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著被拉上的病房門,陸嘉洛轉過頭,瞧著身旁的男生,等到他發現自己的視線,轉過來的時候,就掐了下他的臉。
病床上的中年男人沒多久就醒了,陸嘉洛有意湊到床頭旁邊,男人睜眼後見了她,明顯遲鈍一刻的工夫,然後聲音虛弱的說,「哎,陸嘉洛?」
陸嘉洛笑著說,「好久沒見了,許老師。」
許曼的父親是她們高中的老師,對陸嘉洛的印象也是頗深。
他感嘆,「見著你就跟做夢似的……」
「您別這麼說,怪不好意思的。」雖然陸嘉洛這麼說著,但是表情就像欣然接受他的讚美。
許老師眼睛一閉,接著說,「噩夢啊。」
艾德聞反應迅速地上前,手臂從她胳膊底下撈過,將人架住。陸嘉洛扭頭衝他喊著,「放開!我不乘人之危!」
午飯拖到將近下午兩點,許老師背靠床頭,與艾德聞在閒聊的時候,她解開快餐塑料袋,裡面是一碗白粥和開胃小菜,以及海鮮炒飯。
「你是……」許老師臉朝她的方向一擺,問著,「她對象?」
艾德聞點了點頭,順便撕開一枚海綿蛋糕的包裝袋。
許老師說,「你也辛苦了。」
體諒他是病人,陸嘉洛翻了個大白眼。
艾德聞在兩口啃完一枚蛋糕前,說著,「我們一起長大的,習慣了。」
陸嘉洛真心想問,殺人判幾年?
將餐桌架在病床上,艾德聞已經不在病房裡,大概過去二十分鐘,他又回來了,從醫院食堂打包了一份清湯餛飩、炒麵和紅燒獅子頭,還有一顆西瓜。
她感到奇怪的問,「紅燒獅子頭配炒麵?」
艾德聞快速揭開打包盒,抽空說著,「沒有米飯了。」
陸嘉洛是怕他被咸齁了。
她把飯盒擱在窗檯上,從沙發起身出了病房,不一會兒,他身邊的沙發座裡就出現兩瓶礦泉水。
艾德聞放下飯盒,擰開水瓶的蓋,然後遞給她。
陸嘉洛一愣,將礦泉水推回去,「給你喝的。」
他一頓,「哦。」仰頭灌自己一大口水,面頰吹氣般鼓起。
陸嘉洛的海鮮炒飯沒吃完,交給他消滅,倒是嘗完了他的餛飩湯。
湯裡可能放了些胡椒粉之類,味道帶點適宜入口的辛辣。
喝了幾口礦泉水,陸嘉洛瞧著櫃上一顆綠油油、圓滾滾的瓜,問他,「西瓜怎麼切,沒刀。」
艾德聞從飯盒裡抬起臉,嘴裡還塞著炒飯,用含糊的話語和肢體動作解釋:西瓜裝進塑料袋,紮緊,再往地上摔。
他們扔了一包快餐盒,正準備料理西瓜之際,許老師出言,「哎哎哎,你們拿個盆,西瓜放裡頭,去衛生間打點冷水泡一會兒,冰的不是更好吃?」
夏天的午後會降低呼吸速度,使人打起瞌睡,垃圾桶兜著西瓜皮,櫃上還有吃不下的西瓜,空氣中飄著清新的水果香,通過病房門上的窗子,可觀來往的眾生相。
傍晚許曼發來微信,說自己下班了。預計她真能在晚上飯點準時回來。
艾德聞聽到這個消息,摘下棒球帽,甩了甩額前的頭髮,重新戴上,有種抖擻精神再戰一輪的感覺。
然而見許曼一個人走進病房,身後再無其他人,艾德聞又恢復鬆散的狀態,還頗有遺憾的意思。
許曼陪她爸爸吃一頓晚飯,馬上又要趕去晚班開工。
女兒前腳一走,許老師就跟著說,「要不你倆趕緊回家去吧,別被小曼危言聳聽,我一人能行。」
從許曼留下的一大袋零食裡,找出一包餅乾,陸嘉洛語氣傲慢的說著,「我們不是特意來照顧你的,就是閒著沒事,回不回都一樣。」
許老師嘆氣,「唉,我是不想看見你。」
上午有人提到遊戲這一茬,所以此刻腦海裡彷彿響起Double Kill的音效。
陸嘉洛轉頭瞪一眼,不小心笑出聲的男生。
