包大人對您可真是沒話說,竟和公孫先生、顏兄和白五爺他們一起死守了三個時辰,直到毒素全部散去才肯離開。不過展大人您也太能睡了,居然又睡了一個時辰,嘖嘖,眼瞅這天都黑了,唉……午飯吃的那幾個點心還不夠塞牙縫,晚飯還不知道在哪?對了,展大人,您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無奈說了半天,鋪上的某位上司卻是絲毫不給面子,連吱都不吱一聲。
「展大人?!」金虔疑惑,定眼一瞅,這才發現床上的某人竟是臉頰耳朵脖頸紅得幾乎透明,不由驚呼,「展大人您發燒了?難道是泡澡的時候著涼了?!」
聒噪聲線猝然接近,展昭只覺和著藥香的氣息直噴耳廓,渾身肌肉暫態緊繃一顫,黑眸猝然睜開,氣勢萬千瞪向某人。
金虔被展昭黑眸瞪得一個哆嗦,立即把剛探到展昭身側的腦袋縮了回去。
「展、展大人?」
眼前之人,明明怕得一雙細眼都眯成了兩條門縫,可還偏要費力擠出一副討好笑臉,看起來竟是有些——委屈。
展昭移開目光,強自按下滿胸羞憤,喉結滾動數下,終於擠出幾個字:「為何不見其他人?」
「回展大人,」金虔立即開始詳細彙報:「羅大人已被送回房歇息,公孫先生搶劫……咳,屬下送了兩粒萬事大吉丸給公孫先生、包大人以助防毒,包大人一行去查驗羅良生大人的屍身和書房,已經去了快一個時辰,大約快回來了。」
「嗯。」展昭不咸不淡應了一聲。
「那個……」金虔小心翼翼打量著展昭臉色,小聲道,「要不屬下先扶展大人您起來坐一會兒?」
「別過來!」展昭好似被電擊了一般,身形一顫,黑眸如電射向金虔。
「誒?!」金虔嚇得一個哆嗦,好似烏龜一般縮了縮脖子,再不敢上前半步,只能眼睜睜看著展昭顫顫悠悠支起自己的身子,靠坐在了床榻之上。
只不過一個小小動作,竟讓展昭氣喘吁吁,薄汗滿面,剛剛整理好的被褥也從展昭身上滑了下來,露出展昭身上略顯淩亂還沾著濕氣的褻衣。
一縷沾水濕髮貼在展昭修長脖頸之上,繞過突起喉結,蜿蜒順入微敞衣領,引出若隱若現鎖骨,當真是肌膚若玉,髮絲如墨,水色瑩潤,春色惑人,金虔口水再次分泌過剩,不由又咽了一大口。
咕咚!
聲音在寧靜屋內分外清晰。
展昭一怔,順著金虔的灼灼目光望向自己的衣領,頓時大窘,正要抬手拽上衣領,卻在手指觸到褻衣之時僵住了。
指尖觸感柔軟滑膩,是上等絲綢,和自己原來的棉質褻衣差別甚大。
修長手指驟然捏拳,手背青筋隱隱抽動。
「金校尉。」
「……嗯……」
「金虔!!」
「誒?啊!屬下在!」
「展某原、原本的褻衣呢?」
「誒?褻衣?」金虔愣愣望向展昭,但見展昭耳畔泛紅,俊臉卻泛黑,一雙黑眸灼灼燃火,好似要將自己燒稱灰一般。
嘖!貓兒大人好似不大高興啊——
怒氣源頭好似、好似是——這件被替換的褻衣?!
啊呀!
