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月如鉤,寒風凜,風蕭瑟。
夜半十分,開封府夫子院內一片寧靜,常常廢寢忘食批閱公文的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已酣然入睡,就連多日未能好好歇息的展大人也早早回屋就寢。但是,就在這安寧平靜的夫子院內,卻冒出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吱——」夫子院東側居中一間廂房的大門被推開一道小縫,緊接著,一個細瘦身影從門縫裡擠了出來,躡手躡腳走到隔壁房廂房視窗,輕車熟路把耳朵貼在窗戶上聽了聽,點了點頭,從腰包裡掏出一個藥丸子,在窗戶紙上戳了個窟窿塞進屋內。不消片刻,便有一股清淡藥香從屋內傳出,頓時,整座夫子院便籠罩在濃郁的酣睡氛圍中。
投藥之人又貼在視窗上聽了聽,確認屋內之人已經熟睡後,掏出一把小刀,十分嫺熟撬開窗戶,身手矯健翻入屋內。
屋內自是漆黑一片,不過來人早有準備,掏出火摺子,噌一下點亮,照亮一雙灼灼發亮細眼。
可不正是金虔。
但見金虔深吸一口氣,踮著腳直奔東南角落衣櫃前,拉開櫃門瞪眼在最底層一掃,不覺一怔,嘀咕道:「怪了,咱上周藏在這的一袋子香包呢?怎麼不見了?」
金虔撓了撓頭,又轉身蹭蹭兩步來到床邊,一個撲身滾入床底,片刻之後頂著一腦門的灰塵黑著臉爬出來:「壞了、壞了,怎麼連藏在床底下的那一箱子桃木劍也不見了?難道?」
金虔一個漂亮的甩尾轉身,撲到床邊,開始翻床邊的褥子:「不會連塞到床鋪下的百索套裝也沒了吧?!」
金虔翻得焦急,忽然,一個異物搭在了金虔的肩膀上。
「唔!」金虔一巴掌把幾乎冒出口的尖叫堵了回去。
細眼慢慢旁移,借著火光,金虔看清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物件——均勻修長、骨節分明——正是某人的「貓爪子」。
「嚇死咱了!」金虔長籲一口氣,小心翼翼拎起展昭的一根手指,想要將其放回原位,卻在扭頭看到床鋪上之人時,愣住了。
一縷清淡月光,流光惜惜,似濛濛光紗罩在床上。展昭靜靜躺在鋪上,睡容安逸,輕柔月光描繪彎密長睫,秀直鼻骨,潤澤薄唇,綿長呼吸起伏間,清淡草香吐息纏綿,金虔只覺自己的心跳好似被一種無形引力牢牢吸住,隨著展昭的呼吸慢慢起伏,緩緩下移,從展昭睡容徐徐移到了頸下微敞領口處,定定鎖在露出的半截鎖骨之上。
裸露肌膚在月光下泛出魅潤光芒,金虔只覺原本淡淡的清淡草香突然變得纏綿悱惻,繞得金虔全身上下細胞溫度驟然上升。
「嘶——」金虔猛然倒吸一口涼氣,猝然撇開目光,一邊平復好似抽風似的心跳,一邊默念「大慈大悲觀音咒」。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呼吸、呼吸、世界這麼的美好,不能如此的暴躁……呼——」
哎呦咱的乖乖,夜貓兒的美色殺傷力太大,咱一介凡人,實在是經受不住這等考驗,今日實在不是收貨的黃道吉日,咱還是先撤吧。
想到這,金虔腿腳一動,就準備撤離,可卻偏偏鬼使神差又掃了床鋪一眼——
就這一眼,讓金虔改變了主意。
嘖!那兩個包袱,還有那個箱子,不正是咱藏在貓兒房裡的存貨嗎?怎麼跑到貓兒的床上去了?難道、難道,貓兒打算私藏?賺外快?還是沒收銷毀?
不管是哪樣,咱的存貨現狀是岌岌可危啊!
現在!立刻!馬上!咱要抓緊時間把咱吃飯的傢伙搶救出來!
想到這,金虔頓如打了雞血一般,熱血沸騰,精神亢奮,三步並做兩步來到床邊,擼胳膊挽袖子,摩拳擦掌準備轉移貨品。
可是——有一個十分現實的問題!
貨品被放在床鋪的最內側,若是想取走,就必須先越過橫在外側的某貓科動物這座大山。
金虔看了看床外側某護衛的「撩人」睡姿,又望瞭望床內側自己的心血「錢」晶,咽了咽口水,氣沉丹田,一個猛虎撲食飛撲向了床上的展昭……咳咳——是飛撲向了展昭床上的貨品。
不得不說,金虔的半調子輕功在緊要關頭還是比較靠譜的。這一撲,位置十分精准,力道十分準確,既沒有發生撲到某貓兒身上的言情狗血劇情,也沒有發生落床震動過甚吵醒某護衛的驚悚劇情。
南無阿彌陀佛,謝天謝地,安全著陸。
金虔抱著自己的寶貝箱子,十分欣慰。
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將這兩個包裹和一個木箱偷運出去?
