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寒煙冷,孤風旋十面,
曉風殘月,夜變沉雲卷。
孟府暖閣之內,劍拔弩張。
一邊是以蒼直、孟氏父女為首的黑衣殺手軍團,殺氣騰騰,人多勢眾;另一邊是展昭、金虔的偽騙子二人小分隊,雖然展昭武藝高強,但若加上腿軟腳抖的金虔,平均武力值約莫有些慘烈。
蒼直冷笑陣陣,一臉勢在必得,孟氏父女雖默不作聲,但神色間儼然已有得意之色。
展昭手持巨闕,周身煞氣騰動,將金虔牢牢護在身後;金虔面色蒼白,極力想做出一副大義淩然模樣,奈何手腳不受控制哆嗦不停。
完了、完了,瞧這陣勢,咱和貓兒今日恐怕是要被甕中捉鼈了!
「莫慌。」展昭突然沉聲道出一句。
金虔抖著眼皮瞅了一眼面前的背影,挺直如青松,穩健勝山嶽,七上八下的小心臟總算有了幾分底氣。
費力咽下口水,金虔整頓精神,抖著嗓子道:「展大人放心,屬下一定盡全力為展大人護陣。」
松直背影微微一頓。
「好。」
這一字還未落音,就見展昭手中飛速擲出一物,電光火石間,此物倏然破窗而出,僅能從殘影分辨出貌似是一枚紅色藥丸。
展昭這一擲迅若驚電,未等閣內眾人反應,屋外已轟聲巨響,赤色濃煙騰飛數丈,一股令人屏息作嘔的惡臭隨之湧入。
貓兒大人幹得好,這信號彈放得太是時候了!
金虔捂著鼻子暗贊道。
再看對面三人,孟氏父女臉色泛綠,捂鼻掩口,一臉難耐,而那蒼直,卻是不慌不忙掏出一個厚實面巾蒙住口鼻,沉悶嗓音從蒙布後傳出。
「果然是醫仙毒聖的關門弟子,這藥彈當真是厲害。」
此言一出,展昭身形一顫,金虔更嚇出了一頭冷汗。
買糕的!原來咱醫仙毒聖弟子的身份早就暴露了啊?!
「難怪主人對金校尉如此看重,就連蒼某見到金校尉這等本事,也不免有些動心啊。」
蒼直慢條斯理道。
而展昭和金虔則是同時抓住了話中的關鍵字:
主人?!
「你口中的主人是誰?」
展昭厲聲問道。
「誰?」蒼直笑了起來,「展護衛又何必裝傻,你們與前任水使相熟,也早已猜到水使主人為何人,蒼某适才道出自己金使身份,蒼某的主人是誰——還需蒼某明言嗎?」
一滴冷汗從金虔額頭滑下。
莫不是咱們這邊的底細人家早就都調查得清清楚楚?這還搞個毛啊?!
金虔暗暗抹汗,瞥見眼前巨闕寒光森然,冽風凜凜,心頭一動,暗道:待顏大人、白耗子他們看到信號彈趕來還需一段時間,唯今之計,咱還是先拖延一陣再說。
想到這,金虔前邁一步,和展昭並排而立。
展昭一驚,幾乎在同一時間欲將金虔攬到身後,卻在看到金虔一雙灼灼發亮細眼後止了動作。
「蒼總管。」金虔向灰眸男子一抱拳,「金某有一事不明,還望閣下解惑。」
「哦?金校尉想問什麼?」蒼直解下蒙面巾笑道。
「閣下是何時識破金某身份的?」
「從白玉堂出現在孟秋蘭面前那日開始。」蒼直勾出一個自信笑意,「說起來,這還多虧金校尉呢。」
蒼直向前探了探身,望著金虔一臉興致:「金校尉將錦毛鼠大戰禦貓的段子編的實在太妙,凡是聽過之人無不將白玉堂穿戴樣貌牢記於心,而蒼某又恰好多聽了幾遍……」
說到這,蒼直又是意味深長一笑。
所以是因為咱評書塑造的白耗子偶像效應才導致露餡了嗎?
