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惠的車抵達醫院大門,先看到圍在外面、扛著長|槍短炮的記者們。
事故發生的時候,酒店外面就有上百家媒體,不到五分鍾消息就傳了出去,現在各路人馬都找到了醫院。雖然不知道他們具體藏在哪棟樓裡,記者們卻不約而同地選擇在此蹲守,指望著能挖到第一手消息,那就是明天的頭條了!
王安惠吩咐道:「走南邊的門進去,別被他們發現了。」
繞了好大一個圈子,等她終於趕到樓下,夏心童已經快急死了。她戴著墨鏡和帽子站在大堂,王安惠一路健步如飛,經過她旁邊甚至沒有停一下,而夏心童也極其配合,連招呼都沒打就自覺在前面領路。
「情況怎麼樣?」
夏心童說:「小熙暈過去了,我出來時還沒醒,身上的傷也……」
王安惠眉頭緊皺,步伐也隨之更快。等坐著電梯到了目的樓層,一出去就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這層樓已經被包下了,現在等在走廊的大都是今晚在現場的人。
王安惠看到了姜炳棋導演,他神情疲憊,坐在休息室裡,身邊是助理和幾位別的明星。張冰說:「安惠姐,你來了真是太好了,小熙她……」
王安惠說:「姜導,您沒事吧?」
姜炳棋擺擺手,「我沒事,出事的是成朗和宜熙。你來得正好,快過去看看吧。」
王安惠眉頭緊蹙。今晚的慶功會她有私事沒參加,接到電話才往這邊趕,所有情況都是聽別人說的,這種事情脫離掌控的感覺實在讓她煩躁。
而當她看到病床上的宜熙時,情況變得更加糟糕。
她安靜地躺在被子裡,臉色如紙般蒼白。脖子和手臂纏著紗布就算了,可怕的是側臉也進行了包扎,王安惠立刻問:「她臉怎麼了?」
夏心童說:「沒事沒事,你放心,就是劃了幾道小口子。我們專門找了美容醫生給她治療,一點疤都不會留的。」
王安惠輕舒口氣,夏心童說:「不過手臂的傷口就嚴重多了,吊燈的碎片扎了進去,流了好多血……還有脖子,幸好沒有傷到頸動脈,不然就完了!」
王安惠道:「燈怎麼會砸下來?酒店沒有提前檢查嗎?在搞些什麼!」
「主辦方已經去和酒店交涉了,這事兒肯定要討個說法,居然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話音剛落,就聽到病床上傳來一聲悶哼,宜熙費力地睜開眼睛,有點搞不明白現在的情況,「我……怎麼了?」
夏心童立刻湊過去,「小熙你覺得怎麼樣?頭痛嗎?想不想吐?我馬上去叫醫生!」
宜熙去抓她的手,結果牽動傷口痛得渾身一抖。夏心童不敢再動,輕輕撫了撫她的紗布,道:「別擔心,醫生檢查過了,你的傷都不要緊。慢慢休養,不會留疤,更不會影響你之後拍戲。」
宜熙皺了皺眉頭,「醫生……我在醫院裡?這些傷……」
夏心童遲疑道:「你忘記了嗎?今晚的宴會上,你和……被吊燈砸中了,所以……」
是了,吊燈。
宜熙眼前閃過那一幕,失去意識前看到的最後一幕。華麗璀璨的水晶燈朝她砸來,那樣龐大,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然後,黎成朗推倒了她……
黎成朗!
