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霆急著找景宜算賬,腳步又恢復了男人的步伐,淳哥兒小手被他牽著,累得臉都紅了,忍了會兒才小聲地求他慢點,「四表姐,我走不動了……」烏溜溜的眼睛緊張地望著「四公主」,怕四公主跟三哥似的,嫌他麻煩,不喜歡他。
蕭霆低頭,瞧見男娃生怕被他甩了的可憐樣,硬是把火氣壓下去了,放慢腳步。
淳哥兒越發覺得四公主好了,滿足地跟著走。
這邊的梅林就是給公主們賞景用的,離鳳陽閣很近,走了一盞茶的功夫,蕭霆便在梅林邊上發現了五公主的身影,小姑娘穿著桃紅裙子坐在畫架前,手裡拿著畫筆,腦袋卻朝旁邊的高大男人仰著,臉頰帶笑,而那位「蕭家三公子」,低頭與她對視,嘴唇輕動,不知在說什麼討好小姑娘的話。
蕭霆不自覺地攥緊了弟弟的手,丹鳳眼複雜地望著景宜。
景宜與其他公主情分如何,蕭霆不是特別清楚,但蕭霆從五公主嘴裡聽到過不少對景宜的抱怨,說四公主冷冰冰的,親姐妹碰面都不說一句話。那她為何當公主時不喜歡搭理表妹,現在變成男人了,就會哄表妹笑了?
這女人,適應男人身適應地太快,該不會心思也學了男人吧?
想到這個可能,蕭霆突然不知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景宜不喜歡他,他可以接受,但景宜佔著他的身體去喜歡女人,蕭霆……根本無法再想下去!
「叫你三哥。」梅林裡的那對兒「璧人」太刺眼,蕭霆一眼都不想再看,低聲唆使淳哥兒。
淳哥兒特別聽話,大聲喊「三哥」。
景宜偏首,瞧見淳哥兒身側穿海棠紅妝花褙子的姑娘,眉峰難以察覺地跳了跳。從小到大,只有逢年過節去給太后請安她才會穿這樣鮮艷的衣裳,衣櫃裡那麼多素色,蕭霆一個公子哥兒,居然會選紅妝?
蕭霆並非愛穿紅衣裳,他是嫌景宜的衣裙不夠華貴,本來就不受寵,再穿的那麼可憐沒底氣,宮裡誰還肯高看她?公主就得有公主的樣子,所以蕭霆讓段姑姑給他做幾件華貴的樣式,段姑姑就送了幾套顏色鮮艷、刺繡精緻華美的來。
剛起床時蕭霆心情好,明心拿出這身他就穿了,若是當時就知道景宜陪五公主來了梅林,蕭霆肯定會換一件。
對上景宜「措不及防」的神色,蕭霆輕嗤了一聲,一邊慢慢往前走一邊意味深長地盯著景宜,「三公子好雅興,特意進宮陪五妹妹賞梅嗎?只是梅花還沒開,不知你們在賞什麼啊?」
他是紈褲,不但常常惹家裡長輩生氣,跟狐朋狗友在一起時,蕭霆也是最會打趣挖苦人的,哪個狗友倒霉落了把柄在蕭霆手裡,絕對會淪為蕭霆的樂子,如今雖然變成了女人,蕭霆嘲諷人的本事可絲毫沒有落下。
他的嘲諷味兒太濃,景宜聽出來了,五公主也聽出來了。
五公主早就懷疑四公主有心攀高枝,現在更加篤定,面對四公主的挑釁,她立即放下畫筆,起身回敬道:「我們賞什麼與你何干?四姐姐不陪淳哥兒下棋,急慌慌趕過來,莫非也想賞梅花?」
她跟表哥只是普通的兄妹情,但五公主不喜歡四公主,不想四公主覬覦她表哥。
「我可沒那雅興,送淳哥兒回來而已。」蕭霆摸摸淳哥兒的腦袋瓜,視線再次落到了景宜臉上,眼神不悅。
景宜看出蕭霆在生她的氣了,至於生氣的原因,應是那封信裡的內容。
「表妹你看著淳哥兒,我有話與四公主說。」景宜直接囑咐五公主道。五公主不喜歡她,是最不願宮裡傳出她與蕭霆閒話的人,自然會對她與蕭霆的私談守口如瓶。
五公主聞言,先是震驚,下一刻便擋在景宜面前,憤憤道:「三表哥……」
「聽話。」景宜冷聲道,言罷遞給蕭霆一個眼色,朝梅林深處走去。
五公主氣得跺腳。
蕭霆橫她一眼,到底是親表妹,沒跟五公主計較,逕自去追景宜。
五公主想跟上去,才悄悄地走了兩步,旁邊忽然傳來淳哥兒脆脆的聲音,「表姐,三哥讓你看著我。」
五公主嚇了一跳,朝淳哥兒噓了一聲。
淳哥兒當然站在親哥哥與他更喜歡的四公主那邊,顛顛跑過去,不準五公主跟蹤。五公主威逼利誘都試了,淳哥兒就是不肯走,五公主無可奈何,只能氣鼓鼓坐回椅子上等著。
梅林深處,梅枝重重,空中飄逸著淡淡的草木香。
確定距離足夠遠了,景宜頓足,轉身朝蕭霆賠罪:「為三公子添了諸多不便,景宜十分愧疚,若有辦法能略微消減三公子的鬱火,三公子儘管直言,景宜會盡力而為。」
她彎著腰低著頭拱著手,一副謙謙君子的做派。
蕭霆目光卻落到了她肩上,剛剛跟了她一路,他就覺得奇怪了,奇怪到暫且忘了生氣,皺眉道:「你,你是不是長高了?」
半個月不見,他怎麼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高了點,也……胖了點?
