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電影首映

12月13號,由覃衛東執導、本年度最值得期待的大片《奪宮》在北京舉行了盛大的首映禮。除了導演覃衛東,影帝黎成朗、影後張斯琪以及一眾主演也悉數到場,為新片宣傳造勢。

為了配得上那3.6億的投資,整個首映活動非常高大上,內地四大名嘴、台灣五大主持齊聚一堂,其中就包括之前主持了《奪宮》發布會的相聲演員胡德康。

黎成朗前一天還在《心上的人》劇組,今天是特意請假來參加的首映禮。他一身純黑西裝,旁邊是火紅長裙的張斯琪,兩人靠在一起含笑招手,台下的閃光燈頓時亮成一片,魅麗可見一斑。

宜熙作為女三號,在這種場合自然是不能搶女主的風頭,但同樣的,她的造型也不能過於平淡,否則就失去了一個搏版面的大好機會。王安惠和造型師研究之後,為她選了身嫩綠的露肩短裙,恰好可以露出漂亮的鎖骨和長腿。黑髮綰成小巧的髮髻,配嫩綠緞帶的髮箍,非常清新活潑的裝扮,將她年齡上的優勢凸顯無疑。

宜熙就這麼俏生生地立在台上,讓所有的記者和觀眾一看到她,冒出來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年輕真好!

哪怕是站在烈焰紅唇、氣場大開的張斯琪旁邊,她的青春貌美也為她扳回了一城,非但沒有被張影後壓制得黯然失色,反而展現出另一種截然不同的韻味。

反觀女二號殷如,情況就不樂觀多了。她今晚選了黑色長裙,長髮如瀑、唇紅似血,雖然衣服的顏色不同,但很明顯和張斯琪一樣走的女王路線。可惜在冷艷高貴這條路上,她比起張斯琪何止差了幾個段位,兩人站在一起,就像女王和她的大表姐,分分鍾分出高下!

可怕!慘不忍睹的屠殺!

殷如484傻,你去和張斯琪硬碰硬幹嘛!還不如學新任覃女郎另辟蹊徑,也不至於輸的這麼明顯啊!

女明星的紅毯斗艷向來是門大學問,作為在影後光芒下生還的實力派選手,宜熙同情地看了眼殷如,心滿意足地將目光轉回了台下。

此時正好到了采訪宜熙的環節,胡德康笑著說:「幾個月不見,小姑娘真是越來越漂亮了。還記得我嗎?你肯定忘了我了,你們小姑娘都沒良心!」

他作逗哏,宜熙就盡好一個捧哏的職責,「胡老師您真是冤枉我了,就上個月我還跑去德慶社聽了相聲,可惜您當時不在。我特別想見您來著!」

台灣女主持羅伊依笑著眨眼,「胡老師那是貴人事忙,我想見也經常見不到呢!不過你別氣餒,有黎影帝在你旁邊,見不見得到胡老師也不重要啦!」

她這話說得含蓄,暗指了兩人前陣子的緋聞,台下記者頓時心領神會。黎成朗看了宜熙一眼,笑道:「我以為我的環節已經結束了。不用看覃女郎的短片嗎?」

羅伊依哈哈一笑,順勢把話題帶過。本來就只是調節氣氛提一嘴,覃衛東的大制作根本不需要炒作演員緋聞這種招數,說多了反而模糊今天的主題。

熒幕上播放著宜熙練舞和拍攝的剪輯,當事人卻有點心不在焉。為了不妨礙大家看視頻,演員們都站到了暗處,黎成朗就在旁邊。她本來沒打算和他說話,可聞到隱隱傳來的男士香水味,忽然就想起兩人拍親熱戲那次。他把她攬到懷中,那時候縈繞在她鼻尖的,就是同樣的氣息。

這麼久了還沒換新款,他倒是很專一。

她的目光不自覺落在他臉上,黎成朗正望著熒幕,側顏清俊秀雅。大概是年輕時演了太多炫耀長相的電影,他對於呵護自己的容貌不怎麼熱衷,這兩年出席活動時不時會蓄起胡子,搞得像個滄桑的大叔一樣。宜熙本來還擔心他今晚也這樣,但很驚訝,他的造型居然很舒服,胡子刮得乾乾淨淨,下巴上有淡淡的青色。他就這麼站在柔和的燈光裡微笑,恍惚間竟有了二十多歲時在青春電影中的校草風范。

宜熙滿意地欣賞了三秒,視線順著下滑,卻又停在了他的領帶上。暗藍斜條紋,今晚第一眼看到就覺得熟悉,只是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現在仔細打量,不正是她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他戴了她送的領帶出席首映禮?

