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靈魂轉世之謎

  〔當次傑大迪烏打開那工具包時,塔西法師的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那些工具,低聲道:「一千多年啦,還保存得如此完好。這是一套大衍曼器,共三百一十三件,如今世上恐怕已經沒有第二套如此完整的器械了。太好了,公主的病可以治療!」〕

  【洗血】

  「胡隊長!」

  「噹」的一聲,張立手中的血液保存罐掉在地上。「胡隊長!」他哭著撲了上去。他不敢相信,這個粗獷的大鬍子,這個多次把他們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硬漢子,雪山也壓不垮的他,就這麼靜靜地離開了。

  這時候,雀母王屁顛屁顛地小跑過來,一面打量卓木強巴他們,一面詢問:「聽說戈巴大迪烏請到了?哪位是戈巴大迪烏?」他掃視了一圈,馬上將目光鎖定在一身黑服的塔西法師身上。

  卓木強巴一把將雀母王拎到胸前,指著胡楊隊長的遺體厲聲喝問道:「這就是你們的神聖盟約?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

  雀母王這才發現地上已經躺著一位,他張大嘴半天說不出話來。周圍的護衛一看到王被擒,紛紛拿起武器,可是巴桑冷眼一掃,岳陽、呂競男等人的武器也在手中,那些護衛不敢妄動,只是紛紛叫罵:

  「放開王!」

  「大膽!」

  「無禮!」

  「快放下!」

  卓木強巴克制著心頭的怒火,但雙手的肌肉卻不受控制地震顫著。雀母王在卓木強巴手上,身體隨著卓木強巴的手臂開始發抖,直到卓木強巴將他放回地面,他的兩條腿還在打擺子,顫聲道:「安靜!都安靜!本王沒事。」

  他看著胡楊隊長的屍體,也無言以對,好半天才道:「我不知道這件事情,是郭日幹的,都是郭日幹的。」緊接著,他又大聲道,「郭日念青他人呢?叫他來見我!」

  「啟稟大王,郭日大人剛才離開了雀母,去向不知。」一名護衛馬上回報。

  「郭日念青!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卓木強巴雙手捏得咯咯發響,就好像要將郭日念青的骨頭捏碎一般,得到的回答卻是雀母王痴呆的搖頭。

  沒有人知道郭日念青為什麼要這樣做,就連岳陽也感到困惑不已。如果說他的目標是雀母王,那麼何必冒著犯下大錯的風險破壞神聖盟約?簡直是不惜一切要殺死胡楊隊長,而且一定要親手殺死,究竟是怎麼回事?

  雀母王知道,破壞神聖盟約不是小事,這關係到皇權和威信,下命令道:「找!翻遍我們朗布國土,也要把他找出來!」士兵們領命而去。

  在戈巴大迪烏面前,雀母王變得格外恭敬和客氣,態度可以說完全轉變了,對卓木強巴等人是有求必應,連胡楊隊長天葬這樣的事情也一口答應下來。看來,只要能治好他女兒的眼睛,就算讓他馬上讓出王位,他也在所不惜。

  在雀母石宮中,敏敏悠悠醒轉,得知胡楊隊長的噩耗,在卓木強巴懷裡哭了許久。她告訴大家,胡楊隊長曾對她說起過那個奇怪的理由,郭日念青堅持認為,胡楊隊長搶了他最珍貴的東西。但是究竟搶了什麼,大家毫無頭緒。

  按照朗布天葬的習俗,胡楊隊長被一層層潔白的絲織品包裹起來,就好似蠶吐絲作繭,他的身體被固定為胎兒在母體內的姿勢,雙手抱胸,下顎及膝。隨後就被安放在一個空蕩蕩的石屋內,沒有靈堂,不擺香燭,不燒紙錢,那潔白的繭殼就孤零零地蜷曲在那裡,一直要過了中陰期,才會擇良日進行天葬。

  對於這種空空的房間,岳陽提出過質疑,國王才能享受的葬俗儀式,就如此簡單嗎?雀母王回答說,那才是回歸輪轉。亞拉法師告訴岳陽,天葬,對應的是四大基本葬法「土、火、水、空」裡的「空葬」,它的根本意義就是回歸空冥,一切都要遵循無我無物的境界,所有世俗眼中的裝飾物,都會成為靈魂回歸的阻礙。

  自郭日逃走之後,雀母王就像失去了主心骨,凡事都猶猶豫豫,對卓木強巴等人的態度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顯得十分恭敬,若旁人不知,還以為他就是個端茶送水的小廝。這種恭敬的態度自然是首對戈巴大迪烏,事實上在胡楊隊長的遺體進入空靈房的這個間隙,雀母王已經多次提起他那可憐的女兒。塔西法師對他的答覆是要看了才知道,其實,在路上他已經詳細地詢問過呂競男拉姆公主的病情,而朗布使者曾給他帶去過更詳細的信息,他對拉姆公主的病是有把握的。如今是否治療拉姆公主,是先治療拉姆公主還是先讓雀母王拿出蟓蜒治療卓木強巴,塔西法師在等待卓木強巴的態度,畢竟他們中的一員胡楊隊長,剛剛死於這位雀母王達成的神聖盟約之下。

  雀母王不是瞎子,很快他也看出了端倪,這位戈巴大迪烏不僅和卓木強巴他們認識,似乎還很熟悉,要想醫治自己的女兒,需要哪一位發話,他已經心中有數。可是,讓他擔憂的,就是這位有決定權的發言者,還在因另一名隊員的死而處於震怒中。雀母王可沒有忘記,這位發言者將自己拎過去時,當時自己的生死真的只有一線之隔,一想到這些,這位雀母王就顯得愈發沒有主見了,這些年來,他已經越來越倚重郭日的意見和看法。

  看到雀母王時時猶豫又左顧右盼的樣子,岳陽很想告訴這個昏庸的老國王,郭日覬覦他的王位已久,這一系列的陰謀與他並非毫無關係。尤其當岳陽看到這位老國王只對自己的女兒憂心忡忡,對其餘的事卻概不關心時,他終於忍不住道:「你女兒的眼睛,你女兒的眼睛,你知不知道,郭日念青要造反!他想搶你的王位!對付我們,只是他陰謀中的一環,到時候你王位都沒有了,你還剩下什麼?」

  沒想到雀母王的回答卻令所有的人大吃一驚。「本王早就知道了。」這位年邁的老者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平淡道,「不要當本王真的老得糊塗了,其實,很早以前次傑大迪烏就已經告訴我,郭日在背地裡有所動作。他已經掌握了整個朗布的軍隊,卻還不夠,還在暗地裡訓練了一批絕對只服從他命令的親衛軍,從那時我們就知道,他似乎等不及了。」

  「啊?」岳陽愕然,他從來沒有聽說過哪一位君主,在得知自己的王位將被別人陰謀奪取之後,還能保持如此的冷靜,好像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實在無法理解,不禁大聲問道,「有沒有搞錯?他是要奪你的王位啊!你怎麼能就這樣讓他的陰謀一步步得以進行?」

  雀母王淡淡笑道:「本來這個王位就是他的。」見卓木強巴等人不理解,雀母王解釋道,「他是我唯一的侄子,朗布是不會有女王出現的,所以,當我死後,這個王位也一定是郭日的。現在,你們明白我為什麼如此倚重他了吧?我一直把他當兒子看待,就算他要奪取我的王位。何況他在軍中威信本就很高,加之三年前平息了朗布和雅加的長年戰爭,他在軍中已經是至高統帥,他唯一忌憚的只有本王和次傑大迪烏。如果今天不是你們手中有那些火器,他根本就不用逃跑。其實,我唯一疑惑的是,他為什麼如此著急。他以前並不是一個貪念權力的人,可是自從三年前和談之後,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那麼,就連他用蠱毒弄瞎拉姆公主的眼睛,你也可以容忍了?」岳陽敏銳地捕捉到,雀母王或許知道些什麼,但是一定不全面。

  「你說什麼?」果然,雀母王震驚地站了起來,連聲道,「不可能!這不可能!他為什麼要對我女兒下手?」

  岳陽嘆息道:「是啊,為什麼呢?為什麼要對付公主?為什麼要冒著違背神聖盟約的危險對胡楊隊長下手?這個郭日究竟在想什麼?」所有的人都在沉思。

  「等等……」岳陽突然抓住了什麼,追問道,「你說郭日是你的侄子?那他也可以算作是朗布的王子嘍?」

  雀母王點頭道:「是的,朗布唯一的王子。」

  「如果他要順利繼承王位,是不是和公主有什麼關係?」

  「啊!是,是的,他必須娶我的女兒,才能得到王位的繼承權!」雀母王似乎明白了什麼,喃喃道,「你、你是說,他對本王的女兒下手,難道是……」

  岳陽突然指著張立,站了起來,道:「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三年前,一切都源於三年前!為什麼他要弄瞎公主的眼睛,為什麼他要殺死胡楊隊長,我找到原因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

  「到底想到什麼了,岳陽?」

  卓木強巴等人都詢問著,胡楊隊長的死帶給他們太多疑惑了。

  岳陽似乎有些站立不穩,看著張立道:「胡楊隊長或許是枉死的,郭日真正想殺的人,恐怕是你啊!」

  「你……你說什麼?」張立也站了起來,與岳陽對望著,眼裡充滿震驚和質疑。岳陽緩緩道:「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的那個童話故事嗎?受傷的王子遇到了善良而美麗的少女,他的心不可抑制地被那純情的少女所俘虜……安吉姆迪烏提過,瑪吉有過類似的經歷!郭日念青被射瞎眼睛的那次重傷,是瑪吉救了他!天哪!是瑪吉,是瑪吉阿米,郭日念青喜歡的人是瑪吉阿米!三年前,他受重傷時,是瑪吉阿米救了他的命!為了得到瑪吉阿米的心,他才變得不顧一切的。他停止了戰爭,與雅加和談;他不願意娶公主,所以設計讓公主的眼睛失明;他要取得王位,不惜一切代價,這些,都是因為瑪吉!只是不知為什麼,他將胡楊隊長當作了你,他不惜一切想要殺死的,是你啊!你搶走了他最珍貴的東西,是瑪吉的心!這就是為什麼永遠也還不了!」

  岳陽的話,有如一道驚雷,在所有人心中炸響,雀母王、張立都呆呆地站在那裡。一切都聯繫上了,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就連岳陽自己也不敢相信,之所以一直沒有想到,是因為他實在無法將郭日的形象與童話中的王子聯繫在一起。張立呆立了片刻,突然大叫道:「胡隊長!胡隊長……」他朝著胡隊長的房間衝了過去。