金虔現在只想捶胸頓足吐血三升。
「不過蒼某剛開始只是懷疑,並不十分確定。」蒼直看著金虔的臉色,笑容更勝,「所以蒼某便設陷送白玉堂入牢,卻不害他性命,讓你等產生孟氏父女未覺察白玉堂身份的錯覺,又處處設伏暗示孟氏父女來歷神秘,以誘你等再出後招。」說到這,蒼直輕歎一聲,「未曾想蒼某這一小小計謀居然請來了金校尉和展護衛二位大駕,實在是蒼某始料未及啊!」
聽到此處,金虔是徹底明白了。
顏書生以白玉堂為餌騙孟氏父女入局,可實際卻是這姓蒼的以白玉堂為餌誘我等入局。
本以為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豈料黃雀後面還蹲了一隻鷹!
這姓蒼的好可怕的心機。
金虔但覺身後冷汗浸透。
「不過蒼某卻是萬萬沒料到你等居然能想出『仙人會』一計來請君入甕。」蒼直眼角橫紋深皺,笑意深深,「這『仙人會』之計當真是神來之筆,令蒼某刮目相看,若不是蒼某早有懷疑,定會被此計所惑,然後將金校尉引為知己……」
雖然是誇讚之語,可金虔聽後卻絲毫未有被誇獎的感覺。
此人處處說咱計謀如何厲害,卻又處處暗示他比咱們棋高一著,明裡暗裡顯擺自己如何聰明,明目張膽嘚瑟自己如何將我們當成耗子耍……嘖!果然這些反派對解說自己罪行、釋放變態欲望都有種特殊的喜好……
慢著!
金虔突然覺出有些不對勁兒。
咱在這扯東扯西是為了拖延時間,可為啥這蒼直竟如此配合,也在這磨磨唧唧說了半天?
莫不是有什麼陰謀?!
「金校尉莫要多想。」蒼直好似聽見金虔心中所想一般,灰色眸子迸出一抹精光,「金校尉醫術毒術舉世無雙,又能想出『仙人會』如此妙法,實乃世間不可多得之奇人。蒼某在此費盡唇舌向金校尉解釋,不過是以誠相待,望金校尉能歸主人麾下,做一番經天緯地的大事!」
一席話說得金虔臉皮抽搐,展昭殺氣四溢。
圈了個叉叉的!
以誠相待?!根本就是坑爹吧!
經天緯地的大事?!說白了不就是謀朝篡位嘛!
暫且不論襄陽王改朝換代的成功率為零,就沖咱堂堂一個現代人崇高的自我覺悟和高尚修養,再加咱堂堂開封府從六品校尉的愛國主義情操,咱也堅決不能答應!
想到這,金虔挺胸抬頭立正瞪眼,一臉正色道:「人生在世,無非是忠孝仁義四字,可你那主人所行之事——以毒煉藥禍害百姓實乃不仁,控制朝中命官後又殺人滅口實乃不義,身為人臣卻懷不軌之心實乃不忠,出身高貴卻不知感恩只為一己之私妄圖顛覆朝野實乃不孝,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咱金虔不屑與之為伍!!」
一席話說罷,屋內一片死寂。
蒼直臉皮隱隱抽搐,孟氏父女面色慘白汗滴如豆。
展昭眸光燦若星辰,定定望向身側之人。
金虔細眼凝光,身形筆直,消瘦身形堪比八尺金剛。
哼哼哼,咱在老包身邊果然沒白混啊,看咱這一席話說的,那真是:排比工整、氣勢磅礴,堪比包青天駕到,文曲星臨世!
想到這,金虔不由眼梢帶喜,望向展昭。
貓兒您可千萬要把咱今日的超常發揮演講記清楚,回去好好向老包大人大力讚揚一番啊!