金虔一拍腦門,頓如醍醐灌頂,赫然明朗。
「展大人啊啊啊!屬下對不起您啊啊啊!!」
拔高嗓門嗷嗷飆出,金虔一個猛子撲到在床邊,望著展昭眼淚鼻涕一把抓,嚎哭道,「都是那錦毛鼠白玉堂,見色起意無法無天,竟趁展大人中毒昏迷屬下解毒心切一時不察的空擋將展大人的褻衣用內力撕了個粉碎,展大人的清白之身啊啊,就因為屬下一時不慎被那錦毛鼠白玉堂看了個精光啊啊啊,屬下未能護展大人周全啊啊啊!屬下愧對展大人愧對包大人愧對公孫先生愧對開封府愧對汴梁城的百萬百姓啊啊啊!」
一席話是亂七八糟,毫無條理,虧是南俠展昭心思清明,竟還能抓住重點。
「你說……是……白玉堂幫展某換的衣服?」
展昭面色緩下幾分,聲音也恢復了幾分清朗。
豈料此言一出,金虔更是哀嚎不止:
「屬下無能啊!屬下本應親力親為幫展大人寬衣入浴保護展大人的清白啊啊!!奈何那白玉堂武藝高強頗為難纏,屬下實在是敵不過啊!屬下、屬下愧對江東父老愧對祖先啊啊啊!!」
展昭聽到前半句,俊臉不由一抽,聽到後半句,這才把提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來,暗暗鬆了一口氣,清了清嗓子道:「白兄身為男子,總比你……要妥當些……」
「誒?!」金虔一愣,眨了眨眼皮,這才恍然憶起某四品帶刀護衛是知曉自己原本性別的。
這麼說——貓兒本以為是咱幫他換的衣服,剛剛那一系列反應——難道是害羞?!或是——惱羞成怒?!
啊呀,這貓兒也太小看咱了!咱是醫者父母心,幫貓兒寬衣自是心地純潔心無雜念,哪像那只臭耗子,肯定是心裡有鬼意圖不軌,否者不過是簡簡單單脫個衣服,幹嘛搞那麼大陣仗,又是內功、又是撕衣、又是龍捲風的……
慢著,這麼說來,為啥貓兒知道是白耗子幫他換的衣服,還如此——如此——
金虔瞄了一眼展昭面色。
鎮靜?
為毛啊?按照顏書生所說,這一貓一鼠應該是郎情郎意兩情相悅,為何出現如此勁爆場景,貓兒還如此淡定?!
除非——
金虔細眼赫然瞪大,倒吸一口涼氣。
這二人已經私定終身坦誠相見了?!!!
不對、不對,若真是這樣,那白耗子之前就不會如此失常。
所以——白耗子的反應和顏書生所說頗為相符,可貓兒這反應,貌似有些矛盾啊……
喂喂!到底是怎樣啊啊啊啊?!!
咱這「貓鼠大媒」到底靠不靠譜啊啊啊啊?!!
金虔腦袋裡好似一團漿糊,加上之前幾個時辰精神高度緊張,身體過度勞累,外加……咳,失血過多,此時不禁有些兩眼發暈,蹲在地上的雙腳不由一軟,身形一晃——
「小心!」
一隻手拉住了金虔手臂,雖然力氣不大,卻將金虔上半身拉近了床榻幾分。
金虔但覺額頭一涼,一股和著水汽的藥草香氣湧入鼻腔,自己的額頭竟是碰在展昭前胸之上。
下一瞬,金虔額頭所觸那片清涼好似著了火一般,突然溫度飆升,燙的金虔猛然後撤,猛一抬眼,頓時愣住了。
展昭清俊面容距自己不到兩寸,眸光凝睇,睫毛輕顫,緋紅豔色漸漸彌漫玉脂膚容。
「展大人……」金虔唇瓣微顫,「您……」
展昭深邃眸光凝在金虔雙唇之上,聲音暗啞:「金虔……」
「您定是剛剛泡澡的時候著涼,現在發燒了!」金虔一個猛子竄起身,驚呼道。
「咳咳咳……」展昭憋出一陣乾咳。
