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瑭回家後去臥室洗了個澡,洗完後,阿芒跟在身邊,一人一狗去了窗檯前。頭頂吹著冷氣,少年頭髮未乾,他頂著白色的毛巾,抬眼看向窗外。
窗外林靈剛好從韋如夏家出來,只有她自己出來的。林靈每次出現,都能給韋如夏的情緒造成影響,駱瑭從個人角度不太喜歡她的到來。
將頭髮擦乾淨,韋如夏都沒有來他家裡的意思,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駱瑭將毛巾一放,帶著阿芒下了樓。
他剛到韋如夏家門口,韋如夏從家裡出來了。她臉色不太好,雙唇有些發白,看著心不在焉的。等抬頭看到駱瑭,她扯了扯唇角一笑,說道:「林阿姨剛走。」
駱瑭看著她的唇色,問道:「韋叔叔出什麼事情了?」
「啊。」韋如夏心下一緊,她望著駱瑭,摸了摸頭上的汗,說道:「沒事,家裡的冷氣不太足,我有點熱,可能要中暑了。」
她現在腦子有些亂,有些事情說出去就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她現在不知道說出去是壞是好,所以打算先不告訴駱瑭。
駱瑭向來尊重她,伸出手說道:「來我家,我家有冰淇淋。」
冰淇淋讓韋如夏苦澀的心情有所緩解,她起身走到駱瑭身邊,拉住他的手說道:「嗯。」
心中裝著事情,韋如夏今天一天都過得渾渾噩噩的。她吃過冰淇淋後,回到房間洗了個澡。冰冷的水讓她情緒漸漸緩過來,洗完後,她拿出手機準備給父親打電話。
林靈是背著父親來找她的,既然來找她,就是要讓她做出選擇。
韋如夏發了一會兒呆,手機屏幕按亮又熄滅,按亮又熄滅,最終她沒有撥出去這個電話,倒頭睡到了床上。
韋如夏睡得不踏實,意識一直在朦朧,她一會兒夢到母親臨死前,說她虧欠了父親,讓她彌補。一會兒夢到奶奶臨死前,說想讓他們父女關係變好,讓她幫她照顧好父親。最後,她夢到了父親去世……韋如夏睜開眼,房間內已經漫上黑影,韋如夏出了一身冷汗。
晚飯時間,家裡已經做好了晚飯,今天兩個小傢伙回來,楊舒汝不打算讓韋如夏回家吃了,就讓阿姨另外做了四個北方菜給韋如夏。
韋如夏剛一出門,樓下客廳裡的楊舒汝就起身走了過來,關切地問道:「怎麼睡了這麼久?身體很不舒服嗎?」
韋如夏體質很好,身體很少會出現不舒服的情況。
她是洗了臉後出門的,看著臉色沒有那麼差。楊舒汝說話的時候,正和阿芒玩兒的駱瑭也看了過來。雖然在玩兒著,駱瑭心裡也裝著事兒。韋如夏是林靈走後才情緒不對的,她現在的煩惱很可能是和她的父親有關。
「沒事。」韋如夏笑起來,她走下樓,揉了揉眉心道,「應該是中暑了。」
「那過會兒吃過飯要吃點藥。」楊舒汝說著,拉著她的手笑眯眯地說:「吃飯吧。」
駱瑭的父親今晚要在公司開會,所以不回來吃,餐桌上沒有大家長,氛圍要活潑很多。楊舒汝邊叮囑韋如夏吃東西,邊又悄咪咪地打聽著駱瑭明天怎麼給韋如夏過生日。
「過完生日後,第二天要同學聚會對吧?」楊舒汝問道。
這件事還是回來後,駱瑭和她說的。韋如夏一聽,抬頭看了看駱瑭,笑道:「你要去嗎?」
他向來不喜歡湊這種熱鬧,當時胡吟吟打電話給她,其實也想讓她帶著駱瑭去的,但是班裡沒人敢通知他。
「嗯。」駱瑭喝了一勺湯,抬頭看了韋如夏一眼,問道:「你不去?」
眸光一動,韋如夏抿了抿唇,笑起來道:「去。」
韋如夏在凌晨的時候,同時接到了三個人的生日祝福。一個是胡吟吟,一個是駱瑭,另外一個則是父親。
知道國內是凌晨,父親是發的微信,祝福的信息也很簡單,只有八個字。
【生日快樂,我的女兒。】
林靈和她說了所有的事情後,她還沒有聯繫過父親。韋如夏盯著屏幕上的信息看了半天,最後撥通了父親的電話。
第二天清晨起床,韋如夏吃著早餐,看著對面正在喝牛奶的駱瑭。少年眉眼沉靜,在清晨的陽光下,白淨又斯文。
「你定的鬧鐘?」韋如夏笑著問道。
駱瑭凌晨給她發了生日祝福,而韋如夏並沒有起來,她到早上七點的時候才給他回覆。那個時候,他已經帶著阿芒晨跑回來了。
駱瑭抬眼看了看韋如夏,少女笑得開心而恣意,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但他喜歡韋如夏這個樣子。因為她之所以有恃無恐,正是因為他對她的心意她都懂。