展昭觸及金虔目光,沉肅俊容竟是浮起一抹欣然笑意,宛若春風化雨,晴風送暖。
「金虔乃是忠君忠國之人,你的如意算盤怕是要落空了。」
向蒼直說這句話的時候,展昭甚至是帶著笑意的。
「好、好、好!!」蒼直冷笑陣陣,「好一個忠君忠國之人!看來金校尉是不願將蒼某的一番苦心放在心上了!」
說到這,蒼直挺直身形,雙手插袖,面色陰沉冷徹:「活捉金虔,展昭——殺無赦!」
暫態間,詭異簫聲如魔咒回蕩暖閣之內,一眾黑衣殺手眸中血光大勝,驟然向展、金二人圍攻沖來。
刃光如冰,赤眸如血,殺氣如刺骨寒風,割得臉頰生疼。
金虔大駭,不覺倒退一步,但見眼見一花,展昭如松身形已然護在身前,尖銳嘶鳴突然從巨闕劍尖迸發而出,寒光大盛間,展昭身劍合一,劍芒飆射而出,與眾黑衣人劍刃相擊,刃鳴劍顫,精光四射,下一刻,眾黑衣殺手頻退數步,竟是展昭僅憑一己之力攔下第一陣攻擊。
「展大人,屬下幫你!」
金虔猛吸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個藥袋,抓出一把五顏六色的藥彈就拋了出去。
轟轟轟!
霎時間,但見大廳之內七彩煙霧呼嘯升騰,酸臭辣苦味道摻雜融合,當真是刺鼻刺眼熏肉熏心。
「走!」展昭一把拽住金虔向門口急沖突圍。
豈料還未奔出半丈,就聽數聲破空風響,展昭身形一滯,手中巨闕順勢環舞,光華耀眼,但聽鏘鏘鏘數聲器響墜地,金虔費力從煙霧中辨認,發現竟是數根羽箭被展昭擊落。
濃濃煙霧之中,蒼姓總管張狂大笑:
「金校尉,你不會以為你的藥彈當真是天下無敵吧?!」
話音未落,就聽暖閣四周窗扇被砰砰砰打開,湖塘夜風狂掠而過,不過幾息之間就將屋內煙霧氣味吹得乾乾淨淨。
嘖!難怪非要在這湖面上四處漏風的暖閣中設宴,原來是早有預謀。
金虔暗道不妙,忙閃目觀望閣內境況。
蒼直和孟氏父女皆用面巾蒙住口鼻,雖然面色有些難看,但總體來講受影響不大。
黑衣殺手身形停滯,動作僵硬,顯然還留有凡接觸金虔藥彈便會失控僵硬的後遺症。
幸虧藥彈對這幫僵屍還算有效!
金虔正在暗自慶倖,不料那蕭聲驟然鳴響,僵直黑衣殺手眸中血光猝閃,霎時抄起兵刃又向展、金二人急攻而來。
咱的姥姥誒!咱的藥彈居然失效了?!難道這僵屍軍團還能進化不成?還真是生化危機啊啊啊啊啊!!
還未等金虔將心中所想哀嚎發洩出口,眼前一花,自己已被展昭扣在懷中,巨闕寒光如光似電將二人護住。
金虔背後冷汗淋漓,微一抬眼,但見展昭劍眉緊蹙,薄汗覆額,黑爍眸子如嵌入天山寒冰,殺意凜冽。
手指觸及肌肉緊繃如鐵,雙耳聽得是殺氣騰鳴,放眼望去,血色殺眸如影隨形,金虔只覺腦中一片空白,唯有幾個字在盤旋不斷: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
忽然,耳邊「刺」一聲將金虔拽回現實,一道血光從金虔眼前濺起,金虔轉目一看,竟是展昭護住自己的手臂被利刃削割,血肉模糊,每動一步,便有刺目鮮紅點點滴落。
金虔只覺心肝脾肺腎同時揪緊,緊的自己幾乎呼吸停滯血脈倒流。
「展大人,他們要抓的是屬下,您先走,屬下斷後!」
待金虔緩神呼吸順暢之時,已將這句豪言壯語喊了出來。
展昭身形一頓,下一瞬反倒更將金虔護緊幾分,萬分熟悉的寒氣憤憤掃過金虔頭頂,可與之相反的卻是展昭近乎輕喃的暗啞嗓音:「放心,有展某在……」
「噗!!」