兩個包裹簡單。
金虔一手抓一個,甩臂扔出,落地無聲,成功!
但是這個裝桃木劍的箱子——扔出去聲響巨大不說,萬一摔壞了,損失可就大了。
金虔思慮再三,最終還是選擇比較穩妥的方案,一隻胳膊抱著箱子,一隻胳膊撐起身體,慢慢從展昭身上翻過去。
但是,這個計畫剛一實施,金虔就發現十分不妥!百分不妥!萬分不妥!
金虔此時的狀態是一條腿撐在展昭腰左側,一條腿撐在展昭腰右側,一隻手死死抱著自己的木箱,另一隻手撐在展昭肩膀旁邊,而且因為受力不均,正哆裡哆嗦要失去平衡,導致自己的臉距離展昭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淡草香味呼吸幾乎噴在自己臉上,泛著水光的薄唇幾乎近在咫尺——不、是近在毫釐!
金虔此時是肝在顫,手在抖,腿在轉筋。
不和諧!太不和諧了!
金虔此時對選擇這個姿勢來轉運貨品的想法,簡直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而且,更加詭異的是,屋內溫度突然開始飆升,身下展昭的臉頰居然以可以目測的速度泛出紅暈。
喂喂,難道咱體溫調節功能也出現異常了嗎?
居然還傳染了熟睡中的貓科動物!
一級警報!一級警報!
金虔腦中警鈴尖銳拉響。也不知從哪裡湧出來的力氣,手臂雙腿同時發力,以一個一百八十度湯瑪斯全旋躍出床鋪,動作帥氣滿分,只是這結果——
金虔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翻下床時的衣襟掃到了展昭的脖子。
「呼——」平安落地的金虔手撫胸口,大口換氣。
這種工作太危險了,對心臟壓力太大了!速速撤離!
金虔抹了抹滿頭的汗珠子,將兩個包袱往身上一跨,雙手抱起木箱就要奪門而出,可就在即將沖出大門的那一刻,身後突然勁風驟起,一股大力環住金虔腰身,向後狠拉,金虔只看見手中木箱脫離雙手飛出一道二次方抛物線摔落在地,眼前一花,待目光恢復焦距後,自己竟是又回到了展昭的床上。
而且!而且!還在展昭的懷裡!
或者說是展昭正死死摟著自己,靠牆半蹲半跪在床鋪之上。
額滴個耶穌天神!這、這是什麼情況?!
金虔抖著眼珠子慢慢上移,正好能看見單手緊握的巨闕寶劍,展昭緊繃的下巴,緊抿的雙唇,以及那一雙絕對清醒的黑爍雙眸。
看到展昭一臉凝重神色,感覺到環著自己鐵箍般的雙臂,金虔的第一個反應不是展昭一副如臨大敵的神色是為了什麼,而是——
耶穌天神,這貓兒到底是什麼時候醒的啊?瞧他眼神的清醒程度,貌似已經清醒很久了,難道說,咱的催眠彈失效了?難道說咱剛剛的一系列動作貓兒大人都看到了?難道說——
啊啊啊!咱現在劈開一條地縫鑽進去還來得及不?
就在金虔幾乎要裝暈逃避現實之時,展昭開口了:
「閣下深夜造訪,有何要事?」
嗯?
金虔回神。
聽貓兒大人這語氣,貌似不是跟咱說話啊。
細眼再隨著展昭目光望向屋中空曠之處,下一刻,金虔看到了絕對顛覆自己世界觀、人生觀、榮辱觀的一幕。
一個人影在虛空中慢慢清晰化形,好似幻燈片一般從空氣中憑空浮現,最後化成一個身穿赤紅衣袍的妖魅少年。
但見這少年,紅衣如煙輕盈罩身,黑絲如緞無風遊走,一雙比白玉堂還勾人桃花眼中,眸如緋色翡翠,瑩瑩波光流動,眼梢處,兩道胭色虹彩斜飛入鬢,五官精緻如畫,身形柔軟似水,渾身上下都撒發出一種致命的魅惑之感。
有一詞可表:天生妖孽。
「竟能發現我,看來的確有幾分本事,難怪有膽子勾引阿盟!」那紅衣少年看著展昭,邪邪冷笑一聲,抬手打了一個響指。
金虔只覺眼前景物好似玻璃被打破一般碎裂四散,下一瞬,自己與展昭竟已經身處荒野之中。
如鉤殘月高懸墨空,周遭樹幹枯枝被寒風吹得哢哢作響,展昭純色褻衣隨風狂舞,掃蕩金虔周身。
若不是此時被展昭牢牢環住,兩腿發軟的金虔怕是早就跪在了地上。
剛剛那是什麼?超能力?瞬間移動?小叮噹任意門?還是——
金虔慢慢抬眼,望向那個無視地球重力浮在半空的妖魅少年……
「妖怪啊啊!!」金虔的尖叫聲撕裂雲霄。
沒錯,金虔十分肯定,這是一隻妖怪!
