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護士拿著檢查結果過來,問:「誰是家屬?」

  朱韻搶在付一卓之前說:

  「我是。」

  護士招招手,「進來。」

  屋裡有辦公桌、護理床、電腦、綠色植物,還有一缸小金魚……普普通通的醫生辦公室,現在在朱韻眼裡卻神聖萬分,她恭敬地坐在凳子上,等著醫生開口。

  醫生五十多歲,穿著白大褂,眼鏡微眯看著手裡的檢查結果,半晌悠悠地問:「他是做什麼工作的?」

  朱韻連忙回答:「IT……」說完怕醫生不好理解,解釋道,「就是計算機行業。」

  醫生點點頭,瞭然道:「怪不得。」

  朱韻看他語氣不急不緩,猜測情況可能不嚴重。果然,下一秒醫生就說:「你安心啊,沒什麼大問題。」

  朱韻這口氣總算嚥下去,整個人像虛脫一樣靠在椅子裡。

  「緊張啊?」醫生看著她,「你們都這樣,全是事後緊張,之前折騰的時候想什麼了?」

  朱韻:「是我太大意了。」

  醫生說:「他現在是頸椎骨關節炎,俗稱頸椎病,症狀已經很明顯了。衝他這肌肉僵硬程度來看,這應該算是沉痾舊疾了。要我說你們這個行業真是不要命,年年都得猝死幾個。」

  屋外的走廊裡,付一卓看著醫生辦公室的門,驀然開口道:「你放棄吧。」

  田修竹站在旁邊,也看著那扇關緊的門。

  付一卓說:「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愛我弟弟,她在李峋身邊跟在別人身邊是不一樣的。」

  田修竹彎了彎嘴角。

  屋裡。

  醫生推推眼鏡,對朱韻說:「這患者肯定警察感覺頭暈頭脹,他長時間高負荷工作,大腦根本得不到放鬆,他睡眠質量肯定也差,沒有這麼幹活的。」

  朱韻:「他經常後背疼。」

  醫生:「廢話!你天天保持一個坐姿你後背也疼!」

  朱韻被他凶得一抖,說:「那他今天暈倒的主要原因是……」

  醫生一邊給她比劃一邊講:「肌肉疼只是表象,脊椎才是根本,他後背僵硬,血液到肩膀送不上去,但大腦又高速運作,長時間需要高氧高血氣,這麼一沖突,不暈才怪。」

  朱韻:「那該怎麼辦?」

  在醫生幾番攻勢下,朱韻買了一大堆的藥和營養品,還辦了張醫院的理療卡。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朱韻一眼看到站在走廊裡的田修竹。

  時間剛好中午。

  李峋的情況確定後,朱韻的情緒也平定了。在陽光照耀下,她整個人像是剛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後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她看著他,低聲說:「你說得對。」

  田修竹笑道:「哪句?」

  朱韻:「哪句都對。」

  ——他身體狀況不太好,全靠一口氣撐著。

  ——沒人有用不完的精力。

  ——能平靜健康過完一生是最難得的。

  人總是在大喜大悲之後,才能大徹大悟。朱韻雖還沒到了悟的境界,卻也看開了很多。

  田修竹忽然問她:「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朱韻點頭,田修竹又說:「那時你對整個展覽的畫都視若不見,單單看著我的名字那麼久,我覺得我們很有緣。」

  朱韻此時再回想當年,就像一段夢一樣。

  田修竹:「你知道你最打動我的是什麼時候嗎?」

  朱韻搖頭。

  田修竹:「是我找幫忙給美術館升級系統的時候。」見朱韻不太懂,田修竹補充道:「你在那幅叫《嶙峋》的畫前哭。」

  她發怔,田修竹笑著說:「你是不是以為沒有人看見?」

  那天他們本來約在晚上七點在美術館見面,討論系統設計細節,但田修竹臨時有事,去得晚了。等他到的時候,就看見朱韻在那幅畫前流眼淚。

  她穿了一身偏男款的襯衫,深色牛仔褲。因為天熱,她解開了兩顆扣子,黑色的長髮隨意紮著,落下幾縷搭在白衣上,顯出幾分夏日的黏稠。

  她雙手插在兜裡,安靜地看著那幅畫,安靜地流眼淚,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田修竹對美術館的畫瞭如指掌,他對朱韻講的故事也瞭如指掌。

  「那太美了。」田修竹溫柔道,「我那時最動心,也最難過。朱韻,我決定放棄了。」他看著她,微笑著說,「我說放棄,你有沒有覺得輕鬆一點?」

  朱韻低下頭,她手裡還拿著開藥的賬單。田修竹抱住她,本想再感嘆幾句,卻被懷抱裡的手感驚到了。

  「你又瘦了。」

  朱韻自己沒注意,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的體重。

  田修竹說:「為愛拚命很美好,但倒在工作崗位上就不浪漫了,你要注意身體。」

  她點了點頭。田修竹忽然覺得有點不捨。世上痴情的女人有很多,可將感情、理想、事業,命運一系列東西捏在一起還扛得住的女人,實在少之又少。或者她其實根本扛不住,她只是拼盡全力在嘗試,李峋扮演輸送能量的一環,他在她就有無限的勇氣,他不在她便不堪一擊。

