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怕……」某人不知死活的拱向孟扶搖懷中。
長孫無極霍然回首,眉梢挑了挑,似乎手指動了動,不知怎的卻沒有動。
「怕你個毛!」孟扶搖立即一巴掌將那傢伙煽了出去,正煽向狼群的方向,還想再補上一腳,身後元寶大人突然躥了上來,躥上書生的肩,在那傢伙的更加劇烈的慘叫聲中,將先前孟扶搖塞給它的野蔥生薑往那書生身上一撒。
給你抱著野蔥生薑往狼群裡一跳,現成的蔥肉餅!
叫你怕長毛的!怕長毛的?!
蔥肉餅跌了出去,正摔在狼群正中,一抬頭看見群狼環伺,鼻息咻咻,「啊!」的一聲慘叫,雙手抱頭屁股翹起,趴在狼群正中不動了。
孟扶搖走開幾步,有點不放心的回頭看看,這一看便看出了眼珠子——群狼被蔥肉餅迥異常人的特異造型所迷惑,蠢蠢欲動卻不敢大動,只有一頭餓急了的狼試探性的對著那高高撅起的屁股試圖下嘴,叼住那人拖拖拉拉的袍子甩頭一拽,於是清脆的「哧啦」一聲,白花花一片開了天窗……
「哇呀……區區的臀啊……」慘叫聲越發驚天動地。
孟扶搖急忙掉頭,無奈的命令鐵成:「交給你,你解決!」
鐵成黑著臉大步上前,拔刀,下劈,嗷嗷聲響狼血四濺,那書生急忙爬起,奔到他身後,看著鐵成殺狼的勢頭,大讚:「好!兄台這招力劈華山利落遒勁,普通招式,用力卻是名家指點,乾淨!」
「這招樓台望月?啊不對,改動過,啊啊改得妙,大家手筆!」
「好!這兩招居然能連在一起使用?好霸道的招數!啊啊兄台的武功很了不得!三個不同流派的名家風範!唯欠功力,唯欠功力而已!」
孟扶搖停住了腳。
這傢伙好利的一雙眼。
鐵成本身根基一般,卻在因為忠心被許可成為她的護衛後,身受長孫無極戰北野宗越三人的點撥,長孫無極武功行雲流水,宗越用力利落靈捷,戰北野招式雄渾霸氣,如今集於鐵成一身,鐵成本身也已經是一流高手,所欠確實只剩功力而已,這個書生模樣的傢伙,居然寥寥幾招之內,一口便將他武功來源說了個清楚,別的不說,這份眼力便已是一流。
這個傢伙,看樣子並不想在他們面前掩飾自己會武功的事呢。
孟扶搖沒有回頭,嗅了嗅空氣中越來越重的狼血味道,招呼鐵成一聲,道:「殺得差不多就成了,餓狼會越來越多,沒必要拚力氣,今晚這裡也不能睡了,連夜下山吧。」
鐵成領命收刀,刀上黏滿狼血,順手拿那書生被撕下的袍子擦乾淨,然後再還給他,那傢伙怔怔接著已經被狼血和泥土糟蹋得不像樣子的布塊,苦兮兮的遮在屁股上。
孟扶搖也不看他,直直向山下走,那人一手遮著屁股一邊追:「哎呀等等我,別讓我落單——我聘請你們為護衛,我出銀子,我出很多銀子!」
孟扶搖頭也不回:「不侍候!」
「我送你們華宅美姬——只要能送我回彤城!」
「沒興趣!」
「我、我熟悉璇璣國情,但凡道路民生人物沒有我不熟悉不知道的!」
孟扶搖站住腳,抱胸回頭睨視他:「哦?那敢問閣下知不知道你們璇璣女王是誰啊?」
她問這句話原本只是為了問倒他再趕走他,不想那漂亮書生竟然笑了,笑得有幾分狡黠,道:「我當然知道。」
「誰?」
「很複雜啊,一言難盡。」他裝模作樣搖頭,嘆氣,「等回彤城告訴你。」
孟扶搖瞅著他,半晌嘴角漾開一道冷笑的弧紋,道:「想跟著?行啊,就是你說的,你的身份——嚮導、小廝、護衛,沒路了你去找路,沒吃的你去化緣,沒地方住你去收拾可以睡的地方,回到彤城,再酬謝我白銀萬兩,華宅一棟,美姬十對,那就成。」
鐵成抽抽嘴角……豬才會答應這麼無恥的要求。
「行啊。」那頭豬一口答應,樂顛顛奔過來,屁股上呼啦呼啦散風,「哎,只要你們帶我一起就好,我最怕落單,可我爹非要趕我出來一個人歷練,天知道我多麼怕一個人,我怕黑怕風怕雨怕雷怕路上人少也怕路上人多,最怕長毛的……啊!」
元寶大人陰森森的出現在他腳前……
「救命啊!」那傢伙騰的跳上鐵成的背,黏在上面不肯下來,「毛啊啊啊啊——」
鐵成一把將之摜下來,怒喝:「弱雞,別黏我身上!」
「真是粗魯。」那傢伙搖頭,嘆息,「請呼在下大名鐘易,鐘鼓之鐘,容易之易。」
「好,鐘易鐘小廝。」孟扶搖陰測測盯著他——一定要留下來?行,管你是誰,敢留就得小心她孟大王,她最近更年期提前!
