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末裔】
灰衣人走進屋內,竟然是亞拉法師。火塘的火苗掙扎著顫動了一下,火光照在他的臉上,那張蒼老而平靜的臉。「你知道我會來……」
「那是當然的。」岡日從床榻上拉過一條毯子搭在膝蓋上,道,「你一定有很多事想問我,正好,我也有很多事情想問你。一千年過去了,你們始終都沒放棄,看來,當年光軍帶走的,不僅僅是四方廟裡的珍寶吧,還有別的什麼東西,能讓你們如此執著地追尋下去?」
亞拉法師反問道:「你們呢?擁有同樣的遭遇,同樣的命運,你們不也沒有放棄嗎?」
「不!」岡日入神地看著跳躍的火苗,低沉道,「我們家族早就已經放棄了,我羅隆尼卡-岡日普帕,已是家族中的最後一人,成了名副其實的白銀末裔。當我的祖先選了這塊地定居下來時,我們就已不再尋找。或許,那個秘密,還是讓它淹沒在時間的長河中比較好吧。」
說著,岡日抬起頭來,朝著亞拉法師笑了一下,道:「強巴拉他們,看起來還不知道你們這些密修者的真實身份?」
亞拉法師道:「等時候到了,再告訴他們比較好吧。」
岡日道:「這個我可以理解。可是,既然讓他們幫你們尋找帕巴拉,卻好像沒告訴他們多少資訊啊?連狼哨都不知道……」
亞拉法師道:「我們所收集掌握的資料,大部分已經交給他們了,剩下的問題,就看他們能理解領悟多少了;至於狼哨,我倒是沒想到在今天它還能發揮作用;而另一些,則是我們不知道的,這也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哦。」岡日露出一個恍然的表情,道,「我們家族,是因為被誣陷,咽不下這口氣,所以才想把光軍找出來,好洗刷家族蒙受的冤屈。當然,能找到四方廟裡的珍寶,重振家族聲威,恢復家族的實力也是重要原因。你們呢?」
……
夜已深,岡拉對兩人說的內容一點都不感興趣,它將耳朵耷下來,遮住耳朵眼,靠在火塘旁沉沉睡去,只有那火苗,不知疲倦地跳躍著。
第二天清晨,岳陽起了個大早,只見屋外風景迷人,空氣清新,湖光山色,水鄉畫裡,做做早操,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神清氣爽,忍不住讚歎,住在這裡都要多活幾年。
他已從強巴少爺那裡聽說了,這些達瑪人他們的生活恬淡而樸實,簡單得令人難以置信。成年男子劈柴打鐵,織布和收拾家務則是女人的每日必修課,老人們坐在門口搓著紡線,要不就纏繞幻網,天太冷的時候就守著火塘,拾掇柴火。早些年這裡的小孩子們少有去接受教育的,大多放任他們在草地上和牛羊或同伴們自由戲耍,長大成年就結婚生子,這就是他們全部的生活,日復一日。當聽說十幾年前這裡的小孩不用讀書,岳陽和張立不僅不感到惋惜,反而是一副萬分羡慕的表情。
岳陽正陶醉著,張立也走了出來,岳陽打招呼道:「早啊。」
張立道:「集合,集合,教官叫集合了。」
由於氣象局的同志告知他們,近一段時間沒有適宜的登山天氣,呂競男告訴他們,這幾天會一直讓村民帶著他們去勘測路線,希望能找到除了狼群盤踞的上山路線以外的登山路線。
為了安全,大家還是三個一組,在熟悉地形的村民帶領下,小心地避開狼群聚居區,在雪山周圍觀測。接連兩天奔波下來,連卓木強巴都感到有些疲憊,看來體力鍛煉還是有待加強。
不僅如此,他們還沒有休息的時間。每天回來都要將探測路線整理分析,還要繼續研究那張專家標注過的地圖。山形走勢和大致外觀是沒錯了,但是地圖上並沒有明確標注上山的路線,這也是讓他們如此勞累的關鍵因素。呂競男告訴他們,關於這個地方,這座山頭,除了地圖,還有另一個佐證。在歷史資料中曾有明確記載,當年隨文成公主入藏的佛像經書,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就是這達瑪縣,因此許多年前,國家就曾對這附近的山頭進行過科考。不過那時候沒有明確的山峰地圖,其技術條件也還不是很完備,最後那支科考隊,在這附近集體失蹤,想來就是瑪保提到的那次了。呂競男說,後來國家又曾多次組織科考隊前來勘測,但都因種種原因最後還是不得不放棄了。岳陽馬上聯想到胡楊隊長提到的領路人岡日普帕,他私下告訴卓木強巴,亞拉法師可能知道一些關於岡日的事情,只是還沒想好該怎麼詢問。
卓木強巴驚訝道:「還要怎麼詢問?直接問唄,我這就去找法師。」
卓木強巴找到亞拉法師,詢問道:「法師,昨天你和阿果交過手,你是否從他的身手或別的什麼地方看出點什麼?比如他的身份、來歷。說實話,我和他相處了大半年,卻一直以為他就是普通藏民,但從昨天他對光軍和帕巴拉的瞭解來看,他的身份好像很不一般。」
亞拉法師有些吃驚地看著卓木強巴,顯然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會將自己和岡日聯繫到一起。不過昨夜和岡日促膝長談,已經解開心中不少疑惑,法師也就直言道:「不錯,我知道岡日的身份。他是羅隆尼卡家族的人,我們稱為白銀末裔。」
見卓木強巴完全摸不著頭腦,亞拉法師淡淡一笑,示意他找個地方坐下,然後慢慢給他解釋道:「這個事情,通常要對吐蕃家族史瞭解的人才好理解,我先給你說說家族。吐蕃王朝雄踞高原幾百年,除了娘氏和韋氏家族這兩大權臣世家外,還有許多在歷朝歷代都受到重用的家族,就好像人們今天熟悉的楊家將、岳家將、薛家將之類。朝代更替,貴族世襲,有許多家族,都伴隨著吐蕃榮辱與共。這就是家族,每一朝都有幾個強大的家族,我就不一一贅述,單說這羅隆尼卡家族。你知道,光軍是藏王松贊干布成立的最強戰力,後來以戈巴族人為主體,但是在戰勝象雄之前,擔任光軍主體的是哪一部分,你可知道?」
卓木強巴道:「難道就是……」
亞拉法師道:「沒錯,就是羅隆尼卡家族。他們在歷史上也被稱為光之僕從,他們就是前任光軍。後來光軍以戈巴族人為主體之後,羅隆尼卡家族被編入了另外的軍隊,此外,他們還擔任著與光軍同樣的使命,也就是藏王親衛軍。也就是說,在當時,羅隆尼卡家族與戈巴族人在同一個崗位上工作,他們是最接近戈巴族人的人。還有,我記得昨天岳陽提起過,說藏王為什麼敢用不是直接效忠自己的部隊來擔任親衛軍,這羅隆尼卡家族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了。這個家族,他們是直接宣誓效忠藏王的,當時在親衛軍這個位置上,他們的人數比戈巴族人還要多一些,大概也有牽制戈巴族人、平衡實力的作用吧。因此,當光軍突然消失的時候,這個家族也陷入了重大的危機之中……」
亞拉法師停下來,卓木強巴不解道:「光軍的消失,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亞拉法師道:「光軍雖是吐蕃的秘密軍隊,但並非所有人都不知情,最起碼娘氏和韋氏家族是知情的。而且在當時,那些勢力龐大、掌握著國家最高機密的大家族,或多或少也知道一點點。因此,光軍自身是如何成為吐蕃王朝的第一戰力,這個秘密,一直是各大家族渴望覬覦的。當光軍消失之後,各大家族之間的勢力平衡被打破,沒有了壓制他們的力量,這些家族就更渴望得到光軍的力量;而且你別忘了,與光軍一同消失的,還有吐蕃王朝全盛時期的所有珍寶。僅憑這兩點,就足以讓那些實力雄厚的大家族,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與光軍有關的任何線索來。而要找線索,除了娘氏和韋氏這兩大家族以外,首先被懷疑的會是什麼人呢?」
卓木強巴這才明白道:「羅隆尼卡家族!」
亞拉法師道:「沒錯。他們曾經與光軍在同一個地方工作,又是前任光軍,在外人看來,他們肯定知道許多不為人知的內幕。所以後來戰亂,這個家族的命運就和那些被光軍遺棄的戈巴族人一樣,成為了各大家族首先對付的目標。稍有實力的家族,都想從羅隆尼卡家族那裡找到光軍的線索。連年的征戰,雖然羅隆尼卡家族的戰鬥力極高,最後還是難逃被滅族的悲慘命運,但事實上,他們對光軍的消失毫不知情,只是在無意中,成為了外人眼裡開啟寶庫的鑰匙。」
卓木強巴恍然道:「原來如此。所以他們要洗刷自身的冤屈,要找出光軍來,也加入了對光軍的查找行列。難怪阿果說,他們家族已經找了近千年了。」
亞拉法師點頭道:「嗯,後來從戰禍中遺留下來的羅隆尼卡家族後人,被迫改了姓名,過著逃亡或隱居的生活。不過為了紀念他們對吐蕃王室的忠誠以及對吐蕃王朝開闢疆土做出的貢獻,後人尊稱他們為白銀末裔,也就是說,戰鬥力僅次於光軍的強大武士。」
卓木強巴道:「那麼,昨天法師又是如何看出他身份的呢?」
亞拉法師道:「這個很簡單。首先你要知道,某些家族的歷史,甚至比吐蕃王朝本身還要綿長,這些家族都有自己的徽章、旗幟、屬於家族獨有的紋飾。在那個年代,只要一看見那些特殊的標誌,就好像你看見建設銀行、工商銀行的標誌一樣,馬上就能認出這是屬於哪個家族的。我就是從岡日的刀柄紋飾上辨認出了他們家族的標誌,其實這些標識,就算今天,我們也常常看到。」