  「張立!」岳陽急喊。卓木強巴道:「讓他去吧,讓他靜一靜。」

  岳陽對卓木強巴道:「強巴少爺,郭日殺死胡楊隊長,恐怕還有一層意思,他想激怒我們。如果我們因憤怒而不給拉姆公主治療眼睛的話,就正中他的下懷,他想讓我們和雀母王之間的關係處於崩裂的邊緣,呼……這就是陰謀家的策略,就像布棋局一樣,每一步都精心計算過了。」

  卓木強巴看著岳陽,如果不是岳陽,他們誰能想到這些。這時,雀母王趕緊道:「大迪烏先生,那你看,什麼時候去看看……」

  卓木強巴心中嘆息,首先想到的就是,不能讓郭日的陰謀得逞,他對塔西法師道:「法師。」

  塔西法師點頭道:「走吧,帶我去看看公主。」

  石屋內燭火通明,拉姆公主在床邊,塔西法師在檢查,次傑大迪烏也在一旁。「是河盲。」塔西早在回來的路上就聽呂競男說起過,只不過現在他更加肯定,他同樣使用了三維B超。

  次傑大迪烏道:「有什麼辦法?」

  塔西法師道:「聽說你們還保留著戈巴族人留下的工具?」

  次傑大迪烏道:「不錯。」

  塔西法師道:「帶我去看看。」

  當次傑大迪烏打開那工具包時,塔西法師的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那些工具,低聲道:「一千多年啦,還保存得如此完好。這是一套大衍曼器,共三百一十三件,如今世上恐怕已經沒有第二套如此完整的器械了。太好了,公主的病可以治療!」

  「法師,你說這是手術器械?就用它們給拉姆公主做手術?」唐敏還是不敢相信這些可怕的東西是手術器械。

  塔西法師道:「沒錯,這是我所知的最完整的一套手術器械,別看它們模樣怪異,其實每一種造型都有它的功用。可以說,它們比現在的常規醫療手術器械更為詳盡,真正會使用的人拿著它們,遠比拿著現代手術器械更為方便。現代的手術器械大致分為刀、剪、鉗、鑷、夾、鉤、針、鋸和雜類,而古代藏醫器械則是按人體的三大元素來分類的,按今天的醫學理論大致分為穿刺、剖刺、探查等數類。次傑大迪烏,你還記得它們的名稱嗎?」

  次傑大迪烏點頭,道:「雖然不知道用法,但名字還記得住。」

  塔西法師道:「好極了,我正需要你這樣的助手。競男和敏敏,你們可以來觀摩。」

  呂競男道:「馬上就做手術嗎?」

  塔西法師道:「嗯,剛才B超顯示,結節不僅壓迫著視神經,而且有破潰的危險,遲一分鐘,都有可能導致公主失明或癱瘓乃至死亡。」

  「等一等!」這時,岳陽道,「那蟓蜒在什麼地方?」

  次傑大迪烏看著雀母王,雀母王忙道:「在本王的窖藏庫裡。」

  岳陽問道:「蟓蜒的保存需要什麼特殊條件嗎?」

  次傑大迪烏道:「不,它們是甕藏好的,不需要什麼特殊條件。」

  「那好,將蟓蜒拿出來吧。我希望公主手術後,強巴少爺能馬上得到治療。」岳陽道。

  雀母王又道:「對,對,應該的,應該的,我馬上叫人去取。」

  「我跟著去。」岳陽又道。

  卓木強巴奇怪地看著岳陽,岳陽道:「我們必須趕在陰謀家的前面,以防不測。」卓木強巴這才明白,點了點頭。

  塔西法師道:「你們馬上準備房間,這幾樣藥,馬上配齊……」

  次傑大迪烏一聽便明白道:「知道了,浴本會處理的。」

  塔西法師道:「記住,告訴浴本,房間要用燻蒸之法。」他轉而對雀母王道,「讓拉姆公主準備一下,這些藥馬上煎熬沖泡,讓公主服用。」又對呂競男和唐敏道,「我們的背包也要移到房間裡,你們跟他們去一下。」對卓木強巴等人道,「幫忙拿器械。」

  岳陽跟著幾名護衛來到地窖,正碰到三四名士兵抬著一個大罐走上來,岳陽問道:「是什麼?」

  護衛詢問士兵,其中一名士兵回答道:「剛剛接到隊長的命令,國王需要蟓蜒,讓我們來取。」

  那名領隊的護衛正打算說什麼,岳陽制止道:「不要爭執,告訴他們,國王讓我們來取,他們可以回崗位上去了。」

  幾名護衛抬過大罐,岳陽問道:「裡面是蟓蜒嗎?你們確信?」幾名護衛都表示肯定。岳陽檢查了大罐的封口,非常嚴密,時間也很久遠,看護衛們很吃力地抬著,他這才暗自鬆了口氣,道:「抬去找次傑大迪烏。」同時心道:「好險,只差一步就讓對方搶先了。」

  「剖脈刀……」

  「骨鑽……」

  「鴉嘴鉗……」

  「鷗嘴鉗……」

  「雀尾刀……」

  一個個從未聽過的名稱從塔西法師嘴裡冒出,而次傑大迪烏則馬上遞過一件件奇形怪狀的工具。唐敏和呂競男從未見過這樣的手術,每一種工具都是那麼奇特,但是在塔西法師手中卻變得靈活多樣。她們驚異地發現,原來那些奇怪的形狀竟然有如此的功用,打開顱腦、探察腦組織、細分、取出結節,塔西法師如同庖丁解牛,有了那些工具更是如虎添翼。

  最初的草藥是用來泡器械的,然後再用火燎烤,房間經過燻蒸也達到了一種特殊的滅菌功效,而公主服下藥後,就進入深度睡眠,塔西法師用金針定穴,跟著就開始了手術。在三維B超的定位幫助下,幾乎沒花多大工夫,塔西法師就取出了公主顱內的幾個結節,跟著就是縫合包紮,至於公主身體其餘部分的結節,塔西法師說可以用藥石化去。

  當塔西法師告訴雀母王,他的女兒過幾天就能漸漸恢復視力時,雀母王高興得差點暈厥過去。接下來就是替卓木強巴清除大青蓮之蠱了,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岳陽等人都堅持馬上為卓木強巴進行治療。

  呂競男擔心道:「要不要休息一下?次傑大迪烏看起來有些累了。」她知道,這樣一場開顱手術下來,術者和助手的精神都是高度緊張的,其勞動強度不亞於進行了一場同等時間的競技對抗賽。

  次傑大迪烏道:「哦,沒關係,其實解大青蓮的蠱毒並不複雜,關鍵是要用蟓蜒洗血,沒有蟓蜒,一切都無從談起。」他叫過一名浴本,吩咐了幾句,那些浴本又去準備了。次傑大迪烏對卓木強巴道:「跟我來吧,強巴少爺。」

  大家跟著次傑大迪烏來到另一間石室,只見幾名浴本已經在裡面忙碌開了,他們拿著盛滿草藥的桶開始燻蒸,做著前期消毒準備工作。卓木強巴等則一眼看到了石室正中那巨大的白色方形物,「血池!」卓木強巴驚呼道。

  他們眼前的,的確是一方血池,但是和卓木強巴他們以前見過的那些血池有所不同,在這個血池的正中,是一個「大」字形的凹槽,正好能躺下一個人,旁邊有幾條分支好像引流渠一樣,最後幾條引流渠都彙集到一個較大的方形池子裡,另一端又有一條較大的溝渠流出。在這些渠道中間則和其餘血池類似,有坑有橋,有溝有渠,讓人想起小巧別緻的江南林園,卻又透著神秘的觀感。

  「沒錯,解毒本就是血池的三大主要功能之一。」塔西法師道。

  「血池的三大主要功能?」岳陽不解道。

  塔西法師道:「血池系統在逐漸完善後,形成了三大功能,分別是配毒、解蠱、開鎖。根據功能的不同也有著不同的造型,像這種有『大』形凹槽在中央的,就是典型的解蠱血池,以前你們看到的,應該是分屬於開鎖和配毒兩種。」

  次傑大迪烏檢查著那個大甕道:「嗯,是我們窖藏的最後一罐蟓蜒,這上面的封印還是我師傅親自封上的,想不到,隔了六十年,我將親手打開它。」又檢查了一遍後,次傑大迪烏道,「好了,強巴少爺,請躺上來吧。」

  「啊!」卓木強巴驚駭道,「就,就這麼躺上去?」

  次傑大迪烏道:「嗯,當然,如果你要沐浴更衣也可以,只不過會多花些時間。」

  卓木強巴又看了看血池,每次他們見到的血池,無一不是與血腥、殘忍、恐怖聯繫在一起的,如今要自己躺在血池上面,心裡還真有些忐忑。不過這還算不得什麼,卓木強巴和衣躺了上去,那個「大」字形凹槽幾乎就是按照人體比例設計的,背部的曲線也與人體脊椎相符合,躺上去沒有任何不適。可是接下來,次傑大迪烏拿來一把重型武器,看上去就像一挺重機槍或是大號的水槍一樣,那槍管的一頭,分明就是插在胡隊長身上的那种放血刀。卓木強巴驚得從血池上一躍而起,問道:「你,你要幹什麼?」

  次傑大迪烏似乎早知卓木強巴會有如此反應,平靜道:「我要替你放血。血不放出來,如何洗血?」似乎為了寬卓木強巴的心,他又詳細解釋道,「放心,知道你們今天要回來,我早已作了準備,它已經在煮沸的婆羅液裡蒸熏了十二個時辰,不會對你的身體造成任何不適。」

  岳陽嘀咕道:「這洗血究竟是怎麼個洗法?」沒人回答他,過了一會兒他又小聲道,「難道是像洗衣服那樣洗?」

  呂競男低聲詢問塔西法師道:「塔西法師,你不親自替強巴少爺洗血嗎?」

  「不,我只是在書籍上讀到過如何處理大青蓮蠱毒,畢竟比不上親自操作過的次傑大迪烏,不過我看得出來,次傑大迪烏有把握替強巴少爺洗血的。像他手裡拿的穿插放血刀連體刀網,以今天的工藝水平恐怕很難複製。」

  唐敏關切道:「究竟是怎麼洗血?」

  塔西法師道:「按照書中的說法,那放血刀的後面連著一根金屬軟管,到時候刀筒將插入強巴少爺的靜脈或動脈——至少我看的書裡沒有將動、靜脈區分出來;然後血液順著金屬軟管流到這個小池子裡,再用蟓蜒這種生物進行洗血;那個大傢伙的另一端也會有一根金屬軟管,同樣接著放血刀,那支刀筒將插入強巴少爺的另一條血管。整個過程和今天的透析十分類似,但是就其原理和生物學利用來說,恐怕要複雜得多。」見卓木強巴望著自己,塔西法師道,「過程就是這樣了。」