「果然是著涼了!」金虔埋頭開始刨自己的藥袋,「沒事沒事,服下咱的『驅寒清熱丸』睡一覺就好了。」
展昭定眸,靜靜看著正在一臉認真為自己挑選藥丸的某人,嘴角溢出一絲苦笑。
「大老遠就聽見小金子你在那大呼小叫的,吵死人了!」白玉堂聲線隨著門板開啟沖入屋內。
隨後入屋的還有包大人、公孫先生和顏查散。
「展護衛,感覺如何?」包大人一進門就問道。
「已無大礙,勞大人費心了。」展昭一邊回道一邊掙扎著想要起身。
「展護衛切莫亂動。」包大人忙按下展昭肩膀。
「謝大人。」展昭垂首。
「恩,臉色好了不少。」包大人看著展昭點點頭,又望向金虔,「金校尉果然醫術高明。」
「大人過獎了。」金虔忙抱拳做謙虛狀。
「金校尉,在下适才聽白少俠所言,你為展護衛解毒之時所用藥引是——自己的血?」公孫先生上前一步問道。
「這是屬下應該做的!」金虔一拍胸脯道。
此言一出,展昭眉頭不由一緊,眸光在金虔周身細細密密掃了一圈,卻不見任何傷口,又見金虔面色如常,眉頭才鬆開幾分。
白玉堂暗暗好笑,用手肘碰了碰身側的顏查散,悄聲道:「顏兄,你說貓兒若是知道那藥引的來源,會是什麼表情?」
顏查散轉離目光,一副「我很純良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正經表情。
白玉堂勾唇暗笑,聽公孫先生繼續問話。
「果然如此。」公孫先生長歎一口氣,「在下剛剛查看過羅良生大人的屍身,發覺羅大人血液中的毒素和之前榆林村村民以及太后所中的毒有幾分相似之處。」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一驚,就連一臉好笑神色的白玉堂都暫態肅整神色。
「什麼?!」展昭身形猛然繃直,和眾人一同緊張望向金虔。
「公孫先生果然慧眼如炬。」金虔還不忘先拍某竹子的馬屁,見眾人都直勾勾瞪著自己,才訕笑兩聲,眯起細眼正色道,「若不是用咱的血做藥引,外加咱特製的解毒藥丸,此毒怕是和榆林村時一般,除了青龍珠之外根本沒有解藥。」
眾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如此說來,給羅良生大人下毒者和給榆林村、太后下毒者是同一人?!」包大人微微提聲。
「即便不是同一人,也定有所關聯!」公孫先生定聲道。
屋內一片沉寂,眾人皆是面色不善。
「這下毒之人到底是何居心?!」白玉堂劍眉倒豎。
「是何居心在下無法妄斷,但有一點卻可肯定,此毒較之前更為狠辣!」 公孫先生皺眉道。
「先生此言何解?」顏查散問道。
公孫先生鳳眸劃過一道冷光,慢聲道:「羅良生大人所中之毒,乃是常年累月下點滴緩慢積累形成,初始之時,中毒之人並無察覺,但待毒素在血脈中累積一定量後,便會侵入腦髓,令人產生幻覺,神智恍惚,行為失常……」
說到這,公孫先生頓了頓,掃視眾人。
眾人頓時明白。
原來那羅良生的癲狂舉止並非被穢物所害,而是身中奇毒所致。
「最後,毒素侵入全身筋脈,毒發身亡。因毒素已滲入血肉骨髓,所以羅良生大人死後便成了一個巨大的屍身毒蠱,凡觸碰血液肉膚者無不中毒遇害。」公孫先生得出結論。
好狠的毒!