見卓木強巴懷疑,亞拉法師道:「因為戰爭,那些家族常常整族整族地被滅掉,他們的徽章散落在高原上,掩埋在草叢中。被後來的牧民發現時,由於歷史已經被遺忘,人們無法辨認出這是什麼時候、屬於什麼人的東西,他們便認為這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是上天的恩賜,常常把那些家族的族徽當做吉祥的象徵,如護身符一般收藏起來。那些族徽,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天鐵。當然,天鐵也不僅僅包括族徽,還有一些古代宗教使用過的法器,還有天珠上很多奇怪的紋飾,其中也有不少是某些家族的專用紋飾,只是到了今天,還能辨認出來的人,恐怕是沒有了。」
這時候,岳陽奔走過來,詢問道:「強巴少爺,亞拉法師,你們……」
亞拉法師道:「談完了,有什麼事嗎?」
岳陽道:「強巴少爺,方新教授讓你過去說一下昨天看到的狼群情況。」
卓木強巴起身道:「你們沒說嗎?」
岳陽撓頭道:「教授說,我們說得不專業……」
卓木強巴哈哈一笑,大步邁開,岳陽在後面追問道:「怎麼樣,亞拉法師怎麼說?」
回到屋內,敏敏和張立正爭論著什麼,顯然不大相信張立所說,方新教授正往電腦裡輸入著資料。狼群的事是卓木強巴親身經歷,揀了精要的,很快就讓方新教授瞭解了他們昨天遭遇的一切。
聽完卓木強巴的訴說,方新教授道:「這顯然是遷徙狼無疑了,但是又和我們所查證過的遷徙狼群都有區別,我想親自去觀察一下……」
「不,不,不,這不行……」方新教授話音未落,就被卓木強巴等人極力勸阻了。這個危險係數太大,但方新教授又豈能輕易放棄,最後還是卓木強巴說要去,也要等武器裝備運到之後,然後徵詢呂競男的意見,這才讓教授淡定下來。
張立道:「對了,我昨天就想問你,強巴少爺,你昨天說,只有遷徙狼裡才可能出現狼王,別的種群裡都是頭狼、狼統領,這是怎麼回事?」
卓木強巴看了看方新教授,道:「這個,導師給你們解釋會比較清楚。」
方新教授道:「你們知不知道集智?」
張立和岳陽兩人一齊搖頭,方新教授教育道:「你們瞧,這就是不愛學習的壞處了。集智,指的就是集體智慧。像蜜蜂、螞蟻這樣的細小個體,神經系統非常簡單,當它們以個體存在時,幾乎是沒有什麼智慧的。但是,只要它們的個體達到一定的數量,就會自動產生一種集體智慧,它們能搭建複雜的巢穴,遵循複雜的社會規律,有時候看起來,簡直就是人類社會的縮影,甚至比人類做得還要精准。為什麼會這樣?」
岳陽和張立又是一陣搖頭,方新教授道:「這就有個層面問題。一個點為點,無數的點連接起來就是線,兩條直線相交構成一個平面,將無數的平面層疊就組成了我們生存的立體空間,這就是科學家常說的緯度空間,高緯度的空間都是由低緯度組成的。而科學家們認為,在智力問題上,與這個緯度空間類似,你們發什麼呆?哎喲,這樣都無法理解?那我再說簡單點,你們想像一下電燈泡,一盞電燈點亮或是熄滅,它就只能表示亮了或滅了,對不對?如果說,有一千盞電燈排成一個正方形,那麼這時候點亮或熄滅其中的一部分電燈,是不是就能組成各種圖形呢?這樣能理解了吧,一隻蜜蜂就像一盞電燈,它沒什麼智慧,作為一個個體頂多有些生存本能。可是當一群蜜蜂聚集在一起時,它們就成了社會性動物了,它們有自己的蜂后,有雄蜂,有戰鬥的士兵,有照顧幼蜂的,有收集食物的,展現在我們面前的,就是一個充滿智慧的大家庭。」
岳陽和張立有些懂了,開始點頭。方新教授接著道:「這種集體智慧,對於大多數群居動物都適宜,包括我們人類的祖先,同樣,也包括狼群。當狼群以家族為單位時,它們以捕獵為主,頭狼所關心的問題就是守護住自己家族的領地和自己家長的位置,保證這個家族可以延續下去,雖然狼群中產生了社會地位的高低關係,但是智慧有限。當它們演變為集團狼的時候,不僅要有家族內部的社會地位,同時,家族與家族之間,也會發生社會地位的高下區分,集體狩獵,也需要更精密的配合和更準確的協調指揮,但是它們也有一個問題,地域問題。地域限定了它們的活動範圍,不敢離開自己的原始生存環境,就始終難以突破集智的產生底限。古人雲,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在沒有電子通訊的年代,要想增長見識,就必須遊歷,而這一點,對狼群也是一樣的。只有在遷徙的路途中,才能見識到不同種類的生物,與各地的狼群交流,可以學習到各種獨特的捕獵技巧;在遷徙中,才需要去適應不同的生存環境;最關鍵的一點,遷徙狼群將不斷地壯大,當狼群的數量增加到一個臨界點的時候,整個狼群就會發生突變,產生我剛才所說的集智。」
方新教授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這個臨界點,在學術界還沒有定論,總之,如果狼群的數量達到一個較大基數的話,整個狼群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要知道,狼群本身就已經進化出多種肢體語言、負責的捕食機制和嚴格的社會等級,當它們中間產生集智的時候,整個狼群的智慧就會產生一個大的飛躍。有專家估算,那個時候的狼群智慧和社會形態,將有可能達到或超過人類奴隸社會的文明程度。說通俗點,就是如果今天出現了這樣的遷徙狼群,它們的智商比石器時期的古人類還要聰明,有可能達到我國夏朝時期的文明程度,或者更高。事實上,整個古人類社會,也是通過類似的集智,而進化出我們今天所謂的文明的,人們常說,人類在勞動中產生了智慧,這是不完全準確的,準確地說,應該是,人類在集體勞動中產生了智慧。」
【雪山日出】
看著岳陽一臉疑慮,方新教授微笑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既然狼群能進化到如此高的社會等級,為什麼卻並沒有出現狼人呢?其實很遺憾,為什麼今天沒有狼人出現,那正是因為,它們晚了一步,我們的祖先,比狼更早一步進化出了集體智慧,也就是今天所說的文明,當狼群再想進化出屬於狼的文明時,歷史已經不允許了。你要知道,出現遷徙狼的前提條件是大饑荒,如果說沒有人類的話,它們可以得到極大進化,但是很可惜,人類已經比它們先進化了。試想,當大饑荒來臨的時候,人類同樣面臨著饑荒,狼群再厲害,又怎麼能比得上饑餓的人群。在歷史上出現大面積狼患的時候,我們的祖先,對於消滅狼群,那可是不遺餘力的,現在明白了吧。所以狼群只能止步於遷徙狼,而不能得到進一步的進化。但是就算如此,要控制一個龐大的狼群團隊,協調好各方面的工作,同樣需要產生一位元在謀略、見識、行動力等各方面都遠超其餘的狼的頭領,這才是所有狼公認的狼王。」
張立道:「那麼我們看到的那群狼裡面……」
方新教授搖頭道:「你們看到的那群狼裡,沒有狼王。首先遷徙狼產生集智的數量不夠,它們還不足以產生智慧上的突破。其次,如果產生了狼王的話,那狼王的地位是超然的,不需要去仔細辨認,一目了然……呃,當然,我也沒見到過,不過大多數專家是這樣認為的。我想,就這群狼給我和強巴拉的感覺,它們應該是從一群產生了集智的狼群中分離出來的一支小分隊,由幾個頭領同時帶領,至於它們的目的和計畫是什麼,還需要進行深入的觀察才能得出結論。你怎麼看的,強巴拉?」
卓木強巴點頭道:「我也是這樣認為。在狼群與犛牛群的戰鬥過程中,沒有出現唯一的指揮官,它們是分作幾大塊來運作的。」
方新教授道:「對了,你們說到最後狼哨響起的時候,雪山上有夜帝回應狼嘯聲?」
岳陽道:「那夜帝就是雪妖,岡日是這樣說的。」
方新教授道:「嗯,雪人,雪妖,野人,夜帝,各種稱呼都有,不過在發音中叫夜帝的,只有居住在喜馬拉雅山脈的夏爾巴人和這裡的居民才這樣叫。我聽說過一個說法,說這個夜帝的發音,是漢族人留下的稱呼,夏爾巴人將它直接音譯過去,後來又被直接音譯到國外,然後再被音譯回來了。」
岳陽道:「這怎麼可能?」
方新教授微笑道:「你不知道麼,達瑪縣曾經有一條唐蕃古道,據說是文成公主劃定修建的,唐朝人能通過這條路一直抵達天竺,嗯,縣城外就有用漢字刻鑿的碑文。由我們漢人取名字倒是也有可能,只是漢史資料中無跡可尋。我們曾做過大量的搜查,僅在一本宋人劄記中發現一首唐代無名氏的詩中提到,'雪山顛毫,有猿夜啼,初月露下,有狼和之……'這夜啼是否就是指夏爾巴人音譯過去的夜帝呢,我們不得而知。」
「唐蕃古道?」岳陽奇道,「教官和瑪保他們都沒提到過啊?」
方新教授道:「嗯,是這樣的,那條古道早就消失了,有說是文成公主修建,也有說是赤尊公主入藏時所走之路,但是就今天而言,除了一塊刻有漢字的石碑,既找不到史料,也找不到古道痕跡。估計是由於這條路翻越大雪山,實在艱險難行,所以沒使用多久就被荒廢了。我們也是上次到達瑪縣來時偶然聽到的,對吧,強巴拉?」
卓木強巴道:「嗯,唔,這夜帝在夏爾巴語中,意思是……岩居人……」他的思緒卻飄得很遠,夜帝,岩居人,與狼共鳴,戈巴族,他似乎想到了很多。這裡面,是否有某種聯繫呢?