黎成朗轉眸,「怎麼了?」

宜熙不知道怎麼說,咬著唇欲言又止。反倒是黎成朗順著她的視線看下去,蹙眉想了想,明白了,「這個領帶?哦,這是你送的。」

「你不知道?」宜熙眨眨眼睛。

黎成朗說:「造型師配的衣服,我沒怎麼注意,要不是你提醒,恐怕真發現不了。唔,看來你眼光挺好,不然kevin也看不上。」

「kevin?」

「.哪天你讓他做一次造型就知道了,在某些方面,他簡直挑剔得令人髮指。」

宜熙覺得自己應該是被誇獎了,卻並不怎麼高興。她扁扁嘴,有些悵然地想,原來只是湊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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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訪環節結束,終於到了今天的正題,電影開始放映。

播放廳的燈先後熄滅,連大熒幕都是黑暗一片,宜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也隨著現場的逐漸安靜而越揪越緊。雖然在同一個廳內,彼此的心情卻截然不同。觀眾和影評人是等著欣賞大導演的新作,准備著批評或是贊揚,宜熙卻是等著看自己。

在這之前,她並沒有看過剪出來的成片是什麼樣子,所以直到這一刻,她都不知道自己在電影中還有多少戲份,又表現成什麼樣子。

這一刻,她也是在檢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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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國內著名影評人,戴長治幾乎出席了覃衛東十幾年來每場電影的首映。早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他就因為《歲月》而對覃衛東推崇有加,之後的《涼山州的女人》和《如影隨形》也證明了他的評價,覃衛東果然中國第五代導演裡走得最遠的。

可惜近年來,他的作品質量下滑,《安塞腰鼓》和《青芒戀人》都遭到惡評。當然,並不是說這兩部電影不好,若換了別的導演拍出這樣的作品,早就一匹黑馬殺出重圍。只是在影評人和觀眾心中,覃衛東應該達到的,並不只是這種程度。

果然是江郎才盡嗎?

戴長治在心裡歎了口氣,將目光投向漆黑的熒幕。關於這部電影,他之前聽說了很多,覃衛東一改以往的作風,並沒有啟用新人擔當主角,而是選了演技得到認可的黎成朗和張斯琪。大家都說他是被公眾的批評影響了,不敢再在演員上面冒險。

戴長治有些好奇,不知道這三個人的合作,能否扭轉覃衛東近年來事業的頹勢,幫他一舉翻身?

熒幕逐漸亮了起來,廣電總局播放許可的動畫過後,制片公司的logo也出現在畫面中。五秒後logo消失,熒幕重新陷入黑暗,然後,有冷幽幽的光線一絲絲洩了出來。

是皎潔的月光。

碧瓦飛甍、屋宇連綿,整座都城在黑夜中沉睡,仿佛蟄伏的巨獸。電影把背景設在五代十國,並沒有具體點明是哪個國家,所以這座都城是仿唐時長安城復原的,長達十秒的鳥瞰鏡頭,展現出一派盛世繁華。

更夫敲著更鼓穿過長街小巷,在他身後,三名黑衣人躍過屋頂,快得仿佛鬼魅。

他們潛入一處府邸,在庭中齊齊跪下,五步之外的回廊上,有華服男子執杯而立。溶溶月色下,男人笑得和煦,可英俊的眉宇間又透著股高不可攀。

是許暮洲扮演吳王。

作為新近走紅的小生,許暮洲能這麼快參與覃衛東的大戲,還是戲份吃重的男二號,一直被說是開了掛了。戴長治陪老婆時,被迫看過那部收視率爆棚的《南園遺愛》,對這個年輕人有點印象,但也僅此而已,那種古裝偶像劇,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今天也是抱著挑刺的心情,想看他在覃衛東的調|教下是否有所長進。

