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馬頗為神駿,儘管背上馱了子青與日磾兩個人,四蹄在雪上翻卷,仍跑在棗紅馬的前頭。子青刻意放緩馬速,與阿曼保持一致。後頭雖有人追來,但相隔較遠,又有雪花阻擋視線,他們生怕誤傷日磾,沒有人敢冒然朝他們射箭。
雙方就這樣僵持著。
此地畢竟是匈奴人的地盤,地形也沒有他們熟悉,拖得久了,肯定是會吃虧。阿曼略一思量,朝子青道:「青兒,你先走,我來引開他們!」
「不行!」子青一口拒絕道,「我來引開他們,這馬跑得快,我才能甩得掉他們。」
生怕她緩下來,阿曼急道:「不行!」
日磾突然開口道:「我來引開他們……鐵力曼,我來騎你的馬。」
「你……」阿曼看了眼日磾。
「我幫不了你什麼,只能做到這步。」日磾在馬背上站立了起來,對於自小在馬背上摔打長大的匈奴王子,這算不上什麼。
阿曼沒再猶豫,鬆了韁繩。
一瞬間,兩人交錯騰挪而過,各自安然落在馬背上。
「保重!」
脖頸上的傷口還微微滲著血絲,日磾朝他們笑了笑。
喉嚨似乎被某物哽住,阿曼發不出聲響,重重點了下頭。
子青輕叱一聲,玄馬發力,肆意展開四蹄,飛雪被踏得如煙塵般騰起,很快將日磾遠遠甩在後頭。日磾回頭望了一眼,轉開馬頭,朝另一方向馳去。
後面追兵雖發覺他們分了兩路,但休屠王命令他們需救回日磾,故而皆追著日磾而去。
子青與阿曼馳出極遠,許久也未聽見身後有追兵的馬蹄聲,方才各鬆了口氣。因生怕被循著馬蹄印找過來,兩人又下馬,尋了些樹枝綁在馬尾上,以便消除馬蹄印。
「日磾這麼明顯地幫著我們,回去之後,不知會不會受責罰?」複上馬時,子青顰眉道。
阿曼就坐在子青身後,手環繞過她,接過韁繩,叱馬而行,口中答道:「他是長子,休屠王對他稀罕得很,就算受責罰也有限。」
「此番真是多虧了他。」
子青低首歎了口氣,正看見雪粒子打在阿曼握韁的手上,遂彎腰自馬鞍袋中取出霍去病所給的手衣,讓他戴上。
「你的?」阿曼見手衣自己戴著正好,可顯然對於子青來說太大了。
「將軍給的,太大,我就沒用,你拿去用吧。」
舉起手來,端詳了下手衣,阿曼嘻嘻一笑:「也好,我帶著正好。」
他騰出一隻手,攬她靠向自己懷中。子青方欲掙開,便聽見他關懷道:「昨夜你沒怎麼睡,現下休息一會兒吧。」
「我不困。」子青坐直身子。
阿曼又將她攬回來,輕道:「那你別動,我想和你說說話。」
聽出他語氣似乎有些異樣,子青怔了怔……
「日磾……我第一年到匈奴的時候就認得他。」想起以前的事情,阿曼的語氣透著說不出的倦然之意,「我是樓蘭王子,他是匈奴王子,卻是天差地別。在我眼中,他自私、膽小、怕事。在我快被活活曬死的時候,他甚至連一口水都不敢給我喝,只因為他害怕挨駡。雖然他沒有嘲笑、捉弄過我,可我還是恨他。」
腦中浮現出日磾的模樣,子青靜靜地聽阿曼說下去。
「直到今日,我都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這樣來幫我……」阿曼停了一會,突然笑起來,子青的幾縷發絲自他下顎拂過,有些許癢癢,「真怪,好像遇見你之後,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子青微微一笑:「與我何干,他一直都想幫你,只是顧忌的事情較多而已。」
「以後見面……」阿曼本待想說下一次也許可以請日磾喝酒,忽得想到自己此時正與漢軍同行,只怕是不易。
子青默然不語,下一次再見到日磾,多半是在戰場之上,生死相搏之時。
