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的時候,導演來請示顏采的意見,他們現在只有兩種方案,要麼這會先不走了,繼續進行拍攝,反正原定的劇情裡也有晚上的戲份,要不就是明天早晨趕在天亮之前開工。顏采同幾個策劃商量片刻,一致同意晚上繼續,畢竟誰也不想大清早就跑出來工作,於是便通知整個拍攝組,晚飯後休息一小時,接著繼續拍攝,爭取今晚把所有不需要在白天拍攝的戲份一次搞定。
休息時間,大伙是可以自由活動的,只要不走得太遠就行。那幾個小助理終究是按捺不住,一個勁地鼓動葉安妮帶他們到旁邊的MV拍攝場地去找喬宇川要簽名,臨過去前葉安妮來找顏采,問她要不要一起過去打個招呼,顏采對葉安妮這種極度想要顯擺的心態十分看不慣,但考慮到這並不屬於其工作問題,身為她的上司,倒也沒有立場廢話太多,只能推脫自己太累要睡一會,他們速去速回不要耽誤了工作,然後自己就回身走進了隨著攝制組一起來的保姆車裡。
原本只是一個敷衍葉安妮的借口,也不知是不是太累,在皮椅上躺了片刻,顏采居然真的睡了過去,直到她感覺有人在猛地在推自己的身體。她睜開眼,看見導演留著大鬍子的胖臉在自己頭頂上不足五厘米的地方大吼著:「顏小姐你快醒醒,男主角不見了!」
「你說什麼?」她蹭地直起身子,兩個人的腦袋差點撞在一起。
「男主角,就是陸以笙不見了!」導演下巴在以一種極其快速的頻率顫動著:「到處找不到人,打電話也不接,他經紀人都要急瘋了!」
「怎麼回事,他沒有跟人說他要去做什麼嗎?」
「沒有,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是他的助理Mike,不過Mike說陸以笙只告訴他要回車裡休息,他也就沒跟著,結果剛才開工,Mike去叫他,才發現車裡根本就沒人。」
「留幾個人呆在這邊看著東西,其他人都出去找,一定要把人找到。」顏采心裡已經罵翻了天,怎麼每次給蔣氏的東西拍廣告片都要出狀況,上一次是女主角臨終變卦害得她要抓夢露頂上,這一次倒好,拍了一半,男主角居然不見了。可她心裡再如何髒話連篇,表面上依舊有條不紊地把任務依次佈置下去:「把所有備用的手電筒找出來,一人發一個,不夠的就去找旁邊拍MV的劇組借,再給公園管理區打個電話,說我們有藝人失蹤,讓他們派人幫忙搜尋。」
導演頭點得像個撥浪鼓,跳下車去通知其他人,消息擴散開,整個劇組頓時炸開了鍋,人們舉著手電,呈半月形朝周圍漆黑一片的樹林裡摸過去。顏采也不例外,不,她應該算是最積極的一個,大概是怒火極大地刺激了她的腎上腺素分泌,今天所有的狀況幾乎全都是那個陸以笙挑起來的,她心裡不停在想策劃到底搞的什麼鬼,怎麼挑了這樣一個不靠譜的草包,如果是喬宇川……罷了,顏采搖搖頭,這個時候想他做什麼,怪只怪自己也跟著瞎了眼,果然天地真理自作孽不可活。
夜晚的森林公園安靜得可怕,穿梭在樹叢中間,除了樹葉的沙沙聲,連蟲聲都聽不見。顏采慶幸還不到夏天,不然這麼折騰一通下來身上肯定要被毒蚊子招呼一大圈。四周尋人的叫喊聲越來越遠,就要聽不見了。她抬頭透過樹枝的間隙朝天上看去,怪不得這麼黑,今晚天上多了層雲,把月亮星星都遮住了,看著天上的雲,她正想著自己是不是走得太遠,要不要回頭,忽然間腳下一空,她連尖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就順著一個陡然出現的斜坡滑了下去,摔在一層蓬鬆的干樹葉上。
也多虧了那層干樹葉,她摔得疼是疼,卻沒有受傷。
揉了揉被摔痛的腰,顏采站起來朝自己掉下的地方看,原來這裡是一條廢棄的水渠溝,有近四米深,因為天色太黑,顏采注意力又放在天上,所以才沒發現。她試著往上爬了爬,沒有成功,又朝兩邊看,居然一眼看不到頭,便也打消了繞過去的念頭,天這麼黑,走得遠了更不安全。她頹敗地歎了口氣,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讓人來救,結果對著手機屏幕上突然出現的「蜘蛛網」,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漫上了心頭。
她忽然無比懷念幾年前可以用來砸核桃的諾基亞,至少不會像如今的這些智能機型一樣,稍微磕磕碰碰,就整個報銷。
顏采抽出電話卡,然後把手機洩憤一般狠狠砸出去,打開電筒立起來,好讓上邊如果有人經過可以看到這裡射出的光,自己則坐在那層干樹葉上,現在除了守株待兔看能不能逮著哪個經過上邊的人把自己拉上去,是一點其他辦法都沒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十分鐘,半小時,一小時,顏采有股不祥的預感,那些人,難道沒發現自己也跟著不見了?