「今晚我們沒地方睡,所以接下來的事就是你的,我要求可以躺下來的地方。」
「……」
半個時辰後,在山腳下一處破廟前,奉命提前尋找打尖地方的鐘易笑逐顏開的等在門口,道:「可以躺下來了!」
孟扶搖狐疑的進去,進門便見已經生了喧騰的火堆,地面掃得乾乾淨淨,鋪了乾淨的稻草,火上甚至架了個不知道從哪找來的破壺,刷洗得乾乾淨淨,咕嘟咕嘟水已將開。
這個鐘易,看起來又酸又腐又半瘋半傻,做起事來卻漂亮不含糊,遠非那個只喜歡打架卻不擅長細緻活兒的鐵成可比。
孟扶搖滿意的「嗯」了一聲,看看鐘易在這春夜微涼天氣裡竟然忙出了一頭汗,挑挑眉吩咐鐵成道:「柴火不夠,去再尋些來,順便記得餵馬。」
鐵成應了出去了,鐘易笑眯眯的挪過來,從包袱裡找了杯子給孟扶搖倒水,十分慇勤的雙手遞上,道:「您喝茶。」
孟扶搖隨手接過,她被人侍候慣了,什麼也沒多想,也沒注意到那邊長孫無極側了頭看過來,她只是皺眉看看他道:「拜託你去包袱裡找一件鐵成的衣服穿上,這個樣子很好看麼?」
鐘易很乖的「哦」了一聲,捂著個屁股去找衣服了,孟扶搖捧著水慢慢喝,覺得味道清甜,仔細一看卻是加了蜜糖,孟扶搖挑眉,笑了笑,忽然有些恍惚,想起一些前世的事兒,又覺得那小子慇勤得可恥,笑到一半卻突然止住。
背上,一道目光那般黏著黏得心底絲絲的難受,那目光也不探索也不為難也不詢問也不追究,只是那般沉靜的看著,對著她背影看著,然而孟扶搖便是背對著似乎也能想到那樣的眼神和神情——看似什麼都沒有,其實什麼都在裡面。
孟扶搖有心不去理,堅持了一會卻覺得更難受,她低眉看著清澈的水面,動盪的水波里映著那人靜坐的身影,今日他極其沉默,連添了個這麼鬧騰的鐘易都始終一言不發,換成以前他八成會阻止,然而今日的安靜卻更讓她心酸。
那般澀澀的滋味酸上來,卻又不知道人生裡有什麼樣的甜可以彌補。
在這裡,在風雲變幻紅塵作亂的五洲大陸,人生裡的每一份甜,其實都是奢侈的,誰知道下一個拐角,會出現什麼樣的變數?
他們是天子驕子驕女,卻從來不曾活在蜜糖裡,他們一呼百應卻又四面皆敵,一生裡謹言慎行步步為營,放縱便是災難,鬆懈便是滅絕,隨心所欲意味權力失控,偶爾想讓心情馳騁一下,還會不經意撞上敵意的山壁崴了腳。
孟扶搖垂下眼,起身將糖水倒掉,在廟外溪水裡重新裝了水在火上煮,那邊鐘易樂顛顛的過來,套了件鐵成的袍子,有點大,甩著個袖子去接她的水壺,又想放蜜糖,孟扶搖冷冷道:「不必了。」隨即又惡意的接道:「誰知道你那是蜜糖還是毒藥。」
鐘易並不生氣,眯起眼睛笑得像隻貓,道:「在你們面前玩毒藥什麼的,不是傻麼?」
「在我們面前裝傻才是傻。」孟扶搖不理他,自管添火,鐘易在她身邊坐下來,好奇的托腮看她,半晌道:「你戴面具的啊?脫下來看看?我覺得你一定長得很像我姐姐哎。」
孟扶搖轉頭,微笑看他:「我覺得你長得很像我家阿三哎。」
「阿三是誰?你弟弟麼?」鐘易十分歡喜。
「我家貓。」孟扶搖站起身,端起火上的水,從包袱裡找出長孫無極專用的杯子,倒了一杯水,示意元寶大人端過去。
元寶大人哀怨的看著那和它一樣高的杯子,覺得這實在是個很難完成的任務,又十分慚愧好容易有個機會安慰下主子自己卻因為身高體型限制無法完成,再次悲催的去牆角畫圈圈了。
孟扶搖不說話,抿著個嘴,將那杯子放在兩人之間的空地上,過了一會,戳出一指禪,將杯子悄悄往那個方向推了推,過一會,再推一推,再過一會,再推一推……
她不看杯子不看長孫無極只看著前方火堆,兩眼直視目光呆滯……
杯子無聲的,慢慢在火光的暗影裡一點點移動……
半米距離,十萬里長征……
孟扶搖第六次推的時候,突然觸著了一隻溫熱的手指。
那手指扶著杯,似乎也是伸出來取杯的,卻在觸著她手指的時候頓了頓,下意識的讓了讓,隨即又伸過來,連同她的手和杯子,一起握住。
孟扶搖的手被他輕輕包裹,貼靠著暖暖的杯身,像握著一團溫暖的火,熱力四面八方輻射直入心底。
她沉默下來,盤坐在火堆之側不語,眼神清清亮亮,像一泊深水,所有的流動都在水深處,無聲潺潺。