因為,在那少年身後妖嬈舞動的,分明是一根毛茸茸的紅毛尾巴!
「妖物?!」展昭面色微變,黑爍雙眸一動不動死死盯著那男子,雙臂將金虔向懷中環緊了幾分。
「一定是、是甯大夫說的那個、那個啥來著?對、對了,是黃鼠狼精!」金虔吊著嗓子高嚎道。
「黃鼠狼?!」不料那紅衣少年一聽,卻突然勃然大怒,揮手掃出一道風刃,直襲展、金二人,「你說誰是黃鼠狼?!」
「小心!」展昭將金虔向身後一攬,抽出巨闕劍,逆迎而上。
「鏘!」那風刃竟如實體刀劍一般,與巨闕交接擊出刺耳利響,展昭被震得倒退數步,虎口隱隱冒出血色。
「展大人!」金虔驚呼。
「退後!」展昭急聲喝道。
「哼,看你能扛到何時?」紅衣少年冷哼一聲,甩手又揮出一道風刃,攜著空氣撕裂風響,呼嘯襲來。
展昭大喝一聲,迎刃而上,狠狠劈迎風刃。
雙方對峙之下,竟是一時難分上下,雙力交匯,在展昭周身激起一股龍卷,將展昭素色衣袂吹得烈烈作響。
「展大人——啊嗚……」金虔聲音猝然消失。
「金虔!」展昭心急如焚,卻是無暇回頭查看,只能厲聲喝道,「快走!」
不!咱不走!咱要和展大人同生共死!
雖然金虔現在很想吼兩句瓊瑤式的狗血臺詞以表決心,但實際情況卻是金虔已經被吹得一串跟頭翻倒在草叢之中,啃了一嘴的沙子泥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待金虔好容易狼狽爬起身,眼前的一幕讓金虔幾乎驚叫出聲。
只見殘冷月色下,一襲白衫的展昭懸空浮在半空,四肢都好似無形之力拉住,攥著巨闕劍的右手更是絲毫無法用力,無力垂下。
細碎風刃在紅衣少年和展昭周身迴旋,吹得二人髮絲狂亂,紅白衣袂如狂蝶亂舞。
「展大人!咳咳——」金虔頓時心頭大急,一個猛子竄起身,朝著那紅衣少年喝道,「你個黃鼠狼精,識相的趕緊把展大人放了,否則咱、咱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可那紅衣少年卻是根本不理金虔的叫駡,目光直直瞪著展昭,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喃喃道:「果然長了一副好皮囊,可怎麼看也不如我,阿盟怎會看上你?!」
說著,一雙長著尖銳指甲的手便緩緩移向展昭的臉。
「你想做什麼?!」金虔驚吼,「你要是敢動展大人一根頭髮,咱定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金虔此時是無計可施,只能在地上跳腳叫駡,以求能轉移一下那少年的注意力,奈何效果十分有限。
「快——走!」展昭憑著僅剩一絲意識道。
眼看情勢千鈞一髮,金虔心頭一急,也顧不得其它,一把拉下掛在身上的包袱,將自己的存貨避邪香包一股腦都扔了上去。
一串香包拋至半空,無力落下,顯然是無效攻擊。
金虔急的滿頭大汗。
咋辦?咋辦?!
這不是偵探武俠劇嗎?為毛會跑出來一隻黃鼠狼精?這樣玄幻的劇情根本就是跑錯片場了吧!
咱從小到大,從古至今都沒有過對付妖怪的戰鬥經驗啊!該用什麼?灑狗血?貼紙符?請道士還是修仙找仙器——對了!桃木劍!咱那一箱子桃木劍呢?1
金虔四下一望——
嘖!顯然這妖怪少年在瞬間移動的時候遺漏了這個部分。
慢著,說起桃木劍——
金虔從懷裡掏出一個木牌,正面雕「桃字」,反面雕「桃花」,正是之前甯盟送給金虔的桃木牌。
回想起當時寧盟一副世外高人未卜先知的姿態……
「拼了!」金虔果斷掄起胳膊將桃木牌狠狠擲向半空的妖物少年。
那木牌穩穩向空中飛出,然後……
受地球引力影響,垂直落下。
靠!毛用都沒有啊!