然而,當許暮洲在熒幕中出現後,他卻小小地吃了一驚。不過短短幾個鏡頭,他就讓大家忘掉了《南園遺愛》裡的少年君王,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男人,圓滑狡詐、野心勃勃,如毒蛇般覬覦著兄長的儲君之位。

庭中芳草萋萋,吳王飲了一口酒,慢慢道:「陛下果真要放太子出來?」

「是。秦相的奏疏遞上去之後,陛下便信了太子的清白,密謀篡位一事乃是被人栽贓。如今,楊大人已去了宗正寺,召太子連夜入宮。」

吳王握緊了酒觥,笑道:「好。甚好。我便知他不會那麼輕易垮掉。」

密探們噤若寒蟬,埋著頭不敢動一下,而吳王抬眼望過高高的圍牆,輕聲道:「大哥,看來明日,做弟弟的還得親自去迎你,才不辜負咱們往日的情分。」

順著他視線望去的方向,畫面切換,幾匹快馬奔馳過寬闊的街道,揚起落花無數。然後鏡頭再次切換,換成了狹窄的小院,一株梧桐高大茂密,男人身著白袍、披散長髮,立在院子中央。月光穿過枝椏照進來,被切割得破碎,疏疏落落灑在他身上,讓他的五官越發難看清。

他右手前伸,有青色小鳥停在掌中,一人一鳥對視良久,他勾唇冷漠一笑,「來人了。」

話音方落,獄卒就出現在小院門口,跪地誠惶誠恐道:「稟太子殿下,陛下……陛下有口諭至!」

他並不理會,繼續逗弄著小鳥,觀眾看不清他的臉,只能從動作中看出他的怡然。

獄卒臉色慘白,重重磕了個頭,「殿下!聖諭至,請您移玉跪接!」

一聲鼓點落下,在靜謐的環境中格外清晰。太子的手掌毫無征兆地握緊,本來還撲騰的鳥兒被捏在其中,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哀鳴。觀眾的心也隨著這一幕揪緊,眼睛不自覺睜大,他……捏死它了?

太子終於轉身,面朝獄卒漠然道:「儀容不整,如何敢受聖諭?待孤具服加冠,再行跪聽。」

這是太子在鏡頭前的第一個正臉,也是開場三分鍾後,黎成朗第一次出現在觀眾面前。而對於男主角的首次亮相,戴長治和全場觀眾都是同一個反應——差點沒認出來。

畫面中的男人,陰沉乖戾、冷漠傲慢,明明是階下之囚,卻又帶著金馬玉堂的貴氣,每一處都透著詭異。他逗弄小鳥的樣子那麼溫柔,像最好的情人,可是下一瞬,就輕描淡寫地將它捏碎。

如此狠辣,讓人一瞬間分不清他和許暮洲究竟誰才是反派。

黎成朗出道多年,可以說演遍了各種類型的角色,但這回還是給了眾人截然不同的感受。帝國年輕的太子,一出場便身陷囹圄,接下來便是可以預料的權力角逐、兄弟相殘,這些戲碼雖然俗套,卻也是宮廷戲中永不淘汰的元素。

戴長治興奮了起來,無論覃衛東發揮得怎麼樣,至少黎成朗這次是會給他一個驚喜了。

在戴長治的斜前方,宜熙雙眼大睜,一瞬不瞬地看著熒幕。她看著太子長髮披散的臉,忽然想起當年第一次在電影院看到黎成朗的情景。就是這樣,他在電影中的魅麗是無法抵擋的,每一個人物都像活在他的身體裡,這樣渾然天成的戲骨,才讓她死心塌崇拜了這麼多年。

眾人心思各異,而劇情也進行到太子著衣完畢,隨傳旨之人星夜入宮。畫面中,一列車隊在空蕩的長街上平穩前行,太子坐在車內,面無表情地掀起帷幕,望向長街盡頭。

那裡,是巍峨的九重宮闕。

宮人呈上墨敕魚符,監門使臣查驗之後,高聲吩咐侍衛開門。沉重的宮門緩慢打開,發出巨大的吱呀聲,於此同時,兩個大字也從門後浮,然後緩慢上升,停在宮闕上方。

赤紅如血,仿佛預示著所有人的命運。

奪宮。

主題曲響起,電影這才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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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年國內大片頻出,每一部都投資上億,單從布景來看,個個都是華麗精美、氣勢恢宏,卻無一例外全沒逃掉情節破碎、人物空洞的毛病。比如前段時間盧嫣的《武則天》,還有更早的杜文瀚的《阿房宮》,觀眾帶著期待走進影院,出來後就得出「只有衣服能看」的結論。