眾人皆是統一心聲。
「長年累月下毒,還令中毒之人毫無所覺——」展昭眸光深沉。
「這下毒之人還真有耐心啊!」白玉堂眯起桃花眼。
顏查散沉吟片刻,猛然抬頭,「難道是有人常年給羅良生大人餵食毒藥?!」
「甚是可能!」包大人倒豎雙眉,「而且此人必是羅良生大人身邊之人!」
眾人神色一凜,同時望向包大人。
只見包大人黑面猶如煞神,幽幽泛光,提聲呼道:「王朝馬漢!」
「屬下在!」門外二人推門而入,抱拳道。
「傳本府命令,將羅府上下人等全部提審至開封府,本府要連夜問案!」
「屬下遵命!」二人轉身出門。
公孫先生上前一步,壓低聲線:「大人,那羅東陽……」
包大人緊緊皺眉,望了一眼金虔。
「解毒後二日內便可行動無憂!」金虔給出專業意見。
包大人點點頭:「三日後,也傳審開封府。」
「是。」公孫先生作揖。
包大人又轉頭望向展昭,表情柔和了幾分:「展護衛,本府和公孫先生先行回府。」又望向金虔,「金校尉,好好照顧展護衛,稍後本府就派衙役來接展護衛回府。」
「屬下遵命。」金虔抱拳。
「屬下不能替大人和先生分憂,還累二位憂心,屬下……慚愧!」 展昭垂首,聲線微啞。
「展護衛……」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對視一眼,不由搖頭。
「包大人,白某願護送展護衛回府。」白玉堂上前一步,抱拳道。
「也好!」包大人點頭,「有勞白少俠了。」
白玉堂抱拳。
「顏家兄弟——」公孫先生望向顏查散。
顏查散眉頭微皺,不知在凝神思索什麼,被公孫先生一喊才回神,忙上前一步,低聲道:「公孫先生,顏某覺得有件事頗為不妥,不知當講不當講?」
「一邊走一邊說吧。」包大人朝顏查散點點頭,與公孫先生一同邁步出門。
門板在三人身後闔起,斷斷續續傳來顏查散溫雅聲線。
「羅大人書房中……懸掛書畫……」
聲音漸漸遠去,屋內又恢復了寧靜。
「咳,貓兒,你是現在就走還是歇息片刻?」白玉堂望了一眼展昭,面色有些不自在。
「即刻起行。」展昭直起身形,朝白玉堂微微頷首,「有勞白兄。」
白玉堂望了一眼展昭略顯淩亂的衣領,立即扭轉視線:「還、還是先把你那身紅皮穿上,若是把你這孱弱的貓兒凍壞了,五爺我可不好向包大人交待。」
「是啊、是啊,展大人,屬下先幫您把官服穿上。」金虔揪著展昭的大紅官服湊上前道。
可還沒湊到跟前,就被展昭一記寒冬凜冽冰冷眼射了回去。
「展某自己穿。」
「誒?可是……」金虔看著展昭一臉虛弱,連直坐起身都十分困難的狀況,一臉懷疑。
「真是婆婆媽媽,五爺我幫你穿。」白玉堂一把搶過金虔手裡的紅衣,粗聲粗氣道。
「五爺您手下留情啊啊啊啊!」不料金虔卻是一聲高嚎,死死拽住展昭的大紅官袍衣角,吊高嗓門道,「這可是展大人的官服,若被撕爛可就大大不妙了!」
「撕爛?」白玉堂一愣,下一瞬,俊臉頓時漲得通紅,桃花眼四下亂飄,結結巴巴道:「五、五爺我以前又沒幫男人脫、脫過衣服,所、所以……那、那個,反正臭貓你那件褻衣又舊又破,撕了就撕了,到時候五爺我再送你十件八件……」
「額!!」一個怪聲打斷了白玉堂的胡言亂語。
只見某從六品校尉雙手捂著鼻子,細眼綠光亂射,身後黑氣奔騰,形色甚是詭異。
「無事、無事!屬下适才突然想到些少兒不宜——呃,那個想到點事兒,一時血氣上湧,哈哈哈——」金虔一手捏著鼻子乾笑,另一手迅速掏出一顆止血丸捏碎吸入鼻腔,總算是堪堪止住了眼看就要噴湧而出的鼻血。