金虔抓狂。
「桃木令!你怎麼會有桃木令!」那紅衣少年突然飛行下降落地,小心翼翼撿起桃木牌尖叫道。
金虔自是無暇回答,此時,金虔正緊盯著被縛半空的展昭,但見隨著紅衣少年落下,展昭身形失去控制,猝然墜落。
「展大人!」金虔一個箭步上前,張開雙臂竟是打算用接住展昭。
「金虔你做什麼?!讓開!」展昭嚇得臉色發白,驚呼道。
就在金虔被展昭壓扁的前一刻,展昭驟然下墜的身形忽然停住了。
「果然是你在搗亂。」一個清冷的嗓音從虛空傳來。
一個素色身影從空氣中慢慢浮現,輕盈漫步而來,神色清冷,正是寧盟。
「甯大夫?」剛平穩落地就將金虔拉護至身側的展昭驚詫道。
而金虔,已經無力吐槽。
果然這貨也不是什麼正常的人類物種。
「阿、阿盟……」那紅衣少年見了甯盟,剛才還萬分囂張的氣焰頓時滅了大半,「你、你怎麼來了?!」
看那神情,簡直就是見了老公的小媳婦,金虔甚至看到那少年身後毛茸茸的尾巴十分討好的搖了數下。
「我若是不來,你豈不是還要胡鬧下去?!」寧盟一臉不悅,走到展、金二人面前,略一打量問道,「可否無恙?」
展昭將金虔牢牢擋在身後,一臉戒備瞪著寧盟。
金虔自不必說,此時若不是怕傳出什麼不利於貓兒大人清白的緋聞,簡直是恨不得整個人都趴到展昭後背上去。
寧盟沉冰眸光在金虔身上一掃,臉色頓時又沉黑了幾分,轉目望向那紅衣少年,厲聲道:「赤緋,你胡鬧也該有個限度,怎可傷及無辜之人?」
「無辜?他哪裡無辜?!」被稱為赤緋的少年一聽就炸了毛,雙目赤紅,滿面悲憤,「他勾引阿盟,就是壞人!我不過是小小教訓他一下……這等小事……」
「小小教訓?!小事?!」寧盟雙眉一豎,目射冰光,「這數日來汴京城內那些受了失魂術的人也是你做的手腳吧!鬧得滿城沸沸揚揚,還要勞我親自出馬替你善後,這也是小事?!」
「呃……這個……」赤緋臉色一白,垂頭低聲道,「那還不是因為阿盟你對他們那麼好,我、我看不過去嘛……」
嘖嘖!
聽到這裡,金虔已經全明白了。
感情這麼多天的忙碌都是因為這兩位——不對,是這兩隻妖怪——還是雄性的兩種妖怪打情罵俏造成的……
有沒有搞錯啊!
金虔頗有無語問蒼天之感。
「赤緋……」寧盟不由扶額,「你都已經七百多歲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一般?」說著,寧盟又搖了搖頭,「我早跟你說過,你我二人不屬同類……」
「那又如何?」赤緋突然懸空貼近寧盟,紅袍在夜色中劃過一道虹色煙霞,赤紅眸中波光粼粼,「反正我赤緋天上地下只認准了寧盟,就算不同類又如何?!」
寧盟瞪著眼前無限魅惑的臉孔,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猛一扭頭,望向了展、金二人。
赤緋面色沉黑,順著寧盟目光望去,但見皎潔月光下,展昭俊逸面容宛若美玉,美不勝收,蒸騰怒氣驟然升起:「都是此人,仗著一張有幾分姿色的臉孔就四處勾引人!」
說著,身如閃電,直襲展、金而去。
「莫要胡來!」寧盟臉色一變,緊隨飛出。
展昭大驚失色,一掌將金虔推離自己,巨闕寒閃直面沖向自己的赤緋。
電光火之間,赤緋手指已經卡在了展昭的脖子上,而緊隨赤緋救人的寧盟,卻是——擋在了金虔面前。
嗯哈?
金虔看著眼前的陣容,一時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
寧盟一臉詫異,展昭略顯驚訝,但這都比不上赤緋的驚異表情。
但見赤緋定定望了一眼展昭,又慢慢將目光移向寧盟,最後將目光定在了金虔身上,一臉不可置信。
「為、為什麼?你不是應該喜歡這個人,為何……」赤緋桃花紅眸幾乎崩裂,「難道,寧盟你喜歡的其實是那個又瘦又醜的臭小子?」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詭異死寂。
首先回過神來的是展昭。但見四品護衛一把打開赤緋的手臂,氣勢非常的走到寧盟身邊,一把將金虔扯了過來。
金虔則是到了展昭身邊才回過神來,一臉不可思議看了一眼赤緋,又回頭望了一眼展昭,最後看向了寧盟。
不是吧,如此天香國色貌美如花的兩個美人甯神醫你居然一個都沒看上,而是,看上了咱這顆豆芽菜,為毛?