長孫無極也沒有說話,只是不放手的握著她,兩人的體溫疊加在杯身之上,水溫的變冷似乎也慢了許多,那透過杯身的溫度一點點涼下去,心卻一絲絲飽滿濕潤起來。
時光此刻亦如水,娓娓而流。
直到鐵成攜著一身春夜微寒的涼氣進了門。
他的身影被門開處外面那一層月色勾勒得有些模糊,身上有青草和落花的氣息,顯見剛剛餵了馬,大步進來風聲虎虎,帶得火堆的火偏了一偏,向著孟扶搖和長孫無極的方向一卷,孟扶搖和長孫無極都鬆手去讓,孟扶搖笑罵:「你這粗莽漢子,路都不能好好走。」
鐵成咧嘴笑笑過來,伸手去掏包袱裡的乾糧,剛才坐在角落裡默然不語的鐘易突然奔過來,歡天喜地的甩著袖子奔到鐵成面前,道:「我穿這袍子好看不?」
鐵成不耐煩的將他一推,道:「你穿什麼都難看!」
正讓著撲面火光的孟扶搖霍然抬頭。
鐵成沒認出那是自己的袍子?
鐵成?鐵成!
「呼」一聲紫影一閃火光一烈,身側長孫無極已經躍起。
他一向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今日這一掠更將人力所能達到的速度發揮到了頂峰,就連孟扶搖頂級的目力都未能完全捕捉到他飛起的軌跡,只覺得心中一震火光剎那一亮他已經到了「鐵成」面前,抬手袖間滑出一個精緻的玉如意,手指一捺如意已經到了對方眉間!
而此時孟扶搖也到了,「弒天」拔刀的動作都沒有一道黑色弧光已經當頭如黑潮一般罩向對方天靈,孟扶搖閉著眼不看對方那和鐵成一模一樣的臉,以免自己受到干擾心軟,出手就是直欲劈裂對方天靈,連腦漿都挖出來的殺招!
她孟扶搖放過千千萬萬,絕不放過此人!
侮辱了她也侮辱了長孫無極的渣滓!
如意白光如雪,「弒天」黑弧似潮,白光和黑光涇渭分明而又絲絲交織,陀螺般纏滾在一起,化為一道巨大的雙色之網,怒濤洶湧而又細雨無聲的罩向對方全身。
孟扶搖和長孫無極聯手,迥異的武功風格卻又優勢互補渾然天成,她的剛猛失之於氣場不穩,正好被他綿密細緻無所不包容的真力所彌補覆蓋。
那人卻依舊笑了笑,還是幼細之聲,三分驚異七分得意。
然後他退。
他退得著實奇怪,蠶蛹蛻皮一般,一邊退一邊就退出了鐵成的衣袍,那衣袍飛出居然還會自己動,「抬袖」便是一袖子迎上兩人攻擊,渾然若真實人體,隨即那人又退出零零碎碎的荷包啊腰帶啊假髮啊林林總總,漫天花裡胡哨的亂飛,他自己只著內衣的人影,在那些東西里詭異的一扭一晃,已經不見了。
這一切都只發生在剎那間,天下頂級高手的對戰,本就不會如普通高手一般嗨喲嗨喲拼上幾百招,等到風聲止歇,紫衣黛袍揚起又落下,地下只剩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衣物。
孟扶搖衣袂一卷狂追而出,目光一掠,午夜霧氣微生,月色朦朧,四面曠野空空落落,哪裡還有剛才的人影?
她怔怔看著那人消失的地方,心中怒火剎那狂湧,「嘿」的一聲,一掌劈裂了破廟的大門。
突然想起鐵成,趕緊四處尋找,在溪水邊找到只穿內衣的鐵成,他被點了穴道隨隨便便扔在溪邊,扔的時候大概對方十分漫不經心,竟然是臉朝下栽進溪邊淤泥裡的,孟扶搖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快窒息而死,長孫無極親自給他渡氣才救回一條命。
孟扶搖這下更加氣得面色鐵青,恨聲道:「從今天開始,誰也不要單獨脫離對方的視線,以免為敵所趁……」她說到這裡時心中突然一驚,頓時明白了那個混蛋的用意,他這樣無孔不入專門撿她親近信任的人下手,存心要逼得他們互相提防互相不信任甚至最終決裂分道揚鑣,要把她逼成孤家寡人。
這般一想心中便生了森然的涼意,她一生不畏艱險不懼強敵,卻最怕疏離冷漠和不信任,這樣一個心思陰毒卻又無比強大的敵人窺伺前路,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實在難以想像。
她隱隱有直覺,對方的目標是她,既然屢屢襲擊她身邊的人以圖孤立她,她為什麼還要連累別人呢?
