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隱約的真相

閒時和陸澤談談戀愛,偶爾見見朋友舊同事老同學,工作日的白天上上班,喬喬剩下的半個月交接期過得很快。她認真真地完成了合同約定的一個月交接期,雖然她當初承諾即使更長也沒關係,但是李晉州也沒有再刻意為難。一個月到期的時候,喬喬簡簡單單地和部門同事打個招呼,最後請大家吃了一餐午飯,下午喬喬就收拾東西,結束了自己在實業的這段職業生涯。

雖然這段時間並不長,雖然也並不愉快甚至心理壓力特別大,但是於她自己而言,至少讓她從金融服務機構和實業企業兩個角度都經歷了一遍,眼界與思考的角度也更加開闊一些。

陸澤也並沒有想要把喬喬困在家裡,認真問過她接下來想做什麼工作,喬喬有什麼決定陸澤也都隨便她的喜好,反正同居之後至少每天晚上都能抱著睡覺,而不會像從前一樣只能早晚接送的時候見一下。

喬喬想了想,決定先徹徹底底地替陸澤給他的公司來一次從頭到尾的盡職調查,把他的事情解決了,再考慮自己的興趣和未來的工作。

陸澤和從前一樣倚在車門邊等喬喬,伸手接過她懷裡的紙箱放進車後座,喬喬摟著他的手臂感歎道:「我們去吃大餐慶祝一下吧!」陸澤當然點頭答應她。

「那接下來去你家住吧?」喬喬把腦袋湊過去笑,陸澤微笑地伸手攬住喬喬的腰,低頭貼著她回道:「好。還有,喬喬,反正最近不上班了,今天的妝不怕毀了吧?」喬喬輕輕戳了陸澤一下,然後也答應他了,摟住他踮腳仰頭吻了上去。這傢伙對於停車場吻一個,真是格外的執著。

晚上去吃大餐慶祝,然後兩個人搬去了陸澤家裡住。一方面是他們想裝扮一下陸澤的家,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許多年限較久的紙質公司資料多半都在他家裡,處理起來方便。

閒下來的喬喬看著陸澤打開他家的台式機,調出整個公司多年來幾乎所有資料的數據庫,忍不住輕歎了一聲。陸澤側頭問坐在他身邊的喬喬:「怎麼了?」

喬喬直接伸手覆在陸澤握住鼠標的手上,滾動著大致瀏覽了一下,讚歎道:「從來沒做過這麼爽的盡職調查,還有你專業的時候也很帥。」

陸澤忍不住淺笑,側頭在喬喬臉頰上親了一個,把自己這些年整理的結果給她看。喬喬一一翻過,基本上所有的上下游合同,產品數據,財務資料等等一應俱全,這是屬於如果他想接手公司做的準備。另一部分則基本上都是關於做生意大多數都會有的那些灰色地帶的。從稅收到回扣,到對方安插在公司內的嫡系員工,這些雖然大家都不放在明面上來說,卻一定都是存在的事情的。

喬喬翻著業績對賭協議和十年來的審計報告一一對比,沉吟許久,扭頭問身側的陸澤:「當初的會計師事務所是誰挑的?還是雙方協定的?」要核准每年的業績是否達標,就要依賴審計師的核數結果。

陸澤抬眸望著喬喬,回道:「當時提出這個分紅方案之後,他們隨便我選擇哪家事務所都可以,他們沒有意見,所以我一直覺得這方面沒問題。你懷疑審計報告有問題嗎?」

「那倒不是,我不是不信賴結果,尤其如果是你選擇的事務所。」喬喬把桌上放著的十年來的十本報告翻閱了一下,問了問陸澤每年的審計費用,就能大致估算出一個質量的範圍來,她補充道:「只不過事務所和我們當初做IPO是一樣的,都是盈利機構,收了多少審計費,派多少人的團隊幹多久的活兒,被監管機構抽查的可能,收入和風險的平衡決定了最終結果的質量。只要完成了審計程序,他們肯定是沒有問題的。只不過公司裡有財務方面的老手在的話,只要把有問題的數據打碎零散塞進去,保證單個金額都低於某個數值,被抽查到的可能性非常小。即使被抽查到,糊弄說暫時找不到,給審計師換個樣本,一般來說都沒有人會較真的。」

「所以你是覺得問題出在財務身上?」陸澤聞言篩查了一下員工名單,拎出來一個名字給喬喬,「這個人在公司接近二十多年了,一直在財務部門,最開始只是普通員工。我發現他不對勁,是因為他的電腦上和劉軍不論是郵件往來還是通訊工具聯繫都過於頻繁,很多郵件或者通訊內容也超過了他的職責範圍。」劉軍就是除了陸澤父親以外的第二大股東,目前公司最主要的管理層。

陸澤做事情的突破口和喬喬不太一樣,不過都屬於依賴他們本身的專業。此刻兩個人結合起來,最終選擇了與普遍的外部機構截然相反的行事方式。

一般處於盈利和效率的目的,基本做事情都是要抓大放小的。然而陸澤和喬喬既不為盈利,也有充足的時間,他們最終聯手進行了逆向而行的海量而細緻的數據篩查,彷彿最細密的梳子一般,把這家企業從頭到尾、從過去到現在的每一個細節都理了一遍。