寧盟則是有些尷尬望了金虔一眼,乾咳一聲:「金校尉,你莫要誤會,甯某對金校尉並無非分之想,只是、只是覺得金校尉的樣貌十分、十分合眼緣……寧某覺得頗為美貌……」
展昭臉黑了,金虔抽了,赤緋僵硬了。
美貌?!咱?!甯神醫您是從哪裡看出咱美貌啊?!
難道——
金虔心裡冒出一個想法,不由開口問道:「那不知甯大夫你覺得這位赤緋的樣貌如何?」
寧盟一皺眉:「赤緋自小起就——唉,實在是太醜,不堪入目!」
赤緋僵著一張天姿國色的面孔:「怎麼可能,連我們族長都說,我是我們族裡最漂亮的!」
金虔未理會,繼續問道:「那甯大夫覺得展大人的樣貌如何?」
「醜到極致,無法容忍!」寧盟一臉厭惡。
金虔感覺身側展昭的身體微微晃了晃。
「那您覺得您自己的樣貌——」
「唉,差強人意。」寧盟搖頭道。
咱明白了,感情是這位甯盟同志的審美異于常人,甚至是異于常「妖」……
「怎麼會……怎麼會……」赤緋一臉打擊過度,翻來覆去只會說這一句話。
寧盟卻開始了解釋:「你看金校尉,身形又瘦又直,多均稱,還有這樣貌,雙目不大不小,皮膚不白不黑,眉毛不粗不細,甯盟行走人世數年,也就只見過金校尉一位這麼合眼緣的人物。」
一席話說罷,聽得是金虔兩頰發燒,展昭寒氣發作,赤緋一臉發暈,指著金虔吼道:「就算阿盟你是桃樹妖仙,也不至於認為這個長得像樹樁子的臭小子就是美人吧!」
樹、樹樁子!
金虔臉皮抽搐不止。
「這位兄台,既然你的樣貌不合甯大夫的心意,你又何必勉強?!」
一直默不作聲的展昭突然冒出一句,也不知是不是金虔的錯覺,正直善良的某四品護衛這句話怎麼就透著一股濃郁的諷刺意味。
「你、你閉嘴!」赤緋惱羞成怒,厲聲喝道,「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
說著,赤緋身形緩緩飄到了半空,周遭妖風狂起,飛沙走石。
寧盟面色一變,身形一閃擋在了展、金身前。
展昭全身緊繃,如臨大敵,擋住金虔。
什麼情況?難道這赤緋打算召一道天雷還是祭出什麼寶貝法器把我們幾個給滅了?!
突然,就見那赤緋掌中閃出一道耀目紅光,待那紅光消去,赤緋手中出現一物,瑩潤如寶石,赤紅如桃花,一看就知絕非凡品,只是那形狀,怎麼看怎麼像一個——
「包子?」金虔失口叫道。
「相思糕!」寧盟卻是叫出了另一個名字。
「相思糕,意相思,食入腹,情根種,萬世情。」赤緋深深望著寧盟,用一種苦澀表情輕聲道,「只要你吃了這相思糕,便會鍾情於我,萬年不渝。」
「你竟取來了族中異寶……」寧盟長歎一口氣,有些無奈看著赤緋,「我不會吃的。」
「是你逼我的!」赤緋一雙如寶石燦燦的眸子溢滿堅持,忽然眸中紅光一閃,金虔只覺眼前一花,眨眼間,自己就換了位置,竟是從展昭身側來到了赤緋身邊,更驚恐的是,還是無憑無依浮在半空中。
有麼有搞錯啊?!咱就是一個打醬油的凡人啊!為毛要牽扯到咱啊?!