  卓木強巴聽了塔西法師的說明,心裡安穩不少,他重新躺下,配合著次傑大迪烏將手腳放入血池中的「大」字形凹槽,露出整條左臂,略微感到左高右低。次傑大迪烏道:「我將把放血刀刺入你的血脈,稍微有些疼痛,請你忍耐。」卓木強巴點點頭,然後就感到手肘部有什麼東西刺入,有什麼被刺破了,那東西還在深入,沿著手肘一直延伸到肩部才停下。次傑大迪烏輕輕道:「請放鬆,你就當是睡了一覺好了。」

  卓木強巴長出一口氣,他閉上了眼睛,這幾天真的好累,沒多久他就睡著了。但是周圍的人沒有睡覺,全都瞪大眼睛看著呢,只見那針頭似的放血刀一直從卓木強巴的肘靜脈延伸到肩部,卓木強巴的手臂皮下就像多了一條碩大的蚯蚓。次傑大迪烏將那放血刀從那件龐大的金屬器中抽了出來,果然和塔西法師說的一樣,放血刀後面連著金色的金屬軟管,約竹筷粗細。軟管是由一根根金屬絲繞匝而成,有無數紗窗般的網眼,卓木強巴的血液就像一條暗紅色的軟體蟲類,沿著那些網格一格一格地爬了出來。次傑大迪烏小心地一面拉扯出新的金屬網管,一面將它嵌合在一條細小的石槽內。

  岳陽道:「這樣不會污染嗎?」

  「當然不會。」塔西法師道,「血液不會滲出金屬管,這是由它的黏稠度和表面張力所決定的。看起來那些網眼很大,事實上網眼之中還有更細的金屬絲,肉眼無法分辨,它們就像篦子一樣將每個紅細胞都篩查一遍,一些壞掉、死去的紅細胞將被徹底分解。」

  這時,金屬管道已經鋪到血池內那個小池子附近了,次傑大迪烏繼續小心地從那金屬匣子里拉出金屬管,只是突然金屬管變大了,不再是金屬軟管,而是一張金屬網。次傑大迪烏將金屬網平整地鋪開,佈滿整個小池子,接著再往回拉,又變做了細長的金屬軟管,直到抵達卓木強巴的另一側手臂。次傑大迪烏並不急於將另一把放血刀插入卓木強巴的手臂,而是命令那些士兵道:「起甕!」

  大甕被抬了過來,次傑大迪烏拍開封印,士兵們將大甕傾斜,無數黑色的顆粒被倒入那個小池子中,壓在金屬網上。將一甕黑色的顆粒倒光,岳陽等人才發現,那些黑色顆粒約米粒大小,有一圈一圈的橫紋,看來就是蟓蜒的蛹了。次傑大迪烏拿出一個大的蓋板,看來是要蓋在那個小池子上面的,他詢問岳陽等人道:「要看嗎?」

  岳陽等人一起搖頭,那種蛹,怎麼看都容易讓人聯想起蒼蠅的蛹,只是要小一些,天知道待會兒會發生什麼事情。次傑大迪烏點頭道:「嗯,蓋上蓋子對解蠱者也有好處。」說著,蓋子被合上,卓木強巴的血液緩緩向蓋板下的池子流去。

  當血液浸到池子邊緣時,只聽蓋板下「嗶嗶啵啵」響個不停,似乎有什麼東西炸裂發出的脆響,緊接著,血液的流速也加快了,那「嗶啵」的響聲也越來越多。沒多久,卓木強巴的血液沿著金屬軟管從池子的另一頭流了出來,令人驚異的是,原本暗黑色的靜脈血,經過池子之後,變成了鮮紅色,更像是動脈血了。

  沒多久,蓋板下的「嗶啵」裂響聲漸漸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數魚兒在水裡拍打發出的聲音,或者說,像是無數泥鰍裝在一個小桶裡相互鑽擠發出的聲音。雖然蓋板蓋著,但是從蓋板的邊緣還是能看到,下面的黑色蛹殼已經看不到了,變成了許多白皙如玉的小肉蟲,它們剛剛從沉睡中甦醒,彷彿受到卓木強巴血液的吸引,爭先恐後向池子的下層鑽去,你推我搡,誰也不讓誰。

  【天葬】

  唐敏看著這一幕,忍不住咬住了下唇。岳陽低聲問道:「這樣弄,不會把強巴少爺弄死了吧?」

  「噓……」塔西法師道,「要換血了。」

  只見另一端的鮮紅血液已經走過金屬軟管,次傑大迪烏將另一端的放血刀刺入卓木強巴的另一條手臂,另一端也有血液流出,暗紅色的血液和鮮紅色的血液相交,那些鮮紅色的血液就像有靈性的生物一樣,順著暗紅色的血液就爬了上去,漸漸進入了卓木強巴的血管。

  「咦?」岳陽等人發出了驚呼。塔西法師也道:「這裡面的奧妙,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大概是一種生物活性,估計經過洗血的紅細胞所攜帶的電荷與靜脈血所帶的電荷有所不同。」

  次傑大迪烏看著那些紅色血液向卓木強巴的體內奔湧而去,鬆了口氣道:「好了,如此清洗大約一個時辰就可以了。大青蓮的蠱毒將會被徹底清除。」

  事實上,清洗一直持續了近兩個時辰,每個人都睏乏不已,但是都睜大了眼睛盯著血池,反倒是洗血的卓木強巴沉沉地睡了過去。

  直到卓木強巴右臂流出的血液也變得鮮紅起來,次傑大迪烏才道:「行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他明天醒來,就和正常人一樣了。事實上,原本也沒發生過任何改變,不是嗎?」他拔掉了放血刀,在傷口處抹上草藥,血很快止住了。卓木強巴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反應。

  其餘的人都相互看著,直到塔西法師道:「你們都回去休息,我會看著他的。」大家才三三兩兩在護衛的帶領下去房間休息,唐敏則留了下來。

  看著熟睡中的卓木強巴,唐敏心中泛起一陣暖意。有時,他就像是自己的父親,偉岸的身體給自己依靠的安全感;同時,他是一個好的丈夫和情人,那種甜蜜與溫馨,只有相愛的兩個人才能體會;而現在,他好像自己的孩子,熟睡著,需要自己去精心照料和呵護,那是多麼奇妙的感覺。

  「他會好起來的,是嗎?」

  「嗯。」塔西法師答道,「當然,他當然會好起來。」他將這種詢問當作是唐敏對卓木強巴的關心,卻沒留意唐敏那笑容背後隱藏的苦澀,那是一種訣別時淒苦的笑。

  「可是,胡楊隊長卻不能回來了。」一想起胡楊隊長,唐敏的眼圈又紅了。

  塔西法師道:「不用太過傷心,人身不過都是肉皮囊,無為無相,他的靈魂會去極樂淨土,他已看破人生的嗔、痴、妄,所以才一點痛苦都沒有地去了。」

  這一夜就如此平靜地過去了。誰也沒有留意,在雀母平台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裡,有一枚比圖釘大不了多少的激光發射器,其發射端的紅光,一閃,一滅。

  ※※※

  紅樹林中,馬索被一陣細微的刺激聲驚醒,他看著自己手上那枚特殊的戒指,驚喜地暗想:「太好了,第二枚激光發射器總算啟動了,老闆他們很快就會下來的。哼,卓木強巴,會有你們好看的。」

  ※※※

  N國邊哨站,莫金突然大叫道:「索瑞斯!有信號了!」

  「什麼?」索瑞斯從房間內衝出來,只見螢幕上出現一個光點,他激動地握著莫金的手道:「終於等到了!」

  莫金也難以掩飾心中的喜悅,道:「趕快準備一下,我們只有二十四小時。」

  ※※※

  當卓木強巴醒來時,發現唐敏已經靠在自己胸口上睡著了。他剛一醒,唐敏也馬上驚醒過來,帶著慵懶的表情,一抹疲憊的笑意,兩人就這樣長久地互望著。那一剎那,時間停滯,天地不在,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彼此,那樣一個眼神,已經包含了所有情感,情願就這樣,直到久遠的永恆。

  「我睡了多久?」卓木強巴捋過唐敏的秀髮。

  「就一晚。」唐敏伏下身來,傾聽著卓木強巴的心跳,呢喃道,「現在感覺有什麼不一樣?」

  「嗯,感覺嘛……」卓木強巴一面撫摸著唐敏的秀髮,一面望著天花板道,「很奇怪的感覺,我感到身邊的一切都不同了,但是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裡不同。」

  「討厭。」唐敏輕輕拍打卓木強巴的胸膛。

  經過唐敏這樣一提醒,卓木強巴突然發覺,的確,是有什麼地方不同了,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空氣中有風在湧動,敏敏的鼻息讓那種湧動紊亂起來,自己甚至可以感覺到那種湧動從皮膚表面流過的痕跡。她的手在自己的胸口起落,自己能清晰地把握到那秀手每一次抬起、落下的軌跡。自己的心跳緩慢低沉而有節律,似乎暗合著某種節拍,每一次都是那麼規整,跳動得如此自然、有力。敏敏輕輕貼在自己胸口的面頰,讓胸口好溫暖,在溫暖中還有一絲涼意,那是什麼?好像是水。

  「你又哭了?」卓木強巴微微抬頭,胸膛衣襟果然好大一片淚漬,這種奇怪的感覺,在以前自己絕無法把握。

  「還不是怪你!」唐敏用指甲隔衣畫著,突然眼圈又紅了,低聲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們不能在一起……」

  「傻瓜,怎麼會?」卓木強巴打斷她的話,忽然,他感到唐敏的神情不對,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啪啪!」似乎感到卓木強巴已經察覺什麼,唐敏在卓木強巴胸口重重地拍了兩下,嬌嗔道,「快起來,讓他們知道你已經沒事了。」頓了頓又道,「今天,胡隊長天葬。」

  卓木強巴半坐起來,肅穆地點頭道:「知道了。」

  「那我們走吧,你能走吧?」塔西法師道。

  「塔西法師,你怎麼在這裡?」卓木強巴驚異道。

  塔西法師微微一笑:「我一直都在這裡。」

  張立一直待在停放胡楊隊長遺體的小房間裡,胡隊長的屍身被蜷曲成雙手抱膝、額頭碰膝蓋的母體內胎兒姿勢,外裹著一層白紗,像一個人形的繭。整個房間空空蕩蕩,連絲風都沒有,沒有香燭,不燒紙錢,一種空靈籠罩著整個房間,這裡彷彿與外界相隔絕,略帶潮濕的空氣令人感受到,這裡是生地與死地的界限。張立就那麼坐在胡楊隊長的屍身旁邊,回憶著大鬍子與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幕,那爽朗的笑聲、粗暴的口氣,如今回憶起來,都是那麼親切啊……

  不知不覺,天空就放明了,由頭頂四面圓鏡折射的光線聚集在白色的紗巾上面,彷彿在屍身上裹了一層淡薄的白色光暈。是否如那些雀母人所說的那樣,胡楊隊長的靈魂,還保留在白紗之內呢?