到了那時,又該如何向他說一個謝字。
雪仍在下,玄馬跑起來不僅快,且極穩。
子青一直在留意著周圍有沒有商旅行過的駱駝蹄印或是馬蹄印,可惜昨夜雪太大,痕跡都被蓋住,幾乎尋不到任何有用的蹤跡。
「這是往烏鞘嶺的方向麼?」從未來過此地,她身上又無地圖,子青擔心迷路。
阿曼「嗯」了一聲,無所謂道:「應該是吧。」
「等等……」
子青喝住馬匹,自馬上躍下來,蹲在地上仔細查探,一無所獲,顰眉望向阿曼:「這裏不像有商旅經過,咱們大概走偏了,怎麼辦?」
阿曼聳聳肩,毫不在意笑道:「偏就偏了,咱們正好就不回去了,豈不是好!」
「怎能如此,」子青張望四周,試圖想確定自己究竟在何處,憂慮道,「將軍他們還在穀口等我們,得儘快趕回去才行。」
阿曼也翻身下馬,自鞍袋中拿了面餅,掰一半下來,自己只半靠著樹慢吞吞地嚼著,看著子青四下張望,也不著急,更不去幫忙。
「青兒……」他望著她的背影。
「嗯?」
子青沒回頭,仍在尋路。
阿曼緩緩道:「我知道有一處地方,有很美的湖水,湖邊還有成千上萬的鳥兒,飛起來就像雲一樣輕盈。你想去看麼?」
「嗯。」
「那我們……」
阿曼話只說一半,子青驟然回頭朝他打了個噤聲的手勢,同時蹲伏下身子,目光戒備地盯著林中某處。
一聲很輕微的樹枝被折斷的聲響。
悄無聲息地拔出彎刀,阿曼慢慢行至子青身畔,準備來者一露面,就擲出彎刀,務求一擊即中。
他們身後,玄馬搖頭擺尾地原地踏了幾下,竟把原本就系得鬆垮的韁繩甩開,熱絡地直往林中奔去。子青探身想去抓住他,連馬尾都沒撈到。
「回來!回來!……」她急道。
玄馬壓根不理會他們,鬃毛甩得飄揚起來,竟然長嘶一聲,興奮之意溢於言表。
它這聲叫喚之後,一人自林中走出,馬兒一頭拱過去,在他懷中直蹭直蹭,親熱地不知該怎樣才好。
「將軍!」子青驚喜道。
阿曼立起身來,望了眼子青,笑容中帶著些許悵然之意。
霍去病緩步走過來,表情看不出絲毫喜怒,只淡淡地打量了下他們倆,問道:「兩個人才一匹馬,是逃出來的?」
不得不欣賞這位漢朝將軍的判斷力,阿曼笑了,答道:「運氣不錯,總算是有驚無險。」
「可有受傷?」
問這話的時候,霍去病的目光在子青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似在探查。
子青稟道:「沒有,多虧休屠王子日磾相助,我們才能平安離開。」
「是孩子出事了?還是他?」霍去病瞥了眼阿曼。
子青一笑:「孩子沒事,已經退了燒。阿曼差一點被來自單于那裏的人認出,幸而日磾相助,讓我們離開。」
霍去病點了下頭,面色一沉,又問道:「既然逃了出來,你們不往烏鞘嶺去,在這裏磨蹭什麼?」
聞言,阿曼不作聲,只顧偏著頭看雪,嘴角含了一絲笑意。
「我們迷路了。」子青如實道,「雪太大,找不著商旅的蹤跡。」
霍去病為了找他們也繞了一大圈子,頗費周折,卻不願說出口,他們安然無事便好。看她神情,也知她沒有撒謊,遂未再問下去。
「你是特意回來尋我們的?」阿曼問道,故意找茬般的無賴笑容,「不是該把我們丟在那裏,生死由命麼?還來尋我們做什麼?」
「阿曼……」
子青朝他搖搖頭。霍去病身為將帥,竟然親自出來尋他們,說實話,她確是甚為感動。
霍去病冷冷瞥了眼阿曼,自是不會去回答他的話,只命子青將趙破奴的馬也牽了過來,他自然還是騎玄馬,子青與阿曼同騎趙破奴的馬,往烏鞘嶺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