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采靠著餐桌,仔細打量著宴會廳裡的人。
五星級酒店的宴會廳向來很寬敞,各界名流往來雲集,表面看上去融洽一片,只要仔細觀察,還是能發現有三個抱成小團的人堆特別引人注意。
左邊那堆高聲談笑的小年輕是這段時間在網絡上風頭正健的幾個富二代,以為女友批發愛馬仕和空運瑪莎拉蒂加上大秀「鈔票澡」而被廣大網民們譽為一代炫富新秀。
中間那堆西裝穿得一板一眼的男人則是之前那幾個小年輕的老爸們,資產從金融業延伸到地產業延伸到零售業再延伸到成人用品業,可謂業業俱到樣樣俱全。
右邊那堆翹著蘭花指嘻嘻哈哈的闊太則又是老闆們的老婆,二世祖們的老媽,舉手投足間珠光寶氣璀璨不凡,三句話不離東京巴黎阿布達比,無時無刻不在突出她們對時尚與美容的熱情。
顏采換了個姿勢,彎腰揉了揉自己的小腿。十二公分的高跟鞋果然不是常人所能挑戰的高度,就算不走路,只是站著都能讓人兩條腿炸掉。如果不是莫小妍昨天拉著她死求活求讓她今天一定要光鮮亮麗一些,她絕對套著T恤和牛仔褲就能來參加這場操蛋的訂婚典禮。
沒錯,這是一場訂婚典禮,她顏采的好姐妹,莫小妍的訂婚典禮。
雖然顏采曾經無數次地默默告訴自己,她其實跟莫小妍一點也不熟。
這份關係真要說起來不知道能不能算作孽緣。
顏家和莫家是世交,至少爺爺輩們是這麼承認的。早在改革開放之前,顏爺爺和莫爺爺就是生死與共的戰友,有著過命的交情。改革開放之後,政府為表軍功,在郊外獎勵給他們一人一棟小樓,兩家便成了鄰居。結果這一鄰居就鄰居了許多年,直到顏采這一輩,她和莫小妍從小便混在一起,成了鄰居們眼裡整天形影不離的兩朵好青梅。
顏采從不認為自己和莫小妍是一類人,從小時候開始,他們倆所表現出的差異簡直可以用巨大來形容。莫小妍是學校裡出了名的乖乖女,老師喜歡,同學喜歡,年級永遠的第一名,校花排行榜不滅的NO.1傳說。而她顏采,小學的時候就跟男生打架,中學的時候因為勢力班主任的不公平待遇在辦公室裡與三名老師舌戰,上了高中更是質疑學校的封閉模式與灌輸式教學理念而憤然離家出走,在外邊晃蕩了一個星期。
兩家長輩平日裡閒得無聊,最愛做的事情就是把她和莫小妍放在一起比較,然後一家歡喜一家愁。雖然顏采無數次覺得這壓根就不用比,完全沒有可比性,並且還一再強調在這樣一個拼爹的時代,只有沒出息的父母才會來比下一代,但是她每這麼說一次,就會戳到顏爸爸的痛處,然後等下一次就會被比得更徹底更凶殘更滅絕人寰。
因為誰讓莫小妍家裡有錢。
莫爸爸本來在政府機關工作,後來大概是仕途不順,索性辭職不幹下海經商,靠著那麼一點小腦筋和小手段,他的零售品生意蒸蒸日上,一晃將莫家變成了豪門,乾脆在城東的富人區闊氣地買了一套三層的豪宅,搬出了原來住著的小樓。
類比莫家,顏家就要寒顫了許多。顏父學醫,也算有些本事,頭上頂著一個「著名專家」的光環,不過靠他那些薪水和津貼,撐死了只能讓顏家達到一個小康水平,就算顏媽媽也在大學裡當教授,全家一個月收入都還沒有莫家一天收入的一個零頭。再加上顏采與莫小嚴雙方在學校表現的天差地別,顏家父母總是覺得,自己這一輩輸到了底,連下一代都要被一直踩在下邊,想起來就可氣。
可是後來這些年發生的變化又證明他們的推測似乎不是很靠譜。
莫小妍那一路帶著光環的人生成功保佑著她高中畢業就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北京大學,還十分有骨氣地拒絕了父母讓她出國的打算,在那所中國最出名的大學裡專心研究起了哲學藝術,似乎是想讓自己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淑女。
顏采的高考分數勉強過線,她沒有去那所錄取她的二流學校,也同樣拒絕了父母為她開後門上大學的打算,不聲不響將自己的材料整理成冊,附上整整三萬字的全英文版自我解析書寄去了國外,三個月後,她在父母和周圍那些鄰居跌破了眼鏡的表情裡,拎著行李拿著全額獎學金遠赴重洋進了哥倫比亞大學。
一時所有人都在說,顏家的小姑娘原來是個人才,有出息了,拿著全獎進世界名校了。顏爸顏媽也隨著大漲臉面,覺得自家閨女也沒比莫家差多少,甚至還有所超越,誰讓哥倫比亞大學是世界名校來著,北大,哦,北大有上榜嗎?
