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外一篇:家宴·02

  話是這麼說,可當晚兩人卻沒立刻找到「試試」的機會。因為,藍忘機首先得去見閉關已久的藍曦臣,促膝長談。

  魏無羨最近有個奇怪的習慣,喜歡壓在藍忘機身上睡,無論是躺著壓,還是面對面地壓,總之如果沒有這個大活人墊著,他就睡不著。百般無賴地在靜室裡翻箱倒櫃,倒是讓他翻出了不少東西。

  藍忘機從小做事就妥帖刻板,練過的字、畫過的畫、寫過的文章都歸類理得整整齊齊,再按照年份排序,魏無羨從他最小時候的字帖開始看起,邊翻邊笑,津津有味,看到藍啟仁的朱筆批語便一陣牙疼。不過,一連翻了幾千張,竟然只找出了一張紙有一個錯別字,然後,藍忘機在後面用另一張紙把這個錯字認認真真地抄寫了一百遍,看得魏無羨為之咋舌:「這可憐見的,抄得恐怕這個字都要不認得了吧。」

  他還要繼續翻看這些隱隱泛黃的陳年舊紙,靜室之外的黑夜有微弱的燈光亮起。

  沒聽到腳步聲,但魏無羨一個練滾便嫺熟無比地打到了藍忘機的榻上,一股腦把被子從腳拉到頭。等藍忘機輕輕推門而入時,看到的就是一副屋內之人正在安睡的假像。

  藍忘機的動作原本就無聲無息,見人已「入睡」,更是收斂氣息,慢慢合上靜室的門,靜默片刻,這才朝榻邊走去。

  還沒靠近,就被一張劈頭蓋臉掀來的被子罩住了整個上半身。

  藍忘機:「……」

  魏無羨跳下來,死死抱住頭臉都被蒙住的藍忘機,把他推倒榻上,道:「強姦!」

  藍忘機:「……」

  魏無羨雙手粗魯地在他身上亂摸亂拽,藍忘機卻還是靜靜地躺著,仿佛死人,任他胡來。魏無羨一會兒便沒意思了,道:「含光君,你怎麼都不反抗一下的?你這樣一動不動的,我強姦你有什麼意思?」

  藍忘機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裡傳來:「你要我如何。」

  魏無羨循循善誘:「我按住你,你就推我,不讓我壓,併攏腿奮力掙扎,同時聲嘶力竭呼救……」

  藍忘機:「雲深不知處禁止喧嘩。」

  魏無羨:「那你可以小聲呼救。還有,我撕你的衣服,你應該盡力抵抗,拼死護住胸口不讓我撕。」

  被子裡沉默了一陣。

  半晌,藍忘機道:「聽起來很難。」

  魏無羨:「難嗎?!」

  藍忘機:「嗯。」

  魏無羨道:「那沒辦法了,要不咱們還是換換,你來對我用強吧……」

  話音未落,一陣天旋地轉,被子飛了,藍忘機已將他反壓在榻上。

  因為方才被魏無羨套在被子裡憋了好一會兒,他素來束得一絲不苟的髮帶和抹額都歪了一點,青絲微微散亂,垂下幾縷,原本白皙如玉的面頰也透出一層淡紅的淺暈,燈光下看來,好一個含羞帶怯的美人。只可惜這位美人手勁大得實在有些不像話,如精鋼鐵箍,鉗得魏無羨討饒道:「含光君,含光君,大人有大量。」

  藍忘機目不動,而目中那兩點炙熱明亮的燈火卻在隱隱顫動,面色淡然道:「好。」

  魏無羨道:「好什麼?倒立?用強?哎!我衣服。」

  藍忘機道:「都是你說的。」

  說著,他便把身體嵌入了魏無羨雙腿中間,壓了一會兒。魏無羨等了半天還沒動靜,道:「怎麼了!」

  藍忘機微微起身,道:「為何不抵抗。」

  魏無羨用兩腿夾住他腰身,不讓他離開,嘻嘻笑道:「唉,那有什麼辦法。你一壓過來,我兩條腿就忍不住自己打開了,根本合不攏,哪還有力氣反抗。你難我也難啊……打住打住,來來來,我先給你看個東西。」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來,道:「藍湛,我問你,你怎麼這麼簡單一個字也能寫錯,念書用不用心啊?整天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藍忘機看了那張紙一眼,不置一詞,那目光中的意思卻再明顯不過:魏無羨這樣一個抄書用狂草、不知偷工減料幾何的錯漏大王,也好意思指責他寫錯了一個字。