「沒,一直沒睡。」駱瑭道。
「哦~」韋如夏眼睛裡閃過一絲抱歉後,笑意加深,說道:「那下次我不睡這麼沉了。」
駱瑭看著她的眼神和表情,已經與往日無異了。看她心情變好,駱瑭垂下眼瞼,喝了一口牛奶後道:「下次你還是會睡這麼沉。」
被駱瑭戳破,韋如夏也沒有窘迫,她又小聲笑了起來。
兩人吃過飯後,韋如夏就被駱瑭帶走了。她十八歲的生日,他比她自己更為重視。
相對於韋如夏給駱瑭過生日時送的禮物,駱瑭的禮物十分走心。他送的禮物不是買的,而是他親手做的。
駱瑭給她安排得生日的第一站,是在一家陶藝工作室。
拉胚機在旋轉,手上濕漉漉的陶泥摩擦著掌心,韋如夏出神地望著坐在她旁邊的駱瑭。
少年穿著淺灰色的油布圍裙,修長的手指被灰濛蒙的陶泥覆蓋,他微低著頭,側臉輪廓精緻漂亮,睫毛微眨,雙眸黑亮。他顯然不是第一次做,手法很是嫻熟,再加上外表出眾,周圍的人多多少少多把視線投到了他的身上。
來這裡玩兒的大多是小女生,看著駱瑭在小聲討論著。
「那個男生好帥啊,你看他做的也很好。」
「手指好漂亮,本手控要陣亡了。」
「他旁邊坐著的那個女生是他女朋友嗎?還蠻般配的,果然好看的人都和好看的人玩兒。」
韋如夏笑著聽她們議論,側眸看著駱瑭出神。在她出神的時候,駱瑭微一轉頭,兩人視線相對,韋如夏心下一動,手也隨之一動,手上的陶泥瞬間變形。
「哎,又壞了。」韋如夏看著手上七零八落的陶泥道,她已經不知道弄壞了多少次了。
垂眸看了一眼韋如夏的陶泥,駱瑭抿唇,手上動作沒停,問道:「看什麼呢?」
邊把陶泥重新捏到一起,韋如夏邊坦蕩蕩地回答道:「看你。」
喉結微動,少年輕聲一笑。韋如夏聽著他的笑,捏著手上的陶泥,突然道:「這肯定是我最難忘的一個生日。」
拉胚機還沒停,她手忙腳亂地弄著拉胚機上的陶泥,表情依然淡然如水。不論發生了什麼意外情況,她總能保持這樣的淡定。
駱瑭看著她手上的陶泥再次坍塌,起身站了起來。韋如夏察覺到他的動作,抬頭看了他一眼,而後,駱瑭拉過自己的座位,坐在了她的身後。
少年甫一坐下,韋如夏就聞到了一股清新的薄荷香。薄荷香往往是讓人清淨的,韋如夏卻覺得有些燥,後背貼著少年的胸膛,她能感受得到少年有力和略帶紊亂的心跳。
剛剛閒聊的女生們在駱瑭坐下後,發出了一小聲尖叫。在他們尖叫的過程中,駱瑭伸手覆蓋在了韋如夏的手背上。
她第一次做,手上的陶泥根本不成形。駱瑭握著她的手,將陶泥歸置成形。他呼吸很輕,搔過韋如夏的後頸,少年聲音低沉,如山澗清泉。
「現在更難忘了麼?」
感受著駱瑭的呼吸,韋如夏不耐熱,她耳根漸漸染了一層粉色,手上的陶泥漸漸成形,韋如夏沒有否認,輕笑著應了一聲。
「嗯。」
駱瑭給她做了一個小杯子,她在上面畫了兩隻兔子,因為她和駱瑭都是屬兔的。她畫工一般,在杯子上醜萌醜萌的。
楊舒汝晚上準備了生日餐,晚飯兩人要回去吃。做完陶藝後,韋如夏想滑冰。安城沒有滑冰場,駱瑭就帶著她去了旱冰場。
韋如夏倒不是多想滑冰,只是在滑冰場裡,總會讓她想起駱瑭對她表白時的場景。
韋如夏的十八歲生日,過得特別開心,像是把未來的開心都透支掉了的那種開心。她未來每年都會過生日,但所有的生日帶給她的快樂都比不上十八歲生日帶給她的快樂。
在晚飯前,韋如夏和駱瑭乘坐地鐵回家。出地鐵口的時候,韋如夏看到地鐵口有賣孔明燈的,她掏錢買了一個。
「有地方可以放嗎?」韋如夏拿著孔明燈,邊走邊問駱瑭。
駱瑭看著她開心的樣子,應了一聲道:「公寓後面的安河邊上可以放。」
「那就好。」韋如夏笑著道,「我想放孔明燈許願,他們說孔明燈許願比生日蛋糕許願要准。」
這種事情,韋如夏向來是不信的。但是今天,她想許一個一定要實現的願望。
在家裡吃過晚飯後,韋如夏牽著駱瑭的手到了安河邊。夏日夜晚的安河偶有涼風吹過,但來這裡乘涼的人依然很少,整個河岸上只有零星的幾個人。
「我這是第一次放孔明燈。」韋如夏拿著馬克筆,在孔明燈上寫著自己的願望。她寫著的時候,看了一眼旁邊的駱瑭。駱瑭也在孔明燈上寫著,見她看過去,他伸手遮擋了一下。
在這一遮一擋間,韋如夏看到路燈下少年微紅的臉。
