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烏渠在側,景宜是不能跟二公主說貼己話了,不過她現在頂著蕭霆的名號,本來就沒準備什麼不可讓別人聽的私密話。
「公主最近可好?」
停在二公主三步外,景宜暗暗觀察二公主。臉是白的,眉眼可見淒惶,但並不像受過欺凌的樣子。單憑這點,景宜對烏渠的觀感便略微拔高了一分,若烏渠真是那等貪圖美色仗勢凌人的惡霸之流,景宜不會再與對方談盟約。
自己好嗎?
二公主偷眼掃主位上的匈奴男人,被強擄到這陌生的地方,四處都是蠻人,二公主一點都不好,但相比嫁給吉利做閼氏,或是一到這裡就被烏渠霸佔欺辱,她現在的處境,確實算好了。
垂下眼簾,二公主點點頭,苦澀道:「父皇如何了?」
多可笑,父皇視她這個女兒為草芥,然偌大的京城,她唯有父皇可惦念,不是真的想,而是除了血脈最親的父親,她再也想不到還可以掛念誰。
「皇上龍體康健,公主不必憂心。」景宜淡淡道,延慶帝不會出兵搶女兒,這話景宜說不出口,從衣襟內取出一封信,交給二公主,「自從京城一別,四公主十分想念公主,托我送來書信,公主看後,若有想說的,也可寫信給她,我會帶回去。」
男女有別,有些話說出來確實不便,二公主點點頭,轉身問烏渠:「單于要過目嗎?」
烏渠不屑,朝內帳揚揚下巴:「進去看罷,裡面筆墨紙硯都有,隨你寫家書。」
人在他這邊,烏渠自信能留住人,不怕兩人通過書信搞什麼名堂。
二公主便進去看信了。信是景宜寫的,姐妹自幼一同讀書,二公主認得四妹妹的字跡,以前覺得尋常無奇,現在哪怕只是看到一張來自故土的宣紙,二公主都覺得親切,更何況是四妹妹的親筆字跡。
眼淚不停地流,二公主一邊抽泣,一邊看信。
外帳,景宜目送二公主進去後,問烏渠:「我也有事欲與單于商量,不知這裡說話是否方便?」
烏渠盯著她看了兩眼,再掃眼內帳,這才起身,帶景宜去了外面。草原廣闊,兩人策馬而行,一直跑到附近一片湖畔,烏渠方勒住駿馬,指著冰凍的凜冽湖面問景宜:「駙馬爺,這草原之景,比大周如何?」
景宜眺目遠望,正值寒冬臘月,草原枯草遍地,與遠處昏黃的天彷彿融為一體。
收回視線,景宜朝烏渠苦笑:「景由心生,如今我大周公主被單于所擄,朝廷卻忌憚吉利無法出兵營救公主,我既是臣子又是公主親眷,空有滿腔憤懣卻無計可施,故一路行來,所聞風聲似哭,所見景色莫不淒涼。」
她自嘲自諷,烏渠卻仰頭大笑,笑聲如雷,波浪般湧向遠方。
「駙馬說話文縐縐,我聽不懂。」笑夠了,烏渠盯著景宜道,「可我不明白,駙馬爺真若關心二公主,如今二公主不用嫁給吉利那個糟老頭子,而是嫁給風華正茂的我,駙馬爺難道不該高興嗎?」說話時,腰桿挺得更直了。
風華正茂……
看眼馬背上膚色黝黑胸膛寬闊的匈奴壯漢,景宜沉默許久,才繼續道:「四公主曾對我說,女子最大的心願便是遇到一個對她一心一意的相公,一輩子照顧她保護她,不叫她傷心。相信單于看得出來,大周女子多柔弱,恐怕承受不了草原上的風霜,倘若單于只是喜歡二公主的美色,我願用二十個美人換回二公主,如果單于真心喜歡二公主……」
說到這裡,景宜頓住,探究地觀察烏渠。
烏渠不耐煩道:「真心喜歡又如何?」
景宜淡笑,迎著烏渠犀利的目光道:「若單于能夠做到對二公主一心一意,護她周全,那蕭某願誠心誠意喊您一聲姐夫,單于對二公主好一日,咱們便是一日姻親,互幫互助,共禦強敵。」
烏渠長眉一挑,審視般打量景宜,深深琢磨一番景宜的話,男人笑了,「駙馬爺好大的口氣,我有十萬鐵騎供我驅使,駙馬爺不過是皇上手下的一條槍,你有什麼資格與我訂立盟約?」
景宜從容道:「有沒有資格,單于日後自會知曉。」
烏渠懂了,驅馬繞景宜一圈,黑眸慢慢眯了起來,「為了長遠打算,我是不是該殺了你?」
景宜迎著夕陽笑了,「單于殺了我,吉利會第一個謝你。」
烏渠咧著的嘴立即抿了起來。
他殺了蕭家子孫,蕭伯嚴第一個饒不了他,那時候漁翁得利的,便是吉利。
「只要二公主對我死心塌地,我自然不會虧待她。」來到景宜身邊,烏渠終於應承道。
景宜回頭,望向烏渠的王帳:「單于要得二公主的人,易如反掌,但二公主的心,單于想得到,只能以心換心。」