  魏無羨假裝讀不懂他的目光,繼續道:「你看看你落款的年月日,我算算……這個時候你都十五六歲了吧?十五六歲還犯這種錯,你……」

  可他再把那落款所寫日期細細一想,竟然剛好對上了他當年在雲深不知處修學的三個月。

  魏無羨頓時樂不可支,故意道:「莫不是藍二哥哥小小年紀不用心念書寫字,光想著我去了?」

  當年魏無羨在藏書閣罰抄,整天在藍忘機對面撒潑打滾,挺屍裝死,百般騷擾,攪得藍忘機不得清淨,要不「想」他都難,只是不是那種意味的「想」罷了。在這樣的情形下,藍忘機竟然頑強地一直扛了下來,一邊監督一邊做自己的事,而且只寫錯了一個字,實在令人欽佩。

  魏無羨道:「哎,怎麼又是我的錯,又怪我咯。」

  「……」藍忘機悶聲道:「你的錯!」

  他氣息亂了一拍,要去奪那張算是他人生污點的紙張。魏無羨就愛看他被逼到這一步的情態,立刻把紙往自己衣服深處一塞,道:「有本事你來拿。」

  藍忘機毫不猶豫地把手伸了進去。並且不拿出來了。

  魏無羨:「你太有本事了!」

  兩人鬧了大半夜,到了後半夜,好容易才能正經講幾句話。

  魏無羨還是壓在藍忘機身上,臉埋在他頸窩裡,只覺得藍忘機身上那陣檀香之氣越發馥鬱,整個人都懶洋洋的,眯著眼道:「你哥還好吧?」

  藍忘機摟著他光裸的背,手上一下一下地摸著,沉默一陣,道:「不太好。」

  兩個人都汗津津的,魏無羨被他摸得從皮肉一直癢到心底,不怎麼舒服地扭了扭。

  藍忘機低聲道:「當年我閉關的三年,都是兄長來和我談心。」

  如今卻反了過來。

  藍忘機閉關的三年是在做什麼,魏無羨已經不用去問了。

  他親了一下藍忘機潔白如玉的耳垂,拉起一旁的被子,蓋過了兩人。

  次日清晨,藍忘機還是卯時準時起床。

  他和魏無羨一同起居的這幾個月,一直致力於把魏無羨的作息掰正過來,然而始終是徒勞無果。門生送來沐浴的溫水後,早已穿戴整齊的藍忘機將魏無羨從薄被裡剝出來,抱進桶去,魏無羨居然還能一邊泡在水裡,一邊繼續睡覺。藍忘機輕輕推他,他就捉住藍忘機的手,手心手背都親幾下,放到臉邊蹭一蹭,繼續睡。實在被推得煩了便哼哼兩聲,閉著眼把藍忘機拉下來,捧著他的面頰再親幾口,含含糊糊地道:「乖,乖,不鬧了。求求你囉,一會兒就起來。嗯。」

  然後一個呵欠,趴在浴桶邊緣繼續睡。

  雖然知道哪怕是屋子燒起來了,魏無羨也大概只會換個地方繼續睡,藍忘機卻還是堅持不懈地每天早上都從卯時開始叫他,然後面不改色地被胡親亂啄六十多次。

  將早餐取回靜室,置在過往只放筆墨紙硯的書案上,然後把繼續昏睡的魏無羨從木桶裡撈出來擦乾淨,套上衣物,系好衣帶,藍忘機這才從書格裡隨手取下一本書,坐在案邊慢慢翻看。

  果然,到了巳時的尾巴,魏無羨準時無比地從榻上直挺挺地坐了起來,夢遊一樣地摸下床,先摸到藍忘機,撈過來在懷裡揉了兩把,再習慣性地捏捏他大腿。飛速洗漱完畢後人才清醒了點,摸到書案邊。魏無羨哢擦幾口咬完一個蘋果,見餐盒裡食物堆得要滿了,嘴角抽了抽,道:「今天你們家不是有家宴麼,先吃這麼多沒問題?」

  藍忘機平靜地把剛才被魏無羨揉亂的髮帶和抹額整理好,道:「先果腹。」

  雲深不知處的伙食,魏無羨是領教過的,清湯寡水,素菜稱霸,放眼皆是青青綠綠,樹皮草根各種藥材,什麼菜都散發著一種詭異的苦味。若非如此,魏無羨當初也不會打烤了那兩隻兔子來吃的主意。他們家的家宴多半是吃不飽、吃不好的。