這天夜裡,卓木強巴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夢中,他抵達了一個仿佛是月球表面環形山的所在,在山巒環繞間是一個平滑如鏡的湖泊,月色融入湖水中,星辰泛在湖面上。在湖泊的一端,坐著一群身影模糊的人,他們高聲歌唱著,歌聲豪邁嘹亮,仿佛來自遠古的呼喚,讓夢中的卓木強巴生出熟悉的眷念,好想親近他們,與他們一起高歌。
而在那些人的周圍,還環坐著數量眾多的狼,它們蹲坐在人們身旁,昂首向天,隨著那粗獷沙啞的歌聲也高低錯落地嗚鳴著。狼嘯與歌聲竟是如此的協和,另有蟲鳴伴奏、風聲協奏,人群與狼群,就這樣在天地間一唱一和。
在這方獨特的空間裡,卓木強巴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卸掉了心中的枷鎖,拋開了塵世一切的煩惱,心靈被釋放,仿佛要隨著那歌聲飛翔。
此後又過了三天,除了狼群佔據的那地方,還真找不到可以上山的路徑,為此胡楊隊長大為光火,連聊天時語氣也特別重,就像在罵人。卓木強巴也將方新教授的想法告訴了呂競男,雖然呂競男認為考察狼群不是他們應該關心的事情,不過對於胡楊隊長精心勘測出來的上山路徑,倒是該去看看。只不過氣象局的同志遲遲推斷不出雪山上的好天氣,武器要等確信上山時才會送過來,沒有武器,他們也知趣地不去打擾狼群。
再過幾天,考察工作基本已經結束,呂競男讓大家每天在山腳下負重練習,就當做是適應性訓練了,這時比勘測地形要好多了,最起碼下午有半天休息時間。卓木強巴等人常去岡日家裡,他和方新教授與岡日本就熟識,無話不談,若不是大本營在納拉村,他們早就住岡日家裡了。卓木強巴也問起岡日的家族,既然卓木強巴知道了,岡日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點頭承認了,所說的與亞拉法師所說大致相同。胡楊隊長則仍希望岡日帶他們上山,雖然這條路通往迷霧區沒有問題,但是那雪霧籠罩的地方又是怎樣的情形呢?沒有上去過誰也說不清。張立和岳陽卻是來玩的,他們與岡拉玩得不亦樂乎,特別是岳陽,對這條一身銀白,且知人心的雪獒,說不出的喜愛。敏敏對岡拉也是疼愛有加,一見就喜歡,但不知什麼原因,岡拉就是不愛答理敏敏,有幾次使小性子,或是夥同岳陽他們搞點惡作劇,把小姑娘急得眼圈都紅了。岡拉和呂競男的關係也不好,有時候還對呂競男張牙舞爪,大有與她較量一番的意思。至於巴桑和亞拉法師,來得較少,說也奇怪,自從到了納拉村之後,巴桑常常看著大雪山和那山頂的雪霧發呆,有時一想就是半天。但自從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大家都儘量不去打擾他,既希望他能想起些什麼,又害怕他舊病復發。其實,岳陽還發現,張立也有類似症狀,就在與岡拉玩耍時,也能看見他盯住雪山發一陣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氣象局的天氣預測結果終於出來了,也定下了最後上山日期,如今就是上山的路徑問題了。武器一拿到手,方新教授和胡楊隊長都迫不及待要去狼窩看看,呂競男叮囑再三,如果有可能,儘量不要傷害那些狼。畢竟我國境內的狼實在少得可憐,估計和野生單峰駱駝一樣,數量比大熊貓還要稀少。
沒想到,他們還沒來得及出行,岡日那邊就傳來了消息。「你們不用帶這麼多武器去找它們了,帶上你們的勘測設備就行了。」看著整裝待發的卓木強巴等人,岡日淡淡道。
「什麼,為什麼?」張立愣頭愣腦地問道。
岡日道:「它們走了,今天早上我已經去看過了。」
「走了?去哪裡了?」這次急迫的是方新教授。
岡日搖頭道:「不知道。今天我一起來,就發現羊圈裡的羊,都給我送回來了,還多了幾隻小羊羔。是岡拉告訴我,它感覺不到狼群的氣息了,我才壯著膽子去看了看。果然,它們全走了,犛牛群也走了,什麼都沒留下。」
「走走,快帶我去看看!」方新教授有些氣急敗壞了。這裡面研究狼最久、最渴望觀察到狼群生活習性的就數方新教授了,這樣一個大好機會,竟然與自己無緣,他如何不急!方新教授什麼都沒拿,帶上手提電腦,便拉著岡日出門去。呂競男吩咐了一下,大家還是帶了些輕便武器跟在後面。胡楊隊長將信將疑,帶上了全套勘測設備。
當卓木強巴他們再度來到狼群與犛牛群激戰的地方時,大家心中都各有感觸。卓木強巴突然感到心中空蕩蕩的,好像失落了什麼,其實,雖然那群狼讓人感到害怕,但他還是想再看那些狼一眼。狼群的聚集地就在另一道山脊的背後,如今,這裡只剩下一些狼和犛牛的糞便,還有狼吃剩下的食物殘渣,狼群集體撤走了,在這佈滿卵石的山坡上也沒有留下足跡,不知道它們朝哪個方向走了。
一想起卓木強巴曾經告訴過自己這群狼與野犛牛的激烈戰況,以及它們狡猾的智慧,方新教授就不停地搖頭。自己怎麼就沒堅持提前來看一看呢?可惜了,可惜了。他小心地收集著狼糞,沒看到狼,帶點狼糞回去研究研究也是好的。胡楊隊長則借助儀器,詳細地向呂競男講解著他制定的登山路線,以及沿途要重點注意的問題。當他說到雪霧以上的地方時,好幾次去看岡日。岡日故意站得遠遠的,只跟在卓木強巴和方新教授身邊。亞拉法師看在眼裡,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從那狼群聚居地離開,臨別時,岡日問起他們什麼時候上雪山,卓木強巴道:「明天就走。」
岡日沒有再問,岡拉聽說卓木強巴要走,咬住了他的褲腿,不讓他走。卓木強巴蹲下身來,摟著岡拉脖子道:「嘿,你瞧,我答應過,一定會回來看你的,我有沒有做到?」
岡拉不滿地搖了搖頭,卓木強巴又道:「這次,我還答應你,等我們找到那個地方,我很快就回來看你,好不好?這次不會讓你等那麼久的,說不定,還能給你帶回一個真正的夥伴。岡拉,看著我,你是好姑娘,對不對?你知道,我是不會騙你的,這次,我要去找,你們的王……乖乖地等我回來,好嗎?」
岡拉似懂非懂地聽著,委屈地低下頭去,鼻孔裡狺狺低鳴,卓木強巴好一陣勸說,才令它安靜下來。岡日帶著岡拉站在山頭目送卓木強巴等人離去,神情複雜,良久才對岡拉道:「他們走了,我們也回吧。」
回到納拉村,胡楊隊長就今天勘測的地形情況詳細地向大家做了敘述,指出可能出現的各種險情和對自然災害的防患。對於帶武器上雪山,他倒不是十分的贊同,首先那套登山必備裝備就十分沉重了,而且雪山上敵人可能出現的幾率很小,有個把人,老遠就發現了,再加上武器有可能引發自然災害。呂競男與眾人商議後,仍選了些輕便武器,防患於未然,然後囑咐大家早些睡覺,明日將是一天的負重登山行程。
在納拉村居住了好幾日,大家與村民也都熟識了,這裡的村民熱情好客,能歌善舞,聽說他們要走,還打算給他們開個歡送會,被呂競男和胡楊隊長拒絕了。胡楊隊長告訴瑪保,若是慶賀,等他們回來的時候再慶賀不遲,瑪保心中想的卻是,若是上了大雪山,不知道還能不能……
在村裡休息了一宿,第二天天還未亮,這行人又背上重重的背包,朝雪山之巔挺進。原本胡楊隊長考慮過,雇兩個夏爾巴人扛器械,結果夏爾巴人一聽是去死亡西風帶中比珠穆朗瑪還可怕的女神斯必傑莫,沒有一個人願意前往,只說那裡是被魔鬼詛咒過的絕地,前往的人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隊員們要在山坡營宿一夜,身上背的裝備加上武器,分量可不輕。
上山的路走了一個多小時了,天還未亮,岳陽道:「為什麼這麼早就要出發呢?」
胡楊隊長道:「我已經計算過了,以現在的腳程,我們還需要全速前進才能在中午以前趕到雪線以上,那裡將是我們的登頂突擊營地。上去之後要恢復體力,至少需要半天。」
張立道:「不會那麼嚴重吧,我們是從海拔五千多米直接向上爬,雪線在海拔六千米附近,就算山路遠行,空氣稀薄,也不用恢復半天吧?」
巴桑看著夜空,月未落,雲如紗,他平聲道:「下午有大風。」
呂競男也道:「不錯,氣象局同志說,下午的風很大,如果中午前無法抵達預定的突擊營地的話,下午攀登會消耗我們更大的體力。」
敏敏疑惑地重複道:「風很大?」
他們都未曾感受過雪山上的風,對於什麼樣的風叫做大風也沒有十分明確的概念。
胡楊隊長道:「小丫頭,這裡不是死亡西風穀,它叫死亡西風帶,整個西北朝向的山脈幾百公里都籠在西風帶之中。那些罡風翻過山頭,在另一邊遇到高原低氣壓,它就倒著卷,那和普通的冰川下坡風是完全不同的,那絕對是上坡風,我們管它叫倒卷龍,跟滾筒洗衣機似的,是一種橫向旋風。風從腳下往頭上吹,你站都站不穩,哪怕是結蠶蛹營也抵不住風勢,除非能及時趕到預定的突擊營地,否則在山腳下就有可能被吹散哦。」目前還在雪山腳下,大家全速爬過草坡,隨著月落星稀,天色漸明,人的精神也漸漸好了起來。
晨風寒意重,拂面精神爽,空氣特別清新,深吸一口,猶如薄荷在喉,涼沁肺腑,蟄伏草間的蟲鳴不斷,錯落有韻,時而宮弦低鳴,時而羽箏高亢。山南一端,星辰猶在,點點星光,泛出寶石般的閃耀;一輪明月在雲中半遮面,漸墜至西山頂,恰似山巔一顆珍珠,柔和的月光被雪山反折,猶如神光普照大地。當是時,皚是山上雪,皎為雲中月。
行至半山,月已西沉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東天雲蒸霞蔚。山巒之後一片光明,天際被劃出一道明顯的弧形亮光,七彩的雲霞風雲翻湧,聚集在山岡之上,猶如百鳥朝鳳;那多條緞帶變幻多端,時而騰龍駕霧,時而鯉魚躍海,時而蒼鷹搏兔,時而萬馬奔騰,其色彩豔麗非凡,紅是寶石紅,白如羊脂玉,藍是碧海晴空,綠為芳草茵茵,天公造物,令人流連忘返,心曠神怡。在那花團錦簇的雲霞之中,一輪紅日冉冉升起,初時好似害羞的小姑娘,猶抱琵琶半遮面,只露出小半張臉,紅彤彤羞答答地不肯出來。
大家都不由自主停下腳步,佇立在半山等待日出,那心情,就像等待行將破殼的小雞,有新生命即將誕生的喜悅和激動。初升的紅日並不耀眼,那光澤有如玉一般溫潤細膩,神光內斂,卻蘊涵著無窮的力量,它緩緩地努力向上飛升,一點一點,血玉圓盤在碧峰間成型,八方雲霧來朝,猶如眾星拱月,為這天地萬物之源的又一次升起而歡騰。終於,它猛地一掙,猶如瓜熟蒂落、雛鳥破殼,完全地脫離了由起伏山巒連成的地平線,好似脫籠飛鳥;它上升的速度也在加快,?那間,萬丈光華重臨大地,連巍峨的神聖雪山也為之戰慄!大地虔誠地低伏,山間肆虐的風悄然退卻,一絲絲暖意籠罩全身,也帶走了那微微的疲乏和心中的一切憂鬱。那是造就萬物的生命之光啊,那就是一切力量的源泉,這個星系的真正主宰!