她一把抓住夏心童的手,「他在哪裡?黎成朗現在在哪裡?」
「小熙,黎老師他……」
宜熙沒等她說完就掀開被子,掙扎著下床,誰知腳剛落地就往前摔去。夏心童連忙從後面抱住她,「你的腳扭到了,別亂動!待會兒傷口繃開就真的要留疤了!」
宜熙坐在地上,額頭上全是汗水。她抓住夏心童的衣服,「黎成朗怎麼樣了?快告訴我,他到底怎麼樣了!」
「他沒事。」王安惠在旁邊蹲下,安撫地按上她肩膀,「黎成朗還在手術室裡,但他不會有事的,你相信我!」
半扶半抱地幫宜熙起來,她用一只腳站著,倚靠在王安惠身上,「手術室?」
夏心童:「是啊,黎老師被吊燈砸中背部,玻璃碎片扎了進去,所以要做手術取出來……」
她故意說得輕描淡寫,宜熙卻沒有被糊弄住。腦袋裡昏沉沉地想著,那個吊燈那麼大,少說也有幾十斤,再加上落下來的沖力,就這麼砸到了黎成朗的背上,砸到他的脊椎上……
她一言不發地往外走,全不管自己現在近乎半瘸。夏心童在她再次摔倒前扶住她,宜熙喃喃道:「我要去等他出來……手術室,手術室在哪裡!」
「可是你失血過多,現在需要休息……」
宜熙轉過頭,眼眶不知何時已經紅了,「我要去等他出來……我一定要去!」
夏心童愣了愣,眼神起了變化。輕歎口氣,她把宜熙一只手放到自己肩上,支撐起她半個身子的重量,「好,我帶你過去。」
走廊上還站滿了人,看到宜熙出來都神色一變。有人上前詢問,她們卻沒有理睬,拐了三次彎,終於到了手術室門口。
外面的椅子上坐著黎成朗的經紀人章卉、助理阿倫還有《鳳凰飛天》的制片人孫國華,見狀都不由自主站了起來。孫國華問:「宜熙,你怎麼過來了?」
宜熙:「我來等黎成朗。」
大家彼此對視,孫國華拍拍她肩膀,「放心,我們請了最好的醫生,成朗一定會沒事的。」
宜熙看著章卉,那個精明強干的女人此刻眼眶通紅,一絲不苟的短發也亂蓬蓬的,半點儀態都沒有了。她問:「章卉姐,黎成朗會沒事嗎?」
她聲音乍聽上去正常,可仔細注意才發現竟是繃緊了的,仿佛拉扯到極限的鋼絲,稍不注意就會斷成兩截。
章卉張了張嘴,宜熙又道:「不要瞞我,跟我說實話。」
章卉默了片刻,面無表情道:「不知道。」
宜熙身子一顫,阿倫低聲補充,「沒有生病危險。但醫生說,吊燈的金屬部位正好砸中他的脊椎,如果情況嚴重,可能會……會癱瘓……」
癱瘓……
宜熙被這兩個字擊中,整個人都呆在了那兒。夏心童小心翼翼地盯著她,生怕她會承受不住暈過去。
孫國華說:「夏小姐,你扶宜熙回去休息吧,手術還有很久,有消息了我會讓人去叫你們。」
夏心童沒有動,宜熙又呆站了一會,忽然朝旁邊的椅子走去。動作遲緩地坐下,輕聲道:「我在這裡等著,童童,你回去吧。」
夏心童在旁邊坐下,堅定地握住她的手,「我陪你。」
宜熙沒有再說話,甚至也沒有再看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手術中」的紅燈,仿佛那就是她全部的信念。
其余人見狀也不再堅持,宜熙和黎成朗的關系他們都清楚,況且就算不是戀人,黎成朗也是為了保護她才傷成這樣。當時在場的人都看得清楚,那盞燈本來正對著宜熙,如果黎成朗沒有撲上去,現在躺在手術室的就是她了。
她現在的心情,章卉發現自己竟不敢去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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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時間是如此漫長,不斷有人到手術室門口來,章卉憂心如焚還要應酬大家的問候,連笑容都透著勉強。就在她覺得自己快扛不住時,卻聽到熟悉的聲音,「章小姐。」
章卉扭頭一看,發現來人居然是黎成朗的媽媽,老太太由保姆陪著,步履匆匆朝她走來。
「伯母,您怎麼來了?」
黎老太太道:「成朗呢?還在動手術?」
「伯母放心,成朗沒事。倒是您,這大晚上的,怎麼就跑過來了呢……」
黎老太太喘了口氣,「我聽到消息,等不到明天了,就讓他們幫我買了機票……」
章卉不知該說什麼,怪只怪黎成朗是大明星,今晚的消息又迅速傳開,要瞞住老太太哪兒那麼容易!可憐她六十多歲的人了,哪受得起這種折騰,而且聽說她還有心臟病!