再後來,顏采和莫小妍大學畢業,莫小妍沒有找工作,而是回了家,跟她媽媽學起了插花茶道馬術之類在顏采看起來既痛苦又多餘的裝逼技術,一心走在把自己培養成豪門名媛,然後找個更豪門婆家的康莊大道上。顏采則拿著知名廣告公司ACE創意的offer回了國,並且一路摸爬滾打,短短四年就混到了創意總監的位置,二十六歲的女總監,簡直就是讓全公司上下瞻仰的存在,成了名媛圈裡赫赫有名的女金剛。
沒有錯,名媛圈,自從第一次在報紙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被放在這個沉重又搞笑的名詞後面的時候,顏采就認定了,這一定是莫小妍總和拉著她在那些記者面前稱姐道妹所帶來的報應。
一口喝乾杯子裡的香檳,顏采四下張望,打算能找個可以坐下的地方鬆鬆筋骨,然後她聽見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位小姐,請問你是一個人嗎。」
顏采雙眼掃向周圍,確認方圓五米之內只有自己一個「小姐」後,她才狐疑地看著突然出現在面前的男人,說:「你在跟我說話?」
男人含笑點頭,舉起了手上的香檳。
這人長得頗為帥氣,五官立體,頭髮抓得蓬鬆而有造型,身上是時下大熱的暗色系軍裝外套,腰帶上巨大的銀色P牌logo閃閃發亮,緞面長褲加上設計精巧的皮靴,將他的身材勾勒得十分修長。
顏采幾乎可以斷定這是那幫富二代的其中一人,但至於到底是誰,她也沒那個興趣去瞭解。
她禮節性地也舉了舉空杯子,問道:「你有什麼事嗎。」
「我見你好像沒有男伴,不知道有沒有那個榮幸認識一下,我叫蔣英哲,你也可以叫我Mike。」男人將酒杯放上一邊的高腳桌,微微躬□,左手收在腹間,右手手掌攤開伸出來,是個握手的意思。
顏采盯著他的手看了一會,動也不動,只乾巴巴張嘴蹦出兩個字:「顏采。」
蔣英哲笑了笑,十分自然地收回手,不知是天生大度還是經驗豐富,全然沒有被顏采愛理不理的尷尬氛圍所影響。
「請問顏小姐是做什麼工作的呢。」
顏采喝了口酒,沒說話。
「好吧,既然你不願意說,我看顏小姐你的氣質又和別人很不一樣,不如讓我猜一猜。」蔣英哲十分自來熟地又上前一步,順勢從路過的侍者手中拿過一杯香檳,幫顏采替換掉了手裡的空杯子。
她似乎終於被這個蔣英哲勾起了興趣:「願聞其詳。」
蔣英哲自信滿滿道:「你應該是個模特。」
顏采眨眨眼,聲音帶著上揚:「你是怎麼猜出來的?」
「首先,這個派對不是一般人能來的,你身材高挑,長得又這麼漂亮,肯定是演藝圈的人,而且你身上這件衣服我在紐約時裝周上看到過,據我所知這個牌子本季的新款還沒有在國內上架,只有國外才能買到,既然是演藝圈的人,又經常出國,再加上你只是隨便站在這裡,姿勢就很有國際范,我想你最有可能的職業當然是模特了。」
蔣英哲帶著旗開得勝的微笑,言談舉止風度翩翩:「不知我說得對不對。」
「不對。」顏采乾脆地又是一口喝乾香檳,對著蔣英哲僵住的笑容,緩緩說:「猜我的職業多沒意思,不如讓我來猜一猜蔣先生你的職業怎麼樣?」
