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迦站起來,準備從車上跳下去。她看見彭野在旁邊,便衝他招招手:
「喂,搭把手。」
彭野瞥一眼她那隱隱的驕矜樣兒,有點無語,但這次卻沒不搭理她,他舉起手;
程迦握住他的手掌,感覺很大很暖,掌心寬厚又結實,和她春夢裡一樣;更妙的是,他掌心有很厚的繭,粗糲有質感,像狗爪的肉墊墊,或者熊掌應該是這樣。
摩挲在肌膚上,一定有妙不可言的觸感。
她藉著他的力穩穩跳下。
彭野瞧她:「非得這樣就消氣了?」
「非得這樣。」程迦哼一聲,「誰打我一巴掌,我得扇回去一百個。不隨地扔菸頭就是我的以德報怨。」
她晃了晃手裡的煙,嘴在笑,眼神卻冷淡。
彭野想起那晚在她房間,她盯著他說有人摸了她胸時,就是這個眼神。冷靜,淡定,看似可以一筆帶過,實則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嬉皮士和熊貓眼早躲開十萬八千里,拿毛巾清理身上的汽油。從裡到外的衣服都得換,兩人到車裡翻行李和衣服時,都不敢正面和程迦有目光接觸,怕忍不住用眼睛剜她,而她瞬間一個菸頭扔過來。
這女的站在車頂倒汽油那架勢那眼神,就是個神經病啊臥槽!
程迦走開一段距離,坐在枯草地上吹風。
不一會兒,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握煙的手頓了一下,豎耳聽,這腳步聲是……
她挑著眉回頭,是尼瑪。
他羞澀地撓著頭,嘿嘿笑。
程迦問:「你想聊天?」
「姐。」尼瑪在離她兩三米的地方盤腿坐下,「剛才那兩個人說以後恨死上海人了。」
程迦莫名其妙:「為什麼?」
「他們說你是上海人。」
程迦:「我騙他們玩的。」
尼瑪:「……」
「姐,你哪兒的人啊?」
程迦沉默了一會兒,她不知道她該算作是哪兒的人。難怪她四處漂泊,無處安家。
最後,她說:「齊齊哈爾。」
尼瑪「哦」一聲,隔了好一會兒,小聲說:「姐,你別生氣。」
「生氣?」
「其實……這是規矩,在無人區,別人的車壞了,你得停下。因為不知道下一輛車是一天還是一個月後經過。」
程迦明白過來,淡笑一聲:「已經撒氣了。」想想,隔半秒又問,「誰叫你來解釋的?」
「啊?……我看你一個人跑來這兒坐著,以為你在生氣,怕你說我們不站在你這邊,所以來……」
程迦「哦」一聲,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道:「純良孩子。」
她想起他叫尼瑪,覺得逗,問:「上次,那個人好像叫過你另外一個名字。」
「哪個人?」
程迦回頭看一眼彭野的方向,指了指。
「你說七哥叫我啊。……桑央……我全名是桑央尼瑪。」
「尼瑪有什麼意思沒?」
「在藏語裡是太陽的意思。」
「哦?尼瑪是太陽。」程迦點了點菸灰。
她扭頭,指:「那個人叫什麼?」
「哪個?」
彭野和十六站得近。程迦說:「摸我的那個。」
尼瑪紅了紅臉,說:「彭野。」
「彭……野……」程迦唸著,說,「名字不錯。」
隔了一會兒,她問:「他多大了?」
「過了三十,不知道准數兒。」
「結婚沒?」
尼瑪搖搖頭,有些警惕地看她:「你為什麼問這個?」
「你只管答。」程迦稍稍皺眉,說,「他身邊有沒有女人?」
「不知道啊。」尼瑪低著頭。
「相好的?」
尼瑪抿緊嘴唇。
「你們隊的人會不會出去找女人?」
尼瑪嘴唇抿成一條線。
程迦抽了一口煙,問:「他什麼時候來這兒工作的?」
「好多年了,具體我也不清楚。」尼瑪默默揪著枯草。
這孩子嘴挺緊啊。
程迦失了興趣,不想聊了,淡淡地說:「我給你拍張照吧。」
「不用了!」尼瑪連連擺手,特別不好意思,一下子跳起來跑開。
程迦抽完一根菸,站起身。
突然,有風颳來,帶著不同凡響的力度和冷意。
程迦裹緊外套抬頭看,天空的藍色變深了。枯草地上泛起波浪,由遠及近,彷彿成群的爬行動物從遠方急速遷徙而來。
山雨欲來,氣勢壓迫。
十幾米開外,彭野背脊筆直,他仰著頭,望著風來的方向,眉心緊緊擰著。
程迦快步走過去,嬉皮士和熊貓眼的車勉強修好了。
石頭說:「你們快點上路往前走,暴風雪要來了。」
彭野皺著眉頭,說:「來不及了,折返去剛才路過的村子。十六!」
十六「誒」一聲,立刻收拾工具準備上車。
熊貓眼詫異:「啊?那是村子?只有三四戶人家啊,這怎麼能算村子。」
嬉皮士則不相信:「只有一個小時就能到下個鎮子,這天看著很晴朗,高原上本來就風大,一時半會兒怎麼會有暴……」