  朱韻一直是個矛盾的人,既脆弱又驕傲,防備心極重。她習慣於躲閃逃避聽命於人,直到李峋出現。他從一個奇怪的角度全方位百分百地契合了她的需求,她才能安心張開羽翼,借他送來的東風,一飛衝天。

  付一卓說得對,有他沒他,她完全是兩個人。

  田修竹在朱韻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

  「我走了。」

  朱韻將田修竹送到醫院門口,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

  她想,這樣的事才適合今天的天氣。有驚無險的求醫,和安靜美麗的告別。

  朱韻回到病房,付一卓坐在床邊陪著李峋,見朱韻進來,對她說:「護士給他打針了,說大概十小時後能醒。」

  「嗯。」

  張放也陪在李峋身邊,朱韻對他說:「你先回去吧,公司不能沒人,這裡我留下就行。」

  張放收拾了一下準備離開,朱韻提醒他說:「董總他們那你去說一下,告訴他們沒什麼大事,就是睡覺太少累暈了。」

  張放離開,剩下朱韻和付一卓,朱韻拉來一把椅子坐在付一卓旁邊,兩人直勾勾地看著床上的李峋。

  過了一會,付一卓說:「你看這像不像遺體告別?」

  朱韻嘖了一聲,「你當哥的能說點吉利話嗎?」

  付一卓:「我小時候就說我弟是個跳舞的料,他非不聽,偏要去當腦力勞動者,看看現在弄的,三十不到就有白頭髮了。還有你,」付一卓又看向朱韻,「都瘦成什麼樣了?你的看點就是凝脂般白皙柔軟的身體,微胖為美,要是瘦成竹籤那就俗氣了。」

  朱韻轉頭看他,「你說誰胖呢?」

  付一卓:「你看我弟都躺在這了,你還跟我計較這些。」

  朱韻不語。

  付一卓嘆了口氣道:「真不知道你們到底拼什麼拼成這樣,命都不要了,對你們來說錢應該沒那麼難賺啊。」

  醫生原本告訴他們李峋大概會在十小時後清醒,沒想到七個小時他就睜眼睛了。

  付一卓去外面買吃的,朱韻經歷一天大起大落,心力交瘁,趴在床邊淺眠。

  等她睜開眼的時候,李峋已經背靠床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朱韻睡得臉有點麻,她揉了揉,坐直。

  屋裡太靜了,燈是慘白的顏色,房間裡有醫院獨有的消毒水的味道。朱韻剛醒,腦子轉得有點慢,她緩了一會,將手邊的檢查報告拿過來。就在這時,李峋低聲說了一句:「我警告過他。」

  朱韻的手頓了一秒,接著將報告遞給他。

  李峋接過報告,又說:「所以我不會停的,我不會放過他,你不要勸我,我不想跟你爭。」

  朱韻:「行。」

  李峋看著她,朱韻說:「停不停你自己來做決定,但你必須換一個工作方式。」

  李峋皺眉,朱韻說:「醫生說你頸椎病已經比較嚴重了,你不能再這麼沒日沒夜地工作,我給你辦了一張理療卡,你要定期來做牽引。」

  李峋:「不做。」

  朱韻:「行。」

  李峋又愣了愣,朱韻說:「不做理療也可以,我去公司旁邊的健身房給你辦卡,你一週至少要去三次。兩個選擇你自己選。」

  李峋重新看向朱韻,覺得她好像在這短短七八個小時裡換了個人一樣。

  朱韻:「選啊。」

  李峋凝視她一會,無謂道:「那健身房吧。」

  朱韻在心裡罵,理療卡的錢又白花了。

  可惜想把李峋的生活習慣掰過來是極其艱難的,李峋對工作以外的其他事都不上心,信口開河,今天答應的事明天就反悔。

  他黑起臉來特別嚇人,一般人根本不敢忤逆他。只有朱韻無視他的狂躁症,一三五按時帶他去健身房跑步鍛鍊,李峋不去她就直接關他的電腦。

  這舉動十分危險,很容易激怒他,全公司除了朱韻,誰也不敢碰李峋的電腦。

  李峋發火最厲害的時候險些將顯示器砸了,但還是沒用,依舊被朱韻拉去健身房。後來朱韻還特地向董斯揚申請買了幾個新顯示器備用,董斯揚竟然也破天荒地同意了。

  起初他們吵架的時候張放他們還很緊張,後來慢慢都習慣了,李峋再怎麼吼大家也無動於衷。反正他們知道,等李峋喊累了,還是要去健身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