連著碰了兩次釘子,蔣英哲已經有些不耐,臉上掛著一副「你明知故問」的表情,那模樣好像在說全世界都該知道我是誰。
顏采這輩子最看不慣的,就是這些自以為很帥很有錢很出名,拽得又二五八萬的富家公子,她完全不避諱地開口道:「首先,你不認識我,說明你肯定幾乎不看電視或者報紙,而且和莫家的來往也不親密,搞不好就是單純陪著朋友來這裡湊數的;其次,我身上的衣服國內確實還沒上架這沒錯,但我必須強調一點,這件是秀貨,全世界就這麼一件,別說國內,國外也買不到;最後,我站著的姿勢也不是出於什麼大牌國際范的考量,而是這雙高跟鞋穿著實在是很難受,這個姿勢要比直挺挺站著稍微舒服那麼一點而已。」
說到這裡,顏採用微醺的眼神細細打量蔣英哲那已經在發紅的臉,為她這通演說似的詞措下了總結:「綜上所述,我推斷你就是那個無職無業吃著父母的老本,出了名的不學無術,又特喜歡裝模作樣仗著自己家裡有兩個錢到處蒙騙無知小姑娘的蔣氏藥業家的二公子,蔣英哲先生。」
她沒有壓低聲音,不遠處那堆正望著這邊的公子哥們忽然爆發出一陣哄笑,估計這位蔣英哲吃癟在他們看來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蔣英哲默默說了聲:「不好意思打擾了我還有事先走。」然後快步回身,一拳打上了另一個笑得最歡暢的男人的肩膀,從錢包裡掏出一疊百元大鈔,給那幫人一人塞了幾張。
顏采陣陣冷笑,看樣子又是那幫富二代閒得無聊在用把妹這件事在打賭,那位對自己外表很自信的蔣二公子肯定也沒想到以自己對付尋常女人那無往而不利的招數居然還會踢到她顏采這塊鐵板。
「發生什麼事了,那幫小無賴尋開心尋到你頭上來了麼?」身邊又傳來一道清甜可人的聲音,這聲音就算在過去的二十五年裡她已經聽了無數次,可顏采還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莫小妍穿著一件白色禮服,像一朵蓮花般亭亭玉立。說是禮服,顏采卻覺得那壓根就是一件半婚紗,層層疊疊的蕾絲邊把裙擺幾乎包成了一個巨大的棉花糖,當然,棉花糖是一種較為得體的形容方法,如果用顏采自己的話來說,莫小妍這通打扮就是在身上裹了一堆蚊帳。
顏采乾笑一聲,輕飄飄將話題繞開:「怎麼只有你一個,阮晨呢。」
「被他幾個哥們圍住了,估計典禮正式開始前出不來。」莫小妍掩住嘴輕輕笑了幾聲:「你來了就好了,我正要介紹個人給你認識。」說完她朝側面挪了一步。
顏采這才看見莫小妍背後還站著個男人。
男人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模樣見著比剛才的蔣英哲穩重得多,也英俊得多,目光凌厲得讓顏采差一點都不敢與他對視。
「顏小姐你好,我叫蔣英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