黎老太太道:「我看那些人說,他是被吊燈砸中了,到底什麼情況?嚴不嚴重?」
章卉不知該怎麼解釋,像剛才告訴宜熙那樣告訴她肯定不行,不等兒子出來她就先倒下了。但這位老太太又非常聰明,不可能被她幾句假話就安撫住
「阿姨。」宜熙不知何時站了起來,由夏心童攙著走到旁邊。黎老太太這才發現她,盯著她看了一圈,「宜小姐,你也受傷了?」
宜熙道:「我當時和成朗在一起,所以也傷到了。不過您放心,只是劃破些傷口,流了點血,不要緊的。」
「你和成朗在一起?你沒事,那他呢?」
宜熙道:「吊燈的玻璃扎到他背上了,必須全部取出來,現在醫生正在給他做手術。我之前也取了的。」
黎老太太剛稍微安心,卻又反應過來,「只是取玻璃碎片,怎麼會做這麼久的手術?從事情發生到現在,都半個晚上了!」
宜熙有瞬間的語塞,然後鎮定道:「因為他的手術比較復雜。您知道的,成朗是演員,不可以在身上留下明顯的疤痕,所以是找專門的美容醫生給他治療,時間會久一點。」
這理由很讓人信服,宜熙手上的溫度也讓她安心,黎老太太很慢很慢地點了下頭,「那就好……」
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立刻覺得天旋地轉,她身子一歪,宜熙連忙抱住她,哪怕右腳鑽心般的疼也沒有松開。等旁邊人終於過來搭手,她已經痛出了一身的汗。
阿倫說:「黎阿姨,我扶您去旁邊休息吧,您看起來精神很差……」
黎老太太還沒表示什麼,手術室的燈卻熄了,宜熙頓時渾身緊繃,目不轉睛地望著那裡。
大門打開,一張病床被緩緩推了出來,所有人都圍了上去。宜熙看不到醫生或者別人,只是盯著那個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身影。因為背上的傷口,他是俯臥在床上的,側臉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章卉迭聲道:「醫生,他怎麼樣了?」
醫生摘下口罩,朝他們微笑道:「放心吧,手術很成功,黎先生很快就會醒來。脊椎上的傷也沒有開始以為的那麼嚴重,休養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章卉眼淚頓時湧了出來,黎老太太這才知道黎成朗的情況果然不止那麼簡單,但危險已經解除,也跟著松了口氣。
醫生不再和他們說話,幾個人推著黎成朗就往病房走去,他們全部跟上,宜熙卻因為腿太疼,走了兩步就被甩在後面。
她眼睜睜看著病床越來越遠,轉過一個彎後,上面的人也看不到了。
夏心童扶著她,「太好了,黎老師沒事,你也可以放心了。」
宜熙點頭,「是啊,太好了。他沒事了。」
夏心童聽出她語氣裡的異常,抬頭一看,才發現宜熙臉上已全是淚水。夏心童神情一變。剛看她那麼鎮定地安撫黎老太太,還以為她已經緩過來了,誰知竟是在強撐!
「小熙……小熙你別哭……」
宜熙抱住夏心童,孩子般嗚咽道:「我差點以為,他會被我毀了……嚇死我了 ……」
說完這句話,她終於扛不住失血過多加高度緊張,眼前一黑,軟倒在夏心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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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事發地點的特殊性,消息傳播得非常快,當天晚上,黎成朗和宜熙還沒送到醫院,網上就有了兩人意外受傷的消息。而到第二天一大早,整個娛樂圈都炸開了鍋,無論是報紙還是電視新聞,全部在報道這次的意外,
雙方經紀人在第一時間報了平安,張冰還用宜熙的微博發了條寬慰粉絲的消息,幾個小時留言就破了十萬。而黎成朗那邊,卻只說手術成功,但人現在還在昏迷中。
粉絲們焦急不已,說什麼的都有。咒罵主辦方,咒罵出事酒店,這種大場合,安保工作居然出了這麼大紕漏,黎成朗和宜熙就應該告他們!告得他們傾家蕩產、關門大吉!
更有甚者,還開始了陰謀論,懷疑是有人嫉妒黎成朗和宜熙,才故意要整他們。不然為什麼別人都沒事,就當晚慶功會的兩個主角受傷了?
不過好在,後面這種聲音的支持者寥寥無幾,絕大多數人還是把注意力放在兩人的傷勢上。粉絲和許多路人都紛紛祈禱,黎成朗能夠快點醒來,宜熙能夠早日康復。奧斯卡過去不久,群眾因為這兩人而來的榮譽感還沒消退,都是發自真心地關懷著他們。
vip病房裡,宜熙也在做著和粉絲一樣的事,安靜地等黎成朗醒來。
昨夜最後她暈了過去,今早一睜開眼就忙著問黎成朗的情況。黎老太太和章卉守了他一晚,現在都去休息了,宜熙正好過來接班。
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床前,她把胳膊放在床上,趴在那裡凝視他。他的臉色還是和昨晚一樣蒼白,睫毛長長的,像小扇子。很早以前,她只能在大熒幕上看他時,就愛極了他這雙眼睛。
宜熙看著看著,忽然想起來,在一起這麼久,她居然很少像現在這樣觀察他的睡顏。
她的睡眠時間太少,捨不得浪費一丁點,每次一起過夜,總是他比她醒得早。她倒是抓住好幾次他偷看她睡覺的情況。
她伸出手,想去碰碰他的睫毛,他卻忽然睜開了眼睛。因為沒有防備,宜熙第一瞬間還沒反應過來,直到他的目光落上她的臉頰,她才像受刺激般站了起來。
「你醒了?!」
右腳又是一陣抽痛,她倒吸兩口涼氣,跌坐回凳子上。顧不上自己,她拉住他的手,眼巴巴道:「黎叔叔,你真的醒了!」
黎成朗聲音沙啞,「我醒了。對不起,嚇到你了。」
宜熙本來都告訴自己了,不可以再哭,可聽到這句話眼睛就控制不住地酸了。她哽咽道:「是我對不起你。如果不是為了救我,你不會有事的……都是我的錯……」
他抬起手,因為傷口,這個動作做得有些費力,但他還是摸上了她的頭。手指撫了撫臉上的紗布,他輕聲問道:「疼不疼?」
「不疼了,你呢?傷口疼不疼?他們還不知道你醒了,我這就去叫醫生!」
他拉住她,宜熙回頭,黎成朗說:「等一下,讓我好好看看你。待會兒再叫醫生。」
宜熙猶豫了下,順從地點了點頭。他拉過她的手,仔仔細細地檢查著,片刻後再次道:「對不起。」
宜熙:「都說了是我的錯,你不要……」
「我不是說那個。昨天晚上,我對你太粗魯了,對不起。」
宜熙愣住。所以,他剛剛不是在看被玻璃弄出的傷口,而是想找被他捏出的紅痕嗎?