大家不明白,這雪山上的日出與別處有何不同,為何會令自己如此心情激蕩,那種欲哭著跪地膜拜的衝動又源自何方?一時間天地俱寂,只有那奪目的光芒打量著它照耀下的一切,它無分正邪,沒有對錯,自亙古以來它便已存在,至恒久以後,它還將燃燒,就它而言,人類只是這大地上眾多生物的一種,同樣卑微而渺小,同樣只是它的同類--地球身上的寄生物。
靜默良久,誰也沒說話,眾人心情不一,有豪邁,有慚穢,有敬仰,有卑微。載著複雜的心情,亞拉法師第一個轉過身去;卓木強巴、唐敏等人長久地呆立。呂競男淡淡地發出指令:「繼續前進。」
【地獄之門】
當胡楊隊長回過頭來,沒走幾步,突然目瞪口呆,仰望著山峰說不出話來,在他身旁的張立順勢望去,只見雪山山壁,那白玉無瑕的坡壁上,突如其來地出現了一條血紅的綢帶,好似雪山女神白裙上的束腰,那般醒目而鮮豔,紅如滴血,又帶有幾分詭秘和妖嬈。張立指著山峰大叫起來:「快看!看!那是什麼?」
岳陽怪叫道:「剛才還沒有啊,怎麼回事?是飄過去的雲霞嗎?」
唐敏歡呼道:「太漂亮了,好美啊,這種顏色,這種顏色真是……」
方新教授道:「那不是雲霞,雲和雪山再怎麼貼近也不會是這樣,難道!難道是……」
胡楊隊長這才道:「血雪,那是血雪啊!這次出行可真糟糕。」
一聽血雪,大家都恍悟過來。血雪和旗雲同樣都是高原雪山上罕見的奇景之一,但與旗雲的意義不同,旗雲潔白如哈達,是吉祥的象徵;血雪則暗示著災難,被藏民視為不祥之兆。有時雪山山腰處,皚皚白雪上會突然出現一片血紅色,那便被稱之為血雪,走到近處卻又什麼都看不見,大家只是聽說過,還從來沒親眼見過。按照科學的觀點解釋,血雪估計和彩虹或海市蜃樓一樣,屬於自然界光學折射現象,至於為什麼會出現在雪層之中,而血雪出現時又多伴有雪崩、狂風等破壞性自然現象,這暫時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解釋。
胡楊隊長建議道:「血雪出現,天氣有變。我覺得,我們應該返回山下村中,另擇時機登頂,這樣比較穩妥。」他朝呂競男背影詢問道,「怎麼樣?」
呂競男轉過頭來,微微搖頭,堅定道:「我們這次必須登頂,機會只有這一次。我們不得不考慮大環境,在這西風帶,每年5月初至9月中旬為雨季,強烈的東南季風造成暴雨頻繁、雲霧彌漫、冰雪肆虐無常的惡劣氣候。11月中旬至翌年2月中旬,因受強勁的西北寒流控制,氣溫可達零下60℃,平均氣溫在零下40℃至零下50℃之間,最大風速可達90米/秒。每年3月初至4月末,這裡是風季過渡到雨季的春季,而9月初至10月末是雨季過渡至風季的秋季。在此期間,才有可能出現較好的天氣。所以說,這次無法登頂,就得再等一年,不管是國家還是我們,都不能夠再等一年這麼久了。再說氣象局發來的資訊很明確,近期大氣雲團平和,應該不會在這山峰附近聚集,這是最佳也是我們唯一的一次機會。雖然說天兆有變,前途未蔔,我們也不得不冒這個險。」
張立支持道:「沒關係,我們又有哪一次不是在冒險呢。」
胡楊隊長看著呂競男的背影暗想:「果然是有什麼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嗎?」
沒想到,僅僅又走了兩個小時,山坡上的風勢突然大了起來,就好像迎面有一堵牆,扼制著隊員們前進的步伐。岳陽急得大叫:「不是說下午才有風的嗎?怎麼現在就起風了?」
胡楊隊長搖頭道:「血雪,這就是血雪啊!」
呂競男道:「如果這樣前進的話,抵達突擊營地,我們的體力也就消耗得差不多了,明天無法沖頂,有什麼好的辦法沒有,胡隊長?」
胡楊隊長道:「我們昨天定的第二套方案,另一個突擊營地在什麼地方?」
呂競男迎著大風,將地圖鋪在地上,用亂石壓住,道:「你看……」
胡楊隊長看著地圖,對呂競男道:「用衛星導航,請氣象局和地質局的同志協助,我們得繞開這股強風。雪線以上,攀登難度將是目前的十倍,不能在這裡無謂地消耗體能。」
一路上,呂競男用衛星定位導航,不斷通過手機與外界聯絡。喜馬拉雅山脈附近就是這一點好,被衛星覆蓋,手機有信號,能保持與外界的聯繫。
終於,在衛星定位儀、地圖分析師、氣象觀測員和地質學家的幫助下,大家在雪山面南的山坳找到一處風勢較弱的地方。這裡原本是一大塊平坡,但在中間就像被勺子挖走一塊,面積也不大,那倒卷風便從山坳的上方掠過,至少能平穩結營,這裡就是他們的二號突擊營地。
他們結的是極地專用蠶蛹營,看上去就像半個蠶蛹橫躺在地上。這種營帳內置十六枚營釘,外面同樣牽了四根固定纜,使它固定得非常牢靠,無論從哪個方向吹來的大風都能抵禦。更關鍵的是,它採用了雙層蜂窩狀充氣強化薄膜作為帳篷材料,加上蛋殼狀的蠶蛹外形,使它能夠抗住普通滾石和冰崩的襲擊。在極地環境下,強風往往吹得磨盤大的石頭滿地亂滾,普通營房一砸就是一個洞,只有這種蠶蛹營才能經得起滾石打擊。在南極,中國科考隊的科考站也採用了這樣的蠶蛹外觀,只不過為了增大使用面積,科考站修得更像半個埋在地下的鐵桶。
營帳較矮,低伏,得貓腰鑽進去,就如同鑽進一個大的睡袋中,通常一個營帳可容四人躺臥,但起火煮飯什麼的就得在營外另選地方。他們在山坳靠牆處支起高壓鍋,大雪山海拔高,氣壓低,不用高壓鍋根本煮不好食物,連水都燒不開。匆匆吃過午飯,隊員們又忙碌起來,他們要監測風向、風速、雲層聚集情況,觀測地形,定制明天的登頂路線,檢查雪融水的水質水況,觀察地表環境和地面植被生長。由於這支隊伍接受了多方幫助,在呂競男與各方聯繫的同時,各個部門也提出了幫忙實地監測氣候環境變化的要求。如今已經在半山紮下營來,他們本就準備監測氣候和地理條件,為明天的沖頂作充分的準備,所以順道也就答應下來。
「風向,東南偏西,上坡風。」
「風速,15米每秒,在逐漸加大中。」
「氣溫,零下2攝氏度,午後氣溫將持續降低。」
「氣壓,56.446千帕。」
「地表植物,目前可見雪蓮花莖、三指鳳毛菊,還有……無名的蕨類植物。」
「目前,我們在雪線以下,所處的位置屬凍土層,土壤樣品採集完畢,將測定土壤呼吸、土壤?活性、土壤微生物生物量、土壤有機碳礦化、土壤氮素礦化,土壤酸鹼度……雪線以上,肉眼估計三公里便進入積雪層,五公里附近進入雪霧籠罩範圍。目前峰頂情況不明,雪霧在向下蔓延,午後估計能下延五百米左右。」
「水質情況……」
在各方專家的指引下,這些資料都被彙報回各個部門。其餘情況被教授和岳陽用拍攝器械記錄下來,暫時無法用無線網路傳輸,資料將在下山后傳送出去。
一天忙碌,在太陽接近西沉時才結束基本調查工作。此時風速增加到22米每秒,氣溫陡降至零下15度,而這還是在雪線附近,隊員們心裡多少對明天的沖頂有了思想準備。
山坳內風勢平緩,火焰又提供了溫度,吃過晚飯,圍著篝火,呂競男向大家宣佈:「從氣象局同志傳來的消息,明天天氣持續晴好,沒有任何對此次行動有影響的雲團在這附近形成,風速風向都將與今天持平。大家好好休息一夜,能不能成功就在此一舉了。只是目前我們還不清楚雪霧區籠罩的情況,這是我們要面臨的最大危險。」
見氣氛有些沉悶,胡楊隊長領隊經驗豐富,開導大家道:「大家難得聚在一起,我在這裡提前預祝大家明天沖頂成功。來,大家一起唱個歌吧,大家慶賀一下,我給大家起個頭,肯定都會唱的……」
營房內氣氛頓時活躍起來。這裡的人大多數的確是共過患難,同過生死,一次次相互提攜著從死神手中爬出來的,每個人都清楚並堅守著這樣的信念,不管前面有多大的危險,不管還將遭遇什麼樣的挫折,他們依然會一次次相互提攜著,從死神手中再爬出去。
胡楊隊長開了個頭,唐敏也很有文藝天賦,唱歌跳舞樣樣在行,卓木強巴的嗓音,竟然還帶有磁性,張立、岳陽大聲叫好。連對文藝從未涉獵的亞拉法師也被調動起來,唱了首梵語的誦經歌,只有巴桑,掛著冷笑,站在山坳口仰望大雪山。
胡楊隊長將自己過去的一些科考經歷說給大家聽,聲情並茂,表情惟妙惟肖,生動處聽得大家屏息凝神,滑稽處又讓大家哈哈大笑。岳陽早就聽過這些事情,當他敏銳地觀察到巴桑獨立在坳口時,悄悄離開篝火,來到巴桑身旁,詢問道:「怎麼了?巴桑大哥!不過去和大家一起聊天?」
巴桑冷笑道:「我喜歡獨處,你不用管我。」
岳陽道:「是不是看著大雪山,想起了什麼?」
巴桑搖頭道:「沒有。我們當時經西風帶時,全在雪線以上行進,風雪茫茫,不辨方向,雪山以外的情形根本看不見。」
「哦。」岳陽知道巴桑喜歡冷清,正準備回到篝火堆,又聽巴桑道:「這霧……」
岳陽昂頭看山,那雪霧彌漫在主峰就像一朵大蘑菇,兩側的幾座衛峰也多少罩住一些霧氣,他喃喃道:「這霧沒什麼啊?」
巴桑肯定道:「這霧,在消退。」
「啊,不會吧。」岳陽驚訝道,「這晚上的罡風更猛烈的,雪霧只會更大才對吧?」
