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此刻,卻又有人進了朱雲閣,不僅僅是一個人,而足有五、六人,雖皆穿著漢服,但他們面部輪廓帶著極明顯的異域特點。
他們頗為熟稔地與身遭姑娘們說著話,談笑風生。
子青迅速轉頭望向阿曼,問道:「是不是他們?你哥來了麼?」
「是他們,其中一人我曾見過,」阿曼的目光來回搜索了幾次,「……可我皇兄不在其中。」
「不在?!」子青訝然,等了這些天,好不容易將這群質子等來,阿曼皇兄卻不在其中,「會不會是你皇兄這幾日病了?」
阿曼不答,眉頭深皺,片刻之後,招手喚來那位綠衣女子。在此間多日,子青已知道綠衣女子名喚作青綺。
他附首在青綺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
青綺笑了笑,媚眼如絲,摟著阿曼脖頸,問他道:「我去替你問了來,你可怎麼謝我?」
「自然是要謝你的。」
手指玩弄著她垂在兩鬢的發絲,阿曼用舌尖輕舔了下她纖巧的耳垂,輕輕地笑著。
不經意將這幕收在眼底,子青一陣臉紅心跳,忙別開臉去,腦中也不知怎麼就想起那日被將軍親時的情景,頓時連耳根子都紅透了。忍不住偷眼去看對面,卻只能看到一堆攢動的人頭,絲毫看不見將軍本人。
青綺鬆開雙手,又是一笑,這才翩然而去。
阿曼瞥了眼子青,看她渾身不自在的模樣,故意問道:「青兒,你怎麼了?」
「沒怎麼……」子青為了掩飾心思,忙岔開話題,未曾細想便問道,「你想怎麼謝她呢?咱們的錢兩可不多了。」
聞言,阿曼似笑非笑湊到她面前,道:「那我就只好以身相許,你可捨得?」
知他是頑笑,子青也不當真,無奈地瞥了他一眼。
「你方才臉紅什麼?」阿曼複問回去,不依不饒。
「……你是不是很喜歡那位姑娘?」
從來未把阿曼當做來此玩樂的客人,回想方才他對青綺的舉動,子青猜度問道。
「你吃醋了?」
阿曼饒有興致地盯著她,目中似有某種東西閃著亮光。
「我不是在和你頑笑。」
「我也不是!」
覺得他始終不正經,子青皺了皺眉頭,無可奈何地轉開身子,不**再與他說下去。
「青兒……」
阿曼硬是把她身子又扳了過來,過往中他很少如此堅持一個話題,子青有些詫異地望著他。
「你,說老實話,是不是吃醋了?」他認真地盯著她。
子青怔了一瞬,疑惑道:「我為何要吃醋?若你真的喜歡,我自是替你歡喜。」
眼中光芒瞬間黯淡下去,阿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轉身趴在碎琉璃欄上,再不與她說話。
「怎麼了?」子青挨著他靠在欄上,不解問道。
阿曼不理她,雙目落在下麵正與那群質子巧笑倩兮的青綺,子青亦循著他的目光望去……
「你是在擔心她不願隨你回樓蘭?」子青只能自己瞎猜。
阿曼猛地轉過頭,死死地盯著她,半晌,才自言自語地咬牙切齒道:「我真想一頭撞死算了。」
過了不多時,青綺自那群質子中脫身出來,並不徑直往他這邊來,而是這裏逛逛那裏走走,時不時將眼風往阿曼這裏瞟上一瞟,存心讓他著急一般。
阿曼歎口氣,道:「看來我這美人計是沒什麼用了。」說罷,自袖中掏出兩塊小金錠,在手上輕輕拋著玩。
「美人計……」
子青似懂非懂。
很快,青綺娉娉婷婷地過來,還是不開口,瞧著阿曼笑得風情萬種。
阿曼知情識趣地將金錠掩到她的寬袖之下,青綺不著痕跡地收了,這才略正了臉色道,壓低聲音:「他們說,那位樓蘭王子上吊自盡了!」
「……什、什麼!」子青吃驚萬分。
阿曼呆立當地,根本說不出話來。
「……幸好沒死,給救了回來。」瞧著他吃驚的樣子,青綺很得意自己小小地讓人嚇一跳,緊接著道,「聽說生怕他再尋短見,好幾個人守著他,自然是不能出來了。」
「他為何要尋短見呢?」子青問道。
「這事我就聽不太懂,好像與什麼樓蘭王有關。莫不是樓蘭王不傳位給他,他就急了?」青綺津津有味地猜想。
只聽「砰」地一聲,阿曼怒不可遏,重重的一拳砸在木欄上。
青綺吃了一驚,連忙去查看,木欄經不得這麼大的氣力,幾塊碎琉璃受震動頓時迸飛,雕紋上也裂開一道縫來。
阿曼面色很難看,似惱得不輕,一言不發,背脊僵硬地徑直往木梯行去。事情大概狀況,他已猜得出成,正因如此,方才愈加憤怒。皇兄懦弱怕事,他是知道的,但萬萬想不到,為了不回樓蘭,皇兄居然連上吊自盡這種把戲都耍出來了。縱然樓蘭只是一個西域小國,亦有自己的威嚴,他不僅僅棄家國於不顧,所作所為更如同荒唐丑角,只會讓旁人當笑話看。
