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宇川演唱會舉辦的那天早晨,顏太太和顏爸似乎終於下定決心要尋回年輕時的激情,當起了花甲背包客,準備趁著暑期機票酒店雙雙打折的大好機會,好好實踐他們芳華正茂時未曾看過祖國大好風光的理想。顏采開車送二老去飛機場,臨上飛機前,顏太太把顏采拉到角落,老生常談一通囑咐:「我和你爸爸準備到處走走看看,時間肯定不短,你這姑娘從不把自己的人生大事當一回事,我們管了這麼多年,現在也不想管了,你只要自己開心就好。」
顏采一陣感動。
回家後,她晃著鑰匙圈靠在門邊想了一會,緩緩走到書架旁,找出那張白色封面,只有一首《天長地久》的CD,塞進播放器,房間裡立刻迴盪起悠揚的吉他聲,在男子清朗平和的嗓音中,顏采戴上那一頂有著Derek Sanderson Jeter簽名的棒球帽,一面跟著唱,一面換上一身輕便的裝扮,開始大掃除。
星期二天氣晴/窗外的街道依舊喧鬧/麵包店老闆擦乾淨櫥窗/雜貨小販推著車唱著歌/賣花的女孩在街角跳舞/我在練了一天的琴/洗乾淨所有的盤子/夜幕降臨萬家燈火/手機裡沒有你的訊息/留聲機裡音符交錯/有沒有一段旋律能帶我到天長地久/那些了無煩惱的時候/我和你手牽手/掌心相握笑對左右/有沒有一首旋律能帶我到天長地久/在我轉身嚥下沉默的時候/掌心的曾經飄散在空氣裡/風拂過窗沿/我從沒想過離去/因為對我來說/一切都還未走到盡頭
唱到最後,顏采覺得鼻子發酸,她揉著鼻子自言自語:「應當是灰塵進去了。」
傍晚時分,她拿著那張門票,來到了體育館門前。
此時距離演唱會開始已經過去了十分鐘,街道上的人流漸漸稀少,該入場的歌迷都入場了,等在外面的除了沒有入場券準備等演唱會結束一睹偶像風采的歌迷,就是一些販賣螢光棒和周邊商品的商人。顏采晃著小步子繞著體育館走了好幾圈,都沒下定決心到底要不要進去,直到從體育館裡傳來的尖叫聲一浪高過一浪,她才像被觸動了一樣,深吸一口氣,抬腳朝入口走去。
兩個穿著制服的門衛好奇地看著她:「演唱會都要結束了,怎麼現在才來。」顏采卻沒理會那麼多,進到內場後,她才發現所謂五萬人的演唱會居然是這樣一種空前的規模。
顏采之前從未有過觀看大型演唱會的經歷,所以也從未有過這般震撼的感覺,體育館四面八方的觀眾席上坐滿了人,不見一絲空隙,隨著舞台上的樂聲與燈光尖叫聲此起彼伏,像海浪一樣,震得人連歌聲都要聽不清。
到了這時候,顏采才想起來看手上那張票的座位號。
A區五排二十號。
顏采愣了愣,好像首演那次,喬宇川給自己的票上也是五排二十號。
A區是最靠近舞台的那一區,對這麼大規模的體育館而言,從入口處走到那裡也得費一番功夫。只是這一段路,舞台上的喬宇川就已經唱完了一首歌,接著四周的燈光也漸漸變暗,好像沒有要再度亮起來的趨勢。
顏采心中輕歎一聲,難道自己就趕得這麼巧,人才剛到,演唱會卻撞在這個節骨眼上結束了?