展昭一句話未說完,金虔就覺耳側一熱,一股赤漿從展昭肩窩噴湧而出——
竟是一名黑衣殺手從展昭身後刺入展昭肩胛。
「展大人!」金虔眸中紅光迸射,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個猛子掙脫展昭手臂,掏出兩枚青綠藥彈,口中哇哇大叫,「咱跟你們拼了!」
「轟——轟!」
突然,兩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打斷了金虔舉動。
金虔順聲一望,悚然大驚。
但見院牆之外,遙遙南北方向之處,同時騰起兩道赤紅煙霧,直沖天際——竟是金虔特製信號彈才能發出的紅色預警煙霧。
而且看那方向位置,儼然就是顏查散所在客棧和白玉堂所囚縣衙牢房。
金虔呆住了,展昭劍光停住了。
「二位想必對這紅色煙霧十分熟悉吧。」蒼直撣了撣袖子,悠然道,「實不相瞞,蒼某還特意多派兩隊人馬前去招待顏大人和白玉堂,看來時間剛剛好啊!」
說到這,又是一副感慨萬千的模樣道:「顏大人行事自是十分縝密,只可惜比起蒼某還是棋差一招。」
閣內一片死寂。
金虔雙眸泛紅,顫顫望向展昭。
展昭面色白中隱青,緊攥巨闕手指骨節青白。
蒼直將二人神色看在眼中,灰蒙眼球泛出詭異光華:「金校尉可否再考慮一下蒼某的提議?若是金校尉能歸順主人,蒼某自會向主人求情,饒這幾人的性命。」
言罷,便用一種咄咄逼人的目光死死盯著金虔。
數滴冷汗從金虔額頭滑落。
這姓蒼的意思是——要麼顏書生白耗子他們死,要麼咱去和襄陽王同流合污——搞屁啊,這不就跟老娘和貓兒同時掉到水裡咱先救誰的問題一樣坑爹嗎?無論選哪一邊,咱這個貨真價實的旱鴨子才是最早死翹翹的那個吧!
「金虔。」清澈嗓音傳入耳畔。
金虔轉頭,但見展昭身形韌直若竹,黑眸清澈堅毅,立刻就感覺自己有了主心骨。
沒錯,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自亂陣腳,最應謀定而後動……所以,此時此刻——
「鏘」巨闕寶劍跌落地面。
金虔細眼暫態繃大如鬥,直勾勾看著將巨闕扔出做出一副束手就擒姿態的御前護衛大人。
喂喂喂,此時不是應該誓死不從同歸於盡嗎?!
好吧,就算咱們應該識時務為俊傑,那起碼也要喊兩嗓子表示一下對原領導的依依不捨之情順便為自己討價換件一番才符合叛變人士的風格吧,貓兒大人這二話不說就棄械投降也太跌份兒了吧?!
蒼直顯然也未曾料到展昭如此舉動,愣了一愣,才挑眉一笑:「還是展護衛識大體。」頓了頓,「來,給二位大人綁上。」
隨著簫聲時高時低,兩名黑衣殺手上前將展昭和金虔同時五花大綁。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在捆綁展昭之時下手頗重,更恰有兩根繩索緊緊勒住展昭受傷肩胛。
金虔覺得自己甚至都能聽到皮肉綻開的聲音,眼睜睜看著滴滴血漿順著繩索淋漓流下,襯得展昭泛白臉色、泛青雙唇愈發觸目驚心。
金虔只覺一股無名火灼燒心肺。
蒼直面帶笑意,慢步穿過黑衣殺手陣走到展、金二人面前,搖頭歎息一聲,朝二人抱拳作揖:「展大人這傷……唉!還望莫要怪罪蒼某,實在是二位藝高膽大,蒼某才出此下策啊。」
一句話說得金虔心頭無名火頓時竄起三丈高,直燒腦門。
「展大人,」金虔瞪了一眼蒼直,望向展昭,「屬下以前常聽到一句話,對其意思不甚理解,今日見到這位蒼總管方才恍然大悟,原來說得就是蒼總管這種人啊!」
