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間的窗戶外,有一棵樟樹,以沉默忍受夏天的悶苦。
陸嘉洛同樣一言不發地站在窗前,又想不到該做點什麼,聽見許曼推門回到房間的響動,她即刻在行李箱前蹲下,衣服搬出來套上衣架,刻意顯示自己的從容平靜。
許曼把沐浴露和洗髮水的兩隻分裝瓶,往電視機前一放,她的人往床上一坐,「……高冷啊他。」
「艾德聞?還好吧。」陸嘉洛的語氣漫不經心,眼睛沒離開手裡的衣服。
許曼搖著頭,「不是那種拿鼻孔瞧你的冷,就是對你態度不錯,有說有笑的,但又是很客氣的,跟你保持距離,不給你機會親近,高級別的冷。」
陸嘉洛好笑的說,「你就過去一趟,把他的生辰八字都看出來了?」
許曼說,「你不知道,我看人很準的。」
陸嘉洛為什麼不知道,怎麼可能不知道,她跟他作對、讓他生氣的時間,比所有人都多一倍、十倍。
可是,也不一定,她和艾德聞的相處時間只有每年暑假,她對他在學校裡的狀況毫無瞭解。
應該,也會有別的女生跟他抬槓,他在無聊的時候,也會扯一下她的頭髮,等她氣惱的轉過來,報復地用圓珠筆在他的書上,劃出長長的一道。
他會教她寫作業,一邊罵她很笨。
陸嘉洛想像不出,那個女生的臉該是什麼樣的。
「你放棄吧……」
許曼有些訝異於她的話,目光隨著她去把衣服掛進櫃中,又回來。
陸嘉洛給手機接上床頭的電源插頭,就順勢坐在那兒,劃拉著手機屏幕,接著說,「我都不知道他喜歡什麼樣的女生。」
許曼意味深長的嗯一聲,然後說,「這樣才有挑戰性。」
陸嘉洛的指腹在屏幕上放慢,悄悄抬眼瞧她。
許曼的眉眼乾淨,鼻樑不高,整張臉的輪廓柔軟且飽滿,就是傳說中的童顏,光憑長相猜不到她擁有怎樣一個內核靈魂。
陸嘉洛低回眼簾,沒有說話。
對面的女孩忽然變得純情起來,「不過他真的好帥,我可以盯著他的臉看一整天。」
正值午後高溫,空調房間裡涼快乾爽,陸嘉洛躺在床上刷著手機,竟然睡了下去。
「嘉洛、嘉洛……」
陸嘉洛聽見呼喚自己的聲音,醒來,她翻過身伸著懶腰,窗外是金棕色的天,太陽在下山的途中,空氣彷彿散發著蕎麥香味。
許曼爬到她的床邊上說,「今晚我們去蹦迪吧!」
「嗯……總不能帶著我堂弟吧。」陸嘉洛揉了揉朦朧睡眼,瞬間記起眼妝和刷過的睫毛膏,手上烏黑一團,她的腳尖撈著拖鞋,下床走去浴室。
許曼躺回自己的床上,短短的秀眉一皺,說著,「我不信你堂弟沒逛過夜店。」
艾德聞看起來就像很會玩的人,也是高級的玩,一旦鎖定目標,勢在必得,只要他想。
浴室裡傳來水龍頭嘩嘩作響,和陸嘉洛的聲音,「……我是說另一個堂弟。」
許曼哦一聲,覺得十分容易的說,「讓他呆在酒店啊!乖乖睡覺,快快長高。」
陸嘉洛往掌心倒著卸妝油,撇嘴,「他能聽你的才怪。」
她洗乾淨臉出來,舉著走哪兒不忘的噴霧,朝臉上一掃,坐在床邊說,「你真想去,我就不去了,你們去吧,我在酒店陪陸正勻。」
許曼才明白過來,笑著說,「就我跟艾德聞啊?不好吧,孤男寡女的。」
不料,陸嘉洛沒按常理出牌,乾脆的說,「那你也別去了。」
「啊?」許曼一愣。
陸嘉洛咬了咬拇指,有所思,「我想吃灌湯包。」
許曼仰頭往床上一倒,「……真沒勁!」
天氣太熱,不想上街頭尋美食,不如灌湯包自己找上門,陸嘉洛建議點外賣。
瞧著她揭開塑料打包盒,拆開醋包倒進去,許曼不經要問她,「你到底是來幹嘛的?」
陸嘉洛吮過手指,將問題拋還給她,「你到底是來幹嘛的?音樂節啊。」
說完,她從椅子裡起來,端起另一份打包盒,「我給陸正勻他們送過去!」
許曼掰開筷子,姿勢還沒變,就見人已經閃出門外,她回頭嘟嘴,「跑得這麼快……」
艾德聞起身開門,熱食的氣味撲來。
「吃嗎?灌湯包……」
等外賣的時候,陸嘉洛順便洗了澡,頭髮都沾著水汽,許曼喜歡空調溫度開得很低,她擔心自己感冒,所以換上長袖的衛衣,下面仍然是寬寬的短褲。
艾德聞接過打包盒,隔著塑料袋感覺到微燙的溫度,於是問著,「你吃了嗎?」
陸嘉洛嗯一聲,「正在。」
她抬起胳膊,袖口裡露出一截指頭,指著旁邊,說,「那,我回去了。」
艾德聞有些疑惑,「你就是來送這個?」
她更疑惑,嗯?