《奪宮》的風格乍一聽和這兩部影片很相似,但看了二十分鍾後戴長治就知道,它們是完全不同的。毫無疑問,黎成朗是整部電影的絕對主角,以他飾演的太子為中心,各條副線依次展開,卻又彼此關聯,節奏緊湊、環環相扣,劇情相當精彩。

而除了黎成朗,張斯琪也發揮出了應有的水准。她飾演的太子妃出身名門、與太子青梅竹馬,雖然彼此深愛著對方,卻因為立場不同而時刻算計防備。當她錦衣華服立在湖邊,眼睜睜看著太子拂袖而去時,明明還是端莊高貴的樣子,悲涼的眼神和幾個微表情卻完美展現了人物的內心。

那一刻,她讓觀眾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她的傷心。

戴長治沉浸在劇情中,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電影裡,太子為了對付吳王,決定與多年宿敵齊王結盟,事後他自覺愧對亡母,獨坐大殿內捏碎了酒杯。鮮血順著手腕淌下,觸目驚心,於此同時,身段窈窕的麗人也出現在畫面。水藍裙裾曳地三尺,像海面的波紋,她一步一步朝太子走近,最後緩緩跪坐在他面前。

她為他拔出碎瓷,紅唇吻上傷口,妖魅般吸吮血液。他憐惜地撫摸她,而她溫順承受,等他的手終於離開,她也抬起頭,容顏第一次暴露在眾人面前。

顛倒眾生。

這是戴長治唯一的感受。

因為太專注,所以沒有聽到後排觀眾發出的抽氣聲。這樣咄咄逼人的艷色,仿佛能沖破熒幕而來,一把扼住你的咽喉。她的舌尖舔過鮮血,從骨子裡散發出嫵媚,讓人簡直無法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一瞬。

戴長治足足三秒後才回過神來。這就是新任覃女郎,是一個小時前看到的那個俏麗靈動的女孩。怎麼會這樣?一個人的差別怎麼能這麼大?

他當然見識過女演員們台上台下的巨大反差,所謂伊人千面,並不只是誇張的形容。但那種程度都是在演藝圈磨練多年的演員才能做到的,可這個女孩,之前的嬌俏清新毫不造作,現在的媚骨天成又如此勾魂,仿佛是毫無關系的兩個人。

最關鍵的是,她還美得如此無法忽視。

女演員在電影裡,因為臉被放大,通常都會讓美貌度下降幾個等級,所以能在電視劇裡演絕世美人的,在電影裡就只能演普通人,殷如就是個例子。但這個女孩卻不同,她在戲外看著固然漂亮,卻不會讓人有這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可是當那張臉被放大到一層樓那麼高,堂而皇之呈現在他面前時,簡直……驚心動魄。

這就是所謂的電影臉。有些人就是天生適合上鏡,覃衛東也最擅長發現這種人,第一任覃女郎、如今的國際巨星楊曼雨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這是戴長治的想法,普通觀眾卻不會想得像他這麼多,他們只是單純地覺得,這個新出來的角色顏值太高了!殿閣華麗、幔帳飛舞,而她一身綺羅錦繡,小貓般依偎在太子懷中,就連紅唇裡呵出的氣都帶著魅惑的色彩。

想給她跪下!