頭頂上的天空忽然亮了一下,雲層翻滾起來,顏采抬起頭,心想,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禍不單行,光看自己落在這裡不夠,還要再下一場雨嗎,念頭才閃過去,老天爺彷彿就要印證她的猜測一樣,啪嗒,一滴黃豆大的雨水無比準確地滴在了她的眉心上。
接著,淅淅瀝瀝的雨水倒豆子一般傾瀉下來,伴隨著呼嘯而過的穿山風,澆了顏採一個透心涼。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抬起手,衝著天空比了一記中指。
「卡嚓」閃電從頭頂上竄過去,她渾身一抖,又趕緊把中指收回來。
今天晚上肯定是回不去了,顏采哀歎一聲,雨越下越大,根本就看不出來會有停下的趨勢,身下的樹葉被雨水一澆也散發出陳腐的氣味,顏采只得站起來。她腦子裡開始回想以前看的小說中,主人翁在野外遇險之後能夠採取的自救手段,但那些手段大多是如何在荒郊野嶺尋找水源和食物,如何引火,如何利用天上的星星月亮來辨別方向;並沒有教人如何在大雨傾盆的時候變出一把雨傘來,或者讓一個身高一米七的女人瞬間擁有跳高選手的實力能一躍而上三米高的土坡。
正想著,她耳朵一動,聽見似乎有人在叫她。
那聲音隔得比較遠,還夾雜著雨聲,斷斷續續,她怕自己聽錯了,又或者是自己的幻覺,特地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耳朵上,結果沒過幾秒鐘,她果然又聽見一聲,這次距離近了許多,顏采頓時不管三七二十一,扯著嗓子大聲道:「在這裡!」
遠處叫他的聲音停了,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跑動聲,沒過多久,那聲音就來到了她頭頂上,一個男人的身影出現在水溝上沿。剛好是這時,天上又一道閃電劃過,周圍亮如白晝,顏采的眼睛與上邊的人四目相對,大雨滂破,她還是看清了他的臉。
「喬宇川!?」顏采的心情已經不能用驚訝來形容:「怎麼是你?」
「別怕,我拉你上來。」喬宇川蹲下探出半個身子,朝她伸出手,顏采想說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在怕,但這回也顧不得那麼多,忙不迭也伸出手。只是土坡實在高了些,顏采把腳尖顛到極致,兩人的手還是差了那麼點距離。
喬宇川只好道:「跳起來,我拉得住你。」
顏采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向上跳,第一次,沒成功,第二次,依舊沒成功,第三次,終於抓到了喬宇川的手,可不知是因為下雨,泥地上太滑,還是自己太重——當然顏采從心底不想承認這第二點,她只被朝上拉了一點距離,就又重新掉了下去,只是這次不光是她一個人了,還買一送一,附贈了一個大帥哥。
兩人躺在浸滿了雨水的枯草葉上,一時誰都沒動,也誰都沒說話,直到顏采半掩住嘴開始輕聲笑,喬宇川才甩甩腦袋,撐著身子坐起來。
「現在好了,我沒上去,反倒還順下來一個,算了算了,有人說話也行,長夜漫漫,總是不悶。」顏采笑了半天才停下,喬宇川一直沒看她,她想著按照她的經驗喬宇川現在必定是在臉紅羞愧不敢回頭,只是如今黑燈瞎火,就算他臉紅成一片,她大概也看不出來。
「對不起。」等顏采的笑聲完全停了,喬宇川才低聲吐出三個字。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冒著這麼大的雨還來找我,是我該謝謝你才對。」顏采道:「你沒拿傘過來嗎。」
「拿了,不過留在上面了。」喬宇川總算抬起頭,顏采覺得他臉上有點不對勁,拿起電筒湊近了看,發現他臉頰上竟然有血。
「你受傷了?」
「沒事,掉下來的時候,不小心被石子蹭的。」喬宇川抬手想擋,又被顏采拉開:「我看看傷在哪裡。」她伸出手,小心把他臉上的血跡拂去,終於找到了傷口,在他右眼下方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傷口不深,但是長,依舊在緩慢朝外浸著鮮血。
「你管這叫沒事?傷口只要再偏一點點,你的右眼就廢了。」
「但是沒有劃到眼睛。」
「沒有劃到眼睛,也劃在了臉上,這口子要是癒合不了,我看你打算怎麼辦。」顏采氣不打一處來,卻發現喬宇川居然對他笑,忍不住屈起手指敲在他額頭上:「手機呢,趕快打電話讓別人來救我們。」
「我沒有拿手機。」喬宇川卻道:「我是偷跑出來的。」
「什麼?」
「剛才你們場地有人過來說有個演員不見了,讓我們幫忙找人,我們這邊攝制組的頭又不願意多管閒事,只幫忙聯繫了公園管理處,開始下雨後,我又聽見那邊有人在喊說你也不見了,就趁著他們不注意悄悄從休息車裡跑了出來。」
「你什麼時候變得做事這麼不經大腦。」顏采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你就肯定你能找到我?」
喬宇川卻將頭一點:「我肯定。」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是朝哪個方向走的。」
見顏采依舊不解地望著他,喬宇川補充道:「你們開始找人時我剛好離得不太遠,所以看見你是一個人朝這個方向過來的,我認準了方向,就找到這裡了,這不找到了嗎。」
顏采眨眨眼,她不知道喬宇川居然在注意她的動向,一時有些感動,張口想說謝謝,可她謝字還沒說出口,又是一陣穿山風吹過去,胸口裡的氣堵在鼻腔裡,變成一個噴嚏:「啊欠!」
她揉了會鼻子,那邊喬宇川卻已經脫下了外套,撐在頭頂上,對顏采說:「你靠過來。」
顏采知道他是要幫她擋雨,便朝他坐近了些,結果喬宇川又道:「再近些,抱著我。」
「啊?」
「抱著我,不然這衣服不夠大。」喬宇川的臉色不見一絲輕佻:「再這麼淋下去非生病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