  風,安靜地拂過大地,灰色的天空多了幾許陰霾,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香巴拉似乎也在哭泣。

  一行人抬著胡楊隊長,走在碎石碾壓的小路上,沒有喧囂的樂鼓,沒有叢林的鳥鳴,時空平靜得像一面鏡子,是凝固的,卻折射出不同的景物。

  一座龐大的人工建築自遠方顯露端倪,越接近它,就越發宏大,讓人壓抑。岳陽靜默片刻,還是忍不住打破了寧靜的氣氛,低聲道:「骷髏台啊!」

  他們眼前出現的,是一個由骷髏——準確地說,是人類的顱骨堆砌的瑪雅金字塔形狀的東西,周圍用黏土黏合起來,四四方方,規規整整,每一級台階都是由無數顱骨排列而成。那些非常完整、整齊的牙齒留在上下頜骨上,空洞洞的眼窩無聲地凝視遠方,他們形態各異,有的像在竊竊私語,有的像在沉默凝思,更多的顱骨,像打量陌生人一樣打量著這群來客。

  到了,雀母王輕輕發出命令,有強壯的衛士準備接過胡楊隊長的屍身,但張立說什麼也要送胡楊隊長到最後。雀母王無奈地看著亞拉法師,法師告訴張立,按照古代的規定,執行天葬,是不允許旁人觀摩的。張立不管,倔強地要親自將胡楊隊長的屍身抬上去。雀母王猶豫了半天,總算勉強同意了,卻再也不肯允許其餘人一同上去。亞拉法師做通了大家的工作,他說這絕不是雀母王有意刁難,相反,這代表著對死者的尊敬和與天上神靈接觸的神聖;再者,天葬的整個過程,並不僅僅是讓人感到心情沉痛那麼簡單,普通人甚至無法承受那個觀看的過程。

  幾名強壯的士兵換下了卓木強巴等人,跟著兩個拿著古怪刀具的壯漢上去了,一個穿著黑袍的人也上去了。亞拉法師說那是剖割本和召喚師,並告訴大家召喚師是從操獸師裡分離出來的一個職業,只是比操獸師能力要低許多。

  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骷髏台頂端,大家便在台下靜默地等待著,雀母王也陪同一起。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平台頂端傳來一聲呼嘯,高亢清越,很快嘯聲就與遠方連成一片。仰頭望去,從蛇形天空的雲霧中,飛來一群不知名的鳥兒,它們發出箜篌一樣的啼鳴,頭冠上有五彩的羽毛,渾身潔白,體型比烏鴉大,比鷹小,它們在平台上空盤旋,飛舞在一起時就像一片飄蕩的雲。很快它們聚集成束狀,由一隻頭鳥引領著,整個隊伍盤成螺旋形,緩緩降落在骷髏台的頂端,最後佔據了整個平台。四周又一次安靜下來,彷彿一個封閉的空間,沒有風,也沒有流水,什麼聲音都沒有,就連呼吸的空氣,似乎都凝滯起來。

  時間在靜默中一分一秒地溜走,終於,不知是那名召喚師還是那隻頭鳥,率先發出一聲清嘯,整個鳥群像升騰的雲朵冉冉向上,它們飛舞的圖形,彷彿形成了一朵正漸漸綻開的蓮花,越飛越高,最後和那片雲霧融為一體,再看不見。

  雀母王長吁一口氣,告訴他們,整個儀式已經完成了,那骷髏台的頂端也不再是禁地。沒等雀母王說完,岳陽就當先衝了上去,登到台頂時一看,整個骷髏台頂端空空蕩蕩,那幾名剖割本和召喚師正在往下撤,只張立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當中,胡楊隊長則完全不見了,連同裹著他的白絲巾。整個檯面不知用什麼石材鋪成,呈一種牛奶的顏色,乾淨得像每天都被擦拭的羊脂玉雕塑,沒有一滴血,沒有一粒骨頭渣子,一切就像魔術師表演的一場魔術。

  岳陽來到臉色有些發白的張立身邊,輕輕搖晃他道:「胡楊隊長,走了嗎?」

  不料這輕輕一觸,張立就像木偶一般撲倒在岳陽肩頭,向著骷髏台邊緣的方向,張嘴大口嘔吐起來,伴隨著嘔吐的還有滾滾熱淚。岳陽只能把住張立的身體,不讓他栽下去,心中也是一陣揪心地疼。

  好一會兒,張立才停止了嘔吐,伸手擦乾嘴角的殘漬,哽咽道:「胡楊隊長,他化作了一朵雲,我親眼……看到的!」

  岳陽不住點頭,他寧願相信這是真的。

  這時,卓木強巴等人也登上了骷髏台,眼見一片純白,聖潔、莊嚴,彷彿這是距天最近的地方。雨後初霽,一道彩虹從骷髏台的一側跨向遠方,兩三朵白雲從它腳下優哉游哉地飄過。大家肅穆地看著彩虹跨越的地方,在心底追憶著那個言語有些粗暴的大鬍子。

  岳陽瞳孔微微散大,在彩虹彼端,他彷彿看到兩隻小鳥,閃現了一下,很快又消失在雲裡。

  ※※※

  躲在叢林中,像只鼴鼠一樣的馬索,也從樹後探出半個頭來,驚奇地道:「咿?彩虹?」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單兵通信器鏡片上突然出現的兩個小紅點所吸引,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小心地追隨著信號,在樹林裡一步三顧地走著。

  ※※※

  雲霧中,兩名全身武裝的傘降者正悠悠下落,他們使用的並非蘑菇狀降落傘,而是像一塊巨大衝浪板的動力傘,全身被密閉的服裝包裹著,帶著圓形頭盔,遠看上去像穿著輕薄版的宇航服。一陣嗶啵聲後,莫金的聲音在通信器裡響起:「通訊恢復了,好傢伙,電子屏蔽層起碼有上千米。」

  索瑞斯道:「這些該死的霧籠罩範圍更大,現在是大白天,居然什麼都看不見。」

  莫金道:「不要著急,我的老友,到目前為止,我們不都還平安無恙麼?我們已經到香巴拉了,這個神秘的地方對我們敞開了大門。噢,你瞧,和馬索體內埋植的信號器對接上了。」

  索瑞斯道:「嗯?似乎他和我們原定的傘降點還有一段距離。」

  莫金道:「啊哦,看來我們的新朋友給我們選了一個危險的地方,走,去馬索那裡。」一拉傘繩,動力傘改變了方向。

  索瑞斯不滿道:「你膽子可真大,竟然用這種方法來考驗新加入的那位能做到什麼樣的程度,你就不怕他把我們全賣了?」

  莫金笑著道:「放心好了,這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小測驗,況且他也明白,就算他不這樣做,我也有別的辦法能抵達這裡,我有準備的。」

  索瑞斯哼了一聲,突然拉緊傘繩,道:「怎麼回事?」

  莫金道:「是亂流!糟糕,我恨這樣的天氣!」

  馬索驚奇地看著屏幕上移動的小點,距自己的位置是越來越遠,心道:「老闆他們是怎麼了?」一想到莫金那多疑的性格,馬索打了一個冷戰,趕緊朝著紅點的方向追了過去。

  【敵盟】

  林中某處。

  索瑞斯將動力傘揉作一團,掀動自焚裝置,動力傘冒出淡綠色的火焰,很快化作一堆灰燼,肉眼卻看不到一絲黑煙升起。接著他仰頭道:「你看到什麼了,本?」

  莫金的動力傘掛在幾株高大的喬木上,他放下手中的望遠鏡道:「看來我們距離傘降點不遠,我看到一個人類活動區,好像很有遺蹟的味道。」

  「有人過來嗎?」

  「……沒看到。」

  「我感到有東西在接近我們,你先下來吧!」

  莫金一拉傘繩,整個人從近五十米高空直墜,落地時前翻數圈,安然站立起來。他拍了拍身上的灰,讀取了頭盔裡幾個數據,將頭盔摘了下來,深吸一口氣,道:「看來,這裡的空氣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好!」

  索瑞斯咧了咧嘴,算是笑了。此時樹梢上的動力傘也自燃殆盡,白色的灰燼紛紛揚揚飄散下來,兩人除去厚重的外套,露出軍用迷彩服和背包,離開了降落地點。

  剛走了不到五百米,索瑞斯驀然停下,對莫金道:「好像我們被盯上了?」

  莫金微微一笑,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突然就從背包兩側抽出兩隻帶消音器的葛拉克18,道:「希望他們是友好的。」說完,手腕一翻,突擊手槍倏地縮進了衣袖裡。

  又走了幾步,索瑞斯道:「朋友們來了。」只見樹上、灌木叢中、山岩後面,都露出了雀母士兵的身影。他們赤裸著上身,手裡拿著武器,將莫金和索瑞斯圍在中間,其中一名士兵大聲道:「甲米人,你們從哪裡來?」

  莫金眯起眼睛看了看,忍不住道:「投槍、弓箭、擲斧?難道這就是他們的武器?不至於這麼落後吧?和我剛才看到的那種遺蹟規模完全不相稱,難道是叢林裡的野人?」

  索瑞斯道:「聽聽他說什麼。」

  那名喊話的人又說了一遍:「你們是不是與強巴他們一起的?」

  莫金皺起眉道:「呃,他說……這個……」他突然對喊話的雀母士兵喊道:「你會說英語嗎?」

  「你說什麼?你說的是珞巴語嗎?」

  「法語呢?德語?漢語會不會?」

  「你到底在說什麼?你們難道連木爾米語也不會說嗎?」

  「你們難道就沒有翻譯嗎?」

  「你們身上背著的是什麼?把包放下!」

  「該死的野人,回去,我不和不懂英語的人說話!」

  「從來沒見過你這樣冒失的甲米人,連最基本的普爾語也不會!嘿,你們沒聽到我說什麼嗎?背包,背包,放下!」

  兩人就在那裡各自用各自的語言牛頭不對馬嘴地交流著。

  終於,雀母士兵忍不住道:「站在那裡別動,我過來了!」

  莫金用普通話道:「你最好和我保持距離!」見那個士兵充耳不聞,莫金對索瑞斯展顏笑道:「交流失敗了……」

  索瑞斯沒好氣道:「我以為你已經掌握了一門古藏語。」

  莫金笑道:「但他們不說我掌握的那種,幸好,還有一種語言是全世界通用的。」

  索瑞斯白了他一眼。莫金笑容一斂,冷冷道:「身體語言!」語畢,雙手猛地往下一甩,兩把手槍魔術般出現在他手中,跟著雙手平舉,往胸前交叉,子彈的火線在空中畫出完美的扇弧。