一片寧寂。
白玉堂頎長身影凝固如石。
展昭略一聯想,便能猜到金虔想到的是何種場景,一對貓耳朵頓時變得通紅,筆直身形暫態僵硬。
一時間,室內氣氛尷尬萬分。
「咳!」白玉堂乾咳一聲打破沉默,抓起展昭的官服胡亂罩在展昭身上,僵硬道:「穿衣服,回開封府。」
展昭費力抬手,欲自己動手,奈何雙手卻是不聽指揮。
「屬下……」金虔積極湊上前。
「不勞金校尉!」展昭瞪眼。
「小金子你靠邊!」白玉堂豎眉。
金虔只好諾諾退後,看著一僵一硬的二人磨磨蹭蹭用了整整一盞茶的功夫才將展昭的衣服穿戴妥當。
「好了。」白玉堂瞅了瞅,還算滿意,轉身彎腰道,「上來,五爺背你。」
「有勞白兄。」
展昭前屈趴在白玉堂身上,緩聲謝道。
「屬下去門口備車。」金虔立即狗腿開門,一路領先奔了出去。
白玉堂背起展昭,隨後穩步而行。
「展昭……」
「白兄可是有話要說?」
「白某並非有意要撕你內衫,若非小金子在旁邊搗亂……」
「白兄!」
「嗯啊?」
「此次,展某還要多謝白兄。」
「謝我?為何?」
「……」
「展昭?」
「……」
「貓兒?」
「……」
「臭貓?」
「……」
「臭貓你能不能別像公孫先生一樣說話說一半,真是急死人了!」
「展某身體虛弱,不宜多言,請白兄見諒。」
「……」
「臭貓,等你好了,五爺我定要與你大戰三百回合!」
——
蒼月冷風,靜街犬吠。
自從汴梁城內出現「鬧鬼」一事,城內是人人自危,膽戰心驚,一到入夜時分,更是家家足不出戶,無人外行,偌大一個汴京城竟似一座空城,空曠詭異。
此時,剛過戌時,月明初升,空蕩寂靜街道上,慢慢行來一輛布篷馬車,木輪壓著青石板吱呀作響,嘚嘚馬蹄聲聲不緊不慢。
駕車之人,一身雪色紡衫,眉目如畫,翹著二郎腿坐在馬車前側,有一下沒一下甩著馬鞭,看起來頗為吊兒郎當,可一對劍眉,隱漏煞氣,一對桃花眼,精光隱晦,正是護送展昭順帶送金虔的白玉堂。
「一個人都沒有,看來這『鬼』很不得人心啊。」白玉堂四下打望,喃喃道。
「白、白白五爺,最、最近這夜裡不太平,展大人又行動不便,咱們還是走快點,以免夜長夢多。」馬車內探出一個腦袋,哆裡哆嗦道。
「小金子,你還敢嫌五爺我趕的慢?!」白玉堂瞪了一眼金虔,「讓你去備車,你卻費了半個時辰租了這麼一輛破馬車,這馬老得都快走不動了。」
「羅府的車載著那些丫鬟女眷全隨包大人去開封府了,街上租車的都回家了,咱好容易才租到這一輛,用的還是咱的私房錢,也不知能不能報銷……」金虔委屈萬分。
「小金子你乾脆鑽到錢眼裡算了!」白玉堂冷哼一聲,手下卻也狠狠揮了兩下馬鞭,老馬嘶鳴一聲,馬車速度提升了不少。
金虔安心了幾分,退回車篷之內,望向馬車內的紅衣護衛,狗腿道:「展大人,要不您閉眼養養神?」
「無妨。」展昭容色憔悴,靠坐馬車後方,清澈眸子移向四下張望滿面緊張的細瘦身影,暗歎一口氣,「金虔,你若是害怕,就坐過來些。」
「屬、屬下身為開封府從六品校尉,怎、怎會怕什麼小鬼?!」金虔抖著臉皮,硬拍了兩下胸脯,強裝勇猛道,「展大人您放心,若是真有那不長眼的小鬼膽敢來犯,屬下定然保護展大人——」
「哐當!!」
馬車突然劇烈一晃,金虔消瘦身形隨著慣性猛然前竄,又向後一倒,吧唧一下撞在了展昭懷裡,清淡草香頓時溢滿鼻腔。
金虔頭皮一麻,手忙腳亂想要起身,不料展昭雙臂忽然扣住金虔腰身,將金虔環在了自己懷中,微啞嗓音掃在耳畔:「別動!」
誒誒誒誒?!!
