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內,長平侯府邸。
衛少兒焦急不安地在堂上等候著,不多時,衛青與平陽公主齊迎了出來,相互見禮一番,方各自落座。
歉然笑了笑,衛少兒才朝衛青道:「我今日一早才知道去病又往隴西去了,他也沒和我說一聲是為了何事,弄得我這心裏上上下下的,實在是放心不下,所以才來你這裏問問。」
衛青溫和安慰她道:「兩個匈奴部落向漢朝遞了降書,聖上讓去病去受降,估摸著幾日便回,你不必擔心。」
望了丈夫一眼,平陽公主含笑低首未語。衛青與霍去病這些在外征戰的人都有個習慣,總是將明明兇險難測的事情故意說得輕描淡寫,他們不願身邊的人為自己擔驚受怕。而她也知道,去病此番去受降必是頗為危險,因為衛青已接連兩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時時關注著河西傳來的消息。
「原來是去受降!」衛少兒不懂軍事,只聽聞不是去打仗,便鬆了口氣,笑道,「這孩子,也不差人與我說一聲,毛毛躁躁的。」
平陽公主笑道:「可不是,我們這幾個也是跟脫了韁的野馬一樣,你瞧伉兒、不疑還有登兒,成日裏不著家,真真是沒法子。」
衛少兒笑道:「只怕要等他們自己成了家,有了孩子,才會穩重些。」
家人端著摻了冰珠的酸梅湯並各色茶果,魚貫而入,躬身擺到案幾上,而後退了出去。
端起酸梅湯,輕抿了一口,平陽公主想起日前在街上一事,抿嘴笑道:「姐姐,你不用急,我估摸著去病那裏好事將近,再過一陣子,你能抱上孫子也說不定。」
「……」衛少兒愣住,不明其意,「難不成聖上指婚的意思了?」
「那倒不是,」平陽公主與衛青相視一眼,含笑道,「我是說,去病有了他中意的人。那日我與仲卿在街上親眼所見,他對那姑娘可真是著緊得很。」
衛少兒一喜,忙問道:「是哪家姑娘?」
「這可不知,你也知道去病那脾氣,什麼都沒跟我們說。看打扮,可能只是個庶民……」話到此處,平陽公主瞧見衛少兒面上喜色褪去,忙又道,「庶民不打緊,收作侍妾也使得,要緊得是先替嫂子你添個孫子,是不是?」
衛少兒想想也對,笑道:「若能見著就好了,他若真喜歡,我便置辦著替他收在府裏頭,說不定也能讓他收收心。」
平陽公主掩嘴而笑,道:「就去病那個急脾氣,說不定啊,現在人早就在他府裏頭了,只是還沒好意思跟你說罷了。」
按去病的脾氣,還真是有這可能。衛少兒思量著待會兒往霍府去一趟,將此事弄個明白才好。
「你們那日瞧見,那位姑娘生得如何?」飲了幾口酸梅湯之後,衛少兒畢竟是為人母,免不了要操心,終還是忍不住問道。
平陽公主便將那日街頭之事細細講與她聽,遺憾道:「事發突然,我們也只是驚鴻一瞥,只瞧見那姑娘穿著男裝,容貌還算清秀。」
聽著又是有人受傷又是去攔馬車,驚險之極,衛少兒別的倒不計較,先替自家兒子出了一身冷汗,暗忖那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竟惹著那麼多麻煩,也不知會不會連累去病?而且平陽公主提到那姑娘還穿著男裝,這又是為何,難不成有什麼見不得人之事?