她心下一動,腦子有些發熱,讓她生起了一股衝動。而這股衝動,很快就被河邊的微風又壓了下去。
「放吧。」韋如夏拿著火柴,將孔明燈點亮了。
雖然是地鐵口買的,質量倒是挺過硬的。燈點亮之後,孔明燈很快起飛,韋如夏笑起來,說道:「鬆手啦。」
旁邊駱瑭將手一鬆,孔明燈徐徐飛上了天空。孔明燈燈光閃爍,像是把漆黑的夜空都點亮了。周圍散步的人群,視線不自覺得也飄到了孔明燈上。
「你許的什麼願?」韋如夏靠在河岸的護欄上,回頭看著駱瑭問道。
剛剛還不讓她看到的駱瑭,在孔明燈飛遠後,倒願意告訴她他的願望了。他回頭對上她的視線,說:「永遠和你在一起。」
這是駱瑭對她最直白的告白,簡簡單單一句話,讓人心動不已。
韋如夏笑容微收,她沒再看他,扭頭看著夜空中漸漸飄遠的孔明燈,笑道:「我許願你永遠快快樂樂。」
說完以後,韋如夏眉心微蹙,咬住了下唇。
「那我們的願望是一樣的。」韋如夏隱在黑影中,駱瑭並沒有看到她的表情。
「嗯?」韋如夏虛虛一笑,問了一句,「怎麼說?」
駱瑭回過頭,看著韋如夏,眸光清澈透亮。
「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就永遠快樂。」
韋如夏呼吸了一下,週遭的涼氣像是冰刀一樣割著她的喉嚨,讓她說不出話來,而就算如此,她做的決定還是要和駱瑭說。
「駱瑭……」韋如夏叫了他一聲,叫完他的名字,似乎就用完了她所有的力氣。韋如夏沉了沉心,她抬頭看著駱瑭說道:「我不能永遠和你在一起,我明天下午就要坐飛機去英國了。」
晚風吹著樹葉簌簌作響,路燈下的安河被吹起滾滾波紋,像是駱瑭一下被揉皺的心。剛才的一切彷彿是在做夢,駱瑭望著韋如夏,平靜地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少年的平靜讓韋如夏呼吸一滯,她像是擱淺的魚一樣,半晌後腦子才轉過彎兒來,她言簡意賅地說道。
「我爸這半年不是在巡演,他得了重病,一直在國外保守治療。林阿姨說他要繼續拖下去,很可能右邊身體全部萎縮癱瘓。他要馬上做手術,做完手術後要在國外復健。復健時間至少十年,而且十年後未必會痊癒……我要去陪他。」
十年時間不短,更重要的是十年後未必會痊癒,她去英國,基本上是和父親在英國定居。她不會讓駱瑭等她,更不會讓駱瑭去陪她。今年在他奶奶家過春節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說過了,駱瑭可以出國讀書,但不能定居國外。他們駱家的根在安城,父母雙親和祖父母都在安城,駱瑭是獨生子,他也不可能去陪她。
她要去國外陪著母親和奶奶叮囑她要照顧好的父親,而他則要在國內陪著他的家人。異國戀的未來很渺茫,他們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此時長痛不如短痛,必須快刀斬亂麻。
韋如夏很自私,她凌晨和父親通電話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決定,然而她還是在和駱瑭過完了自己的生日後才告訴他。她想要和駱瑭過完自己的十八歲生日,想永遠記住這個給了她所有的少年。
直到韋如夏說完這些,駱瑭才漸漸地信了。她還是她,說的話簡單易懂,事情發生後她就考慮了所有的情況,然後乾脆果決地做好決定,甚至沒有給他任何挽留的機會。
駱瑭想起了第一次見韋如夏的時候,她的眼睛裡帶著看透所有並且接受所有的淡然。韋如夏很果決,她向來拎得清,知道她想要什麼,知道該放棄什麼。
「你拋棄了我。」駱瑭覺得認識韋如夏就像是做了一場夢,現在韋如夏將這場夢給打碎了,他醒了,韋如夏走了。
少年的眼神緊緊鎖定著她,韋如夏的心像是被劃了一刀,她搖頭道:「不是的,駱瑭你很好,人人都喜歡你,沒有人會拋棄你。」
「除了你。」駱瑭說。
三個字,像是一記悶拳打在了她的胸口,韋如夏回答不上來了。
駱瑭看著韋如夏,他的眼睛裡洶湧著韋如夏從未見過的情緒,少年聲音陰鬱,像是暴風雨前的海面。
「但我寧願被全世界拋棄,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