巴桑道:「我在這裡觀察了半個多小時了,那霧確實在消退。我想,如果今天午夜時分來,肯定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岳陽趕緊將這一情況報告給呂競男。呂競男和方新教授、胡楊隊長幾個人一商量,覺得有這個可能,當即安排岳陽、張立這兩個年輕小夥去休息,準備進行午夜觀察活動。亞拉法師也入定去了。
午夜時分,亞拉法師叫醒了兩人,三人一同出營觀察。皓月當空,山風凜冽,那本該迷霧籠罩的大雪山,竟然斂起輕紗,露出了廬山真面目。三人倒吸一口涼氣,那雪山真容竟如魔鬼般猙獰,不愧為女神斯必傑莫的稱號,兩座衛峰之間,和主峰形成山字形三叉戟,登臨主峰共有三條脊線可走,每條脊線的坡度,都接近或超過了75度,使整座斯必傑莫雪山看上去像一口古鐘。在半山腰,一條巨大的冰舌攔腰舔斷,將三條脊樑完全侵蝕,那冰舌在罡風常年的作用下,又被割得七零八落,冰裂縫就像一道道刀砍的缺口縱向排列,黑黝黝的深不見底,要想攀上山頂,就必須從冰裂縫區域橫穿過去。那罡風將山腰的積雪吹得滿天亂卷,但山頂的積雪卻因風勢而呈屋簷堆積狀,積雪最厚的地方像蘑菇傘一樣明顯高於山腰,形成鐘鈕,更像一個人頭。在黯淡的月光下,整座雪山又像一個披著斗篷的幽靈,積雪堆就是他張開了魔鬼的大嘴,這張嘴隨時都會閉合下來。冰裂縫和山頂蘑菇狀堆雪之間,露出了裸露的岩壁,一看就是亂石堆砌。地殼有如乾裂的旱田,不時有巨岩被風從地表挖出來,遠遠地不知道拋向了何方。
三人輪流交換著望遠鏡,誰都沒有說話,最後岳陽發表了自己的觀點,他問道:「這山,能攀嗎?」
亞拉法師也是搖頭。不說別的,就那些冰裂縫,不用工具根本就無法通過。還有那亂石堆,被風掃得滾來滾去,那可怕的西風帶該如何通過?就算通過了,那堆得像蘑菇蓋一樣的積雪,別說大聲說話,哪怕下腳重一些,恐怕都會塌吧,那可是直接坍塌,而不叫雪崩啊!
張立調整著攝像頭,咬著嘴唇道:「三條脊線都要穿過冰裂帶和西風帶,而頂端積雪從最南坡上和最北坡上都要好一些,只是好一些而已。可怕,太可怕了,難怪從來沒有人能從中國方面登頂。」
岳陽道:「還有一點很奇怪,為什麼夜晚那雪霧會消散呢?是因為氣溫太冷了嗎?」
張立搖頭道:「不知道,明天問巴桑大哥吧。」
亞拉法師道:「都記錄下來了嗎?我們也回去休息,明天讓他們看看這記錄,大家一齊想辦法。難……唉……」
第二日淩晨,踏出營房時山頂的霧還沒有完全聚集,依稀還可以看見冰裂縫。看著張立他們拍攝的資料,誰也沒開口,連極地經驗豐富的胡楊隊長也感到這件事非常棘手,面對那猶如無數張嘴的冰裂縫,根本無法制定路線。岳陽詢問巴桑道:「巴桑大哥,你怎麼知道晚上雪霧會退去?」
巴桑道:「不知道,我是憑長時間觀察得出的這個結論,究竟為什麼我也不清楚。胡楊隊長他們不是也說有可能嗎,他們或許知道原因吧。」
岳陽疑惑地望向胡楊隊長,胡楊隊長道:「我們認為,那雪霧並不純粹是雪構成的,而是裡面有真正的霧氣。」
岳陽道:「不可能啊,這雪山頂上,不會下雨,積水都凍成冰,哪來的霧氣?」
胡楊隊長道:「我們是這樣考慮的,如果是曾經有一群人居住的地方,肯定要有水源,這大雪山上的積雪融化可以解決水源的問題;然後是有平坦的山坳,山坳氣溫遠高於雪山表面,日間照射水汽蒸騰,再到了雪山表面與冷空氣一接觸,就形成了濃霧,到了晚間氣溫降低,不再有水蒸氣蒸發,那濃霧自然消退。西風帶的倒卷風將積雪都堆積成蘑菇狀,所以雪霧其實並不明顯。呂競男教官也是這個看法。」
呂競男點點頭,道:「現在前面的情況已經明朗,在這裡討論是不會有結果的,我們到了那裡再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如今為了避開罡風正面,我們將從最南端山脊上坡,如果實在不行,我們就從山谷攀冰上去。」
淩晨因為氣壓與環流的關係,風勢果然比日間小了許多,但依然強勁,隊員們搭乘風力,上坡速度比平時爬山更為迅捷,很快通過雪線。就在繞道南山脊的途中,他們發現另一處山坳,這山坳比他們棲身之處要大了許多,山間的風似乎在這山坳外形成一個奇怪的迴圈,每次只有一絲微風流入其中。真正讓隊員們停下腳步來拍攝的,是山坳中那兩處巨大的摩尼堆,經幡迎著風獵獵作響。無數白石堆積的摩尼堆可以說是這山上唯一的人工建築,最下層的祈禱石已經被風化大半,在這樣微弱的風勢下被風化,那需要多長的時間啊。而最上面的祈禱石還呈現出新的紅漆,說明這裡一直都有人前來膜禮。
更令人吃驚的是,那些祈禱石上鐫刻的並非常見的六字大明咒,而是古藏符號,估計連雕刻的人也不知道這些符號代表的意思了吧,但他們依舊精雕細刻地將這些符號準確地雕鑿下來。於是,在這支特殊的登山隊眼中,就出現了由無數白石堆砌的兩個巨大瑪尼堆,上面每一塊石頭都刻著這樣的含義:「踏入此門中的人,必須放棄一切希望。」
【冰裂谷】
熟知西方文明的卓木強巴頓時明白了唐濤呼喊的「地獄之門」究竟指的是何方,他不明白這是巧合還是神跡,但如今,站在此處,卻對地獄之門深有體會。仰頭看去,地獄之門之後,冰裂谷好似地獄的入口,無數魔獸張開了大嘴,等著被吞噬的靈魂墮落,山間的風發出撕裂嘯聲,那是魔鬼的怒吼,令人戰慄;轉身回看,身後是一覽眾山小,群峰低伏,在柔和的月光下散發出熟睡女子的嫵媚,一種帶著銀色光澤的綠有如寶石般璀璨,漫天星光伴月起舞,頓時覺得,這是多麼安靜的一處所在啊,只有來自天堂的風在身邊輕輕摩挲,溫柔得令人想要躺進母親的懷抱。站在這地獄的門口,便通往生死的兩端,卓木強巴重整衣衫,目光如鐵地望著地獄,心道:「地獄之門,我來了!」
亞拉法師指著瑪尼石文字下的紋飾道:「這是羅隆尼卡家族的紋飾。」
張立欣喜道:「也就是說,這就是岡日才知道的那條路,我們並沒有走錯路!」
方新教授道:「只有最上面的十幾層瑪尼石才有紋飾,下面這些瑪尼石無論文字還是雕鑿都與它們有所不同,也就是說,羅隆尼卡家族大約是百餘年前發現這裡的。」他望向那門後的冰裂區,喃喃道,「可是,這上山的路,要如何穿越裂冰區呢?」
「快來看這裡,你們看這是什麼!」岳陽也有發現。胡楊隊長趕到岳陽所在處,不禁摸著鬍子「嗯」了一聲。方新教授也走過來,立即蹲下身去,奇怪道:「怎麼會?」
只見岳陽蹲著的地方,也就是地獄之門的正中,堅硬的岩石上有一道道淺淺的鑿痕,掩埋在亂石下面,但是仔細一看就不難辨認出這是臺階,這是古人登山時鑿刻的石階。這就是一條路,很明顯的路。
岳陽道:「難道說,我們發現了那條唐蕃古道?」
方新教授搖頭道:「不會,古人更不可能攀登如此危險的雪山。唐蕃古道一定是從山巒交接處的穀底穿過去,不可能從山峰翻過去的。可是,要開鑿石階,說明很多人曾從這裡走過,這才有築路的需求,這條路可是一直通向冰裂谷的啊,什麼人會走這條路?」
胡楊隊長也是搖頭,皆是不解。
沒有太多的時間,在地獄之門前僅作了短暫的停留,他們匆匆北上。跨過地獄之門後,風勢明顯加大,已經不是他們在自己爬坡了,而是風推著他們往前走,將他們推向那地獄深處。
穿越冰漬區,來到脊線下,坡度陡然增高,那山岩脊樑就像巨人一般挺立在眾人面前,那75度的斜坡,和垂直攀登也幾乎沒有多大區別了。這道佇立在他們面前的陡坡峭壁,像極了珠峰上的第二臺階,可高度卻是第二臺階的好幾十倍。張立吹著口哨道:「噓--好了,現在才是正式開始登山吧。」
唐敏低聲道:「胡隊長,為什麼選這條路呢?」
胡楊隊長微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是想說,側面坡度更緩,看起來更容易攀登,是吧?」
唐敏點點頭。
胡楊隊長道:「側面的山谷有大量的積雪積冰,積雪深度可能超過人的高度,而積雪下面還有看不見的巨大裂縫,雪崩冰崩隨時可能發生。胡隊長與冰雪打了這麼多年交道,不會帶錯路的。要知道,攀登雪山,只能走脊線,絕不能走山谷。」
胡楊隊長將一把岩椎和一串快掛抓在手裡,對大家道:「走吧,我們爬上去!」
攀岩,作為一種現代化戶外運動,已經為越來越多的人所熟知,但是,背負三四十公斤,在海拔六千五百米以上的微氧環境下攀岩,就不是普通攀岩愛好者所能做到的了。隊員們裝配好工具,伸出十指在裸露的岩壁上尋找攀附點,埋下岩椎,套入主繩,扣入快掛,系好安全帶,生生在海拔六千五百米的絕壁上開出一條路來。
稀薄的空氣和極低溫環境是對隊員們最大的考驗,而他們在特訓時就已經知道,如何在這樣的環境使自己的呼吸與在低海拔地區保持同樣效果,如何利用手指關節的快速活動促進血液迴圈來抵禦低溫。這種程度的攀岩對隊員們來說,並不是什麼難題,而大家也都知道,更大的考驗還在後面,在那冰裂縫,和裂縫之後的--死亡西風帶!