金虔心中怒號之音絲毫不遜於其下兩個的驚呼分貝。
「金虔!」展昭雙目欲裂。
「金校尉!」寧盟冰冷神情上首次出現了裂痕,「你莫要胡來。」
「只要你老老實實吃了相思糕,我便放了他!」赤緋幽幽道。
寧盟長歎一口氣,手掌一翻,那相思糕便出現在了自己的手中,「我吃就是。」
說著便一口吞下了那宛如珠玉的「包子」。
「你果然喜歡此人……」赤緋一臉晦暗,亮晶晶的眸子也變得黯淡無光,好似失了魂魄一般。
他這一走神不要緊,金虔只覺身體劇烈一晃,竟是毫無預兆從半空直直墜下。
「不是吧——」金虔尖叫聲響徹雲霄。
「金校尉!」寧盟驚呼一聲,剛準備施法相救,突然面色大變,痛苦跪地。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只見一道身影猶如出水白練,破雲追月而上,穩穩接住金虔。
月華如水,天淡銀河垂地,抱住金虔的展昭玉顏映皎,黑眸凝魄,衣袂飄飛如雲,仿若仙人臨世,竟是將那邊兩位貨真價實的妖仙給比了下去。
「金虔,你可還好?!」剛落地,展昭便急急問道,一邊問一邊手忙腳亂在金虔周身進行檢查。
受驚過度的金虔一回神就發現某人的貓兒爪正在自己身上游走,頓時嚇得七魂飛了一半,渾身僵硬,只有嘴皮子木然擠出幾個字:「展、展大人--」
展昭動作一僵,慌亂撤手,卻在金虔失去平衡之時,忙探手扶穩,這才退後兩步,將目光轉向一邊,低聲道,「展某一時憂心,唐突了……」
月光下,那一對貓兒耳朵實在是紅的有些奪目。
金虔僵了片刻,正想說點什麼打破尷尬氣氛,突然,那邊傳來一聲慘呼,將二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阿盟、阿盟!你怎麼了?!」赤緋一臉焦急叫道。
此時的寧盟,正跪在地上,滿面痛苦,豆大的汗珠從額間滑落,痛苦異常。
「阿盟,到底是怎麼回事?!」赤緋幾乎要哭出來。
展昭和金虔對視一眼,慢慢走到兩人身側。
「莫不是那相思糕有問題?」展昭推測道。
「怎麼可能?!」赤緋抬頭呼道,「那相思糕乃是我族中秘寶,已經相傳一千年……」
「八成是過期了……」金虔繼續合理推測。
「胡說!」赤緋暴跳如雷。
「赤緋,不關你的事。」跪在地上的寧盟慢慢睜開眼,有氣無力道,「寧某今年正逢千年大劫,需戒齋一年,在這一年之中,無論吃了何物,都會化去百年功力……」
「啊!」赤緋驚坐在地,「那、那我豈不是害了阿盟?!」
「罷了,無妨……」寧盟閉眼道。
「阿盟,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赤緋哭道,「要不我渡兩百年功力給你!」
「唉——」寧盟歎了一口氣,抬眼望了赤緋一眼,「你若真是想幫我,就離我遠一點……」
「啊?」赤緋一愣。
「看見你這麼醜的臉,我頭疼的厲害……」寧盟定聲道。
赤緋雙眸繃大,兩顆如珠如玉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
「我才不醜!」說著,淚奔而走,竟是連法術都忘了用。
寧盟歎了口氣。
展昭和金虔對視一眼,都頗有無語問蒼天之感。
「那個……甯大夫,你沒事吧?」金虔上前問道。
寧盟看了一眼金虔,露出一個虛弱笑容:「若是金校尉你肯讓寧某在你腿上躺一會兒的話……」
「甯大夫仙人之身,想必並無大礙!」未等寧盟把話說完,展昭就冷冷打斷,拖著金虔就走,「金校尉,回府!」
寧盟看著二人離去背影,笑容漸漸消下,又望向林間深處,輕聲道:「真是讓人放心不下啊……」
說完,就慢慢起身,蹣跚向林子深處走去。
走向的,正是赤緋離去的方向。
——
「哎!展大人——」被展昭拖出老遠的金虔一臉心有餘悸頻頻回頭觀望,壓低聲音道,「展大人,您剛剛說話那語氣,似是不妥吧,那寧盟可是妖仙……」
展昭停住腳步,回首望了金虔一眼。
「妖仙?即便是九重天仙,那又如何?」
月色下,俊朗青年眉目如畫,眉宇間卻是說不出道不明的堅持和誓不退讓。
金虔立時呆了。
嘖嘖!貓兒大人這氣勢可真是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啊!
問題是貓兒這話怎麼感覺——好似——別有深意……
展昭望了一眼呆呆狀的金虔,輕輕一笑,回身慢慢前行,金虔忙緊隨其後。
銀月冬晚,密林風悄,一前一後的兩人身形在月光下拉出長長的影子,倒影濯濯,好似兩人並肩而行。
妖仙又如何?九重天仙又如何?
展某絕不放手!