「那姑娘怎麼還穿男裝?」衛少兒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豈不是把自己裝扮得不男不女的,這……也未免太不成個樣子了吧。」
衛青望了一眼妻子,覺得她雖是好意,但也未免說得多了些。
平陽公主焉能留意不到丈夫的目光,在合榻之上,自袖中輕觸了下他的手,仍朝衛少兒笑道:「扮男裝可不算什麼,前年李美人陪著聖上往淮南時,還特地扮成侍衛的模樣,聖上可是讚不絕口。」
聽到李美人,衛少兒更是不喜,只是李美人現下聖恩寵眷,她自是不好在面上露出來,只敷衍地笑了笑道:「倒是我孤陋寡聞了。」
因惦記著要去霍府瞧瞧,衛少兒也無心與他們閒話家常,聊了幾句之後,便推說家中尚有事,便起身告辭。
衛青與平陽公主知她心中有事,故而也不挽留,起身相送。待衛少兒走後,衛青方轉向平陽公主,不解問道:「這事咱們也不能全然確定,便是能確定,也該得讓去病親自告訴她才好。在我看來……」他歎了口氣,未再說下去。平陽公主現下雖然是他的妻子,但卻是他舊時的主人,對於她,衛青始終存著尊敬之意,從不敢出言相責。
「你是在怪我說得太多了?」平陽公主豈能不知丈夫在想什麼。
「不是、不是……只是我想,若那姑娘去病當真中意,那這事該讓去病來親自告訴她,我以為這樣較為妥當。」
平陽公主嗔怪地睇了丈夫一眼:「這個道理,難道我就不懂麼?」
「……那你這是為何?」衛青愈發不解。
平陽公主望他片刻,輕歎了口氣,反問他道:「那日,去病為了那位姑娘,攔在咱們馬車前頭,若不是你當時制住馬匹,去病便非傷即死,對不對?」
衛青猶豫了會兒,又一次仔細回想了當時情形,確是兇險萬分,沉重地點了點頭。
「這就是了,去病又不傻,豈能不知道其中危險,他這般不要命地護住那姑娘,你說,他心中對那姑娘得有多著緊!像他這般,若非用情已深,怎做得出來。」
「嗯。」
想起去病將那姑娘護在懷中的情形,當真是護得嚴密,生怕她受一點傷害,衛青也不禁噓唏。
平陽公主忽然話鋒一轉,道:「那姑娘庶民出身,又做不得正妻。」
「你怎知那姑娘定是庶民?她假扮男裝,說不定是什麼大戶人家……」
衛青話才說到一半,便看見妻子瞅他時無奈的眼神,只得停了口。
「瞧她的肌膚便知,大戶人家的女兒那裏會曬得那般模樣,定是常常在日頭下做粗活才會如此。」平陽公主解釋給他聽。
「哦,原來如此。」
「我就是不明白,平日裏去病對女子從不上心,我只道他沒這個心思,可沒想到他居然不聲不響地已對這個姑娘用情如此之深。將來納了這姑娘為侍妾,定是要冷落正妻的。」
衛青聽了這半晌,還是沒聽懂其中緣故。
平陽公主歎了口氣:「你怎得還是不懂!唉……你想想,去病的正妻定是聖上所指,眼下雖還不知道是誰,但多半也會是位公主,即便不是公主,也定是皇親國戚。去病一旦冷落正妻,便會得罪一溜的人,其中便有聖上。這事光是想想,都讓人替去病提心吊膽。所以,若能讓那姑娘離了去病,便最好不過。」
似有些明白了,衛青道:「所以你今日故意如此說來,其實是為了讓姐姐對那姑娘心中生厭吧?」
「去病那性子,雖是為了他好,可我也不敢與他硬碰。姐姐便不同了,他們是親娘倆,再怎麼樣去病也不會記恨她。」
說罷,平陽公主朝他柔柔一笑。
直到此時,衛青方才全然明白了妻子千回百轉的心思,不禁又想到當今皇后衛子夫,還有現下得寵的李美人,皆是由平陽公主薦給聖上,她的心思又豈是自己猜得到的。
「你這樣做,當真只是為了去病好?」他不由問道。
「那是自然。」
衛青不便再問下去,只是心底隱隱覺得也許妻子還有別的考量未曾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