「我們分開來走吧。」半晌孟扶搖疲倦的道:「鐵成你回長瀚或姚城,長孫無極你愛去哪就去哪,只要不和我在一起。」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長孫無極立刻平靜的答,「和你在一起,才是我要去的地方。」
兩人這是水上那夜之後第一次對話,彼此都很平靜,卻再次意見分歧,孟扶搖垂下眼,想著以後很可能便要時刻提防,連最親近的人都要步步懷疑,突然覺得心灰意冷,低低道:「那麼前路,還要經歷多少日夜防備,互相監視呢?那……太可怕了。」
「扶搖,」長孫無極輕輕道:「他要的就是你喪失掉你的虹霓意氣和果敢精神,軟刀子割肉般慢慢磨掉獨屬於你的堅持信任和自信,他並不想殺你,卻想毀了你,這個,我不允許,你應該更不允許。」
孟扶搖低低「嗯」了一聲,感覺到他緩緩過來,有些小心的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自從那夜之後,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時常隨意的佔她的小便宜,現在每次接觸她他都似乎有點不安和猶豫,這細微的不引人注意的猶豫讓孟扶搖心中又是突然一酸,隨即便聽他道:「總有辦法的,真正的默契和信任,決不是一個陌生的旁觀者可以摧毀。」
孟扶搖聽著那話,心思不知怎的突然全部移到了肩上的手上,這剎那間腦中光影一掠,竟然又是那夜散發著魚腥氣的窄艙之內,那男子撫在她身上的手,還有近乎貪婪的赤果的目光……那般難堪而鮮明的逼上來,隱約間又似泛上噁心,身子便不由微微一讓。
只是那麼細微至幾乎沒有動作的一讓,長孫無極的手立即僵住了,孟扶搖感覺到了那種僵,心口隱隱一痛,趕緊又試圖彌補,然而已經遲了,長孫無極輕而慢的收回了手,他收得很自然很隨意,似乎怕她尷尬一般根本不欲為她察覺,然而孟扶搖又怎麼能不知道?那手慢慢縮回的動作,彷彿牽了根線,扯在她的心尖上,連帶五臟六腑都被扯得痛了一痛。
或許,那根線也牽在長孫無極心上,較她不遑多讓的疼痛吧。
兩人一時都默默無語,只好扶著鐵成回破廟休息,鐘易坐在地上把玩著自己的袖子,看他們進來抬頭粲然一笑,孟扶搖看著他,心想剛才自己和長孫無極剎那間被火光所逼視線不清的那一刻,只有他奔出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擋住了假鐵成,算起來,竟是他救了他們,不然給那個傢伙近身,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按說現在這種情況,身邊的人越少越好,這樣被人鑽空子的可能性才越小,然而不知為何,她對這個鐘易直覺的不起敵意,看見他有種很純淨的喜歡,像是那種對著鄰家弟弟的感覺。
她努力思索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受,穿越至今十九年,歷經風霜血火的她早就給錘煉成了銅豌豆,這些屬於平庸前世的溫軟甜美的細膩感受早就被消磨殆盡,想到前世才恍然驚覺,這個鐘易,長得有點像以前所裡那個娃娃臉小李,當然小李沒他漂亮,但是那種笑起來彎彎的眉眼,有種近似的親切韻味。
記憶中小李是很厚道的人,會在她忙得天昏地暗雙眼血紅廢寢忘食麵目如鬼的時刻,悄悄給她倒杯水,放點潤肺清心的槐花蜜,記憶中那水清甜舒心,就如同先前進廟那一刻,突然喝出了鐘易送上的杯中水裡的甜味,一般的感受。
也許是魂牽夢縈太過想念前世的一切,才會愛屋及烏吧。
孟扶搖笑了笑,在草鋪上坐下來,長孫無極看看她,又看看鐘易,以他對孟扶搖的瞭解,這個時候她最會做的事是趕人,然而她竟然沒有,長孫無極想了想,依舊默然不語。