——
立春剛過,初暖乍寒,汴京城中出了幾件不大不小的事兒。
第一件,之前時不時發生的百姓中邪事件突然銷聲匿跡,令眾百姓慶倖不已;第二件,名揚汴京的甯盟甯神醫突然不告而別,令眾百姓惋惜不已;第三件,橫穿汴京四河河畔的桃花在一夜之間競相綻放,十裡紅香,堪稱百年奇景,令眾百姓驚喜不已。
尤其是在這汴河兩岸,萬枝丹彩,樹嬌漫紅,觀景賞花百姓絡繹不絕,人頭攢動,堪稱汴京一時勝景。
而就在這賞花觀景的人潮之中,卻有兩個異類。
汴河畔桃花林一幽靜之處,因為桃樹密集,又無小徑通行,所以向來人跡罕至。
可在今日,卻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一位是紅衣似火,人比花嬌的御前帶刀護衛展昭展大人,另一位是細腰細眼一臉忐忑的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
此時,兩人站在無限爛漫的桃花林中,脈脈相視,情形與其說……曖昧,不如說——詭異。
展昭一臉躊躇,欲言又止;
金虔偷眼觀望,額頭冒汗。
二人就這般乾巴巴對立了足足一刻鐘,終於,還是金虔定力不夠,一咬牙,一跺腳、率先抱拳開口道:「展大人,屬下知錯!」
「啊?」對面的展昭明顯一怔。
「展大人您就別藏著掖著了!」金虔說出第一句,後面話就順溜多了,「肯定是屬下最近做了什麼不得體的事兒,所以展大人您才總是瞪著屬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屬下知錯了,展大人您有話就直說吧,別總是說了個『金校尉……』就沒了下文,搞得屬下心情鬱悶心律不齊神經緊張——」
說著,金虔一抬頭,直直望向展昭,「是生是死是砍是剁是煎是炸是烤是蒸,展大人您直接給個准話,別老是吊著屬下了,咱的心臟實在是承受不了!」
「……」
展昭愣愣看著金虔,俊顏有些隱隱發紅,半晌才輕咳一聲,有些尷尬道:「金校尉,你誤會了……」
「誤會?」金虔歪頭不解。
「展某是想跟你解釋,那晚……」
「哪晚?」
展昭薄唇張了張,卻是沒了聲響,反倒是一雙貓兒耳朵隱有發紅趨勢。
啊啊啊啊!到底是怎樣啊!
貓兒你一個堂堂大男人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幹嘛這麼羅裡吧嗦吞吞吐吐猶豫再三實在不是你的風格啊啊啊!
金虔幾乎抓狂。
「這人真是磨嘰,要說什麼趕緊的,我還趕時間呢!」
突然,一個聲音從半空中飄來。
展、金二人大驚,同時抬頭。
只見晴朗藍空中,慢慢浮現一人,紅衣妖冶,毛尾搖擺,竟是之前把汴京城折騰的雞飛狗跳的妖仙赤緋。
「你、你怎麼又來了?!」金虔驚呼。
「我高興,你區區一個凡人管的著嗎?!」赤緋一扭頭,硬邦邦的話剛說了半句,突然,一隻手從半空中出現,擰住了赤緋的尖尖耳朵。
「赤緋,你忘了答應過寧某什麼了?」
順著那只手臂,一臉清冷的甯盟也冒了出來。
「二位此來有何貴幹?」展昭冷氣飆出。
「就是、就是,你們又想幹什麼?」金虔一臉緊張道。
「你以為我願意來啊?要不是--」赤緋一臉不悅,可惜耳朵卻被寧盟捏住,無法發作。
「赤緋!」寧盟皺眉。
「好、好嘛……」赤緋垂頭,半晌才彆彆扭扭擠出幾個字,「你們覺得這桃花怎、怎麼樣?」
「啊?」金虔和展昭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我問你們這桃花好不好看?!」赤緋一副暴躁的模樣。
「呃,挺好……」金虔愣愣回道。
「那好,那我們可就兩清了啊!」
赤緋聞言,立時展顏一笑,霎時間,媚意如霧,魅色無邊,襯得兩岸妖嬈桃花皆無顏色。
金虔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傢伙果然是個妖孽!
展昭撇了一眼金虔,皺了皺眉,又朝赤緋道:「閣下何意?」
「這都不明白?」赤緋皺著臉道,「你這人可夠笨的,我不就是、就是……」
說著,赤緋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也不知嘴裡嘀咕了一句什麼,突然一抬臉,兩頰俏紅,硬聲硬氣道:「就是這樣!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著,嗖一轉身,在半空中消失無蹤。
留寧盟一人停在半空,愣了愣,才慢慢從空中落至展、金二人面前,滿面歉意抱拳道:「赤緋年紀還小,還請二位多多包涵。」
七百多歲了,還小?!
