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可能斬了折蘭王?撿便宜冒功的吧?」
「也得他有這個本事撿那麼大個便宜,直升為中郎將,聽說庖廚的人說,因身上還有傷,每日三頓他的都是單做。」
「我看多半是裝的,好吃好喝,又不用操練。軍中養這些吃閒飯的人,真是礙眼。」
「誰說不是……」
說話聲漸漸遠去,旁邊便是存放藥材的帳內,隔著薄薄的帳壁,子青輕歎口氣,這才知道自己三餐竟然都是庖廚單做的,該去和庖廚說一聲才是。她低下頭,接著將蓮子中的芯挑出來,直挑了滿滿一小袋,這才收拾了往邢醫長的醫帳這邊過來。
此時天色已近正午,正是吃午飯的時候,大隊人馬熙熙攘攘地自她身旁經過。
北地郡營中上一次出征的舊部原就不多,子青識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此時只管避在旁邊垂目低首而行
「司律中郎將!」
頗為響亮的喚聲,穿透嘈雜的人群,傳到子青耳中。
子青停住腳步,循聲望去,不遠處一匹棗紅馬上端坐著一位莫約二十三、四歲模樣的年輕人。在大帳中軍事議會時子青曾見過,討寇校尉方期,軍階與自己平級,皆為四品雜號。唯一的不同之處在于,方期帶兵數百人,子青則是孤家寡人一個。
雖然對方端坐馬背,高高在上,子青仍不願失禮,抱拳施禮。
方期草草還了個禮,策韁過來,行到她跟前仍未下馬,笑問道:「司律中郎將力斬折蘭王一事全軍皆知,什麼時候給我們露一手?」
子青淡淡笑道:「天幸而已,不足稱道。」
「您又何必自謙。在下拳腳粗淺,不自量力,想與中郎將切磋切磋,不知可否賞臉?」方期道。
不知何時他們周遭圍上來大群士卒,聞言皆興致勃勃,等著看他二人之間的較量。
「在下山野把式,絕非方校尉的對手,還是不出醜為妥。」子青含笑,舉了下手中裝滿蓮子的小布袋,「邢醫長還等著我送東西過去,不敢耽誤,先行告辭。」
說罷,她朝方期歉然一笑,仍是低首離去。自覺話已經說得很周全,給方期留足了顏面,不料還是聽見身後傳來議論聲——
「什麼人,瞧不起咱們校尉是吧?」有士卒道。
「哼……肯定是怕一較量就露餡。」方期身旁的士卒不屑道,「什麼斬折蘭王,我瞧他就是個冒功的,連將軍也給他蒙了。」
方期低咳兩聲,說話的人連忙噤聲。
子青暗歎口氣,只覺得後背針紮一樣,不由地加快腳步往前走。
到了邢醫長的醫帳,將挑揀好的蓮子交與邢醫長熬蓮子羹,子青這才返回自己的軍帳,途中正碰上給自己送飯菜的軍士。
「勞煩告訴庖廚,我的傷已經痊癒,明日開始不必再給我一個人單做,我隨大家吃一樣的飯菜便可。」子青朝他道。
軍士搖頭:「這是將軍特地吩咐,除非將軍親自下令,否則庖廚那邊可不敢擅自更改。」
子青只得不再多言,謝過軍士,想到為這點小事還得去回稟將軍,就著實煩惱。待吃過飯後,思量片刻,終覺得再這般日日吃小灶實在不妥,遂整理衣冠,往將軍大帳而來。
還未到大帳,遙遙便看見霍去病出帳來,旁邊早有軍士備好玄馬等候著。
看樣子將軍有事要出去,自是不能為這點小事去耽誤將軍的軍務,子青刹住腳步,未再向前。
霍去病本已要上馬,眼角餘光瞥見一身影,說來也怪,軍中清一色的絳紅軍袍,遠遠望去並無區別。可這個身影,他幾乎是立即就分辨出來。
他轉過身,朗聲叫住這個已打算折返的身影:「子青,過來!」
未料到將軍竟能留意到自己,子青怔了下,快步上前,施禮道:「卑職參見將軍。」
霍去病隨意揮了揮手,示意她免禮,然後凝目打量了下她,瞧著氣色比初來時好了許多,滿意道:「我才問過老邢,你的傷已經痊癒了是吧?」
「是。」子青點頭,「多謝將軍關心。」
「那就莫整日悶著,隨我去走走吧。」霍去病扭過頭就去吩咐旁邊軍士,「把雪點雕牽來給他。」
軍士頗怪異地瞥了眼子青,隨即領命而去,不多時便牽了匹馬兒。這馬通體玄色,唯獨背脊上有點點白色,便像是落了雪粒一般,獨特有趣得很。
「這馬可閑了好久,就等著你傷癒。」霍去病笑著撫摸著馬鬃,「可是千里挑一的良駒,本來還有另外一匹,可惜是白色,上了戰場就太扎眼了。所以我就給你留了這匹雪點雕。」
子青望著馬匹,又是感激又是驚詫,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上去試試!」霍去病翻身上馬,興致勃勃地催促她。
「多謝將軍。」
子青仍未忘記先謝過將軍,這才上馬,隨著霍去病叱馬出營。
此時已近初夏,草長鶯飛,處處一片生機盎然。
子青在營中多日,並未出來走動,此時乍然到了曠野,只覺天地開闊,一呼一吸間似有草香盈盈,不禁心曠神怡。
盡力賓士了一陣子,論起腳力,雪點雕竟一點都不比玄馬差,緊緊跟著,絲毫未被霍去病甩丟在後頭。除此以外子青又發現,雪點雕不僅神駿,且有著通人性般的敏銳。往往要拐彎時,還未策韁,子青只是微傾身子,它便自發自覺地拐過去。這般細膩敏感的馬兒,子青騎著它,又平添了份心疼。
「馬兒怎麼樣?」霍去病緩下馬速,轉頭問道。
「好。」子青頓了下,感激道,「再不能更好了。」
似早就料想到她會喜歡,霍去病展目自得一笑,接著叱馬往前行去,直行到一處小坡上,才勒住韁繩,朝子青打了個手勢,兩人皆隱在松樹林中。
小坡下麵,喧囂塵上,殺聲震天,正是伯顏所率的廣威營在操練。
霍去病也不言語,眯起眼睛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子青亦不出聲,也望著坡下操練的漢卒……
喧囂自耳邊抽離,取而代之的是一年之前在振武營操練的情形,歷歷在目,熟悉異常,仿佛昨日一般。
老大。
鐵子。
締素。
哥……
正茫茫然想著,耳朵驟然被人拈了一下,子青回過神來,看見霍去病正瞅著她。
「想什麼呢?」不待她回答,他伸過手來,揪面片般好玩地又在她耳垂上揪了一下,有趣笑道:「怎麼耳朵那麼容易紅?」
耳根子被他揪得直發燙,子青不自在地胡亂搓了搓耳朵,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看著眼前這個幼樹般的少年,霍去病搖頭歎氣,道:「你啊,年紀本來就小,生得又單薄,連臉皮都這麼薄。難怪老聽底下有人議論,懷疑你斬匈奴王是冒功。」
「怎麼能以貌取人呢。」子青低聲嘀咕。
霍去病好笑道:「就你這模樣,還真不能怪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