孟扶搖蹲在包袱邊收拾,將那些乾糧統統扔出去,道:「那混賬碰過,不能吃了。」對元寶大人勉強笑笑,道:「不好意思害你餓肚子,鐘易你去看看有野果摘沒?」
離元寶大人遠遠的鐘易「哦」了一聲,趕緊跳出門去,元寶大人熱淚盈眶的縮在一角看著孟扶搖——啊啊啊孟大王你不要這樣一忽兒天上一忽兒地下啊,可憐我的老心臟有了陰影一時很難驅散啊。
※※※
長孫無極卻突然從懷中掏出兩塊麵餅,仔細的剝去外皮,在火上烤軟,遞了一塊給孟扶搖,道:「好歹莫嫌棄元寶睡過。」剩下的一半他掰給元寶大人,一半留給還未清醒的鐵成。
孟扶搖捏著那餅,那是她拿來做「元寶漢堡」的,長孫無極救下元寶也沒扔,他一向生活質量精緻卻從不浪費,那餅握在手中,熱熱的,彷彿還留著屬於他的溫度,孟扶搖怔怔捏了一會兒,小心的撕成一樣大的兩半,道:「我吃大的那一半,你吃小的。」
長孫無極看著那餅,笑笑接過,突然道:「不留給那個姓鍾的?」
孟扶搖吃著餅,看著鐘易的包袱,猶疑的道:「那傢伙自己有吃的吧?剛才那水裡還有蜜糖呢。」
長孫無極目光一閃,「哦」了一聲不再說話,過了一會鐘易進來,捧著幾個烏黑的雞爪子似的野果,道:「這東西看起來不好看,吃起來卻清甜,你們都嘗嘗。」
孟扶搖一把抓過那傢伙,就試圖去撕他臉皮,鐘易「哎喲哎喲」的笑著,不像是驚嚇倒像是覺得癢,笑得猴子似的亂拱亂跳,孟扶搖撕了一陣見沒有易容,悻悻的放了手,細細瞅著這個細皮嫩肉公子哥兒似的傢伙,看模樣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看生活能力是強大細緻樣樣精熟的,忍不住搡開他道:「離我們遠些,仔細當你是假的宰了你。」
鐘易卻不讓開,笑眉笑眼膩過來,道;「好姐姐,真的假不了,不怕你摸。」
「呸,以為你是賈寶玉麼?」孟扶搖被那聲好姐姐喚得雞皮疙瘩都落了一地,一把推開這個牛皮糖,手剛伸出去,忽見長孫無極彈了彈手指,隨即鐘易「哎喲」一聲,抱著腦袋霍然回首道:「誰砸我?誰砸我?」
「我。」長孫無極頭也不回,臉色掩在火光陰影中看不出神情,語氣卻是淡而冷的,「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覺還想打擾別人休息嗎?」
孟扶搖愕然看著長孫無極,這個傢伙不是一向很有禮貌嗎?他那個微笑的面具別說對這個世家公子,便是販夫走卒也一樣使得開,她還從沒見他說話這麼不客氣過,他是不是生氣了?好好的生什麼氣?
「我給你鋪床去。」鐘易天生好脾氣,摸摸頭就忘記了,轉身就想把孟扶搖的草鋪子鋪得更齊整些,手剛拂上草面,某大人呼的躥上來,叉腰出現在他鼻子下……
「毛——」一聲尖叫,鐘易光速彈開,長孫無極微笑撫摸他家愛寵,以示讚賞……
孟扶搖滿心裡都是盤算如何對付那見鬼的西貝貨,哪裡注意到這些暗潮洶湧,她坐下,閉上眼道:「我不睡了,給你們守夜,從今天開始我要加緊練功。」
她默默地嘆口氣,心想據說十強者每五名就是一個巨大的鴻溝,五名之上,每名之間又是更大的鴻溝,如今看來果然不錯,她自己已經躋身五洲大陸最頂尖的強者之列,但是依舊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竟然毫無還手之力。
「武功麼?」鐘易如打不死的小強一般再次笑眯眯的湊過來,神秘兮兮的道:「全天下都知道,扶風那裡神奇玩意最多,但咱們璇璣和扶風最近,好東西也不少,不過都流在皇宮和望族手中,咱們五洲大陸武風盛行,好多都是有助於功力提升的哦。」
他說到這個,孟扶搖倒突然想起宗越送給自己的那枚雪白藥丸,那個東西宗越說過,他試圖用別的藥物代替鎖情解藥中最後那味長青神殿才有的藥草,失敗了無數次才練出那藥丸,又在好容易成功的基礎上加以改良,使那藥即使對鎖情用處不大,也能助她功力提升,只是宗越說過,藥力霸道,需要靜養或者一定機緣才能融合,現在這個心煩意亂的狀況,到底是吃還是不吃呢?