金虔心裡暗暗吐槽。
「其實,這汴京滿城桃花盛開,皆是赤緋施法所為。」寧盟繼續解釋道。
金虔和展昭對視一眼。
難怪這桃花開得這麼詭異。
「赤緋是想以此向汴京城的百姓致歉。」寧盟微微一笑,「只是他臉皮太薄,說不出口罷了。」
展昭和金虔這才明瞭。
「原來如此——」金虔摸了摸下巴,點頭道,「想不到這黃鼠狼精還算有禮貌……」
「我、不、是、黃、鼠、狼、精!」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從金虔的脖子根後頭突然冒出。
「哎呦呦!」金虔一個激靈跳出老遠,瞪著突然冒出的赤緋叫道,「你幹嘛神出鬼沒的嚇死活人啊!」
「你眼睛是瞎啊!」赤緋雙目放火,面容扭曲,「我哪裡像那臭黃鼠狼了啊?!我是狐仙!狐仙!」
「狐仙?」金虔眨眨眼。
「原來閣下是狐狸精。」展昭淡然冒出一句。
金虔猛然扭頭望向一臉穩重的展昭。
貓兒大人,您是在吐槽嗎?
「對!就是狐狸精!」赤緋十分得意地點了點頭。
「哦——」金虔強忍住笑,朝赤緋抱拳,「狐狸精啊,失敬失敬!」
赤緋一臉滿意點了點頭。
金虔幾乎要噴笑出聲。
嘖嘖!咱還第一次見到自己被稱作狐狸精還這麼高興的人、哦、不,妖怪呢!
不過這可真是貨真價實的狐狸精啊!
話說一個狐狸精花了好幾百年去追一個桃樹妖仙——也就是個樹樁子,竟然失敗了……
這可真是……真是一段佳話啊!
寧盟看著三人一唱一和,不由有些無奈撫了撫額頭。
「赤緋,時間已經不早了……」
「好,阿盟,我們這就出發。」赤緋一聽這話,頓時來了精神。
「二位,我們就此先行別過。」寧盟抱拳告辭。
「不送。」展昭抱拳還禮。
「甯大夫,有空回來玩啊。」金虔抱拳。
「阿盟不會回來了,我不會讓阿盟再見你的!」赤緋惡狠狠道。
寧盟歎了口氣,一把揪住赤緋的耳朵,朝展、金二人一點頭,一旋身,二人身影慢慢淡化消失。
「哎呀,這倆妖孽總算是走了。」金虔抹了抹汗,望向展昭,「對了展大人,您剛剛要和屬下說什麼?」
展昭望著金虔,頓了頓:「那晚展某……」
「他是想說,我去找你們那晚,他根本就沒睡,是一直醒著的!」赤緋聲音從半空中飄出,「哎呦,阿盟,別揪我耳朵了,我不是看這人說話磨磨唧唧的著急嘛……」
赤緋的聲音漸漸遠去。
金虔目瞪口呆瞪向展昭。
展昭一張俊臉漲的通紅,別過臉。
「展大人,那狐狸精剛剛說的可是實情?」
「……」貓耳朵紅色素開始上升。
「也就是說從咱進屋翻箱倒櫃鑽床底翻床鋪甚至、甚至是咱跳到展大人床鋪裡取東西以及咱、咱……」金虔有些語無倫次。
展昭腰身筆直得有些僵硬,周遭溫度開始上升。
「展大人啊啊啊!」金虔突然一聲高嚎,一個猛子撲到展昭身側,「屬下實在是迫不得已才有此舉啊,屬下乃是為了開封府上下的福利著想,不敢將禦貓辟邪套裝這等重要物品隨處亂放,為保險起見,才放到了展大人的屋裡,展大人您千萬別見怪啊……」
展昭身形一頓,慢慢望向金虔,神色古怪。
金虔愣了愣,心思一轉,立即明白了,趕緊又補上了一句:「展大人放心,那晚之事,都是屬下的不對,屬下絕對不會向外多說一個字,屬下敢對天發誓,展大人的清白之身絕對不會有任何污點存在!!」
展昭垂下長睫,暗歎一口氣,頓了頓,抬起雙眸,黑眸冷爍。
「金校尉!」
「屬下在!」
「明早展某要考考你的九環刀法練得如何。」
「誒?可、可是展大人,這刀法……咱咱才學了不到半個月……」
「今晚就考!」
「別啊啊啊啊!!」
金虔驚叫聲波震震飛傳,甚至驚動了在空中趕路的兩位妖仙大人。
「哎呦我說,這姓金的小子是真呆還裝呆啊?」赤緋摸著下巴嘖嘖稱奇。
「不是很可愛嗎?」寧盟淡淡一笑。
「阿盟!!!」赤緋驚呼聲直達天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