宜熙吸了吸鼻子,「如果是這件事,你就更不該說對不起了。是我太自以為是,明明你已經講清楚了,我卻還是生氣。我也不該說那句話……」
她的聲音輕微顫抖,「你知道嗎?昨晚我醒過來,沒有看到你,當時我第一個想法是,如果你出了什麼事,那我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居然是……我們不應該在一起。」
眼淚滑落,被他用食指接住。他捧住她的臉頰,拇指輕柔摩挲,「不要哭。我沒有事,那些想象也不會成真。別怕。」
藍色的窗簾拉開,有陽光照射進來,病房裡干淨而明亮。宜熙看著他,和從前一樣溫柔的眼睛,帶著清淺笑意的嘴唇,還有隨著呼吸起伏的胸膛,前所未有地覺得這一切是那樣珍貴。
黎成朗試著動了一下,宜熙立刻阻止,他問:「為什麼我身上沒有知覺?麻藥還沒有過嗎?」
「不是,你脊椎傷到了,這幾天可能都沒知覺。但你放心,醫生說了這只是暫時的,你肯定會好的。」
宜熙一邊說一邊緊張地看著他,生怕黎成朗不信,要是他因為這個心情不好就糟了。黎成朗看出她的忐忑,含笑捏了捏她的手,「恩,我知道了。」
宜熙輕舒口氣,他說:「你可以上來嗎?陪我躺一會兒吧。」
因為是vip病房,所以床也非常寬,宜熙沒有拒絕,掀開被子小心翼翼躺了進去。他身上有各種線路,她不敢離得太近,兩個人只有頭挨在一起,像從前的許多個夜晚那樣。
宜熙說:「昨晚上你媽媽也來了,守了你一夜,中午才去休息。晚上她過來,看到你醒了一定很高興。」
「是嗎?那她一定被嚇到了,應該瞞著她的。」
「他們也想瞞,但新聞鬧太大了,沒有瞞住。放心,阿姨就是累了一點,別的都還好。」
他忽然想到什麼,眼神起了微妙變化。宜熙說:「我那邊的話,我爸爸還不知道這件事,今天也給別的長輩報平安了,晚上我外公會過來。」
沒有提到那個人。
黎成朗沉默。宜熙望著天花板,好一會兒才輕聲道:「以後,如果是你覺得不應該告訴我的事情,我都可以不知道。」
她轉過頭,與黎成朗四目相對,「和你比起來,那些東西根本就不重要。現在回想起來,我居然會因為那種事跟你冷戰這麼久,真是太不值得。」
黎成朗:「我也沒想到,會把事情搞成這樣。」
宜熙忽然莞爾一笑,「也許是我們一直太順利了。自從在一起,我們甚至很少像別的情侶那樣吵架,所以這回一吵就來了個大的,還出了這種事故……」
他彎唇,「連本帶利嗎?」
她煞有介事地點頭,「是的。按照這個嚴重程度,我們不僅把之前兩年的還上了,恐怕連下半輩子的架都預支了,以後沒得吵了。」
黎成朗笑容愈深。宜熙又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翻過身,很認真、很認真地看著他,「黎叔叔,我以後都不和你生氣了。」
他拉過她的手親了親,糾正道:「是我以後都不會惹你生氣了。」
他沒有懂她的意思,宜熙卻不想再去解釋。她心裡明白就行了。經過這一次,她終於看明白了許多東西。
真正重要的,應該拋棄的。她再也不會分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