景宜微怔,一邊直起腰一邊下意識看了眼現在這具身體的肩膀,這才道:「可能時日太短,我未能察覺。」還是蕭霆更熟悉他的身體吧。
蕭霆眼帶狐疑,慢慢圍著她走了一圈,重新繞回來,他突然抬起手。景宜本能避開,蕭霆沒好氣瞪她,「別動,我捏捏你……捏捏我自己的胳膊。」
這個理由,景宜無法拒絕。
蕭霆再次靠近,隔著衣袖捏景宜右邊臂膀,才碰上,蕭霆便發現這條大臂比印象中粗了不少,四公主的小手連半圈都握不住,再使使勁兒,好傢伙,竟跟大哥二哥他們的手臂似的,緊繃結實,硬如石頭!
蕭霆見鬼似的看向景宜。
景宜剛要解釋,蕭霆忽然把她右邊袖子往上一擼,一下子露出了大半隻胳膊。景宜無奈,由著他去,蕭霆盯著這條白皙卻陌生的手臂,眼裡的震驚比兩人剛互換身體時絲毫不少什麼!
「你,二哥逼你練武,你乖乖聽話了?」生在將軍府,蕭霆很容易就猜到景宜這半個月經歷了什麼。他在家裡時,二哥時不時就數落他一番,催他練武,蕭霆全當成耳旁風了,景宜是不是不敢反抗二哥,被二哥硬逼著練的功夫?
想到自家二哥怒目而視的凶相,想像景宜睡的正香被二哥粗魯地扯下床拉到練武場受苦,猶如一朵雪蓮花被人狠心丟到地上踐踏,與之相比,他學半個月規矩算什麼,流五天血又算什麼?
蕭霆愧疚極了,鬆開景宜的袖子,他一手攥著她手腕,一手翻過景宜右手,見她手心中央有條深深的勒痕,原本細溜溜的指節上也佈滿了繭子,蕭霆越看越心疼,情不自禁去摩挲那道最刺目的勒痕,「你,你怎麼這麼傻?」
抬起頭,蕭霆丹鳳眼不知何時變得水汪汪的了,卻還在數落景宜,「不是跟你說了嗎?不管我娘還是我大哥二哥,你敷衍一下就行,不用聽他們擺佈……我二哥都讓你做什麼了?」聲音又低又輕,與剛剛出言諷刺的那個四公主簡直判若兩人。
景宜不能拒絕蕭霆看胳膊的要求,但蕭霆動手摸,那感覺卻清清楚楚地沿著掌心傳到了她心口,有種陌生的癢。聽蕭霆有攀談的意思,景宜先縮回手,再避開蕭霆過於關切的眼神,道:「三公子誤會了,是我自己想拜護國公為師,請二公子提點我強身健體之法。」
蕭霆目瞪口呆。
景宜望向遠天,低沉道:「三公子,我體內留著徐家人的血,我想繼承徐家槍。」
她用的是蕭霆的身體,蕭霆有權知曉她練武的理由。
她神色肅穆,冷如雪山寒松,蕭霆看得移不開眼,說不清是單純的錯愕,亦或有些別的什麼。良久良久,蕭霆才結結巴巴地道:「可,可你是公主,哪有女人習武的?」
景宜難得笑了下,看著他道:「即便我是女兒身,只要他老人家願意教我,我也會學。三公子不必擔心,一來我未必能成功拜師,二來就算我學了槍法,將來一切恢復如常,三公子也可自行選擇是否繼續習武。」
她雲淡風輕,雖為女子卻志向遠大,蕭霆忽然有點臊得慌,他堂堂七尺男兒竟然不如一個公主能吃苦,這麼窩囊,她會不會看不起他?
「你厲害,我都不如你。」蕭霆抑鬱轉身,悶悶地道,聰明地先承認自己的短處。
景宜可沒有寒磣他之意,忙道:「三公子此言差矣,我生在宮中,自幼喜靜,適合練武,若我與三公子一樣自小有父母疼愛兄長照顧,可能也會,選擇另一種過法。」
蕭霆聽得渾身舒坦,想了想,回頭勸她:「你主意大,我管不了你,不如若是堅持不下去了,千萬別逞強。」
景宜低聲道謝。她也不傻,蕭霆還懂得關心她,顯然忘了月事之惱,她自然不會主動提醒他。
景宜沒與人置過氣,不太會哄人。
她謹慎地保持沉默,蕭霆瞧了她兩眼,抿抿唇,彷彿剛想起來似的,奇怪道:「我記得表妹與你關係並不親近,剛剛你跟她聊什麼了,逗得她那麼開心?」
景宜面露迷茫,很快就想起來了,「五公主想在樹上畫隻貓,讓我幫她選位置。」
確定不是甜言蜜語,蕭霆登時嫌棄道:「整天想些用不著的,下次她再讓你幫忙,你不用管她。」
景宜心中一動,為難道:「你與她青梅竹馬,我若不理,怕她難過。」
蕭霆急了,慌不擇言否認道:「胡扯,我什麼時候跟她青梅竹馬了?我才不喜歡跳脫的女子,你越不理她我才越高興,反正你記住,以後離她遠點,別做什麼惹人誤會的事。」
景宜鬆了口氣,既然蕭霆不喜歡五公主,那她便可隨心與五公主保持距離了。
蕭霆見她神色輕鬆下來,似乎解決了一樁心事,不由竊喜。
她果然是喜歡他的,拐彎抹角打聽他與表妹的關係,現在他否認了,她肯定心花怒放了吧?
其實何必這麼費事?她有懷疑,直接問他就行啊,臉皮真是太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