她這裡皺眉苦思,長孫無極已經將詢問的目光投過來,孟扶搖簡單說了幾句,長孫無極道:「給我。」
他接過藥丸,一轉手卻拈出半顆舍利子般的東西來,光華瑩潤,像一顆灰色的珍珠,長孫無極仔細對著月色看看那東西顏色,長吁一口氣道:「這個你倒是可以用了。」
孟扶搖認出這正是月魄那剩下半個練氣精華,當初宗越留下一半說等她功力提升到足夠承受再用,後來又被長孫無極拿走,孟扶搖也便忘記了,如今那東西遞過來,拿在手中,卻已和當初那前半個不完全一樣,更加圓潤晶瑩,光華內斂,孟扶搖手指輕輕拈著,那一點潤涼如月色的感覺直入心底,半晌她低低道:「這是你用自己的真力長期養成的吧?」
長孫無極一笑,不答,孟扶搖沉思良久,推了回去,道:「我知道你自遇見我,武功便再沒進益,一開始我是不明白,如今我卻也想清楚了,一個人長年累月真氣白送,有多少人經得起?我既清楚,便再不要你這樣,這個東西現在已經不算是當初月魄給我的那個,最起碼有一半精華是你的,你拿回去。」
長孫無極卻只笑笑,突然轉移話題道:「你知道我最怕什麼嗎?」
孟扶搖疑問的看他。
「我怕你遇險我救不及。」長孫無極撥著火堆,淡淡道:「你太會惹禍,又太獨立自主,我很怕什麼時候冒出個什麼事兒,你解決不了而我又不在身邊,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你自己足夠應付,你強,比我強更重要。」
他一抬手,衣袖一揚逼得孟扶搖氣息一窒,忍不住張口呼吸,瞬即便見珍珠似的一小點彈入自己口中,對面長孫無極還怕她吐出來,一伸手在她喉間一點,她不能自己的嚥下了肚。
長孫無極笑笑,放下衣袖,摸了摸她的發,躺下睡覺不再說話,孟扶搖嘆息一聲,摸摸索索在草鋪上坐下,火堆漸漸燃滅下去,空氣裡飄著初春新桃熱鬧的香氣,沉在黑暗裡的一躺一坐兩個身影,卻都靜靜睜著眼睛,一夜未眠。
※※※
第二日開始,鐘易就真的當了盡職的嚮導和小廝,他慇勤的引路打尖尋找客棧甚至管她筷子燙沒燙過管她的馬有沒有吃飽,當然其餘人的事情他一概不理,整天一朵花似的笑呵呵開在孟扶搖身周,孟扶搖對他依舊是三分防備七分不客氣,不過吃軟不吃硬的孟大王對著熱臉,冷屁股一向擺得有限,在鐘易屢經考驗之後,漸漸也會和他說笑幾句。
長孫無極一直很沉默,尤其在孟扶搖和鐘易聊天時更加沉默,他最近很明顯也在加緊恢復真氣,他那門武功實在奇異,有時候早上起來看見他臉色是透明的,到了晚上就成了有質感的玉,他和他的寵萬事不管,只是每天吃飯時元寶大人堅決坐在孟扶搖和長孫無極中間,這樣每次想擠過來和孟扶搖坐一起的鐘易,只好乖乖的去坐對面。
孟扶搖注意到,鐘易帶他們走的路,並不是荒山野嶺,也不是通衢大道,他對道路的熟悉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有時經過某鄉鎮,明明只有一條路,他居然能從鎮子裡某家後院的隔牆的草堆後尋出一條穿越全鎮的窄路,一看就知道那路就連鎮上人都很少有人知道,四面的草,都沒人踏過。
至於這個富家公子模樣的傢伙為什麼連一個鄉鎮的一條小路都這麼清楚,孟扶搖根本不問,鐘易是來路不明,敵友未分,但在揭開答案之前,用得著為什麼不用?
這日到了官沅縣東蘭鎮,這裡已經是璇璣中路地界,到了這裡,已經脫離鳳淨睿的勢力範圍,比預計提前了好幾天。
東蘭鎮是個不大的鎮子,因為鄰著內陸大縣官沅,人口也有兩千左右,算是比較繁華的鎮,道路平平整整,不知道誰家辦喜事,遠遠便飄來飯菜香和嗩吶鑼鼓之聲。
天色陰沉沉的,已近黃昏,孟扶搖在村口駐馬,手搭在眉梢,看了看日頭,道:「見鬼的天氣,八成要下暴雨。」