攀登兩百米左右,坡度稍緩,但還是需要借助保護點才能順利前行,隊員們一鼓作氣,直到登臨冰裂谷前都沒有遭遇太大的危險。如今,巨大的冰川裂谷便橫陳在眼前,它們如貪婪的猛獸,多少靈魂也填不滿它們的肚子。
冰裂谷是由一整塊冰川被風侵蝕形成的,好似凍得開裂的皮膚,先是縱向裂為三塊,然後由於受力不均又橫向分層斷裂,斷裂處有如樹葉的脈絡,到處都是撕開的裂口。那些裂口在風的作用下,每天都擴張著,很多地方已經不能算作裂縫了,在各種力量的作用下,形成了無數冰柱參天聳立,那也是雪山上罕見的奇景之一:冰塔林!
站在冰川下沿,看著這塊被風切割得傷痕累累的巨大冰川,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怎樣一番景象啊。如同一塊四周完整,但中心卻被攪拌機洗禮過的豆腐,那三條主裂頻寬達數百米,下方坍塌成為冰塔林,沿著主裂縫,龜裂的紋路如樹葉的脈絡一般向四面八方延伸,整個冰川都處於隨時會崩裂的狀態。雖然邊緣的裂縫能一步跨過,但冰川表面光滑如鏡,就算套上冰爪也不能保證步履穩健,更何況越往中心附近走,裂縫越寬,那已經不是人力能跳躍過去的。部分裂縫將冰川割成頭大腳小的楔形冰壁,上方是數百平米的冰面,下方陡然縮小,猶如蜂腰,風吹過都讓人感覺它搖搖欲墜,更別說立足了。還有些冰柱已經倒塌,卻不曾橫躺,而是與別的冰柱搭在了一起,形成拱門狀或多米諾骨牌狀。
看著這被刀劈斧砍的水晶巨岩,亞拉法師想起了他們在倒懸空寺跳躍的硫酸池。而卓木強巴、張立和胡楊隊長自是同時想起了可哥西里的冰川溶洞,二者極為相似卻又完全不同。冰川溶洞是連同大地開裂,最後直通地下暗湧,而這冰裂縫是全冰裂開,下面是堅硬的凍土層,從這麼高的距離跌下去,和跳摩天大樓應該沒什麼區別。鐳射測距顯示,最深的裂口約有一百五十多米,那也是這冰蓋的厚度。看上去對面的懸冰垂壁沒多遠,但其實約有數公里的路程,這麼遠的距離,從那一道道冰裂縫上方跳過去,根本行不通。
站在裂縫前,每一個人都在思索,該怎麼過去?這些冰柱脆而堅硬,如果使用飛索橫渡,一旦懸掛的冰柱斷裂,下麵有些尖冰如矛如戟,若掉在上面馬上被紮個透心涼。就算冰柱能支撐起飛索,還有些冰柱如刀如斧,若正面撞上去不被劈成兩片才怪!更糟糕的是,有些裂縫間距十分巨大,已經超出了飛索的極限。
「我有一個想法……」
胡楊隊長正為如何過去想得發愁,一聽這句話頓時火冒三丈,當場就想罵人,但扭頭一看,說這話的竟然是卓木強巴,就隱忍不發。
卓木強巴指著裂縫對面道:「這下面是凍土層,而最後一道大裂縫與冰川上峰形成一個冰斜坡,只需尋找一條足夠大的裂縫,能直接抵達凍土層。我們先滑到裂縫下面,應該有可以容身的通道,然後鑽出裂縫區,穿越冰塔林,最後攀冰抵達冰川上端,我認為比走冰川表面安全。」
方新教授道:「不行,這些裂縫下面是什麼樣誰知道?要是被卡在中間上下不得,那就麻煩了。」
胡楊隊長苦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強巴拉,你是不是覺得,這冰川融洞,和我們上次在可哥西里鑽過的冰溶洞差不多?」
卓木強巴的確有這種想法,聽胡楊隊長這樣說,看來自己想岔了。
胡楊隊長搖頭道:「冰川融洞和冰溶洞,聽起來一字之差,卻有極大區別。冰溶洞是融化的冰水長年作用於山體,將山體溶出甬道和洞穴來;而冰川融洞,它的主體是冰川,受到溫室氣體影響,自身發生了融化,裡面遍佈冰裂縫,隨處都是斷壁絕崖和深谷雪牆,根本沒有可以腳踏實地的道路,人是根本無法在裡面穿行的。」
敏敏急道:「那,那該怎麼辦?」
岳陽等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亞拉法師,法師沉思了良久,才道:「整個冰川面積太大,就算我過去了,也無法將你們都帶過去,而且……」他看了看背後那一大包登山必需品,臉色凝重道:「我未必能過得去。」
便在此時,卓木強巴道:「大家,能不能安靜一下……」所有人都看著他,只見他全神貫注地聽著什麼,對大家道,「我好像聽到了岡拉的聲音。」
岳陽四處眺望,在這雪山上,白雪皚皚一片,卻什麼也沒看到。
遠處雪穀中,三個身形高大的人站在冰川邊緣,一身雪白的防化服完全與雪山融為一體,就算走到近處也無法分辨是人還是雪岩。他們的四肢頭面皆密閉起來,一根輸氧管從胸口穿出,連接在防毒面罩上,透過防彈眼睛,能看到三雙如鷹似隼的眼鏡。右邊一人道:「怎麼回事?他在望什麼?難道被發現了?」
左側一人道:「不可能的,我們隔得這麼遠,怎麼會被發現呢。是吧,老闆。」那聲音親和中帶逢迎,恭敬裡透著謙卑,分明就是馬索的聲音。
中間身形明顯高出兩旁的人正是莫金,他放下望遠鏡道:「哼,看來他們遇到麻煩了。」
在三人的身後,竟然還有一群身著白色防化服的人,拿著各式武器,眼裡充滿殺意。
所有人一安靜下來,聲音立刻清晰起來,在風聲中,果然夾雜著低鳴,聲音低沉,卻能傳遠,是犬的叫聲。方新教授喜道:「岡拉來了,岡日一定在附近,到底,他還是想通了。」
亞拉法師捕捉著聲音,心中卻是無比震驚:「不可能,那聲音距我們已經如此近了,我們不可能什麼都看不到,到底是從哪裡傳來的聲音?」
下一次聲音響起的時候,大家都驚愕起來,因為,聲音不是從雪山的下面傳來的,而是在他們的前面,冰川裡!
