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館冷豔火》
島頔/小八老爺
第 1 章
冰淇淋

  莧紅色是菱角唇,檀棕色是弧度捲曲的長髮,深紫色是T恤,檸檬黃是圓片狀的耳環。

  地獄煉爐般的天氣,使人困頓的浮躁著,陸嘉洛趴在桌上,一張紙巾貼在額頭吸汗,偷偷劃著手機屏幕。輔導員喋喋不休,沒有人搭腔他還是要說。

  室友與她同坐一桌,嚼著口香糖,乏味的神遊,不小心將泡泡吹破,響聲像按下錄音機的暫停鍵,周圍的聲音戛然而止。

  陸嘉洛撐開一雙桃核兒那麼大的眼睛,下意識轉頭望去講台,輔導員也正盯著她們的方向,抬一下眉頭,黃牌警告。

  她回頭對上室友的目光,室友淡定遞來一顆口香糖,她摸到桌下拆開包裝紙,塞進嘴裡,草莓味的。

  終於熬到輔導員放人,在他說著,「……社會學的張老師說,這學期放你們一馬,下學期再不交作業,就等著掛科吧。」同學們嘩啦啦的起身,速度之快,彷彿剛剛死在教室裡的不是同一批人。

  陸嘉洛拖出桌下的行李箱,踩著她的坡跟涼鞋站起來,小挎包繞過頭。

  差兩步到教室門前,她把行李箱一推,它滑到門外,被白色的男生板鞋擋下。

  莫燃,隔壁哲學院的同級生。

  他的眼角是往下走的,不管是穿衣風格,還是不愛與人交流的長相,都像一瓶礦水泉,與他熟識之後,才發現他意外的健談,原來是三得利的沁檸水。

  莫燃接住她的行李箱,她偏頭扯出肩帶壓住的一把長髮,再解救被頭髮纏住的耳環鏈,又從挎包裡掏出一小瓶噴霧,閉緊眼睛朝臉上噴,沒注意台階,險些崴到腳,多虧莫燃穩穩地撈了她一把。

  陸嘉洛感到丟臉,卻忍不住發笑地扯著他,而他說著,「沒多少人看見,也就那麼百八十個吧。」

  難得陽光帶點兒玉米黃,不是亮瞎眼的白,萬變不離其宗的特別曬人,校門前的馬路又寬,四面八方的,無處可逃。

  陸嘉洛坐在行李箱上,廣告宣傳單擋在額前遮陽,口香糖沒了味道,吹出粉色的泡泡,一輛別克車從眼前駛過,就像碾過這一顆泡泡,停在距離他們5米左右的路旁。

  車裡下來的女人很高,黑色中分長直髮,裸色收腰連身裙,只要見過她,就會明白什麼是氣質高雅。

  還有一句話叫,氣質與長相無關,也在她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印證。她有一雙如同整形手術失敗的眼睛,面部輪廓從鼻子以下開始凸出,嘴唇又偏厚。因此,陸嘉洛的媽媽,許曉惠女士曾經簡練的評價過她——像類人猿。

  口香糖吐在宣傳單裡扔進垃圾桶,從莫燃手裡奪回行李箱的桿,陸嘉洛上前先向她介紹,「我同學,莫燃。」再向他介紹,「艾米。」

  陸嘉洛的爸爸有兩個弟弟,她就有兩個叔叔,大叔叔的老婆是大嬸嬸,然而大嬸非常不喜歡『大嬸』這個稱呼,所以讓嘉洛直接叫她的名字,艾米。

  坐上即將開往鄰省的,寬敞舒適的別克商務車,冷氣激得陸嘉洛想打噴嚏。車窗外,莫燃俯身對她說,「下個月見。」

  陸嘉洛趴在窗前和他揮著手,臉龐迎著日光,直到司機開車往前行進,離開了校門。

  艾米打量他們一眼,微笑著說,「有機會請他到家裡做客?」

  她說的『家裡』,指的是避暑勝地莫干山的一間別墅,她和大叔叔的家,也是她們此刻要去的地方。

  不記得從幾歲開始,好像每個暑假她都是在大叔叔家度過的,他們還特地請了兩個保姆,一個負責飲食,一個負責家務,絕對談不上賓至如歸,在家裡可沒有這麼爽。

  起初,嘉洛父母只是帶著她來小住幾天,次年小住半個月,日子一年比一年住得久,最後乾脆把她丟在這兒過完了整個暑假。

  與艾米相處是舒服的,不需要費勁跟她寒暄,她對新鮮事物的接受程度與年輕人無異,思考問題的角度又很成熟,甚至可以說,嘉洛很享受和她聊天的放鬆,回頭想想才可怕,無聲無息就能被她套走許多秘密。

