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殺人童謠(七)

  任可本姓吳,她的生母李佩雲和任同的母親姚文枝在高中時是好友,李佩雲高考落榜後迫於生計選擇外出務工,而姚文枝考上了S市的大學,兩人雖然還保持著聯繫,但至此人生軌跡卻走向了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

  二十年前,當李佩雲帶著只有五歲的吳可出現在姚文枝面前時,她最開始甚至不敢相信這個看上去比她老了十幾歲,陰鬱瑟縮的女人是她記憶中那個愛說愛笑、明朗陽光的姑娘,也是到那個時候她才知道李佩雲在高中畢業之後的十幾年過得有多艱難。

  供弟弟唸完大學之後,李佩雲厭倦在外漂泊的生活,本希望和家人團聚,但回到家鄉卻沒有迎來想像中的安逸。她的年紀即使在大城市也不算小了,更何況在普遍早婚早育的家鄉,父母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將她打包嫁人,吳家在當地算家境殷實,吳大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也沒有其他大毛病,她根本沒有理由拒絕。

  當時李佩雲還對婚後的生活產生過美好的憧憬,卻怎麼也想不到,這才是噩夢的開始。

  吳大的老實可靠只是他裝出來的假象,婚後便暴露出了好吃懶做、嗜賭如命的本性。公婆身體健康時,日子還勉強過得去,李佩雲被醉酒的吳大毆打時老兩口也會出面制止,但在吳可出生那年,吳大的債主找上門,拿著他簽字畫押的借據強行將家中值錢的東西搬了個空,吳大的父親當場被氣得中風,送去醫院後救回一條命但自此便癱瘓在床,吳大的母親則終日以淚洗面,在陰暗的小房間中怨天尤人。養家的重擔完全壓在了李佩雲身上,她不僅要照顧公婆的起居、哺育尚在襁褓中的吳可,還要應付經常上門來騷擾的債主,而回家搜尋賭資的吳大更是一言不和便對她拳打腳踢。

  女兒是李佩雲苦澀艱辛的生活中唯一的希望,只要吳可安好,她就可以告訴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而這唯一的希望,吳大也不打算放過。

  年幼的吳可被李佩雲交到姚文枝手中,她不解地看著向她揮手的媽媽,不明白她為什麼看上去那麼不高興。

  「文枝,你幫我照看可可兩天,等我把老家那邊的事安頓好,我就來接她。」李佩雲還是沒忍住,彎下腰用力抱了吳可一下,依依不捨地直起身,離開前又添了一句,「千萬不要讓那個混蛋知道可可的下落。」

  然後她再也沒有回來。

  吳可在任家一直受到親生女兒般的待遇,後來在法律上她也確實得到了親生女兒的地位。而直到吳可正式被任家收養,直到她改姓任,李佩雲都不曾出現。在如今的任可心中母親二字代表的是姚文枝,李佩雲留給她最後的印象,是多年前那個陰鬱的午後,讓她感到窒息般沉重的擁抱,而擁抱的主人,卻早就隨著時間的侵襲而面目模糊。

  姚文枝謹守,甚至是超額完成了她對李佩雲的承諾,因為擔心被吳大知道任可的下落,她輾轉多人才打聽到李佩雲和人私奔的消息,雖然心中並不相信李佩雲會捨棄任可,但又不能將任可交給吳大,便一直將她當成親生女兒養育,等待著李佩雲歸來的一天,而這一等便是二十年。

  近些年姚文枝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而任可也長到了足以保護自己的年齡,吳大已不可能再傷害任可,她覺得不能再這樣消極等待下去,便將來龍去脈向任同和任可說明,希望他們能去林暝鎮找一找線索,讓李佩雲和任可早日團圓。

  只是沒想到,找到的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姚文枝在任同、任可和丈夫任遠道的陪同下看完吳某殺妻案的電視報導,平靜的表情下卻顯露出掩飾不住的疲憊,她拍拍任可的手背,念叨道:「抓住了就好,抓住了就好。」

  她搖搖晃晃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伸手制止了想要來扶她的任可,拖著沉重的步伐拾級而上,獨自邁入二樓樓梯的陰影中。

  猶記少年無憂時,舊歲光景不可追。

  任同毫無遮掩地承認了任可和他不是親兄妹,反而讓齊小異不好再妄加揣測。

  雖然怎麼想,都覺得他們這對偽兄妹的關係不同尋常。

  不管是任同對任可格外冷淡的態度,還是任可依賴任同超過趙子明,再加上任可對懷上趙子明的孩子似乎十分牴觸,還有她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時候,那種堪比情侶吵架的氛圍,她之前還以為是自己想太多了,現在回過頭看,她的直覺準得簡直令人髮指。