晚上十點多,夜色已經很深,陸嘉洛洗漱後就開始犯睏了,打個哈欠滿眼汪汪的淚水,眨眨眼才看清手機屏幕。
她靠著艾德聞的肩膀,沒有再說話,將手機鎖屏發出的細小聲音,就像通知睡意前來襲擊的信號。
睡得不太舒服,陸嘉洛夢見自己在殯儀館走廊的窗前,還是滿牆的爬山虎,在蒼勁的老樹下停著一輛車,一個穿著黑色襯衫的男人,卓然身形,站在車旁,厚重的樹蔭底下。
正在與人通電話,手機擋住他的側臉,只見他用鞋尖抵著車胎。
忽然間,他察覺到什麼,抬頭,望見了她。
明明離得有些距離,但覺得他的五官應該沒有什麼改變,唯獨氣質變得成熟,不再是當年的少年。
他沒有蹙眉,凝視著她的時候,卻激起她想躲避的念頭。
不知道他是聽著電話那頭的人說話,還是看見了她,才流露出這樣的神情。
陸嘉洛醒來眼前還是一片幽暗,思緒一片困霧,深夜中依然瀰散著醫院特有的氣味,走道的燈光從小窗照進來,些許零碎的腳步聲。
床上許老師呼吸粗重的沉睡著,她身旁空無一人,頓覺難以言說的慌張。
這時,艾德聞輕輕拉開門進來,身影仍然高而頎長,只是沒有她夢中那麼成熟的氣息,帶著不懂他從哪兒找來的一條毯子。
發現她醒了,直接把毯子遞給她,動作示意她自己披上。
陸嘉洛抱住他的胳膊,低垂著腦袋,小聲告訴他,「……我剛剛做了個夢。」
艾德聞抽出自己的手臂,圈住她的身子,低聲說著,「夢見了什麼。」
陸嘉洛粗略的回想一下,但是畫面模糊,「忘記了……」
她又說,「夢見我們好像是分手了。」
「然後呢?」
「還有『然後』啊?」
艾德聞理所當然的說,「這是肯定的啊,肯定有然後。」
陸嘉洛皺起鼻子,「我忘記了。」
剛才還有點記憶,現在確實徹底囫圇席捲消散了。
貼著他的T恤,嗅著如同肌膚溫度透出的味道,她的眼皮再度沉下來,一頭栽倒下去,他的腿當枕頭,然後睡過去。
陸嘉洛再一次醒來是天亮,彆扭的睡姿,導致腰酸背痛,小心翼翼地爬起來。
因為艾德聞還閉著眼睛,嘴唇輕抿,高高仰過頭,後腦勺枕著沙發背,氣息綿長。
她將長髮紮起,悄悄出去,在醫院對面的麥當勞,買了兩份早餐,回來的時候,正好見艾德聞從衛生間出來。
似要等陸嘉洛走到面前,他在那兒沒離開,順便舉起雙臂伸懶腰。
她快步來到他的眼下,抬手揪起他面頰的皮膚。
突然喜歡上捏他的臉,換來艾德聞茫然的表情。
許曼凌晨四點下班,在家躺到上午九點,過來醫院,讓他們可以早點回去。
他們將要走出病房的時候,許老師說著最真心的一句話,「有空來家裡吃飯。」
陸嘉洛總算有機會報仇雪恨,回頭喊著,「沒空!」
坐在醫院一樓的大廳,她刷微博,他打遊戲,終於等到大叔叔的車到達醫院門外。
度過漫長車程,又回到這個如同刻有盛夏之名的地方,已不見潮濕的陰霾蹤影,太陽高灼。
曬得人昏昏欲睡。
光亮從眼皮上映過,視野朦朧裡見蔥綠樹木,呱躁的蟬鳴。
回到家中,陸嘉洛睏得連樓梯都上不去,乾脆坐在其中一階上,抬頭看著他,「你就不睏嗎?」
艾德聞渾身散發著年少旺盛的精氣神,眼睛一如既往的清亮,當然說,「還好啊。」
他將賴在樓梯上的人拉起來,抱了抱她,又親了下她的臉,「你趕緊上樓睡覺吧。」
她點頭,抬腳往上走。
艾德聞轉身想下樓,稍有一怔,目不斜視的,盯著一個方向,「陸嘉洛……」
「嗯?」她轉頭,也隨即看見一臉發懵狀態的小胖子陸正勻。
艾德聞冷靜的接著說,「過來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