「哦?什麼話?」蒼直卻是對金虔的無禮毫不在意,還饒有興致提問。
展昭眸光定定望向金虔,卻未回話。
「這句話就是: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啊啊啊啊!」金虔扯開嗓門喊了一句。
超大嗓音在屋內繞了個圈,又沖到屋外激起陣陣回音。
孟氏父女目瞪口呆,蒼直臉皮眼皮亂抖。
展昭黑眸中華光一閃,唇角浮出一抹笑意。
這一笑,如冰雪初融,春花綻放。
孟氏父女呆了,蒼直愣了,而金虔——則是驚了。
一絲嫣紅從展昭勾起唇角滑下。
「展——!!」
金虔剛叫出一個字,就覺眼前煞氣翔舞,滾湧撲面,展昭一身真氣澎湃暴散,一聲裂響,縛體繩索齊齊崩斷,斷繩帶著淩厲勁力,向外飆射,同時飛射而出的,還有展昭手臂、肩胛傷口處的濃稠血漿。
鮮紅迸射,激密連絲,一時間,竟好似在展昭周身罩了一層血霧。
兩枚銳利袖劍從血霧中破空而出,暫態擊中孟氏父女面門,二人滿面噴血,應聲而倒,斷蕭從孟秋蘭口中跌落地面摔裂數塊。
修長手指化為虎爪,迅突重霧而出,瞬鎖蒼直喉頸,五指狠力,立時在蒼直咽喉處捏出五個青印。
「放人!」展昭厲聲喝道。
「咯……咯……」蒼直灰眸漫上紅絲,半晌才擠出一句,「展昭,你竟、竟不顧自己,妄動內力,你就不怕血流盡而死……」
「放人!!」鎖喉手指又是一緊。
「呵、呵——」蒼直雙手慢慢上移,顫顫摳住展昭手腕,「難怪主人說,展昭不可留,殺無赦,果、果然不可小覷……」
「姓蒼的,你若再廢話下去,恐怕最先死的是你!」雖然眼前形勢對己方十分有利,但一觸及展昭慘白面色,金虔不知為何就覺胸口陣陣發悶,聲線明顯高了一個八度。
豈料蒼直聽到這句話,卻是勾起一抹冷笑:「若是能以蒼某一條爛命換欽差大人、白玉堂二人之命,倒也划算!」
幾聲詭異笑聲從蒼直嗓中擠出,但見其表情扭曲變形,雙手雙腳劇烈抖動不止。
這是幹嘛?
金虔只覺不詳預感更勝,細眼死死盯著蒼直,生怕他出什麼么蛾子,突然,但見一道精光在蒼直手中一閃而逝——竟是一枚翠綠欲滴的斷蕭從袖口掉入蒼直手中。
「展大人!」金虔急呼,「他手中有異!」
展昭另一隻手如電向那斷蕭抓去,不料卻帶動了肩胛處傷口,劇痛襲來,展昭動作不禁一滯,就這一滯之間,蒼直便將那斷蕭扔了出去。
「吱——」
斷蕭劃空破風,發出刺耳鳴叫,宛若閻羅催魂。
金虔瞪目環顧,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但見剛因孟秋蘭斷蕭被毀而停住動作的一眾黑衣殺手,此時眸中紅光如探照燈亂閃,身形劇抖,竟是又要大開殺戒。
展昭錯身閃擋金虔面前,另一手仍死死扣住蒼直咽喉。
「殺!殺!」被制住咽喉的蒼直還在癲狂亂叫。
展昭松腰筆直,煞氣凝沉,左肩血洞淩亂滴紅,染透半衫長袖。
金虔渾身冷汗浸透,眸光亂顫,驚懼瞠目,只覺映入雙眼畫面就如慢鏡頭一般——
數名黑衣殺手緩緩舉起手中鋼刃,刀光寒凜滲人,一格一格向展昭頭頂劈下——
果然是快死了嗎?所以腦細胞已經開始哀悼,眼球捕捉也開始減速,接下來是不是就要回憶咱這短暫而充實的一生了……
等等!
金虔眨了眨眼皮……又使勁兒眨了眨眼皮。
額?!
不是咱的腦細胞出問題了,而是這些黑衣殺手的動作真的變慢了!而且,還暫停了?!
誒誒?!!