「我的意思是從鎮後頭的山上走。」鐘易道:「聽說最近大皇女的『紫披風』就在附近活動,咱們雖然不怕他們,但也不必和這些狗子衝撞,鬧大了一路上也麻煩,只是鎮後頭這個山包大概沒什麼擋風遮雨的好地方,大雨天氣露宿著也挺難受的。」
孟扶搖回頭看看長孫無極,她知道自從上岸後長孫無極已經和隱衛聯繫上,一旦進山沒地方遮雨,他們還好避避,苦的卻是長孫無極那些時刻守候在外的隱衛,長孫無極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道:「安全為上。」
孟扶搖卻一挑眉道:「什麼東西,逼得我東躲西藏?大雨天也露宿在外?不幹!」
她一指鎮子裡一家張燈結綵嗩吶齊鳴的黑瓦白牆人家,道:「好像在辦喜事?紫披風再囂張,也不好平白無故衝撞人家喜事吧?咱們去擾一杯酒去!」
孟扶搖鞭子一抽,當先過去,在門前下馬,對著笑呵呵迎客的紅袍老兒便是一揖:「恭喜您哇。」
「托福托福——」老者一個躬習慣性的鞠下去,抬頭看見幾人陌生臉孔,怔了一怔,這鎮子就這麼大,裡外人人熟悉,一看這幾位就是外來客人,老人趕緊又是一躬,「不知客人是……」
「路過,來你家隨喜。」孟扶搖回首,鐵成立即遞上一袋金子,孟扶搖白他一眼,這夯貨,是要給人家招禍麼?伸手從袋裡摸了枚金葉子,笑吟吟奉上:「隨個禮,老丈莫嫌棄。」
「哎呀使不得!」出乎孟扶搖意料,那老者看見金葉子,一伸手便推了回去,「客人不嫌棄鄉野粗陋,光降小兒納新婦之禮,已經是莫大歡喜,怎好再收您的禮,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孟扶搖倒怔了怔,心想一枚金葉子便是尋常農家三年生活費,這老兒居然毫不動心,真是難得,這回倒真的多了幾分歡喜,收回金葉子,道:「如此叨擾了。」
「客人是不是錯過宿頭?」老人關切的道:「晚間吃了酒,便在這裡歇下吧,好的沒有,乾淨屋子還是有幾間的。」
孟扶搖又謝,老者便叫一個粗眉大眼的小夥子帶他們進去,孟扶搖幾人在滿院穿紅著綠的人群中走過,衣著神情氣度迥異鄉人,引得人人側目而視,大姑娘們一眼眼的瞟長孫無極和鐘易,發出一陣陣不明意義的笑聲。
孟扶搖喃喃罵:「花痴!」
鐘易笑眯眯湊過來道:「你什麼時候對我這樣笑一回就好——」被孟扶搖抬手拍了回去。
和那少年攀談幾句,知道這家姓李,當地殷實富戶,詩書傳禮之家,祖上做過官,因為不滿朝政混亂告老還鄉,薄有積蓄買了幾畝田,一代代踏踏實實經營下來,如今家業興旺,只是子嗣上單薄了些,今日獨生兒子娶新婦,四鄰八鄉都請來吃喜酒,不計禮物,紅紙包一把掛面都照收恭迎,純粹就是為了一個熱鬧歡喜。
那少年帶著幾人穿過三進院子,直入正堂,正堂裡只有三席,坐著肥頭大耳的男子,那少年介紹說是本地縣太爺,兩邊是鄉正里長等頭面人物相陪,說著便請幾人上座,和縣太爺同席。
孟扶搖很坦然的拉著長孫無極上座——她坐上座習慣了,正常情況下人家想她去坐還要看她高不高興呢。
她這一坐,四面立即起了嗡嗡議論之聲——幾個風塵僕僕的旅人,除了相貌好些從頭到腳也沒什麼起眼的,居然李家老兒請上主桌!請上主桌也不過是李家家風好,客氣,會看眼色的人都該推辭,這人倒好,竟然大喇喇的就坐了!
孟扶搖對那些嗡嗡嗡視若不見,大碗喝酒大塊吃菜,和鐘易推杯換盞,長孫無極沒喝酒,他臉色有些疲倦,孟扶搖擔心的看看他,有點擔心他是不是練功過度了。
酒過三巡,新娘子出來敬酒,身姿窈窕弱柳扶風,孟扶搖笑眯眯看著,眼神裡滿是讚賞,她是以女子的眼光欣賞另一個女子,不想本就看她不順眼的人頓時越發看不順眼——這小子,輕薄!
縣太爺自矜身份,昂著首瞟了一眼里長,那裡長會意,起身斟了一杯酒過來,遞到孟扶搖手邊,道:「貴客吃個酒兒。」
孟扶搖伸手去接,那人卻突然手一斜,一杯酒便要潑到孟扶搖臉上!
酒液潑出,滿桌的人目光齊齊一跳!