  魏無羨心知姑蘇藍氏對某些事情都極為看重,給不給他出席家宴,基本等同於承不承認他的道侶身份,藍忘機一定和藍啟仁磨了好久才爭取到他的資格,籲了口氣,笑道:「放心。我會好好表現,不會給你丟臉的。」

  說是家宴,雲深不知處的家宴卻和魏無羨以往對家宴的認識完全不同。

  雲夢江氏的家宴,是在蓮花塢的露天校場架上十幾張大方桌,男女老少混坐瞎坐,席間稱呼亂叫。廚房也搬到外邊,一排鍋灶火光沖天,香氣沖天,要吃什麼自己過去拿,不夠現做。蘭陵金氏的家宴他雖然沒去過,但他們家從不吝于大力傳播其中極盡奢華的細節,什麼名家劍舞助興,珊瑚樹玉釀池,紅錦緞鋪地百里,令人瞠目。

  相較之下,雲深不知處的家宴既不熱鬧,也不華麗。

  姑蘇藍氏家教歷來嚴到可怕,食不言,寢不語,即便尚未開宴,席間各人也一語不發。除了剛剛入廳的人會低聲向前輩招呼行禮,幾乎無人言語,更無笑語。一樣的白衣,一樣的卷雲紋白抹額,一樣的神情肅然甚至木然,仿佛全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看著這一整廳的「披麻戴孝」,魏無羨假裝沒注意到旁人或詫異或不善目光,腹誹道:「這叫家宴嗎,怎麼比辦喪事還死氣沉沉。」

  正在此時,藍曦臣和藍啟仁入宴廳了。安靜坐在魏無羨身邊的藍忘機這才動了動。

  藍啟仁大約是一看到魏無羨就要犯病,於是乾脆選擇不看他,平視前方。藍曦臣則和煦依舊,嘴角也噙著淺淺笑意,令人如沐春風。然而,不知是不是閉關所致,魏無羨卻覺得,澤蕪君似乎清瘦了不少。

  家主落座後,藍曦臣簡單講了幾句客套話,開宴。

  首先上的是一道湯。

  餐前用湯是姑蘇藍氏的習慣。外形是一方樸素的黑陶圓盅,掌心可托,手感光滑。揭開小巧的陶蓋一看,果然又是一堆青青黃黃的蔬葉樹皮草根。

  光是看著,魏無羨的眉尖就抖了兩下。舀了一勺送進嘴裡後,饒是他早做好了心理準備,也忍不住閉目扶額。

  好一陣,他才從味覺遭受巨大打擊的恍惚中回過神來,胳膊肘勉強支撐著身體,心道:「……藍家先祖如果是和尚,一定是苦行僧。」

  魏無羨情不自禁懷念起蓮花塢開家宴時校場上那口盛滿蓮藕排骨湯的大鍋,肉香藕香,橫飄十裡,引得附近的孩子都扒到蓮花塢院牆上往裡窺看,口水嘩啦啦直下。對比下來,此時此刻,不知應該同情滿口苦味的自己更多,還是同情從小吃這些長大的藍忘機更多。

  可看廳中其他藍家人都面不改色地喝完了這盅藥湯,動作神情還十分之優雅自然,泰然自若,魏無羨也不好意思獨留大半盅。況且,藍家那三千、不對,現在是四千條家規裡,他記得對飲食禮儀也是有要求的,比如不可挑食留剩,不可飯過三碗。雖然覺得這種家規簡直匪夷所思,但他還不想這麼快就又被藍啟仁唾棄。

  誰知,他正要硬著頭皮把這盅古怪的藥湯仰頭一口悶了,卻忽然發現自己面前的湯盅已經空了。

  魏無羨:「???」

  他忍不住拿起那只精緻的黑陶小盅,心道:「我明明才喝了一口?底下有個洞漏光了?」

  可是食案上分明潔淨光亮,沒有湯水。

  魏無羨側目望去,恰好藍忘機若無其事地喝完了最後一口藥湯,合上了陶蓋,正垂著眼簾,在用一方雪白的巾子輕拭唇角。

  但魏無羨記得清楚,藍忘機那一盅絕對早就喝完了。

  他還發現,藍忘機的食案,似乎比開宴之前離他近了很多,好像被悄悄挪動過。

  魏無羨:「……」

  他挑一挑眉,朝藍忘機那邊做口型道:含光君,手挺快啊?

  藍忘機放下方巾,看他一眼,又平靜地移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