「阿曼……」子青忙追上去,「你要去哪里?」
他只是吭都不吭。
「阿曼……」
長安畢竟是天子腳下,生怕他衝動之下做錯事,子青用力拽住他。她的力氣甚大,手牢牢鉗在他臂上,阿曼掙了幾次都沒掙脫得了,立在原地重重地喘息著。
「……他怎能這樣?!樓蘭的顏面都被他丟盡了!」
盛怒之下,阿曼放下了平日裏所有的忌憚,怒火在他雙目之中熊熊燃燒著。
雖能明白他的心境,卻也不知該說什麼才能安慰他,子青思量片刻,問了最實際的問題:「……你還要見他麼?」
「我不知道,你讓我想想。」
說著,阿曼掰開子青的手指,大步往朱雲閣外頭行去。
子青還欲追上他,倒被人自身後扯住衣袖,轉頭望去,卻是一臉委屈楚楚可憐的青綺。
「我們有事須得先走,下回再來捧你的場。青綺姑娘……你、你先鬆手,可否?」
子青邊道,邊想把衣袖自她手中拽回來,不料衣料被她緊緊攥在手心之中,輕易拔不出來。再轉頭望去,阿曼已經不見人影,也不知往何處去了。
「方才那位公子發脾氣,把欄杆給打壞了,這可如何是好?」
「……壞了?」子青愣了極爽利掏出袖中錢袋,整個放到她手中,「你莫傷心了,我賠便是,我所有的錢兩都在這裏,姑娘自己瞧著辦。」
說罷她便急著要走,青綺卻仍是不鬆手。
「說到錢兩,正是讓人為難,你們是常客,原不該與你們計較這小事才對,可……」青綺歎了口氣,泫然欲泣道:「若只是案幾,壞了便壞了,也不值什麼,換一個便是。那些琉璃也就罷了,可欄杆上的雕花卻是當初請京城名匠整塊雕成,先如今又到何處找一塊一摸一樣的雕花去呢。」
「能否請那位師傅再雕一塊呢?」
子青試探問道。
「那位師傅年歲已大,去年便離開京城,回鄉養老去了。」青綺不無遺憾道。
「……那,你說如何才好?」
子青雖說本性純良,但也絕對不傻,心知那欄杆並未損壞到非換不可的地步,眼前這女子做此姿態,多半是為了要自己多掏些錢兩。
「我倒是想了個法子,若無法尋到一樣的木雕,也可用一方琉璃來替代。只是整塊的琉璃貴了一點,不過對於你們來說,自然是不在話下。」青綺羞澀一笑,「你瞧,我又多慮了,老是不由自主地替你們著想。」
「琉璃……要多少錢兩?」
「若有五十金應該就夠了。」青綺笑道。
聞言,子青愣了足足有半柱香功夫,才緩緩道:「姑娘,你還真沒有多慮。這錢兩,便是將我賣了,也湊不齊這麼多。」
忽得身後有人淡淡道:「這話倒是真話,就你身上這幾斤幾兩肉,買回去也是硌牙。」
不必轉身,只聽聲音,子青便知道身後之人是誰。
「將軍。」她斂眉垂目,轉身施禮。
霍去病哼了一聲,沒理會她,朝青綺道:「錢兩遣人到我府上去取,只是事後須將各項明目細格送來與我效驗。錢兩不是問題,怎麼使得才要緊。」
「君侯說笑,這等小事怎敢打擾君侯,作罷作罷。」
青綺萬沒料到他會來替子青出頭,這位冠軍侯論身份地位都是眾人著力巴結的,她又不傻,自然是要賣這個情面給他。
霍去病未再理她,低頭朝子青沒好氣道:「還不走,杵在這裏準備賣身麼?」說罷,自己抬腳就走。
子青尷尬不已,只得跟上他。
出了朱雲閣,瞧著周遭熙熙攘攘的人群,阿曼蹤影全無,也不知究竟去了何處。子青心中擔憂,生怕他一怒之下去闖北宮,豈不糟糕。
「怎得還皺著眉頭,看見我就那麼糟麼?」霍去病探究她的神色,不滿道。
「不是。」子青忙解釋道,「未想到能在此遇見將軍,我心裏歡喜得很。只是,眼下阿曼不知去向,我擔心他……」
霍去病面色稍霽,方問道:「他怎麼了?」
子青便將事情緣由盡可能簡要地告訴他,而後道:「我只擔心他去闖北宮,萬一被宮城侍衛所擒,投入牢中豈不麻煩。」
「他才沒那麼傻呢。」他不在意道。
「可是,萬一……」
「你若不放心,我便同你走一趟北宮,到那裏一問便知。」
車夫已將馬車牽過來,霍去病先命子青上車。兩人同乘一車,馬車踢踢踏踏,往北宮方向駛去。
這輛馬車原就是只容兩人所乘的安車,子青坐著,身旁寸許便是將軍。她老老實實低著頭,目光所及,兩人衣袍相疊之處,熟悉且安心,又有絲莫名的一絲悸動。
「將軍,傷可好些了?」她問道。
霍去病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身為醫士尚可一走了之,何必又來問,難道不覺有惺惺作態之嫌麼?」
被他說得慚愧之極,子青深垂下頭,再不敢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