  任同可能是把任可當成親妹妹,但任可絕對沒有把他當成親哥哥的意思。

  回程的路上他們四人的氣氛還算融洽,不過引導話題的王奕傑一直在有意識地迴避談論有關任可的話題,齊小異雖然心裡犯嘀咕,但也不至於沒眼力見地瞎問。

  齊小異坐在後座,偷偷瞟了副駕駛位置上的任同好幾回,可惜從他始終如一、波瀾不驚的表情中根本看不出他的想法,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惱火,突然有點理解在林暝鎮的時候任可為什麼會那麼生氣了。

  管別人氣得暴跳如雷還是急得抓肝撓肺,他都是這樣不咸不淡的樣子,怎麼可能不讓人心塞。

  回到S市境內時差不多到了飯點,幾人便找了個小飯館解決中飯,席間齊小異一直忍著沒有主動和任同說話,但是任同卻好像根本沒有發現這點,反而讓她更加胸悶。

  在學校門口下車的時候齊小異還憋著一口氣,沒有接受任同要送她回寢室的提議,等一個人抱著豆豆背著包吭哧吭哧走到寢室樓時才反應過來,她這賭氣賭得太虧了,有免費勞力送上門她居然不用,還白白浪費了一個把話挑明的機會,悔得她簡直想以頭搶地。

  回到寢室的時候葉相宜和沈可心都在,唯獨不見唐柚,齊小異瞥了眼手機上的時間,估計她正在回學校的路上,便先和葉相宜兩人簡略交流了一下這兩天的經歷,就趕緊坐到書桌前,打開電腦登上了學校論壇。

  這兩天在沉潛山她都沒工夫上論壇查看私信,雖然幾天不去看似乎影響也不大,但一天不找到小紅,她就一天不能安心,而這件事姑且不論結果如何,卻是現在她唯一能做的事。

  論壇右上角閃爍的消息提醒讓齊小異一喜,點進去的時候暗暗祈禱一定要是數字id的回覆。

  你既然知道那個樓主已經遇害,為何還要追查當年的事,不怕和她一個下場嗎,勸你不要多管閒事。

  數字id在週六晚上私信了齊小異這段話,她見狀激動地打了一大段話,讀了一遍又覺得好像顯得太咄咄逼人,便適當地刪改了一些。

  我不是在多管閒事,我的朋友最近失蹤了,她也是當年的知情人,我只有查明當年的真相才有可能找到她,所以希望你可以幫助我。

  又檢查了一遍措辭,齊小異終於忐忑地點了回覆,然後托著腮在電腦前傻等了十分鐘,期間不停地點擊刷新,卻沒再見到回覆,估摸著短時間內對方不一定能看到,於是只好先做點別的事。

  拿起專業書看了兩眼,結果等回過神時卻發現自己捧著手機在刷微博,齊小異眨眨眼,嘆了口氣,索性將厚厚的專業書放回書架上,專心刷起了微博。

  「柚子怎麼還沒回來?」瞄了下時間,發現已經過了唐柚平時回學校的時候,齊小異有些奇怪。

  唐柚從大一開始就雷打不動地在週日中午12點從家裡出發,在下午1點前一定會出現在寢室裡,而齊小異每週回學校的時間比較隨性,有時候週六就回來,有時候週日晚上才回來,由於在返校時間上無法達成合意,所以她們週五是一起回家,但週日卻不一起返校。雖然唐柚自己並不承認,但寢室裡其他人已經給她貼上了強迫症的標籤。

  「對啊,好奇怪,她也沒說過有事要晚來啊。」葉相宜一看已經快1點半了,也有些擔心唐柚。

  「會不會是地鐵出故障了?」

  就在三人胡亂猜測的時候,寢室門「彭」地一聲被推開了,面色有些蒼白的唐柚閃身進門,然後靠在門板上,面無表情地喘粗氣。

  「你沒事吧?」

  寢室裡三人都湊了過來,她們從未見過唐柚有如此狼狽的時候,便下意識認為她一定遇到了很可怕的事。

  唐柚喘勻了氣,臉色也恢復了,搖搖頭表示她沒事,然後走到陽台上探出頭望瞭望,又唰的一下縮了回來。

  「柚柚!」

  樓下傳來一聲歡快的呼喚,唐柚卻如臨大敵地退回寢室,卡嚓一下鎖上了陽台門,僵著臉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開始收拾東西。

  另外三人被她這一系列舉動弄的滿頭霧水,便一個挨一個趴到陽台門上一探究竟。

  樓下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看到她們幾人的腦袋,便高興地衝她們揮手,笑容燦爛得直要閃瞎人眼。

  唐柚見她們去圍觀,趕緊一手一個拖回來。

  「千萬別搭理他,那就是個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