金虔頓時手腳僵硬,心臟拋錨,大腦當機。
可下一瞬,金虔不僅是大腦當機,連膽汁都凝固了。
「嘻嘻嘻嘻……」
「呵呵呵……呵呵……」
兩道陰森女子笑聲在馬車周側響起,忽遠忽近,忽高忽低,瘮耳入骨,鬼氣森森。
「貓兒、小金子,別出來!」白玉堂冷凝聲線響起,就聽得寶劍出鞘劈空風響,馬車輕晃一下,白玉堂聲音又從馬車蓬頂傳來,「何方鬼怪,有本事出來就出來會會你白爺爺!」
回應白玉堂的只有一陣一陣飄忽笑音。
「嘻嘻……國之將亡……嘻嘻嘻……」
「鬼魅橫生……呵呵呵……呵呵……」
「藏頭縮尾,算什麼東西?!有膽子裝神弄鬼,怎麼沒膽子出來見人?!」白玉堂叫囂聲線響徹夜空。
「哈哈哈哈——」
那陰細女聲突然暴增,變作一陣張狂大笑。
「什麼?!」就聽白玉堂失音高呼一聲,馬車劇烈一晃,便沒了動靜。
萬籟俱寂。
沒有白玉堂的呼聲,也沒有那女子的詭笑,好像馬車外的時間空間突然都靜止了,只有車內金虔好似破風箱的呼吸聲呼呼作響。
金虔渾身汗毛倒豎,頭頂髮絲根根直立,整個頭都塞在展昭懷中,兩隻手幾乎要把展昭的衣襟抓碎。
蒼天啊!大地啊!咱咋就這麼背啊?一出門就撞鬼啊?!
白耗子你也太沒用了,咋一出場就沒動靜了啊?!
早知道就把咱的系列捉鬼裝備都背上以備不測啊啊!
「金校尉,你待在車裡,展某前去查探——」晴朗嗓音從頭頂傳來。
金虔聞言頓時倒吸一口冷氣,汗毛一個哆嗦,猛一起身從展昭懷裡掙脫出來。
開什麼玩笑,這貓兒剛剛解毒完畢,渾身虛脫,無法運功,連站起身都萬分困難,出去不是找死嗎?!
「屬下前去查探,展大人您待在車裡!」
待金虔回神之時,這句氣勢萬千的話已經蹦了出來。
「金校尉!」展昭緊蹙眉頭,額角冒汗,剛直起腰板,又倒了回去。
「展大人,你安心在馬車裡坐好!」
金虔望了一眼展昭,一咬牙,手腳並用爬到了門口。
「金虔!」展昭忙抬臂欲阻,不料剛抬起一半,手臂就軟綿綿滑了下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道細瘦身形掀起車簾跳出。
車簾被夜風嘩啦啦吹起,飄飛蕩高,又慢慢落下,遮住那道幾乎被濃濃夜色淹沒的消瘦身形。
「該死!」展昭幾乎咬碎銀牙,微顫手指緩緩收緊。
再說金虔,一跳下馬車就覺脖根陣陣發涼,忙縮起脖子溜邊靠車站立,細眼觀六路,耳豎聽八方,直直立了半晌,也未發現什麼鬼怪妖魔狼人吸血鬼ET外星人之類的新鮮物種,不由壯起幾分膽色,以踮腳哈腰入室盜竊的姿勢蹭蹭在繞著馬車轉了兩圈,還是毫無發現。
金虔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三下五除二爬上馬車,踮腳扒在馬車頂上一看,頓時一驚。
馬車蓬頂之上,雪色身形仰面躺倒,毫無半絲聲息,從這個方向看去,連白玉堂呼吸也無法辨別,也不知是生是死。
「白五爺!!」
金虔足下用力,一竄身蹦上車頂,跪在白玉堂身側捏住白玉堂手腕。
脈象平和,略顯虛軟。
是——迷藥?!
金虔頓時大驚,四下環顧,使勁兒吸氣。
結果卻是——毫無半點痕跡。
什麼迷藥?無色無味效果還這麼顯著!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吧?!
金虔急忙又去翻白玉堂的眼皮。
可剛抬手,就覺眼前光線一暗,一道黑影遮住了月光。
暫態,金虔渾身上下血紅細胞皮下組織肌肉毛髮全部石化。
「金、虔——」
好似石板摩擦發出的硬冷聲線,僵硬吐字不清晰的發音特點,頓激起金虔某些毛骨悚然的回憶。
金虔抖著心臟,一節一節仰起脖子。
月色蒼白,夜風如割,少年一襲黑衣猶如鬼魅,朦朧飄忽,髮絲亂舞飄散,顯出半張奇美神似冰姬,半張奇醜疤痕橫布的臉孔。
竟是前日被救回開封府的乞丐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