孟扶搖冷笑。
她只將筷子輕輕一點。
將要傾倒的酒液突然凝住。
眾人眼珠瞪大如牛眼,驚恐的眼神中,只看見那酒液在潑出那一刻突然凝結,凝成半透明冰霜,並發出結冰才有的吱吱嘎嘎細聲,而孟扶搖的筷子在手中不過是一截普通竹木,遞出手的時候便成了一雙冰霜裹住的冰筷,那冰筷點在酒液之上,一層白霜飛快的蔓延開來。
那白霜越蔓延越大,延伸上酒杯再漸漸爬上裡正僵住的手,眾目睽睽下,他的手突然變成「冰手」。
裡正早已呆住,半晌「啊」的一聲驚叫,孟扶搖筷子點在他手上,笑眯眯問:「我這個戲法,喜歡不?」
「妖人!妖人!」滿桌人都驚恐的蹦開,尖叫著將椅子撞得七倒八翻,只有那個縣太爺還勉強維持著一縣父母官的風範,抖抖簌簌站起,肥如蘿蔔的手指指著孟扶搖直顫:「你你你你……你是何方妖人!竟敢在此地當眾作祟!」
「我嘛,」孟扶搖微笑喝一杯酒,一腳踩住凳子,一把揪過那個「父母官」,笑道:「區區來自虛無境中,自幼在縹緲峰中修煉,十五歲入世渡劫,飲皇朝酒、練飛仙劍、坐大王座、殺帝皇頭,至此專門修煉『人頭蠱』,至今已經砍下一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顆頭顱,下載頁面已達百分之九十九,現在只差一顆頭顱便下載完畢功德圓滿順利飛昇……哪位願意成全區區?」
「咕咚!」
縣太爺聽完這一段牛叉閃閃的自我介紹,雙眼一翻,倒了。
「嘩——」
滿堂賓客剎那跑光。
孟扶搖哈哈一笑,一揚手將那袋金子往聽見這裡動靜急急趕來的李老兒手中一扔,歉然道:「區區真的不想搗亂的,但區區天生就個惹事精……李老,這金子買你四間房間,好歹我們住一夜。」
李老兒卻是個曉事的,眼睛一轉看著那個還保持著潑酒姿勢定住的裡正,頓時明白,趕緊道:「無妨,無妨的。」親自帶著孟扶搖幾人去後院休息,孟扶搖進房時,看見天際一個閃電,豁拉拉的劈下來,天際濃雲一湧一撞,頓時便撞出無數的碩大的雨點來,瞬間雨水倒掛成簾,成片潑下。
孟扶搖笑道:「好大的雨。」扯著喉嚨對對面房的長孫無極道:「好好休息,我看你氣色不佳。」
長孫無極點點頭,孟扶搖回房睡下,不知怎的心緒不安,總覺得這喜慶之家大雨之夜,一切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這般平靜祥和,像是要有什麼事發生,她和衣睡下,卻又睡不安穩,坐起睡下如是幾番,忽聽窗戶一聲巨響,起身一看是起了大風,將窗戶撞在牆上,那風極大,險些將窗戶撞散。
一陣猛雨從窗戶中潑進來,灑了人滿頭滿臉,孟扶搖趕忙起身去關窗,關窗時恰逢一道閃電,雪刀一般劈下來,將整個庭院照亮,孟扶搖便在那道燦亮的白光裡,突然看見對面窗戶也被風撞開,窗戶裡在床上打坐調息的長孫無極,突然向後一仰。
那一幕在閃電中乍現又逝,轉眼一切都沉於黑暗風雨之中,孟扶搖卻已大驚,一縱身便躥出了窗。
她衝入雨中,又是一道閃電自天際奔來,將她身形照亮。
她奔入長孫無極房中,房中已經積了一地的水,她一撞進去,一道白光便撞了出來,孟扶搖厲喝:「耗子,是我!怎麼回事!」
黑暗中元寶大人吱吱大叫,聲音惶急,不知怎的孟扶搖竟然聽出了幾分哭腔。
她搶上前,一步便跨上床,手指一碰長孫無極心中便轟然一聲,他體膚冰涼,腕脈竟似沒有跳動!
孟扶搖這一嚇便是眼前一黑,趕緊啪的給了自己一巴掌,火辣辣的疼痛裡有了幾分清醒,定下心來細細把脈,才發覺長孫無極好像是練功過急,有走火入魔傾向,但他畢竟實力非凡,在即將走火入魔那一霎,瞬間龜息,硬性逼停了自己的身體機能,使身體和內力避免受到走火入魔戕害的同時,也將自己逼入了深度昏迷狀態。
孟扶搖的真力在他體內一探,便知道了他為什麼會出現走火入魔狀況,長孫無極長期用真氣給她固本培元,自己真力和修煉停滯,當他重新試圖修煉功法時,卻已一時無法承受他那門看似行雲流水其實卻非常霸道的功力,而他因為那個他們倆深恨在心的原因,又不肯放棄,於是便糟糕到了這個地步。
這個地步,何嘗不是她造成?
孟扶搖咬著嘴唇,伸手將他扶起,一手按在他後心,道:「耗子,你叫醒鐵成,來為我們護法,我們現在不能被打擾。」
元寶大人卻似十分焦急,上躥下跳吱吱不休,孟扶搖心焦長孫無極安危,哪裡顧得上它,手一揮已經關上窗戶,濕淋淋坐下來,將那一室的風雨雷電隔在窗外。
與此同時。
一陣急速的奔馬聲突然奔騰而來,重重敲打著雨水浸泡的小鎮街道,飛奔的馬蹄濺起激揚的水花,水花旋落在深紫的披風上,那些披風在雨中看起來如黑夜一般的深黑,捲著風捲著雨捲著閃電捲著殺氣,轟然一聲撞開了掛著紅燈籠的李家大門。
稍頃。
「啊——」
一聲慘叫驚破雨夜,然而卻只是半聲,隨即便如被閃電劈裂般,戛然而止。
雨嘩嘩的下著,從台階上和廊簷下流下滿地大股大股的溪流,匯成溝渠。
紅色的,溝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