聲音更近了,岳陽拎著探照燈一照,驚呼道:「強巴少爺,看那裡!」
只見冰川底部,那道深深的溝壑中,從冰裂縫裡撲出來扒拉著冰壁的,不是岡拉又是誰?岡拉在下面跑來跑去,顯得十分高興。卓木強巴不禁失聲問道:「岡拉,你怎麼到下面去的?」
胡楊隊長皺眉道:「難道說,這條路,真的在下麵?」
不多時,一個戴著狐皮帽、穿著緊身袍、挎著腰刀的男子跟在岡拉後面走出來,不是岡日又是誰!那岡日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卓木強巴他們,他一臉的驚愕,詢問道:「你們--怎麼還沒上山哪?」
呂競男對胡楊隊長道:「那我們先下去吧?」
胡楊隊長不禁一笑,點頭同意。既然唯一知道路的岡日都在下面了,那下面肯定有門路。看來這個岡日是以為他們昨天一天就該沖頂,估摸著今天是來給他們收屍的,卻沒想到他們昨天只攀登了半天,在雪線歇了一夜,今天碰個正著,也算運氣。
胡楊隊長道:「看來強巴說對了,下面有路,得滑下去看看。只是穿越冰塔林後攀冰崖恐怕有些難度。」
呂競男道:「速滑至凍土層,在雪霧完全籠罩住冰裂縫之前攀上冰坡!」
隊員們齊動手,很快打好鉚釘、鋼?,套上主降繩,連抓繩和下降器等安全措施也不用,就那麼直接速滑下去了。
馬索道:「怎麼……他們竟然從冰裂縫滑下去了!」
「膽子可真大,他們瘋了嗎?我還從沒聽說過,誰敢從冰裂縫裡穿越冰川!」莫金詢問右邊那人道,「你怎麼看,鐵軍?」
這個叫鐵軍的人比莫金足足矮了一頭,可看他的肩部,竟似比莫金還寬,手臂也極為粗壯,整個人站立不動時呈倒三角形,臂長及膝,像個猩猩。他說話聲音也像野獸在嘶吼:「我認為,除非他們有明確的路標,否則是不敢下冰裂縫的。」他說的是英語,也不十分標準,馬索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莫金點頭道:「嗯,不錯,他們有地圖呢。」說到這裡,莫金歎息一聲道,「沒想到啊,原來那張地圖也是將路指向這個地方,看來西米的回憶是正確的,如今就只能看那張地圖究竟詳細到何種程度了。數百公里的山脊被籠罩在霧裡,大約只有一個一米的缺口可以下去,那些古代的密教徒究竟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真是不可思議……如果西米的記憶能再準確一些!如果那條山脊沒有那麼可怕的磁場!如果沒有那該死的西風帶!如果沒有那些濃霧!只需滿足任何一個條件,我都能夠找到那個入口!唉……」
滑至底端,卓木強巴來到岡日旁邊,摟過岡拉,扭頭道:「阿果,你怎麼在這裡?」
岳陽在一旁賊膩兮兮地笑道:「大叔,該不會是在等我們吧?」
岡日怒道:「胡說八道!我只是……我只是……」
胡楊隊長想得不差,岡日雖是斷然拒絕了帶他們上山,但自得知他們執意要上雪山後,總是時時想起卓木強巴、方新教授還有那亞拉法師,思來想去,總是放心不下,昨日又忽得一夢,這才到雪山上他所知的地方來瞧瞧。沒想到,卓木強巴他們走了轉山路,竟然在雪線附近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才開始向頂峰攀登。岡日乃是後半夜開始登的山,本就熟悉路況,加上還有岡拉領路,竟然趕到了卓木強巴等人的前面。
岡日只說了兩句,也不知該如何說明,只能歎息道:「昨天晚上,我夢到拉珍了,她埋怨我,所以,才想到這裡來看看……」
卓木強巴知道,自己這位阿果是刀子嘴、豆腐心,他重重地按住岡日的雙肩,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胡楊隊長看著幽深的冰川融洞道:「原來,你們知道唯一的上山通道這個秘密,就在這大冰川之中啊。難怪別的登山隊始終無法登頂,原來,他們都是無法通過這霧裡的大冰川。」
方新教授喜道:「岡日,既然我們這樣碰到一起了,就給我們指條路吧?」
岡日卻轉過了頭去,囁嚅道:「我,我不給你們帶路。要走,你們自己找路吧,我跟在你們後面。」
方新教授不解道:「你這又是何……」
岡日堅決搖頭道:「我不能違背誓言!」
【水晶宮】
都到洞口了岡日還說不願意帶路,這可讓大家有些為難。胡楊隊長怒道:「怕個球!我們自己找路,大不了困死在這冰川裡。」卻是說的氣話了。
沒辦法,他們只能自己想辦法了,呂競男安排道:「這裡能見度很低,而且頭頂有冰塌的危險,說話要小聲,一定要跟緊。這冰川占地面積很大,特別是起霧之後,一旦迷路,有可能走不出去。信號發射器安裝好了嗎?」
巴桑點頭,這樣他們在霧中迷路,也可以憑藉信號接收器找到這處上去的路。
呂競男抬頭看天,那一輪銀盤已不可見,幾點星辰暗淡無光,便道:「太陽馬上就要出來了,霧氣也在加速形成,我們趕快。」
在冰川底部仰望冰川,猶如一塊巨大的冰立方體,底部莫名其妙被掏空了,頭頂形成許多錐狀懸冰,如一根根尖刺隨時準備紮向地面。而地面上還有許多掉落下來的冰錐,深深插入凍土層中,也有許多如巨型竹筍般挺立的半高冰柱,看上去就像古代惡龍張大的嘴,滿口獠牙利齒。胡楊隊長當先進入,大家陸續鑽進惡龍的嘴裡,小心避開地表的冰錐,頭頂的風呼嘯而過,不時有冰渣「簌簌」直落,一行人真是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冰川下能見度很低,和當年卓木強巴走過的冰溶洞相似,不過邊壁巨大的冰牆更加厚實。燈光晃過,冰雪折射出一片光怪陸離,破裂的冰柱基座露出只鱗片爪,仿佛黑暗中隱藏著無數妖魔鬼怪。越往深處走,越是昏暗,霧燈映照下,白色的各式雪獸造型千奇百怪,全由冰雪堆積而成的雪筍高逾兩米,那些向下彎曲的鷹嘴獸爪比比皆是,每每從它們身下鑽過,都有種性命被怪獸捏在手裡的感覺。再往前走,覆蓋著積雪的凍土也已經開裂,下方漆黑一片,不知道深有幾許,側耳傾聽,隱約傳來悶雷湧動的聲音。唐敏擔心道:「下面,是什麼?」
岳陽聳肩道:「誰知道呢,或許又是另一層的冰裂隙吧,掉下去恐怕就上不來了。」
「是暗湧!」張立頗有經驗地解釋道,「那是直通地底的地下暗湧,一種奇異的自然現象,水的溫度遠低於零度,但是卻不結冰,反倒是離開水面之後,就迅速結冰。一旦掉下去,就會被封凍起來,沒有任何生還的希望。」看他煞有介事的樣子,卓木強巴和胡楊隊長就覺好笑。
裂隙漸漸增大,讓一行人再次感覺回到了地下大峽谷,只是這次,堅硬的岩石路變成了鬆散的積雪,走這樣的路,隨時有垮塌的危險。這時,胡楊隊長的經驗幫了很大忙,出現岔路時,他依據細微的風向轉變和冰雪厚度指引大家走正確的通道,不至於走上無法前進的死路。
不過到了後來,岔路變多了,胡楊隊長開始有心無力。在這時候,岡日仍舊遵守著他的諾言,始終走在隊伍的最後,但他卻讓岡拉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面。不過岳陽、張立笑話大叔時,岡日卻是一臉嚴肅地回答著:「我沒有帶路。」看他那嚴肅的表情,似乎有著難言之隱,岳陽等人也就不好追問。一行人跟在岡拉身後,離冰川中心越來越近了。
裂隙越來越大,能落腳的地方則越來越窄,隊員們只能像壁虎一樣胸腹緊貼著冰壁,雙足在冰沿上小心地挪移,不過大家都相信,岡拉會將他們帶出險境。
十幾分鐘後,隊員們還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前面沒路了。在冰壁上積雪堆砌出來的小路也就幾十公分寬,如今隊員們前方,積雪坍塌,露出冰壁不過還剩幾釐米邊緣,根本無法通行。岡拉卻在那冰壁上翻騰跳躍,身影矯健得如履平地。岳陽看著岡拉的身影道:「岡拉真是厲害啊。」
卓木強巴道:「當然,海藍獸可是雪山之獸,在雪山上它可是如魚得水。」
胡楊隊長道:「看見沒有,斷裂處只有七八米寬,我們過得去。大家加把勁,別讓岡拉小瞧了!」
岡日有些好奇道:「怎麼過去?」
亞拉法師先行,背包也不除,十幾米助跑,跟著在岡日的眼睛裡,一道身影突然沿壁側身,靠冰爪抓在冰壁上,整個人在完全垂直的冰壁上奔走起來。一步,兩步,三步,漸行漸高,快速地奔走六七步之後身體才開始下移,又行走十余步,才安全地落在對面的雪路上。七八米的斷口,竟然就那麼順著垂直的冰壁跑了過去。接著,在岡日不可思議的注視下,隊員們一個接一個在垂直的冰壁上奔走起來,身形優雅飄然,矯若靈猿,把岡日看得完全呆住,最後才發現,只剩自己孤零零一個人站在缺口的這一側。不過岡日自有辦法,只見他手腕一松,手心裡竟然握著一個小飛爪,呼呼掄了兩轉,一拋,飛爪穩穩地抓住了冰縫隙,跟著也沿著冰壁側蕩,還在冰壁上走了幾步,只是沒卓木強巴他們迅捷。
岡日追上大家,兀自無法相信地問道:「你們,怎麼做到的?」