「什麼意思?」烏渠沉聲問。
景宜笑笑,不再言語。
兩人策馬回了部族。
晚上烏渠設宴款待景宜,等景宜歇下後,烏渠單獨去了隔壁二公主的大帳。他一身酒氣,雙眼發亮,二公主心生警惕,眼看兩個婢女前後退出去了,二公主渾身僵硬,大氣都不敢出。
「那封信,說什麼了?」烏渠坐到她對面,黑眸不錯眼珠地盯著二公主。
二公主低頭,如實道:「四妹妹說,父皇不會為我發兵,勸我照顧好自己,萬事以保命為先。」言外之意,讓她從了烏渠,老老實實做烏渠的閼氏。
烏渠聽懂了,喉頭滾動:「你這個妹妹夠識趣,你怎麼想?」
二公主腦袋垂得更低。
事到如今,她只有兩條路,要麼死,要麼嫁給烏渠。
死很容易,可她死了,有什麼意義?沒人在意她的死,傳到宮中,父皇只會拍手稱快,誇她這個女兒沒有丟他的臉,誇她保住了皇室公主的名節。但那誇獎對她有什麼用?她寧可父皇罵她不知廉恥,罵她苟活於世。
她是公主,她沒有兵權,嫁給烏渠,好好地活著,是她唯一能報復父皇的手段。
「單于,會對我好嗎?」抬起頭,二公主先看男人胸膛,再緩緩抬眼,與烏渠直視。
「你想我對你好?」烏渠幽幽地反問。
二公主鼓足勇氣才問的,沒有得到肯定回答,迎著男人彷彿嘲諷的眼神,二公主的勇氣頓時消失殆盡,重新低頭,恢復了公主的矜持:「我的命握在單于手裡,是打是罵,但憑單于處置。」
「我烏渠最恨打女人,誰敢碰你一根手指頭,我先砍了他頭。」提到他生平最不齒之事,烏渠聲音肅然起來,十分凶悍。
話冷,透露出來的意思,卻叫人安心。
就在二公主猶豫該怎麼接話時,面前突然投下來一片陰影,她錯愕地抬頭,一眼撞上已經走到跟前的烏渠。他站著,她跪坐著,白皙的下巴高高仰著,宛如仰視山嶽。
烏渠被她動人的脖頸吸引,藉著酒意,一把將人抱起,輕輕一顛,抱穩了。
二公主心裡很怕,臉卻一點一點地紅了。
烏渠看得全身冒火,大步跨進內帳,剛想將懷裡的公主丟上去,記起上次二公主趴在床上半天起不來的嬌弱樣子,烏渠生生忍住了,像五歲時第一次抱小羊羔那樣,小心翼翼地放她在床上。
二公主剛剛都感覺到要從他手臂裡飛出去了,沒想到男人突然又抱緊她,然後做了這種呵護至極的舉動。這輩子第一次被男人這樣對待,二公主莫名沒那麼怕了,閉著眼睛,只剩心跳加快。
黑影籠罩,男人重重地壓下來,嘴唇落在她脖子上,像狼。
可這條狼,是熱的,如一團火,驅散了父皇送她的所有冷。
草原上寒風呼嘯,帳內卻一瞬比一瞬熱,男人是狼,女人是最纖細的蔓草,最後狼累了,滿足地抱著蔓草,沉沉入睡。
翌日一早,烏渠起床穿衣,看著床上睡得小臉紅紅的女人,回味昨晚那神仙滋味兒,烏渠不自覺地笑了,只覺得前所未有的暢快。草原上的男人,從不懂矜持,因此飯間看到景宜,烏渠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
奈何景宜不是真正的男人,在床事上更不開竅,只以為烏渠是為了今日迎娶二公主而開懷,根本沒往那方面想。
在草原上觀了禮,又住了一晚,景宜就要走了。
臨別前,二公主與烏渠對個眼色,這回成功爭取到與景宜單獨說幾句的機會。
「昨晚,他對你如何?」走遠幾步,景宜低聲問。蕭霆是個不正經的,兩人剛成親時,外祖母跟蕭霆說了很多貼己話,回頭蕭霆都跟她說了,目的是要臊她,說什麼男人一晚要的次數多,表示非常喜歡,又或者男人溫柔體貼,說明會疼人。
景宜不關心烏渠要了幾次,她只想知道烏渠對二公主體貼不體貼,看著像粗魯的。
被一個男人問這個,二公主雙頰飛霞,低頭道:「挺好的,你們放心。」
景宜信了,該叮囑的都叮囑了,臨別在即,也只能道聲「珍重」。
送二公主回到烏渠身邊,景宜翻身上馬,朝烏渠拱拱手,快馬加鞭回京。
多日不見,她想家裡那位「四公主」了,不知他最近還吐不吐,有沒有變瘦……
【小劇場】
兩日後,景宜回到家中,進門就見內室立著一塊一人多高的石頭,狀似女子。
景宜:這……
淳哥兒:三嫂說了,你回來太晚,她變成望夫石了。
景宜:……你三嫂在哪?
淳哥兒:廂房呢。
望夫石:那我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