接下來的劇情,每一次柳姬出現,都像是一場視覺的享受。她輕顰淺笑,她翩然起舞,她漫不經心羞辱比她身份高貴的興安公主,甚至暗中給太子的政敵傳遞訊息,都無法讓人產生一絲責怪。只因她是這樣美麗。

終於,電影進展到最後半個小時。吳王命令柳姬殺了太子,她在掙扎中選擇放棄,卻被吳王一眼看穿。她背叛了自己的主公,拼死殺出重圍,回到太子身邊給他報信。她是那樣天真,以為自己真的能幫到他,以為她捨了性命不要他便能活下來,可等待她的,卻是情郎的翻臉無情。

那個與她恩愛了三年的男人,他個將她捧上雲端、讓她被整個帝都艷羨的男人,那個在十年前救了她性命、從此被她牢記於心的男人,就這樣拋棄了她。

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以為自己是做局的人,以為是她在騙他,可到頭來,愚蠢的只有她一個。

柳姬最終死在太子懷裡,直到生命最後一刻,她還執著地想保護他,哪怕他並不需要。她帶著永久的遺憾閉上眼睛,飛花漫天、滿地鮮紅,絕色美人的消逝也轟轟烈烈。

宜熙不知何時已紅了眼眶,她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幾個月前,腦子裡全是拍攝這部戲的點點滴滴。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想起一會兒還要接受采訪,生怕花了妝,強忍著不敢哭。黎成朗適時遞了塊手帕過來,宜熙轉頭看他,男人眼神關切,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愫,宜熙卻在一瞬間想起了對柳姬那樣殘忍的太子,猛地把手帕推了回去。

居然又被遷怒了。黎成朗愣了兩秒,無奈地收回手。

被柳姬虐到的並不止宜熙一個,播放廳內也有別的女性觀眾在啜泣,就連一些男人也忍不住歎息。魯迅先生說過,悲劇是將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柳姬的美麗與癡情就像一塊瑰寶,如今她生生在他們面前打碎,觀眾的心也跟著碎了。

伴隨著柳姬之死,全片也拉開了最高|潮。太子終於對吳王發難,而在此之前,齊王謀逆篡位的罪名已鬧得滿城皆知,明爭暗斗多年的兄弟三人終於到了最後對決的時刻。他們以為總有勝利的一方,可是他們都忘了,在他們上面還有掌控天下的帝王。他們的君父。

猛虎雖然老邁,卻也容不得旁人覬覦他的位置,哪怕那是他的親生兒子。

到了這個時候,戴長治也終於明白,覃衛東為何不願點明這部電影的具體朝代,他甚至沒有讓皇帝在全片露一個正臉。所有的人物都沒有名字,只有身份的代號,齊王,吳王,太子妃,太子,還有皇帝。只因這一切,不過是千年封建皇權的縮影,被說了無數遍的帝王家悲劇。

電影的最後,太子鬥倒了自己的弟弟,他們都死在了他的手下,可他本人也因為謀反的罪名被收監下獄。

還是電影開場時那個小院子,還是同樣的罪名,一切仿佛輪回。

他像之前那樣立在梧桐樹下,逗弄著青雀,月光流瀉而下,為他灑了滿身清輝。戴長治發現,比起開場時被梧桐葉切成碎片的光影,現在的光芒要皎潔明亮多了。

那個獄卒又出現了,他跪在太子面前,手中的托盤上是赤金酒壺和白玉酒觥。獄卒顫聲道:「小人奉陛下命,伺候殿下飲酒。」

鼓點突兀地響起,幾乎是下意識的,所有觀眾都想到,上回聽到這個聲音,是太子捏死了小鳥。果不其然,他又一次收緊了拳頭,青雀被握在其中,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大家忍不住皺眉,心也揪緊了,到頭來,還是什麼都不能改變嗎?

太子握著青雀,朝著皇宮的方向遙遙一拜,恭敬而緩慢地說道:「兒臣,謝主隆恩。」

六個字,仿佛輕似鴻毛,卻又重逾千斤。

他保持那個姿勢三秒鍾,然後輕輕笑了。獄卒越發惶恐,而他伸手端起酒杯,裡面的液體清冽透明,卻因為赤紅的杯壁而顯得像是一汪鮮血。他看了好一會兒,笑著抬起了右手。

掌心鬆開,青鳥撲騰著翅膀,試探著飛離。他輕聲道:「去吧。離開了,就不要再回來。」

青雀越飛越高,在小院上方盤旋幾周,然後越過重重高牆。在它下面,囚禁廢太子的院子越來越小,困住君王的九重宮闕也越來越小。那些富貴滔天、一世榮光,最終被無邊的黑夜吞噬,什麼也看不清楚。

唯有明月高懸,如千萬年前那樣,照耀這片錦繡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