  雀母的士兵哪想到對方突然發難,手中的武器還沒有發揮功用,就紛紛中彈,只見火線過處,都有一名士兵跌倒在地,或被擊穿了肩胛,或是大腿飆血。莫金雙手一前一後,忽左忽右,大範圍地移動著,配合著輕盈的步伐,時而如蘇秦背劍,時而像大鵬展翅,有時如芭蕾演員一般金雞獨立,飛速地旋轉著,有時左手的槍突然不見,跟著又從右腋下探出,一招回頭望月,有人應聲而倒。

  他的雙眼好像根本沒看戰場,槍裡的子彈卻像長了眼睛一般飛向雀母的士兵,不管是躲在樹上的,還是灌木叢中的、岩石後面的,無一不倒。若是巴桑等人見到此幕,定會驚訝於莫金的身手,不僅僅是那詭異的身形,更不可思議的是,他的動作,與那日卓木強巴在岩壁遺蹟上做出的動作太相似了,匪夷所思的開槍速度、刁鑽古怪的開槍角度,所不同的是,他不似卓木強巴般生澀,動作更自然、更流暢,如行雲流水,渾然天成。

  槍停之後,叢林裡只剩下一群哀號的雀母士兵。莫金吹了吹雙槍消音器,雙手一開一合,槍又不見了,他看了看四周扭動著的士兵,對此似乎感到很滿意。索瑞斯卻不滿意,道:「又不殺了他們。」

  莫金道:「這樣能使我保持好的運勢。」

  索瑞斯反譏道:「也不見你有多好的運勢。」

  莫金皺眉道:「還有臭蟲?」右手一揮,槍在手。

  「別……開槍……」讓莫金驚愕的是,樹叢中那人說的居然是英語,雖然不很流利,但字正腔圓,發音標準。在莫金和索瑞斯驚訝於對方的發音時,只見叢林下方,一個圓腦袋的小個子蹦了出來。

  「多吉!」乍看之下,嚇了莫金一跳,但很快他又發現誤認了,這個小個子似乎比多吉還要壯些,臉上堆積的笑容,令他一下子又想起了馬索。

  這個外貌有些像是多吉的小光頭並沒有馬上靠近莫金,而是走近了一名倒地的雀母士兵,連話也不說,飛快地一刀割破了對方的喉嚨,又在對方屍體上將刀擦乾淨,插回鞘,才帶著輕鬆的笑容站起來,卻對周圍的士兵不住頷首。

  莫金和索瑞斯有些怪異地看著這個小矮子的舉動,只見他走了過來,臉上帶著讓人放鬆,並有些諂媚的笑容,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了莫金最有把握一槍擊斃他的範圍之外。這個小矮子仍舊用那種緩慢、有節律但非常清晰的發音道:「尊貴的客人,我,郭日念青,在這裡為您獻上無比誠摯的敬意。」說著,他抱肩鞠了一躬,竟然很有歐洲宮廷禮儀的規範。他接著又道:「地上躺著的這些人,都是我的士兵,或者說,曾經是我的士兵。他們是朗布國最精銳的部隊,請您寬恕他們的冒犯,請您饒恕他們卑微的生命。」這次,又用一種令人心碎的目光炯視著莫金。

  就算莫金,也對這表情變得比變色龍還快的郭日感到吃不消,淡淡地回了句:「我本來就沒打算殺他們,只是他們威脅到我了,我要解除這種威脅而已。倒是你,為什麼殺了那個同伴?不是你的士兵嗎?」

  「噢不……」郭日顯得非常惶恐,道,「那個人,是邪惡的國王派來監視他們的,顯然英明如您,早已看出,這些士兵並不願意用武器對著你們,他們是被逼的,身不由己。」

  莫金道:「究竟是怎麼回事?這裡是什麼地方?你給我詳細說來。」

  「樂意為您效勞。」郭日深深鞠躬。

  索瑞斯突然道:「搞什麼名堂?」忽然將手伸入了背包,抓著一把不知是什麼的東西。

  郭日念青雖然沒有聽懂他的語言,但從他的動作和表情看出了端倪,趕緊道:「千萬別、別誤會!那只是一種提神的香料,同時有驅散血腥的作用。在這叢林中,有很多兇猛的野獸,它們很快就會被血腥吸引過來,我們必須掩蓋這種味道,並沒有任何惡意,我為我的疏忽向你們道歉。出來吧,卻巴。」

  一身黑服的卻巴嘎熱從林中移步而出。索瑞斯眼睛一亮,死死地盯住了卻巴,他至少在對方的身上,感知到了三種以上的生物信息素。卻巴嘎熱同樣驚愕地看了索瑞斯一眼,顯然他也有所發現。

  郭日和莫金也都注意到了,郭日率先解釋道:「請允許我的巫師卻巴嘎熱為這些士兵療傷,他會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兒。」

  索瑞斯對莫金低聲道:「我過去看看。」

  莫金道:「自己小心。」然後對郭日道,「過來,我們談談。」他一面像招呼小孩子一樣朝郭日招手,一面觀察著他的反應。郭日臉上始終帶著無比誠懇的微笑。「面具臉!」莫金眼角一跳,他清楚,凡是擁有這種面具臉的人,都非易與之輩。

  郭日在莫金的要求下,詳細地講解起朗布和雅加王國的歷史、聚居分佈、風俗、工農業科技發展等等,其間不乏恭維之詞,大讚莫金身手了得。對那些贊溢之詞,莫金權當一聽,轉頭又問起卓木強巴等人的情況。在莫金那游移不定的眼神下,郭日將自己所知盡數道出,只是他口中的故事有了另一個全然不同的版本……

  邪惡殘暴的雀母王壓榨著老百姓,郭日雖然身為國王唯一的子侄系親屬,屢次諫言卻被責罰。郭日毫不貪圖財富權勢,只想讓朗布的老百姓過得更好一些,還愛上了一位平民姑娘,當然,那位姑娘像天仙一樣美麗,像菩薩一樣善良,兩人一見鍾情,墜入愛河,並約定了終身。可是,邪惡的雀母王並不打算放過郭日,因為沒有親生兒子的國王,按照祖制必須將王位傳給郭日,而且郭日必須與國王唯一的女兒成親。為了將王位牢牢地控制在他們皇室一族手中,那位邪惡的國王竟然對自己的女兒下了蠱毒,中蠱之人雙目將失明,只是在新婚之夜,這個蠱毒會通過女方轉移到男方,這樣,郭日什麼也看不見之後,權力還是會落在公主手裡。這一切,善良的郭日都默默地忍受了下來,他甚至表示願意放棄王位,只要和自己的心上人平淡地過日子就好。偏偏在這個時候,卓木強巴等一夥暴徒衝進了這片和平的土地,其中罪大惡極、惡貫滿盈的就是那個人面獸心、喪心病狂的張立,他竟然殘忍地強暴了那個和郭日相愛已久的姑娘,還向雀母王進讒言,要將自己趕盡殺絕。郭日目前所做的,就是要讓這群邪惡的人血債血償,爭取奪回自己應得的東西。因為郭日是善良和正義的化身,所以支持和擁護他的百姓以及士兵數不勝數,只是迫於雀母王的淫威,才不敢公開支持他。只要清除掉雀母王派出來統領士兵的幾個心腹,這些軍隊將再次歸入郭日的手下,為此,他請求得到莫金的幫助。

  滔滔不絕的恭維話送了過去,郭日表示,只要莫金肯幫他,將獲得極大的利益,包括打擊卓木強巴那群共同的敵人,他可以調配朗布國的任意資源,甚至可以和莫金平分朗布國的土地和財富,等等。

  莫金笑而不答,不過他對郭日提到卓木強巴是他們共同的敵人很是詫異,他好奇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和卓木強巴是敵人而不是朋友?」

  郭日道:「當我提到他們的邪惡時,你露出了知音的表情。」

  莫金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像這種邪惡的團夥,我們這些代表正義的力量就應該把他們剷除掉。我可以幫你對付卓木強巴而不要任何報酬,但是你們那個什麼朗布國的事,你得自己想辦法解決。」這時他注意到,那個黑衣的巫師不知用了什麼辦法,那些受了槍傷的士兵的叫喊聲明顯低了下來,還有部分人已可以站起來了。

  索瑞斯始終一言不發地盯著卻巴嘎熱,卻巴嘎熱也同樣陰冷著臉,一言不發地為士兵施術、下蠱、除痛,兩人偶爾對望一眼,卻像世仇一般,眼神中充滿了警惕、恐嚇、威脅的意味。

  郭日飛快地思索了一番莫金的意思,接著展顏笑道:「不錯不錯,理應如此,不過我們依然是同盟關係不是嗎?我記得你們外面有句俗語,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莫金面帶微笑,心道:「小矮子,別弄錯了,大多數時候,敵人的敵人,也是敵人!嗯?外面的俗語?」一念至此,莫金道:「我問你,你對外面知道多少?」

  郭日露出了詭秘的笑容,道:「這裡時常會有外面的人來光顧,而近些年似乎日趨增多,我的語言,就是跟他們學來的,所以,我對外面有部分瞭解。只是……來了的人,卻從未有活著出去過的。」

  「具體說說,那些人都去了哪裡?」莫金終於收起了那份自信的笑容。

  見莫金變了臉色,郭日道:「尊貴的客人,你瞧,我們還是有很多合作的空間……」

  約莫半個小時之後,郭日帶著那些受傷的士兵消失在叢林之中,周圍又變得空曠寥寂。見索瑞斯久久望著那些士兵消失的方向,莫金道:「怎麼了,卡恩?我很少見你對一個人如此關注。」

  索瑞斯道:「如果你是操獸師,你同樣會對那個人感興趣的。」

  莫金收斂笑意,警惕道:「他也是操獸師嗎?」

  「不,」索瑞斯道,「他的操獸能力似乎並不強。看得出,他也缺乏系統的理論知識,但他的實際操作能力,顯然直接越過了操獸師,具備一定的操蟲師能力,甚至有些估計已達到了蠱師的水準。」

  「哦……」莫金也大為動容道,「不具備操獸的能力,卻直接越過了操蟲師,達到了蠱師的操縱能力,豈不是足足比你高了兩個級別?這樣說來,我們得格外小心那個穿黑衣服的哦!」