但見圍攻展、金二人的所有黑衣殺手動作都停住了,好似被灌了泥漿一般僵硬原地,最近的一把鋼刀距離展昭的頭皮甚至不過半寸。
「吱呀--」
萬分耳熟的鋼絲牽拉之音在耳邊響起。
金虔定眼望去,但見半空中數道鋼絲密密麻麻織成一張蛛網,將一眾黑衣人動作全部牽制。
一人宛若影子一般從屋頂翻下,表情僵硬若石,手中鋼絲縷縷泛出光華。
「雨墨?!」金虔驚詫。
「咚咚咚咚……」
又有數顆圓潤石子從黑衣人背後跌落地面——竟是數顆飛蝗石。
「哎呀呀,五爺我若是再晚來半步,貓兒和小金子你們可就要變成肉餡了!」一道人影伴著囂張嗓音從屋頂落下,白衣淩破,滲染血跡,肩扛畫影寶劍,雖然身上略顯狼狽,可俊臉之上的囂張笑意卻是未減半分「白五爺?!」金虔驚喜過望。
「白兄,快去救顏大人!」展昭急聲道。
「放心,顏大人他們沒事,正在趕來的路上。」白玉堂向二人挑眉一笑,抽出寶劍劃開金虔身上繩索。又轉頭望了一眼展昭,劍眉不覺一蹙,出手封住蒼直的穴道,一腳將蒼直踹倒在地,緩聲問道,「貓兒,你可還好?!」
「無妨……」展昭淡笑。
可話音未落,就見展昭面色一白,腳下一晃。
「貓兒!」白玉堂扶住展昭的一瞬,金虔已經竄到展昭身側,一手將數根銀針插到幾處穴道之上,另一手將一粒藥丸塞到了展昭嘴裡。
「唔、咳,無妨,僅是……」展昭好容易咽下那顆碩大的藥丸,正欲開口解釋,可後半句卻卡在了嗓子裡。
「滴答--」一粒晶瑩剔透的水珠滴落在展昭手臂。
白玉堂一怔,展昭身形一震,二人皆愣愣看著深深埋頭悄無聲息的某從六品校尉。
抓著自己手臂的細瘦手指隱隱發顫,還有——還有一滴又一滴墜在手臂上的滾燙液體,直燙的展昭心口酸澀。
「金虔,展某……」
「展大人,請讓屬下為您療傷……」
雖因金虔垂頭未能窺見其表情,但僅憑金虔隱隱顫動的嗓音和垂落水珠,也不難猜出金虔此時是何種表情。
一時間,屋內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之中。
雖然展、白二人都覺得此時此地為展昭療傷實在是不合時宜,但不知為何,卻皆不忍心開口苛責。
「……嗯。」
許久,展昭才輕聲應了一字。
「多謝展大人!」金虔猛然抬頭高喝一聲,把眾人都嚇了一跳。
距離金虔最近的展昭更是星眸豁然圓瞪,眉頭一跳。
但見金虔神色振奮,一雙細眼熠熠生輝,完全沒有溢出某種液體的痕跡,反倒是額頭鬢角流有幾道水痕……
所以,剛剛滴在展某胳膊上的是、是……
未能展昭回過神來,金虔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嗤啦一聲扯掉了展昭的半邊衣裳。
「啊呀咱的姥姥誒,真是把屬下驚出一頭的冷汗啊!展大人您咋又用這什麼吃力不討好的苦肉計啊?!誒呦呦,瞧這傷口,趕緊的,先止血消毒上麻藥。」
一大坨黃色藥膏糊在了展昭傷口上。
「屬下就怕展大人您的倔脾氣發作推三阻四說自己乃是皮肉傷無妨一切以公事為先再三推脫最後導致傷口惡化那可就糟了,嘖嘖,這起碼要縫七八針啊!」
針線開始在展昭肩膀上歪歪扭扭遊走。
「要知道展大人您這傷口雖然沒傷到筋骨,但實在是流血太多,傷口又這麼難看,若是治療不及時,遲了那麼一刻半刻的,萬一留了疤——嗯……幸虧咱這次帶的生肌祛疤凝露不少,對!再抹點新活美膚散……」
一堆散發著各種香味的各色藥粉灑在了展昭肩胛及胳膊傷口處。
「展大人啊,你真是胡來,萬一弄得失血過多造成貧血,到時候又要大補特補,費錢費藥也就罷了,可是展大人您的臉色可就難看了,這若是回開封讓公孫先生看到,屬下可真要吃不了兜著走啦!包紮完畢,收工,完美!」綁完繃帶的金虔拍了拍手,一臉得意。
暖閣內一片沉寂。
白玉堂面色古怪,距離三人幾步之遙的雨墨依然面癱,但眼梢似有抽動之跡。
「嗯?咋了?」金虔一臉納悶環視一圈,最後將目光定在被撕去半邊衣衫的展昭身上。
身形僵直,面色凝肅,耳尖泛紅,還裸著半個膀子。
額……好似有點不和諧啊……
金虔乾笑兩聲,望了一眼白玉堂。
白耗子,體現你溫柔嫻淑大方體貼的機會來啦!