她已經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鄰座一個胖胖的女孩用一種「居然現在才到,傻逼了吧」的眼神掃了她一眼,又繼續揮舞著手裡的螢光棒,扯著嗓子高聲尖叫起來。
「安可!安可!安可!」
這聲音像是有感染力,很快便擴散開去,幾萬人的聲浪來回激盪,大地都彷彿引起了共鳴。終於,不知是這些呼喚的聲音起了效果,還是原本演唱會的流程裡面就有結束前返台的這一項,喬宇川穿著一身不見任何花哨,就像大街上路人們都會穿著的襯衫和牛仔褲,背著一把吉他,由升降機緩緩送回到了舞台上。
看到那個人身影的一瞬間,顏采心跳驟然加快了許多,她不自覺抓住衣襟,覺得有些丟臉,甚至有些惶恐。
她會突然來到這裡,並非什麼其他的原因,僅僅只是想著再見喬宇川一面而已。
那是一種突然冒出來的衝動,無論糾結也好,矯情也罷,她就是忽然想要見他,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上一眼。
而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舞台上的喬宇川也正在看著她,他們之間間隔的距離並不算遠,但也沒能準確分清一個人五官的地步,尤其是她還擠在黑壓壓一片人群裡,就在她覺得自己要被那種緊張感卡住喉嚨的時候,悠揚的吉他聲隨著麥克風擴散開去,喬宇川終於挪開了目光,開始彈琴,是那首熟悉無比的曲調。
《天長地久》。
這一回上演的是名副其實的萬人大合唱版本,喬宇川只開了個頭,幾乎所有人都情不自禁跟著唱了起來,顏采朝四周掃了一眼,包括身邊那個胖胖的女孩,大多數人都又唱又叫,有的還在不停抹眼淚。
吉他聲漸漸微弱下去,一曲終了。
整個體育館鴉雀無聲,奇異的,明明在唱歌的時候反響那麼激烈,曲調停下的一瞬間,歌聲沒了,尖叫聲沒了,掌聲沒了,除了四面八方依舊在不斷晃動的螢光棒,時間彷彿就此靜止。
「你們太棒了。」在這種奇異的安靜裡,喬宇川長長吐出一口氣,對著麥克風開始說話:「本來表演已經結束,我都換好了衣服準備離開,可是聽見你們的叫聲,我又覺得,不回來一下真的不行,現在我發現,能回來一趟,真的太好了。」
他的目光又朝顏采掃過來,顏采避無可避,也準確無比地發現了他似乎真的是在看著自己,隔著這麼遠,她依舊覺得那雙眼眸漆黑晶亮彷彿能把整個人都吸進去,舞台上的燈光亦讓他的面容比往日更加英俊。
「有件事我從來沒有對你們說過,《天長地久》這首歌,其實是我專門為了一個人而寫的,那個人,是在我迄今為止的人生中,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一個人,沒有她,今天的我,就不會站在這裡。」
喬宇川冷不丁說出的這麼一番話,讓原本安靜的歌迷又發出一陣騷動開始交頭接耳。
「我以前曾做出過一個決定,我的每一場演唱會,第五排第二十號的那個位置都要留給她,這樣只要她一出現,我就能夠立刻從人群裡發現。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我們分開了,但我依舊把演唱會的門票給了她,想著她如果願意來聽這場演唱會,願意坐在下面聽我唱完一整首《天長地久》,那麼我就有勇氣當著這裡所有人的面告訴她,我從來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
喬宇川說完這句,顏采立刻發現變得不對勁,周圍所有人的目光好像都匯聚到了自己身上,她正要起身悄悄離開,忽然嘩啦一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聚光燈將光束打到了她身上。
在人群的驚呼聲中,喬宇川居然跳下了舞台,一步步朝顏采的方向走。歌迷們彷彿傻了一般,都呆呆坐在原位沒有動也不動,而隨著喬宇川的接近,顏采身邊那個胖胖的女孩直接嚶嚀一聲臉色通紅地暈了過去。
周圍的一切嘲雜都消失了,顏采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一聲比一聲急促。喬宇川彷彿踩著星光緩緩來到她眼前。
高挑的身形,寬闊的肩膀,俊逸挺拔的五官,眼角微微彎起,對她露出明朗的笑容。
他說:「顏采,我想我們能夠克服困難的。」
用的是斬釘截鐵的語氣。
顏采嚥了一口唾沫,想說話,張張嘴,卻不大不小吐出了一個「嗯」字,這頓時讓她覺得,活了二十多年,即便是在小學時過六一兒童節被老師趕鴨子上架當著全校同學面跳芭蕾舞,她也沒有如此窘迫過。
喬宇川好似被注入了強心針:「以前我曾經跟你提過一次結婚的事情,我承認那次我太衝動了,不過也怪我沒有搞清楚程序,真正的求婚不該是那樣隨口一提,應該是這樣。」在四周無數道目光的包圍中,他的身子緩緩降下去,右膝跪在地上,拉起了顏采的手。
他的眼睛晶亮有神,眼角微微彎起,帶著溫和的笑容,顏采從沒看過一個人能笑得這樣好看。燈光落在喬宇川身邊,像是打碎了的星星,在那片讓人難以忍受的寂靜中,顏采看見他緩緩張嘴。
「你願意嫁給我嗎?」
《假如愛有天意/一夜風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