沒有陸澤,喬喬也從來沒有想過能夠有這種直入企業數據端任何一處的方便快捷。陸澤拿到的財務相關的數據,就給喬喬做專業判斷。

事實上這種判斷是正確的,除了陸澤之前就篩查出來的諸多信息之外,他們從金額低至每筆幾千至幾萬級別的交易對手中,排查出了接近十家左右實際沒有真實貿易背景的企業。順籐摸瓜,發現這些低金額高頻率的交易對手,最終都指向了同一家也做生物醫藥的企業,可供查詢的工商公示信息中,企業的法人代表也姓劉。喬喬不認識他,但是陸澤認識,這是劉軍的兒子。

這個結果並沒有出乎陸澤的意料之外,他早就知道即使協議期限長達十五年,對方肯定也是會提早做準備,甚至試圖轉移公司業務出去的。現在也不過是證實了這一點,並且提前握住了對方的信息與把柄。

陸澤偶爾去公司的時候,仍然顯得似乎淡漠到不在乎公司運營的模樣。然而那天他去公司的時候,正在把兩家企業的交易方做交叉對比的喬喬,發現了一家令她遍體生寒的企業。

她注意到這家公司是因為它和劉軍兒子的公司發生了多次可疑的交易,然而卻沒有和陸澤的公司發生過任何關聯。喬喬順手打開了工商網站,打算查詢一下公示信息,然後入目的信息就讓她發生了非常不好的聯想。這家公司在兩年前更換過股東和法人代表,新任的百分百持股比例的自然人股東和法人代表是同一個人,姓祁。

這個姓不少見,但是也並不多見。問題是,喬喬曾有過一掃而過的印象。當年撞死陸澤一家的肇事司機,就姓祁。陸澤曾經帶她去看的別墅裡,那輛外表已經殘破不堪的車裡,散落著當年申請強制執行肇事者遺產進行賠償的官司的文件,被告人裡並列著肇事者的第一順序繼承人。當時陸澤自責而又內疚,受不了自己為什麼會跟了無辜的對方母子一整天,從而毀了那輛車之後再也沒有碰過。

可是此刻,這人和對方當時還年幼的兒子同名同姓了。細算時間的話,兩年之前,肇事者的兒子,應當成年十八歲了。

喬喬去了衛生間往臉上潑了一點水,其實她不需要冷水來清醒,她現在脊背乃至全身都蔓延著發寒發麻的感覺。喬喬閉著眼睛靠在浴室的玻璃牆上,腦中各種思緒翻騰,一時不太確定,一時又隱約覺得可能是真相。這些天對這個企業的認知,正在慢慢地串聯在一起,指向一個可怕的想法。

她想起自己一直在外資一直主做美股偶爾做港股,後來答應李晉州去做實業,就曾水土不服過很久。她其實原本是沒有打算去做實業的,因為她知道自己不適應。

這些生意場上的酒桌文化,裙帶關係,回扣賄賂,從漏稅到假賬,乃至於許多地頭蛇一般的當地房地產企業養著打手團隊這一類的事情,才是小企業從無到有慢慢壯大過程中的真正灰色地帶,這是完全與她在專業上學到的教科書般的企業運營、以及成功學書籍裡冠冕堂皇的戰略理論完全不同的兩套體系。

這些事情她一直都知道,只是這些事情停留在她的工作上,並不曾蔓延到她的生活中來。然而陸澤早就知道,這些事情早就蔓延乃至深重地影響了他的生活乃至整個人生軌跡。

她想起那時候楊律師講述往事簡簡單單使用的八個字,摸爬滾打,白手起家。利益當前,並不是都是陽光下的白紙黑字這樣簡單分明的事情。陸澤父親的這家公司自成立以來,幾次股權更替,但是陸澤父親一直牢牢地守住了百分之六十七這樣的略微超過三分之二的最終股權比例。這些股份比例變化的背後,隱藏了也許很多創業合夥人間的不和與衝突,但是誰也不知道當年是為什麼。他們已經不可能去問陸澤的父親,但是也不可能去問不會給他們真實答案的其他股東。

再聯想一下他們試圖按照入股資金清退陸澤繼承的股份,拿公司運營威脅驟然家破人亡的少年,以及這些年他們即使手握十五年的協議,也仍然在通過小額的虛假交易轉移資產。

可能只是對方也沒有想到,真的會有人如此細緻而全面地扒光這個企業十幾年以來所有的信息,也沒有想到陸澤可以隨時隨地的讀取公司所有存儲的數據,甚至也沒有想到陸澤和喬喬會扒出這個在劉軍兒子名下的企業,再順籐摸瓜地去做數據的交叉對比摸出了另一家可疑的公司,更沒有想到當年的另一家公司在肇事者兒子成年之後,重新轉回了他的名下。

喬喬想去陸澤家的舊別墅翻看一下過去那場官司的細節,這些東西陸澤都鎖在了那裡,沒有帶來他的新家,日日夜夜給自己添堵。喬喬甚至想瞞著陸澤去,因為她自己完全不確定,不確定是不是巧合,是不是她偶爾一瞥的名字記錯了,貿然把這樣的猜測告訴陸澤,實在是很不負責任。但是一方面她又想著,自己曾經和陸澤說好過,不管是什麼事情,都先和彼此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