就好似感受到金虔目光中的隱含意義一般,白玉堂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脫下了自己的外衫遞給展昭:「趕緊穿上,可別把你這孱弱的貓兒給凍壞了……」
「展某不需……」展昭推辭。
「少廢話,五爺讓你穿你就穿!」白玉堂強勢拽過半邊身子都被繃帶捆住行動不便的展昭,將外衣披在了展昭身上。
一線月光透窗灑入,皎輝朦朧。
白玉堂一臉不情不願,可披衣動作卻是十分輕柔,整個就是一個傲嬌;展昭半衫盡碎,垂眼道謝,儼然就是一個嬌羞。
哎呦呦呦啊喂!
金虔心中狼嚎陣陣。
「咳咳!」
突然,一個十分煞風景的咳嗽聲打破了如此唯美的場景。
誰這麼不長眼色?!
金虔扭頭怒目回望,然後,繃大細目。
但見六人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為首一人,一身儒衫之上掛滿血跡灰塵,清俊面容也沾滿灰塵,唯有一雙眉眼分外清明,正是顏查散;身側之人,面色黝黑,濃眉大眼,一身狼狽,乃是艾虎。
而他身後四人,為首一人年逾四十,長須虎目;右側之人,鷹鼻豆眼,八字小貼胡,手持鵝毛羽扇;左側二人,一個身材魁梧,滿面絡腮鬍鬚,另一個身形矮小,頭紮沖天髻,一臉調侃笑意。四人皆是衣衫掛彩,身染血跡。
可不正是白玉堂的四位結義哥哥:鑽天鼠盧芳、翻江鼠蔣平、穿山鼠徐慶和徹地鼠韓彰。
「盧島主,蔣四爺、徐三爺,韓二爺?」展昭驚訝,下一瞬的反應卻是趕緊拉緊白玉堂剛給自己披上的衣裳企圖遮住已經半露的肩膀。
「金校尉,展護衛,你二人無事便好。」顏查散將二人略一打量,也是一副鬆了口氣的表情。
「大哥、二哥、三個、四哥,那邊戰況如何?」白玉堂急聲問道。
「嘿嘿,五弟放心,那些個黑衣人雖然十分難纏,但遇上你二哥的霹靂雷火彈,個個都被炸成了肉塊,根本不足為懼。」韓彰叉腰得意道。
「是啊,此次還多虧二弟,否則我等若想全身而退怕還真是不易。」盧芳心有餘悸道。
「此次多虧四位及時出手相救。」顏查散抱拳,長籲一口氣,「否則我等性命危矣。」
「道謝的話稍後再說不遲。」蔣平搖著羽扇走到蒼直面前,一雙精光四射的豆豆眼上下一掃,摸著八字鬍子笑道,「還是先好好招待招待這位客人吧。」
話音一落,屋內眾人皆用淩遲一般的目光掃射蒼直。
徐慶上前探手解開了蒼直的啞穴,好似拎小雞一般將蒼直拎到了顏查散面前:「顏大人,問吧。」
「你到底是何人?!為何人謀事?!」顏查散上前一步,肅聲問道。
蒼直卻好似受了什麼巨大的驚嚇一般,雙目爆睜,雙唇亂抖:「不、不可能,怎麼可能,我蒼直算無遺漏,四十名十絕軍,就算有陷空島四鼠,也不會、不會落敗……」
「十絕軍?什麼玩意兒?!」韓彰問道。
「恐怕就是這些黑衣殺手。」展昭定聲道。
韓彰恍然:「就這些東西啊?切,在你韓二爺的霹靂雷火彈面前全是豆腐渣!」
「不可能!不可能!十絕軍無痛無感,長生不死,以一敵百,天下無敵!!」
「狗屁天下無敵。」韓彰嗤笑一聲。