岳陽笑道:「這叫蹬牆步,是國外流行的一種極限運動叫做酷跑中的技巧,我們為此專門練習了大半年。普通人蹬牆可以達到三至五步,只要掌握了技巧,就可以連續蹬牆行走七八步左右,加上冰爪的抓力,很自然就能順著冰壁走上十來步啦。大叔的技巧也不賴啊,就像我們的飛索一樣,咦?」岳陽這麼說著,細細回想起來,岡日除了拋索的動作與他們的飛索不同,那蕩索、踏步、飛身、落地,竟然和他們訓練時如出一轍,就好像是同一個老師教的一樣。
冰崖下到處都是積雪垮塌的路段,短的三五米,長的七八米,加上有如遠古獸穴的迷宮似通道,在這冰裂縫下方前進也是諸多困難。這也是許多人寧願冒死從冰裂縫上方通過,也不敢下到冰裂縫底端的原因。
走了一會兒,亞拉法師沙啞道:「前面的路不好走了。」
唐敏探頭一看,輕輕道:「這缺口太大了。」
胡楊隊長道:「斷崖分幾種,前面的是完全斷裂帶。」卓木強巴一看,前方是兩個分叉的洞穴,陡直的冰壁上不再有可容踏足之處,需要繞過岔口再有好幾十米遠,才能看到有新的立足點。岡日微笑道:「這次又怎麼過?」
張立自信地笑道:「大叔,你看好了。」
這次,亞拉法師充分利用了飛索,將其射入頭頂的懸冰層,如猴子蕩秋千一般晃至對岸,由於冰層下積雪稀疏,飛索往往入冰好幾米深還無法吃力,加上背包上背負超重,往往只能蕩至一半便會滑脫,這時,法師不慌不忙,及時射出另一根飛索,那身影便由這種一蕩一晃的方式輕易越過完全斷裂帶。隊員們便通過法師帶過去的安全繩,在冰壁上開鑿保護點,一步步攀繩而過。岡日看著亞拉法師的身影,喃喃道:「果然密修者也會恰坎塔戲。」
除此之外,雪架梁和冰墩也都十分危險,某些地方需要橫越凍土裂口,架在裂縫上的是雪梁,看上去就像棉絮一樣。更有甚者,完全就是由一塊塊雪條相互搭成一座橋,看起來就搖搖欲墜,更別說踩在上面通過了。只有岡拉才敢在上面跳來跳去的,也不知道它膽子怎麼會如此之大,完全不懼怕下面的萬丈深淵。
還有的地方,冰雪和岩壁分隔開來,卻又未完全剝離,便成了伸出岩壁的枝丫,有些地方枝丫又被裁剪,最後形成一個個半懸空的冰墩。冰墩間相距往往有一兩米,隊員們需要像小時候玩的跳格子遊戲一樣,一個接一個從看不見底的深淵上方跳過去。由於受力不均,便經常會發生冰墩突然傾斜倒塌的事件,在不容回轉的間隙,往往需要隊員們以過人的身手和超敏捷的反應速度,才能平安渡過。在冰墩倒塌瞬間,飛索可以射向岩壁,射向頭頂懸冰,射向另一冰墩,也可以利用蝠服滑向水準更低的冰墩,還可以利用蝠服滑翔一段距離之後……將飛索射入可靠的固定點,隊員們各施其技,將特訓的成果展現得酣暢淋漓。在岡日看來,這無疑是他生平所見過的一場最驚險最刺激的雜技表演,頻頻點頭,又若有所思,他靠著那小小的飛抓,絲毫不差地跟在大家背後。
如此在冰裂縫下方不知行走了多久,大家都有些力乏了,那寒冷的冰風開始讓人呼吸不暢,所幸的是,凍土的裂縫又漸漸小了,估計有合攏的跡象。岡日這才詢問走在他前面的岳陽道:「你們這拋索之術,是從法師那裡學到的嗎?」
岳陽道:「不是啊,教官教我們的。」
岡日看了看呂競男,心中暗道:「我還以為只有一位密修者,原來這個丫頭也是。」
岳陽又道:「大叔怎麼會這樣問呢?對了,大叔你拋的那飛爪和我們的很像啊,你又在什麼地方學會的呢?」
岡日笑道:「你不知道麼,這飛繩之技,原本就是我們藏族密技之一。我這手技藝,是祖傳的。」
「啊。」岳陽驚訝道,「我,我還以為,這也是從跑酷運動裡發展來的呢,怎麼……」
岳陽拋出飛索,接連幾個起落,又站在了一處冰崖雪徑。岡日緊跟上來道:「這飛繩之技,自古便有,我們叫恰坎塔戲,現在恐怕會的人不多了。一開始,只是從百尺高空滑繩而下,並且表演者要在滑繩的同時,做出翻騰、倒立、轉體等多種高難度動作。其中最難的一種是在萬仞絕壁間系一道繩索,有些像今天的走鋼絲,不過那時候還需在繩索上倒水,山風一吹就結成冰。飛繩師不借助任何工具,從絕壁一端滑向另一端,滑繩的時候還要將手插在腰帶裡,那身影就像在風中舞蹈一樣,又稱作冰繩之舞。這種技藝,傳說是蓮花生大師帶入西藏的,不過自阿底峽大師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會冰繩之舞了。」
「走冰鋼絲!」岳陽聽得眼珠都凸出來了,「我從來不知道西藏有這種技藝啊!」
岡日道:「古藏密技多不勝數,只是後來戰亂失傳,留傳到今天的,只怕不足百分之一了。像這飛繩之技剛開始是貧苦的農奴做的,每年為了祭祀而表演,到後來漸漸演變成特殊的飛繩師,有些像江湖賣藝人那樣以此為生,到了明末清初,一些飛繩師不滿足於只在兩山之間或是祭奠時飛繩,他們將繩索捆在身上,隨時隨地都能系上繩索表演,後來就逐漸開始向真正的飛繩飛索演變。直到將這種技藝發展成為手臂的延伸,一揚手就能出索,任何環境都能飛身而起,在雪山上生存,這個技藝可是非常必要的。」
再走數分鐘,這裡已沒有什麼風,但是足夠寒冷。張立冷得直吸鼻子,胡楊隊長的大鬍子上掛滿了冰碴,鼻頭凍得像個小丑。
洞穴內不僅寒冷,而且回聲將聲音成倍地放大了,每一腳踏下,都能聽得清清楚楚,連冰屑落地的聲音,也清晰地夾雜在紛亂的腳步聲中。唐敏有些怕了,在前面帶路的胡楊隊長安慰她道:「不用那麼緊張,我們已經穿過裂縫區了,現在這裡可是冰雪城堡。喜馬拉雅山脈的冰川與可哥西里的冰川大不同,再往前走,說不定就能看見傳說中的水晶宮,那可是能與冰鑄奇觀相媲美的奇景。」
唐敏一直因沒能在可哥西里看見卓木強巴描繪得天花亂墜的冰鑄奇觀而懊惱,這時聽說能見到與冰鑄奇觀等同的美景水晶宮,心裡頓時少了幾分恐懼,多了幾分新奇和期待。
走進冰川腹部,周圍的冰層漸漸發生了改變,如白雪堆積的冰牆變得透明起來,呈現出一種淡淡的海藍色,果然如水晶一般,光耀迷離,如夢如幻。海藍色冰瀑、冰鐘乳、冰錐、冰柱、冰花、冰霜、冰葡萄、冰地圖、冰沙丘,一樣接一樣地撲面而來,看得這群貿然闖入的人應接不暇。唐敏癡癡道:「水晶宮,水晶宮已經到了嗎?」
胡楊隊長搖著大鬍子道:「沒有,還早著呢,這裡只是通道。如果有水晶宮的話,它既然叫宮,那起碼需要一間大宮殿才行啊。」
頭頂已經看不見天日了,他們完全地在冰川底部穿行。風聲漸小,溫度也漸漸暖和起來,燈光照射的地方,都是藍汪汪的一片,那已經就是水晶做成的通道,沒有人會再去懷疑它。卓木強巴和張立是看見過冰鑄奇觀的,如果有水晶宮的話,他們明白將會發生什麼,那種眼前一亮的感覺,是會讓人激動得想掉眼淚的。
轉過拐角後,胡楊隊長發現前面的通道光線變暗了,他讓大家停了一下,自己先穩定了一下情緒,隨後道:「準備好了嗎,大家,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了,跟我來吧!」
在冰裂縫外,西風肆虐,寒意襲人,呼吸成冰,就算在冰甬道中,也不時有陰風習習,吹得人的頭頸一陣一陣發麻。到了這裡,風突然停了,空間陡大,氣溫升高,一種暖洋洋的感覺包裹著每一個人。好一處安靜空曠的所在,似乎連心扉也隨著空間的打開而打開了。
從狹小的洞穴中鑽出,再見那巨大的半球形斗室,天地間的自然造化,玄之又玄,真正身臨其境,無不仰天欷歔。胡楊隊長雖然知道水晶宮堪稱一絕,也沒能想到這裡的水晶宮會美成這樣。
在他們面前出現的,是如夢幻般的水晶王國,肉眼可及之處,全是如藍水晶般的古冰川,冰晶散發著妖豔的光澤,好似無數藍色精靈在跳躍舞蹈。眼前一排紫水晶立柱,呈弧線向兩側展開,好似女神伸出的雙臂,輕柔地將整個宮殿攬入懷中。這些水晶立柱直徑皆超過五米,高度更是在二十米以上,旁邊星羅棋佈地散落著小的水晶芽筍和水晶花。透過宮柱形成的環牆,可以看見宮殿的正中,那是一個湖泊--一個深藏在冰心中的湖泊。
湖水是乳白色的,那瓊漿乳汁仿佛散發著淡淡誘人的清香,整個湖面波光蕩漾,波紋在冰宮四壁和穹頂留下了醉人的靈動線條。傳說中昆侖瑤池,裡面載滿瓊漿玉液,如今展現在眾人眼前的,不就是那天仙之池嗎?
天尚未亮,但這裡卻有微弱的光芒從穹頂照下,那粼粼波光將整個水晶宮裝扮得分外妖嬈。抬眼看那水晶穹頂,淩淩微波,金蛇亂舞;當目光移至雪牆,又好似銀瓶乍迸,那冰瀑從水晶牆面傾瀉千里。然而最令人心動的,無疑還是那一潭乳白色的冰心之湖。在湖心屹立三座冰山,好似蓬萊仙島,旁邊更生許多一兩米高的冰蘑菇,懸冰掛淩,表面平滑,形成了天然的冰上舞臺。湖面架著高低錯落的冰橋,直通仙山幽境,乳汁在橋下輕柔地拍打著橋座,發出浪濤拍岸的聲音。冰宮穹頂,懸冰化露,凝結成一粒粒晶瑩潔白的珍珠,顆顆滾落玉盤,滴水彈琴,琮琤之聲猶如仙樂自天外飄來。而玉湖內氤氳霧氣嫋嫋,每滴落一粒珍珠,則從瓊漿迷霧中幻化出一個個婀娜天仙,又或飛龍矯鳳,合音而舞,最終消散成煙,飄入那仙山之中。但聞餘音繞梁,眼中舞影刻壁,讓人的思緒陷入一片混沌,不知身外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