  「那倒未必!」索瑞斯自信道,「雖然他擁有部分操蟲師和蠱師的操縱能力,但操獸的能力未免也太差了些,幾乎是沒有。而且我看他的手法,似乎也只能對人下蠱,卻不能對獸下蠱,也就是說,我們那套評判標準對他完全不適用,若真要動手……哼,也無須怕他。只是他有些手法,我還沒有摸透,要好好想想。」

  莫金這才轉驚為喜,道:「我說什麼來著,老友,這裡畢竟是你們操獸師的發源地,到這裡來,你肯定會有所斬獲的。」

  【莫金的實力】

  索瑞斯淡然道:「別說我了,說說你和那個小矮子談得怎麼樣。」

  莫金自嘲道:「呵,我們最後約定是,我做我的,他忙他的。」

  索瑞斯咧嘴笑道:「那不是什麼都沒談?」

  莫金揚眉道:「是啊,兩個最厲害的談判者之間,談判的最好結果,往往就是等於什麼都沒談。」索瑞斯還在咀嚼莫金這句頗有哲理的話時,莫金又補充道:「不過,我們都從對方那裡,直接或間接地得到了許多有用的信息。起碼我知道了,那該死的神廟在最上面,這裡被稱作聖域,傳說中的香巴拉也在最上面,要是再晚點接到信號,我們會少走許多冤枉路。那個小矮子,知道的可不少。」

  索瑞斯又道:「長得和那個叫什麼……多吉的小傢伙可真像。」

  莫金剛剛展顏的臉立馬又陰沉下來,警告索瑞斯道:「我不得不提醒你,卡恩,如果你這樣想,就十分的危險。那個小矮子和多吉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他比你看的那個黑衣法師要恐怖得多。」

  「哦……」索瑞斯質疑道,「有這麼厲害?我是說你最擅長的就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形勢,這次這麼好的機會竟然放棄了。」

  莫金板著臉道:「在設想能利用的人之前,首先要確保自己不被別人利用。現在與他合作,以我們目前的人手和資訊,很難說得清是誰利用誰。」

  「那就相互利用唄……」索瑞斯沙啞低沉的嗓音自喉間擠出。

  莫金面無表情地搖著頭,祖父的警語猶在耳邊:「本,要說相互合作,是有可能的,這我信;但你要記住,這世上永遠不可能有相互利用的事,永遠都只有聰明人利用蠢人,不管是利用還是反利用,笑到最後的,只能有一個。因此,永遠不要輕易相信甜蜜的承諾,這世上最不靠譜的,就是承諾。要用你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探聽事情的真相,要用你自己的實力,去把握事情的全局。」

  「這世上,不可能有相互利用的事情。卡恩,這些年你太醉心於學術研究了,你根本還沒察覺,那個叫郭日的矮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莫金一字一頓道,「陰狠、多疑、善於揣度他人心思、擁有可怕的忍耐力和算計能力,他能從你的行為細節,判斷出你這個人的性格和心理特徵,亦能偽裝出一種絕對無害的相貌。他的言語極具煽動性,有強烈的心理暗示作用,極擅長編造讓人分不清真假的謊言。從他身上的傷疤和不經意間露出的小動作,我相信,他的身手絕不是我們所看到的那個樣子。他能敏銳地洞察全局,亦能精密地編織出陰謀的每一個細節,利用身邊一切可利用的資源,毫無破綻。這就是我與他接觸後,從他身上所發現的。」

  「咦?」索瑞斯道,「那他豈不是你的同類?」

  莫金道:「那正是我想說的,那個小矮子擁有和我相似的地方,不,他甚至更像那個人……」莫金喉結哽動了一下,道,「你,也不想被那樣的人算計吧。」

  「那個人?」索瑞斯愣了愣,驀然雙眼一直,全身僵硬,他知道莫金說的是誰了,那個在事情還沒發生前,就計算好了每一種變故的可能性的人;那個無須多言,僅用眼神和手勢就可以掌控全局的人;那個你永遠也看不穿他在想什麼,永遠也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麼的神秘東方男子;那個擁有一雙憂鬱的眼睛的人、他們的隊長、組織代號為「鼬」,因為組員對他的懼怕,也因為他算無遺策的能力,他們私下給他取了另一個代號——決策者。

  近了,近了,終於,目標就在前方,馬索仍然先警惕地伸出小半個頭,露出一隻眼睛,待看清是莫金和索瑞斯之後,才一副痛哭流涕的樣子衝了出去,同時大聲號哭道:「老闆,我想死你啦!」

  莫金和索瑞斯,兩人坐在一棵大樹下交談著什麼,那模樣根本不像在危機四伏的原始叢林中探險,反而像兩個世外桃源的隱者,就差一張八仙桌、兩杯清茶了。見到馬索從林中衝出來,兩人毫不吃驚,莫金有些慍怒道:「怎麼收到信號這麼久才來?」

  馬索傷心得不行,哭得更像快斷氣了一樣,悲鳴道:「嗚嗚……老闆啊……你們可算來了……嗚嗚……我……嗚嗚……我……」

  索瑞斯似笑非笑地看著馬索,莫金怒斥道:「夠了,給你三秒鐘,不准哭,哭得像豬發情一樣。」

  馬索的聲音就像被剪刀剪斷,戛然而止,近乎表演的特效讓索瑞斯那張蟲蝕火燒一般的嘴咧得更開了些。莫金接著道:「給你十五秒,把情況說一說。」

  馬索鼻涕眼淚一把抓,然後道:「成功空降十三人,現在只剩我一個;最後一次與敵人遭遇,他們還有六人;在這一層我們已發現五個人類聚居區,他們的生產力水平相當於十八世紀末期的歐洲,他們的目的地似乎是最上層平台;林子裡有許多機關和野獸,最可怕的一種是約有一人多高,看起來像……像恐龍一樣的動物。匯報完畢!」

  「像恐龍一樣的動物?」索瑞斯探了探身,詢問道,「你說它們差不多有一人來高?具體說說,什麼形態?」

  馬索夾雜不清地將魯莫人的外形和自己的想像描述了一番,索瑞斯發出噝噝的笑聲。莫金打斷馬索的話,道:「胡說,哪有這種東西?」

  馬索低著頭,不敢吱聲。索瑞斯難得地為馬索開脫道:「他說的可能是真的。」

  「哦?」

  「本,你有沒有注意到這裡的環境和外界截然不同?」索瑞斯仰頭看著周圍的樹道,「想必你也感覺到了,呼吸這裡的空氣,能讓身體更加放鬆,動作也變得更加輕盈。毫無疑問,這裡的含氧量比外界高出許多,而按照生物學的觀點,含氧量的多少,將直接決定生物的血液循環模式,也就間接地決定了它們的體型和外貌。就算這裡真的有恐龍,我也不會感到驚奇,而且……雖然我不是植語者,也能看出這些植物非常原始,似乎是古生代的東西。」

  談起植語者,索瑞斯突然問道:「對了馬索,剩下的六個人裡面,有沒有一個白頭髮的?」

  「沒有。」馬索很清楚索瑞斯問的人是誰,他也格外留意過。

  索瑞斯和莫金對望一眼,莫金道:「難道他被除掉了?」

  索瑞斯道:「不,那群人裡面還沒有誰有那個能力。多半是被發現了,在計算了勝負率和自己的得失後,他選擇了避開正面衝突,而自己單獨行動。」索瑞斯想了想,肯定道,「如果是我,我就會這麼幹。」

  莫金起身道:「走吧,希望他不會選擇與我們作對。」

  馬索驚愕道:「老闆,去……去哪裡?」

  莫金道:「去他們想去的地方啊。」

  馬索道:「就……就我們三個人?那柯夫將軍那邊……」

  莫金沉著臉道:「怎麼,你覺得我們三個人還不足以對付卓木強巴他們嗎?柯夫將軍的人,稍後會來的。」

  索瑞斯在一旁苦笑。這次純粹是因為天氣條件太過惡劣,導致與他們一同登頂的四十五名衝鋒隊員全部罹難,只剩他們兩人活了下來,但莫金身上肯定還有激光發射器,他們也一定商量好了後備方案。想到這裡,索瑞斯不解道:「你怎麼那麼信任那個叫柯夫的……」

  ※※※

  雀母,卓木強巴等人剛一回來就得到一個糟糕的消息:雀母的哨兵發現有奇怪的東西從天而降,森蘇派了一隊武裝士兵前去察看,最後僅由名叫澤嘎的衛隊副官帶著十幾個被打傷的士兵回來,他們的隊長牙朱被打死了,其餘的人也都死了。

  森蘇將這件事情直接匯報給了雀母王,而沒有了郭日的雀母王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所以又叫來卓木強巴等人商議。聽了森蘇的話,卓木強巴叫森蘇帶他們先去看傷兵,雀母王卻一點不關心那些外來侵略者和受傷的士兵,只想著他的女兒,在他的強烈要求下,塔西法師由敏敏陪護著去看拉姆公主,其餘的人則同森蘇來到了士兵養傷的地方。

  「是9毫米彈,源自同一種武器。」張立第一時間檢查了那些被取出來的子彈。

  卓木強巴詢問澤嘎道:「他們有多少人?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發現他們的?」

  澤嘎告訴他們,在卓木強巴他們去天葬台的時候,哨兵發現了有人從天而降,他們坐的蘑菇和以前不一樣(說著,他在地上畫了一個類似香蕉的圖像),隨後森蘇派他們約三十人前去察看,他們一直追著天上的物體,在離雀母以北約一個時辰路程的地方找到了對方。澤嘎非常肯定地說,對方只有兩個人,而開槍擊傷他們的,只是其中的一個,另一個人沒有出手。那個人身材非常高大,就像金剛下凡一般,他頭上頂著黃金,穿著與森林同樣顏色的衣服,說著他們聽不懂的語言,他們甚至沒看清他怎麼出的手就全都受傷了,受傷前唯一看見的就是火紅色的線,不知道從哪裡來的。

  莫金來了……早在澤嘎沒有說出那人的詳細特徵之前,卓木強巴等人就已想到,莫金的前哨部隊已經被他們消滅乾淨,他本人不可能不來;而能在一瞬間將三十餘名雀母士兵盡數擊傷擊斃,也非一般人的身手能做到。只是莫金居然僅帶了一個人來,這讓卓木強巴他們沒有想到,難道莫金手下沒有人了?當然這樣最好,只是……太怪異了些,他們怎麼也不肯相信。還有,那個與莫金一起來的人是誰?是那個叫索瑞斯的人,還是柯夫?