「不對!」展昭眉頭一皺,沉吟道,「之前遇到的黑衣殺手,莫說被炸,就算被砍去頭顱,依然行動迅猛。可今日這些殺手,之前如狼似虎,可後來卻不知為何突然就停了動作,甚至現在……」展昭看了一眼旁側用滅月弦縛住黑衣殺手的雨墨,繼續道,「僅憑雨墨一人便可將其盡數牽制,好似……」
「這麼一說,還真是!剛開始打得還挺來勁兒,後面不知怎的就變成面瓜了。」徐慶撓著腦袋道。
說到這,眾人也覺得有些不對。
「雨墨,拽一個過來讓咱們看看。」白玉堂朝雨墨喊道。
雨墨指尖一動,將一名黑衣殺手牽至眾人中央。
艾虎最是好奇,上前一拽黑衣殺手的胳膊:「莫不是今天這些是木頭做的……」
話音未落,就聽哢噠一聲,被艾虎拉住的胳膊掉在了地上。
「啊啊!不是俺!俺還沒使勁兒呢!」艾虎忙搖手倒退一步大叫道。
「小心!」蔣平提聲高呼,「那胳膊不對!」
眾人死死盯著那掉落地面的斷臂。
但見濃稠黑色血水從斷臂四周股股浸出,慢慢彙聚一灘,散發陣陣令人作嘔的腐臭。
眾人頭皮不禁一麻。
「這胳膊已經爛了!」金虔驚呼。
眾人大驚,剛想命雨墨再拽來幾人查看,不料這一眾黑衣人竟突然都好似斷了線的木偶一般,盡數癱倒在地,道道血水從衣衫下漫流而出,不過片刻之間,竟都只剩了一堆皚皚白骨。
「這、這到底是啥啊?!」艾虎驚呼。
眾人也覺背後陣陣發涼,不覺將目光都射向了蒼直。
但見蒼直面色白如草紙,灰眸渙散,半晌才哆嗦泛青嘴唇,喃喃道:「殺千刀的火使!竟然派已腐爛的十絕軍前來,壞我大事,壞我大事!!」
「還不速速將襄陽王所做作為從實招來?!」顏查散飛眉立眼,厲聲喝道。
蒼直慢慢昂首,看向半空虛無,面容漸漸扭曲,擠出一個怪異笑顏,突然圓瞪雙目,灰眸散出詭異光華:「主人,蒼直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蒼直之忠心,蒼天可鑒!蒼天可鑒!!哈哈、咯、咯……」「七道黑色血漿隨著變調笑聲從蒼直眼耳口鼻湧出。
「有毒!小心!」金虔一把拉開顏查散。
「哎呦,俺的乖乖!」徐慶一把將蒼直甩在地上。
蒼直身形一軟,撲通一聲仰面倒地,七竅流血不止,渾身抽搐兩下,便沒了動靜。
屋內一片死寂。
白玉堂上前探了探蒼直鼻息,低聲道:「服毒自盡。」
「死、死了?!」金虔圓瞪細眼。
居然沒有絕地反撲也沒有同歸於盡,就這樣乾淨俐落的死了?!太不符合反派人物的特點了吧!
想到這,金虔忙上前兩步,仔細查看一番,結果就是蒼直氣息心跳脈搏全無,當真是死透了。
眾人不由面面相覷。
「這人,死得還真快!」韓彰憤憤道。
「顏大人,現在該怎麼辦?」展昭問道。
顏查散環視一周,將目光移向已然昏厥的孟氏父女,道:「將孟氏父女押回縣衙,嚴加審問。」
「是!」眾人抱拳。
「雨墨,將此人屍身帶回縣衙。」顏查散一指蒼直屍體。
雨墨點頭。
最後,將目光移向金虔,「金校尉,你且搜集一些這黑衣殺手的骨頭帶回詳加查驗。」
「是……」金虔硬著頭皮應下。
有沒有搞錯啊,就算咱是醫仙毒聖關門弟子的高科技人才,也不能把仵作法醫驗屍這活兒都攤給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