  而現在,陸嘉洛卻有一種不舒服的、從食管湧上的、想吐的感覺,在行駛在一半不到的路程中,伴隨著頭暈,這感覺愈發強烈。

  瞧出她的臉色不太對,艾米關切的詢問。陸嘉洛說,「……可能是中暑了。」

  艾米傾身打開前排座椅中間的櫃子,「來,你把這個喝了……」她貼心的連藿香正氣水都準備著,開了瓶飲用水,等嘉洛一口氣吸完藥就遞上,「一會兒就沒事了。」

  她又讓司機敞開一點車窗透氣。

  外頭吹進來的風,彷彿一床烘熱的羽絨被,順便拂亂陸嘉洛的頭髮,也將她催眠。

  等到車身顛簸了一下,她逐漸清醒,車子正從隧道開出,亮光讓人眯起眼睛,她撐長胳膊伸著懶腰,往窗外望去,一片藍天,無雲的藍。

  艾米輕聲問,「好點了嗎?」

  陸嘉洛轉向她,笑著點頭。

  手機提醒只剩10%的電量,時間是下午兩點過半。因為陸嘉洛的身體不適,艾米希望儘早到家放下行李讓她好好休息,也沒有停車吃點東西填肚子。

  通過高速公路,駛上橫江的大橋上,遠處幽綠山巒,轉入林蔭車道。別墅在半山腰,要開上長長的坡道,扶芳藤覆蓋著石磚壘砌的牆,青蔥的陽光,道路格外乾淨,老人坐在樹蔭下抽著煙。

  住在這裡,可以遊山玩水,早起看日出,晚上觀星象。出門慢跑,呼吸泥土味的氧氣。暴雨傾盆的傍晚,在家閱讀。

  可是,她不敢斷言自己將會有一個美妙的假期,因為這些都可能被一個討厭鬼破壞。

  在坡上停車,司機搬下她的行李箱,陸嘉洛抽出拉桿,艾米走在前面。

  走進別墅前院的私人領地,就見他仰在躺椅裡曬太陽,寬鬆的藍底花襯衫,卡其色休閒褲,墨鏡下的鼻樑高聳,還握著一隻甜筒,雙球的,她猜是樹莓和卡布奇諾味。

  艾米的父親經營一家很大的鋼材企業,從小移民澳洲生活,她離過一次婚,有一個兒子。

  大叔叔的房子、車子,包括兒子都是艾米帶來的。

  她的兒子,在那兒曬太陽的人,就是那個討厭鬼。他在澳洲出生,六歲回國,中文名叫艾德聞,英文名叫Edwin,連名帶姓吼他的時候,也像叫他的英文名般親切。

  嚴格來說,艾德聞是她的堂弟,不嚴格說也是她的堂弟,他確實比陸嘉洛小一歲,但是早讀書,這個暑假之前他們都讀大一。

  艾米喊了他一聲,叫他把嘉洛的行李搬進去。他懶洋洋起身的瞬間,必須承認遺傳基因的強大,陸嘉洛已經有好幾年,沒能在身高上贏過他了。

  艾德聞從容不迫地朝她走來,而她心想著,無論前塵過往多麼劍拔弩張,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也該要學會和平共處。

  陸嘉洛站在門口,等他走到面前,發現自己必須仰著頭,才能和他對視。

  這麼湊巧,冰淇淋就擦過她的肩袖。

  艾德聞驚訝又隨意的說,「哦,抱歉。」

  說完,輕輕鬆鬆就拎起她的行李箱,往樓上走。

  陸嘉洛愣著瞧他上樓的背影,此時,樓上又傳來艾米的聲音,「嘉洛,你還是住以前的房間?」

  『原來的房間』在三樓走廊的盡頭,挨著工具室,也是一間畫室。也許每個人都有奇怪且私人的癖好,陸嘉洛喜歡顏料的味道,沒有任何原因。更好的是,畫室裡有一台投影儀,可以用來放映電影。

  將沾了冰淇淋的T恤丟進髒衣籃裡,陸嘉洛從另一邊樓梯下來,張望一眼沙發的方向,拐進小廚房。

  鋪滿白色方形瓷磚的料理台上,雜物琳瑯,安靜放著幾隻玻璃杯,其中一隻上面除了磨砂花紋,還有一張便利簽寫著『嘉洛』。

  陸嘉洛撕下便利簽,擰開一瓶杏汁的蓋,倒了小半杯,嘗一口,她歪頭望著小客廳,盤算著什麼又倒滿一杯。她離開料理台兩步,回頭,拎走一盒蔓越莓餅乾。

  她喜歡這個牌子的餅乾,等待它從國外郵來的時間長,且貴。

  電視播放著財經新聞頻道,陽光投進窗沿,落在靠牆擺的單人沙發上,也落在木地板上,忽然間多出一個人的影子。

  瘦長瘦長的影子,也可以想像出她端著下巴,沉著肩膀走路的樣子,應該是一個很傲氣的女孩。

  艾德聞抬眼就看見地上的影子,轉過頭的同一秒鐘,一杯橙黃的杏汁正傾倒在他的肩上。

  「哦,不好意思。」陸嘉洛都懶得故作驚嚇。

  他第一時間拿開了iPad,還沒有反應過來。

  她走到與他對面的沙發坐下,陽光就落在她的皮膚、棕色頭髮、吊帶衫和牛仔短褲上。

  陸嘉洛的兩條腿搭上腳凳,放下還剩半杯的杏子汁,一邊拆開餅乾的包裝盒,一邊瞧著他,豔麗的眼睛裡是放肆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