  但問澤嘎和其餘傷兵,他們都說不出另一個人的相貌特徵,他們的注意力都被莫金的身形和那古怪的語言吸引了過去。卓木強巴看了看傷者,選了兩個受傷不那麼重的,讓他們帶自己去發現那兩人的地方,森蘇另派了一隊士兵跟著。

  出發前塔西法師趕到了,一名強壯的士兵背著他,他和敏敏一起加入了隊伍。

  岳陽和張立仔細地勘察周圍的環境。呂競男詢問一名引路的士兵:「不是說你們的同伴死在這個地方嗎?屍體呢?」

  那名士兵顯得非常惶恐,道:「當時大家都受了傷,只想著逃走,他們沒有跟來,應該是走不了了,屍體……屍體……我不知道……」

  巴桑環顧四周,沙聲道:「這不像是發生過戰鬥的地方。」

  岳陽回來道:「不,這裡發生過戰鬥,但被清理過了。」

  巴桑冷眼盯著一名來過的士兵,道:「為什麼我看不到反抗的痕跡,也沒有子彈留下的痕跡?」

  那名士兵被巴桑看得渾身發涼,只能用極其無辜的眼神看著唐敏、卓木強巴等人。亞拉法師把巴桑的話翻譯過去,那名士兵才忙道:「我們沒來得及反抗,就全都負傷了。」

  巴桑悚然動容:「一個人,打三十個,沒有反抗!」呂競男心中也有些吃驚,看來對莫金的評估還需要進一步提升,畢竟除了亞拉法師,他們從未真正意義上和莫金正面交過手。

  張立微微眯著眼,盯著那些來過這裡的士兵身上的傷口,沉聲道:「似乎只有一種情況能解釋,為什麼沒有子彈留下的痕跡。」

  巴桑愕然,瞪著眼看張立,道:「你是說,他在一瞬間拔槍打中三十個人,沒有一槍落空?」卓木強巴這才明白過來,只有槍槍打在人身上,這樹上、岩石上才不會留下子彈的痕跡。

  只聽呂競男又在問那名士兵:「當時你們的位置在什麼地方?」

  那名士兵指出一個大致範圍,當時竟然是呈環形包圍的態勢,這樣一來就更讓他們吃驚不已。也就是說,莫金在一瞬間進行三百六十度環射,並且槍槍不落空,這是什麼樣的一種槍法?雖然按那名士兵的說法,當時他們都已經暴露在明處,但是要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就將他們悉數擊倒……亞拉法師和塔西法師都盯住了呂競男,呂競男黯然搖頭,表示自己做不到。兩位法師都不是玩槍的高手,呂競男做不到,他們就更做不到了。

  張立估計道:「只有雙手持槍,並且極為精準地快速移動和開槍才可以,還要學會兩隻眼睛各自瞄準不同的目標,我記得以前聽教官提過,好像是叫作特種兵分心學?」

  呂競男道:「那是一種在複雜戰場環境下的一心多用,要求特種兵能像照相機一樣將敵人的位置和姿勢定格在自己腦海中,定格之後就不再用眼睛去看敵人,而是憑藉腦海中的圖像將子彈打向鎖定的位置,而眼睛則用來定格下一名敵人,那是一種真正的戰場殺人術。據說合格的士兵被要求雙手持槍,要在一秒之內擊倒五名以上的敵人。」

  片刻靜默之後,敏敏道:「那些受傷的士兵又去了哪裡呢?」

  岳陽突然想到了什麼,道:「他們不認識路!」

  張立道:「你是說,莫金把那些人抓去領路了?可是他們言語並不通啊。」

  敏敏也道:「領路不需要那麼多人吧?」

  呂競男道:「不,岳陽說得有道理,言語不通可以用手勢表達,在不清楚哪個傷員能堅持得更久的情況下,將所有傷員驅趕上路不失為一種選擇,路上再將那些無法行動的傷員拋棄。」

  岳陽道:「教官說得沒錯,有很多血跡朝著雅加的方向去了。」

  呂競男道:「現在的問題是,莫金怎麼知道該去哪裡?他怎麼會降落在這裡的?」

  敏敏快口道:「啊……他們有人接應!第一批傘降的敵人沒被消滅乾淨,我們要面臨的不止是兩名傘降者,可能還會更多!」岳陽、張立紛紛表示贊同。

  卓木強巴卻皺起了眉頭,心道:「不,敏敏,我們的敵人知道這裡距離雀母很近,如今那第一批敵人對我們不可能不警惕,他們不會將激光發射器的位置設在距雀母如此近的地方,莫金更不會希望被我們發現他的到來,或許……或許是我們隊伍中的某人安置了發射器!」他的目光從隊員身上掃過,沒有人有絲毫的驚慌,最後迎上呂競男的目光,呂競男彷彿看穿了他的想法,鼓勵似的微微一笑,輕輕點了點頭,意指:「你能這麼想就對了。」

  卓木強巴用眼光詢問道:「究竟會是誰?究竟懷疑誰?」

  呂競男卻將目光投向了敏敏,隨即看向遠方。卓木強巴一愣,扭頭一看,敏敏正在撇嘴,顯然是看到了剛才的一幕。卓木強巴沒有解釋,對大家道:「走吧,如果說我們的推測是正確的,前面的路上說不定會有所發現,或許,我們得趕在他們前面。」

  塔西法師道:「沒錯,他們剛剛抵達這裡,天時地利人和一項都不佔,趁他們站穩腳跟之前就消滅掉他們,否則,他們的後續還不知道會有多少人來這裡。」

  卓木強巴制止了雀母士兵要跟他們一同前往的要求,告訴他們這已經不是他們能理解的戰鬥了,他們可能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暴露,並白白送命。最後,在卓木強巴的命令下,那些士兵才帶著傷員返回雀母,而卓木強巴一行人,朝著血跡的方向追了過去。只是他們沒有看到,那些士兵在他們離開之後,都相視微笑起來。

  【第一次親密接觸】

  巴桑、張立在前,岳陽和亞拉法師緊隨其後,敏敏和呂競男一左一右,卓木強巴背著塔西法師甩尾。約半個小時之後,他們在路邊一處不起眼的地方發現了牙朱的屍體,很顯然,是受了槍傷無法行動之後,被敵人補了一刀,那一刀割口極深,又准又狠。

  張立等人齜目欲裂,在判斷了敵人的方向之後,以更加快的速度向前追去。這是他們抵達香巴拉之後,首次與敵人互換了位置,以往都是他們被人追、被伏擊、被陷害,如今調了個個兒,他們在後,對窮凶極惡的敵人緊追不捨。胡楊隊長的死、郭日的奸計,都讓他們胸中如同壓了一堵牆,那熊熊的怒火正找不到地方發洩。如今有塔西和亞拉兩大法師坐鎮,他們也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強大,對於那兩三個暴露了身份行蹤的敵人,絕不姑息,不管他是誰!

  追了兩小時左右,巴桑突然放慢了腳步,岳陽等人不明就裡,也只能慢下來,他們相信,憑著巴桑那種野獸般的直覺,他肯定在這種平靜下感到了某種危機。

  塔西法師道:「我們已經在叢林的深處了,這裡顯然是野獸出沒的地帶,他們怎麼會來這裡?」

  岳陽道:「難道是我們追岔了路?那些明顯的痕跡是故意引錯我們的?可是這麼遠都有痕跡,難道他們是兵分兩路?」

  「不可能!」卓木強巴斬釘截鐵道。在如此陌生的環境中,僅憑數人還想兵分兩路,那無異於找死。

  忽然間,林中四處都響起了汽笛聲,卓木強巴等人面色大變。塔西法師道:「不要驚慌,看來這附近有個魯莫人的巢穴,但它們應該不是朝這個方向來的。」

  他話音剛落,就見前方林影摩挲,那個早已熟悉卻從未正面相對過的面孔,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可以說,這是他們第一次在明亮的光線下,正面看到了活人——從一開始就知道的,最大的競爭對手!

  他站在那裡,像是一件冷兵器,堅硬、鋒利。一頭金髮如今被不知什麼染物染得黃綠相間;一身迷彩貼身包裹著頑岩一般的肌肉;一個巨大的軍旅行囊讓他看上去更像一塊岩石;那刀鋒削成的面龐輪廓中,透著幾許與卓木強巴相似的英氣,但多了幾分偽善的笑意,少了一縷誠摯的目光。通信器的鏡片遮蓋在那湛藍的眼珠上,令他看上去更像一部殺人機器。他動了,明明是他在步出叢林,卻讓人感到是整個叢林在向後退,他步履機械、標準,每一步的落點都像精密的儀器測量過一般,張立霎時就想到了捕食前的獵豹。

  莫金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唯有岳陽例外,他沒有放過周圍的任何動靜,特別是莫金身邊的那兩位。稍矮的那位不知為什麼,將臉遮著,只露出一雙泛紅的眼睛,那雙眼睛簡直不像人眼,而像飢餓至極的野獸;而另外一邊,則是畏縮在莫金身後的馬索,他明明只比莫金矮一點,卻卑躬屈膝地跟在一旁,看起來就比莫金矮了一大截。除了眼前這三個人,再沒有別人。沒有別人!岳陽心中一驚,這是怎麼回事?

  雖然己方佔據了絕對優勢,但卓木強巴還是感到有些緊張,不為別的,就因為莫金那雙眼睛。那雙眼睛總是游移不定,在每個人身體的致命之處掃來瞄去,被他盯上的人,都彷彿被蛇盯住了一樣。

  塔西法師和亞拉法師,則幾乎是同時被蒙著臉的索瑞斯的目光吸引了過去。若說莫金的眼神像蛇,給人冰涼的感覺,那麼索瑞斯的目光則如某種飢餓的野獸,嗜血、暴虐,平靜下壓抑著對鮮活生命的渴望,在兩位法師的心目中,這個人的危險程度絲毫不亞於莫金。

  開火?詢問?質疑?卓木強巴感到那雙眼睛正在干擾自己的思維,讓自己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雙方竟然陷入了僵持,都望著對方,保持著沉默,思考著,分析著。

  「卓老闆,沒想到啊,我們又見面了,我說過,我們還會見面的呢。」還是莫金先打破僵局,他的英文發音有些像肖恩,充滿紳士風格,但多了一種更高貴的談吐氣息,「我說怎麼感覺總有人跟著我呢,原來是那個小矮子的詭計啊,真是卑劣的詭計!」