他自己恍然的解釋說,「還以為你有別的事。」
陸嘉洛微愣一下,眼睛快要撇到地上,卻虛張聲勢的,拔高了音量,「我是怕餓著陸正勻,回去他要告我的狀。」
「沒事我就走了!」她說著就扭頭跑回房間。
突然對他獻慇勤,總是要有點理由的。
她還沒想好,什麼樣的理由,才最合理。
次日他們起得晚,還要加上女生打扮的時間,下午一點半,到達考江公園。
下車前,陸嘉洛從挎包裡掏出小鏡子照了照,屬於豔麗這一卦的臉,過分了就顯得太成熟,她就剛剛好。
許曼晃進鏡子裡,羨慕地用兩手撐開眼皮,「我想把眼睛拉大一點兒。」
舉辦音樂節的場地廣闊,有人就地野餐,販售紀念品的攤位錯落,如同小市集。
許曼取來節目單,身子一縮,擠進她和艾德聞的肩膀之間,「我就說嘛,不用來這麼早的,大咖都在晚上。」
他們討論著演出節目單,無意間逛到賣T恤的攤位前,金髮的外國女人當場脫掉了自己身上的T恤,陸嘉洛一下用節目單摀住小胖子的眼睛,而她留意到邊上的人。
許曼漆黑眼睛的笑著,提起胳膊肘捅了捅艾德聞,故意提醒他去發現,他無語的笑起來,撇開了視線。
小胖子打著她的手臂,陸嘉洛的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鬆開了陸正勻。
許曼抱住艾德聞的胳膊,往一旁拉扯著,「我們去那邊拎一打啤酒吧,聽說關注微信免費領呢。」
陸嘉洛還在應付小胖子,看著艾德聞被許曼拉走,他們真去賣酒的地方。許曼彎腰在那兒掃著二維碼,他拎起一打啤酒。
艾米說得對,他很有紳士風度。
哪裡高冷,簡直陽光普照。
小胖子蹲在售賣小飾品的地毯前,扭著脖子瞧她,「堂姐,這個徽章不貴。」
陸嘉洛看都不看他一眼,視線固定在遠處的兩人那兒,「那你自己買啊,叫我幹嘛。」
她現在非常、非常的不開心。
音樂節是這麼讓人不開心的場合嗎?
顯然除了陸嘉洛,其他的人都挺開心,表演馬上要開始,場地上的人朝同一個方向遷徙般移動,前往佔據最佳地理位置。
結果,在舞台下被人海和他們沖散的人是陸嘉洛,她落在後頭,也不知道艾德聞是怎麼做到的,居然能回到她的身邊。
已經有樂隊上台熱場,陸嘉洛喊著,「陸正勻呢?」
艾德聞低頭,與她的臉龐,寥寥幾釐米。
陸嘉洛的兩隻耳朵,右邊是跳躁的音樂,左邊是略帶低沉的聲音,他說,「在前面,跟許曼一起。」
她點了點頭,隨即面向舞台,跟著人潮一起揮動胳膊。
天空逐漸墜入深藍色,大概是馬上要換表演嘉賓,後面不斷有人往前擠,陸嘉洛驚叫一聲,修長的胳膊攬過她的肩膀,扣住她的肩頭。
她抬眼就是艾德聞的臉,嶙峋的頸部,她的肩臂和他身前重合。
許曼在前頭有護欄的地方,左顧右盼,像是尋找他們。
陸嘉洛沒有趁著換場,音樂暫時停止的機會叫她,而對他說,「許曼是我的朋友,如果將來她對你說什麼,你……」
「你拒絕的時候,不要傷害到她。」
她想不到,艾德聞會說,「我為什麼要拒絕?」
陸嘉洛轉身離開他的胳膊底下,與他對視著,有些生氣,難以置信……
可是她沒有底氣,連她也不太懂自己的情緒。
如果這次是他們之間新一回合的戰爭,她可能就要輸了。
舞台上方的一排煙火,同一時間燃射向天空,搖滾樂隊演奏聲炸裂似響起,底下爆發震聾的尖叫、跳躍。
聽不清他的聲音,只看見他的口型在說——你怕什麼。
陸嘉洛,你在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