  三對八,莫金和索瑞斯卻彷彿沒有絲毫懼意,反有一種穩操勝券的感覺,只有馬索躲在一旁,似乎正怕得渾身發抖。

  「你說什麼?」莫金的後一句話說得極輕,卓木強巴等人都沒聽到,卓木強巴又問了一遍。

  「現在說什麼都有些晚了,不是嗎?」莫金的聲調極其平和,帶著一種催眠的心理暗示,和緩地道,「就是我現在再提出合作,恐怕卓老闆你依然不會贊同吧。」

  卓木強巴厲聲道:「你究竟想要幹什麼?」

  莫金波瀾不驚道:「這就是你的問題了呢,卓老闆,你連我要幹什麼都沒弄清楚,就一味地阻止我,不讓我加入這個遊戲,這可不是商人的作風。」

  卓木強巴噎了一下,岳陽卻聽出些端倪來,那個莫金句句不離卓老闆這個詞,彷彿在提醒卓木強巴的商人身份,並暗示他一切都可以用金錢來衡量。張立提醒道:「強巴少爺,小心他的詭計,不要跟他廢話。」接著又大聲質問莫金:「你把那些雀母的士兵弄到哪裡去了?」

  莫金白了張立一眼,根本不與他搭話。

  此時卓木強巴的腦海中正在天人交戰。多吉訣別的眼神,嘎嘎虔誠的膜拜,倒懸空寺那毀滅性的爆炸,敏敏因哥哥而痛哭失聲、悲憐欲絕,都一一浮現在他眼前,可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那種模糊的感覺讓他意識到,有些事情,必須弄清楚。

  卓木強巴還在猶豫,巴桑早已按捺不住,手一揚就要把槍舉起。但莫金比他們更快,因為他沒有拿槍,直接將食指拇指比作槍的樣子,遙指卓木強巴等人,率先道:「約束好你的手下,別讓他們亂來哦!」

  卓木強巴心中一驚,莫金比畫的是支假槍,可他卻感覺彷彿有一把真槍對準了自己,那種冰冷的涼意,他彷彿看見了黑洞洞的槍口。這種奇怪的感覺,是從何而來?

  見巴桑不為所動,莫金另一隻手也比作槍的樣子,對準了巴桑,一撇嘴角,笑道:「如果要動手,後果恐怕不是你們所能承受的哦!」

  巴桑也感到了一種被瞄準的危機,可對方手中明明沒有槍啊!隨著莫金手指的移動,凡被瞄準之人,皆心生感應。待莫金指著呂競男時,呂競男心中一動,突然想到了什麼,她注意觀察莫金的迷彩服袖口處,果然,莫金的袖口沒有系紐扣,袖口下鼓鼓囊囊的也不像手臂的肌肉,呂競男低聲道:「捷克刺客!」

  而莫金的這一舉動,大大激怒了卓木強巴,彷彿和多年前在那個陰暗的房間裡一樣,他還是那麼傲慢,那麼不把人放在眼裡,只給人一個居高臨下的背影,彷彿所有的人都欠與他平等對話的地位。而整個探索的過程中,他和他的那些手下像陰魂一樣跟著自己,種種的傷痛與死亡,都在卓木強巴腦海裡清晰起來,還有,要想追問唐濤的下落,也得在制服莫金以後。看著莫金那張揚的表情,卓木強巴沉聲下令道:「動手!」而呂競男正準備提醒他,他已經說出了命令,呂競男只來得及將卓木強巴撞開莫金的手指範圍。

  果然,卓木強巴的「動手」兩字剛出口,莫金的兩根食指突然縮了回去,然後他們看到了火線,然後才聽到槍響,然後才看到,莫金的手上,有槍!

  卓木強巴由於被呂競男撞了一下,而且莫金似乎也沒瞄準他的要害,那一槍擊在了空處;另一支瞄準巴桑的槍,則在槍響前被巴桑的直覺洞察在先,他的身體猛地團縮起來,也避了開去,且還了莫金一槍。

  但莫金的槍根本就不是瞄一個打一個,手指扣緊扳機就不鬆手,子彈以每秒1300米的初速度連續出膛,並且靠手腕的輕微顫動來改變子彈的出膛方向,每秒殺五人的開槍技巧,在莫金的手中,就那麼一秒時間,他朝八個人的方向都射出了子彈。

  子彈有先後,反應有快慢,除了卓木強巴和巴桑,其餘人都有避開子彈的反應時機,偏偏張立和岳陽就沒能躲過,子彈分別擦傷了他們的大腿和手臂,也不得不說運氣差些。但巴桑的回擊也令莫金大吃一驚,顯然他沒想到巴桑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反擊,他很清楚,在自己的快槍之下,需要有放棄生命的勇氣,才有機會開槍還擊。巴桑的槍法準頭也很好,莫金不得不避,這一避,張立和岳陽也抓住時機開槍還擊。莫金身影一閃,迷彩服鑽入了樹林草叢中,很快變成一個模糊的身影。

  與此同時,卓木強巴等人三三兩兩找好隱蔽所,叢林一下子變成了暗戰的場所。「到底是怎麼回事?」卓木強巴、塔西法師和呂競男在一棵樹下,呂競男指著自己的腕部解釋道:「機關在這個位置,就和我們的飛索一樣,一動手指就能讓槍出現在自己手中,由於人眼的視力捕捉速度有限,它會將前一個瞬間的畫面殘留在腦中,所以往往當他扣動扳機時,我們還看不到他手中有槍,就像魔術師玩的技法一樣。這套裝置是『二戰』後一名捷克退伍特種兵發明的,由於退伍後他幹著殺手的職業,所以我們把這種裝置稱為捷克刺客。」

  莫金伏在一叢草中,調整通信器的頻率,很快,卓木強巴等人的身影就以小紅點的形式出現在他的鏡片上。而卓木強巴他們的鏡片上,卻絲毫不見莫金等人的方位,但是他們都已鎖定莫金的方位,塔西法師和亞拉法師則緊盯著索瑞斯。只有馬索,因為他實在太猥瑣,還沒開打就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竟沒有人留意到他。

  莫金看了看卓木強巴等人的距離和位置,挪動背包,似乎準備換一種武器。索瑞斯不知從哪裡鑽出,阻止了莫金:「讓我來!」他壓低的聲音就像遊魂。

  莫金詫異地看著索瑞斯,似乎對這名老友表現出的積極性很不理解。索瑞斯噝噝笑道:「我要試試那個新方法是否有用。」

  莫金擔憂道:「有沒有把握?」

  索瑞斯道:「試試就知道了。」

  草叢中突然伸出一隻乾瘦的手臂,既不像投降,也不像示威,只是緊緊地握著拳頭。從一開始就鎖定了索瑞斯的兩位法師最先發現他的舉動,只見他緊跟著五指張開,遙指卓木強巴等人的藏身所在。卓木強巴順著塔西法師的目光,看到了暴露在草叢中的那隻手臂,疑道:「這是什麼意思?」

  就在巴桑發現並瞄準前,手臂又縮了回去。巴桑謹慎地進行了試射,卻沒有反應,隨後不知有什麼東西在草叢中移動,散向四方,一時草叢亂搖,干擾了他們的視線。

  十秒之後,那令人驚悚的汽笛聲再度響起,只是這次,塔西法師察覺到,那些聲音正朝這個方向靠近。想起索瑞斯先前的古怪舉動,塔西法師突然道:「不好!快趴下!」

  但他隨即又意識到,現在趴下太晚了,伏地聆聽之後,馬上道:「離開這裡,趕快!」並敲打著卓木強巴的後背道,「退回去,退回去!」

  從未見塔西法師如此驚慌,顯然這與那些正由遠及近的汽笛聲不無關係。敏敏在另一叢樹後打出手勢詢問,塔西法師已不顧暴露方位的危險,直接大聲道:「是操獸師,那個人是個操獸師!」

  亞拉法師猛然想起那句密修前輩用無數鮮血和生命換來的警告:「永遠不要在滿是野生生物的原始叢林中與一名操獸師對決!」

  巴桑驚異地發現,塔西法師如此吼叫之後,對方竟然沒有反應,他朝四周掃射了一梭子彈,隨後從樹上跳下來,罵道:「他們早跑了!」

  張立和岳陽也自樹後現身,問道:「追還是不追?」

  亞拉法師道:「快,退回雀母去!」

  塔西將手按上樹幹,無奈地沉聲道:「我們好像被包圍了。」

  敏敏急道:「這是怎麼回事啊?發生什麼了?」

  呂競男道:「這片林子太大了,要辨清方向。」同時密林中的汽笛聲越來越多,來得極快。

  卓木強巴炸喝一聲,道:「不要吵了!跟我來!」背著塔西法師轉身就跑,同時道,「法師,給我指引方向吧!」

  塔西法師「嗯」了一聲道:「朝這邊走。」一群人緊隨其後。

  走了不出五十步,第一隻魯莫人自林中躥出,好像吃了興奮劑,發出亢奮的鳴叫,朝著隊伍的中間直撲過來。巴桑、張立、岳陽、呂競男幾人同時開槍,一蓬蓬血花在那棕綠色的皮膚上綻開,但這頑強的原始生命彷彿根本不受影響,揮舞著螳螂般的前臂飛速直衝。最後巴桑等人不得不避其鋒芒,那頭魯莫人身中數彈,最後一頭紮進一棵樹中,爪子深插樹幹,還在不停地扭動身體,不肯倒下。

  塔西法師又指道:「這邊!」卓木強巴趕緊朝那個方向奔去,他們已經見識過這種巡遊獵人的威力,西米那支隊伍一多半就是被這些殺手幹掉的,如今循環不爽,竟然又落在了他們的頭上。

  索瑞斯端坐在一棵樹上,用望遠鏡瞭望狼狽逃竄的卓木強巴等人,看他們一頭紮進魯莫人的包圍圈,欣喜地記錄下數據,對莫金道:「有效,看來自遠古起,這些生物信息素就已經進化出一套完整的系統了。那些大蜥蜴和我們現代生物沒什麼兩樣,它們同樣具備這套完整的生物信息素交流系統。我還得試試其餘的驅散、進食等信息素,還有它們的聲音交流系統,還要進一步摸索。」

  莫金對這些醜陋的生物不感興趣,心中盤算著這麼大一片林子,如今被索瑞斯弄得到處都是那些蜥蜴,自己又該怎麼出去?驀然,莫金詢問索瑞斯道:「他們怎麼不上樹?」

  索瑞斯道:「任何人在突如其來的變故面前都會驚慌,他們只顧著逃命,反而忘記了最簡單易行的方法。」

  這時,一旁的馬索支吾道:「老……老闆,它們,它們會爬樹!」

  莫金一瞪馬索,怒罵道:「你不早說!」突然樹下響起「咯咯咯」的鳴叫聲,三隻魯莫人圍在下面,顯然發現了躲在樹上的三人,只見其中一隻縱身一躍,貼在了樹幹上,然後開始無比敏捷地向樹上爬來。

  莫金向索瑞斯詢問道:「驅散信息素呢?」

  索瑞斯無可奈何道:「我還沒提取出來,用武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