「那你們繼續往前走。」彭野關上車門,「再見。」
嬉皮士:「……」
車開出去不到500米,天空炸下一道雷,要把人耳膜震破。
可天還是藍色,只是風突然停了,枯草也靜止了。
原野上的藏羚等動物全都不見了蹤影,一股詭異的死寂籠罩著荒野。漸漸,程迦腳底傳來陰森森的冷意,溫度在悄然下降。
十六坐在駕駛座,把車開得像飛機。
突然之間,天黑了。
烏雲從遠方的山裡湧出來,天地變色,藍天金草地雪山全都不見,只剩黑暗詭異的輪廓。
黑雲翻滾,狂風肆虐。
頃刻間就下雪了,洋洋灑灑,雪太厚,車燈都穿不透,伴隨著硬幣大小的冰雹,子彈一樣砸得車身噼啪響。
程迦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凶殘的雪。
風雪愈演愈烈,氣溫持續下降,路上開始結冰,十六不得已放慢車速。一車人像乘著小舟在黑夜的狂風驟雨的海上顛簸。
只有10分鐘車程的村子,走了半個小時才到達。
這段路走得太辛苦,所有人下車時都疲憊不堪,臉色很差。
村子在一個小山谷的矮灌木叢裡,除了分散在各處的三兩戶人家,還有個破舊的驛站。
程迦不知是太冷還是路上顛簸,有些胸悶。她拿到鑰匙後,進了房間。
房間裡沒有床,是炕頭。
程迦伸手一摸,很暖和。她照鏡子補妝,發現自己臉色發白,嘴唇發紫,估計是凍的;可屋子裡又很熱,她脫了外套,還是有種熱得暈乎的感覺。
冰雹打著窗棱悶聲響,驛站是全木結構,看上去年歲不小。
程迦推開木窗,才開一條縫,大片的雪花就隨風湧進來,一粒冰雹砸在她腦門上咯嘣兒響。
不到下午四點,外頭黑漆漆的。她聽到隔壁房間傳來男人的笑鬧聲。
有她在場,沒她在場,他們似乎是兩種狀態。
風把窗子推上了。
程迦出了房間。這驛站雖然破舊,卻有古代遺風,橫樑上勾勒著祥雲佛像和舞姬,看著像有很多年歷史。
程迦想下樓看看,走到拐角處,發現錯了方向。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潺潺的水聲。
拐角處是沖涼的地方……
程迦剛聽到過隔壁房的笑鬧聲,知道有一個人不在房裡。
外頭風雪蕭蕭,程迦耳旁卻靜悄悄的,只有流水聲淅淅瀝瀝和她的心跳。
砰,砰,砰。
古老的驛站,簡陋的房間,木裂的門板,昏黃的燈光從縫隙裡漏出來,像歷經風吹的紙燈籠。
程迦悄然走到門邊,燈光溢出門板裂縫,灑在她臉上,她看清了燈籠裡的燭火——
彭野在沖澡,一絲不掛。
水從他頭頂衝下來,黑髮濕漉,古銅色的身軀修長精實,流線型的肌肉像石膏塑像。
他在沖涼水,沒有起霧,水流清晰地在他的肌膚上淌。
程迦似乎能聞到水的味道,還有荷爾蒙的味道,從狹窄的縫隙裡湧出來撲在她臉上。
她目光筆直,盯著他的身體,一寸一寸,從上往下滑:寬肩窄腰的倒三角,流線型的背肌,凹陷性感的背溝,緊而翹的臀部,筆直的雙腿……
尤其是他背上幾道長刀和子彈留下的傷疤,男人疤。
他比她幻想的還要性感,如果是在野生動物族群裡,他一定是雄性動物中的首領。
程迦不經意輕輕吸了一口氣,要是現在手頭有根菸就好了。她又緩緩吸氣,卻猛然發覺自己呼吸困難,心跳加速。
那邊,他揉了一下頭髮,水花四濺,他微微側過身了,程迦抿緊嘴唇,盯著他精窄的腰。
突然,
她心跳更快,甚至頭腦暈眩,她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一下,有什麼溫熱黏稠的液體滴到她手上。
她低頭一看,竟是鼻血。
操!
更多的血湧出來,不可控制,迅速滴到地板上。
程迦呼吸更困難,她突然一晃,地板吱呀作響。
她猛地抬頭,縫隙那一邊,彭野的身體僵了一瞬,頃刻間,他扭頭看過來了,眸子濕潤而黑暗,正正撞上她的眼睛。
如果是平常,看了就看了,程迦不會逃;她甚至會堂而皇之視奸他正面的裸體;
可現在,她在流鼻血。
程迦衝進房間,飛快鎖上房門,她靠在牆上,仰著頭捂著湧血的鼻子,完全被震撼到。
彭野轉身的時候,她看到了,只一眼,卻什麼都看到了……腹肌,人魚線,還有轉身時帶著晃動的那一捧……
像大爆炸,一切都在剎那間失控,她的心臟跳瘋了,鼻血也流瘋了。
彭野的腳步聲尾隨而至,止於她房間外。
「開門。」隔著一扇門,他嗓音極低,語氣並不好。
一秒,兩秒,裡頭的人不搭理,外頭的人忍夠了,突然一掌拍在門上:「開門!」
這氣勢讓隔壁房間的笑鬧聲都安靜了。
很快,隔壁的十六等人開門出來,就見彭野黑著臉杵在程迦房門口。
「咋回事兒啊……」十六低頭看見地板上一長串滴墜型血跡,驚呆,「臥槽,什麼情況?」
彭野沉默一秒,都不用後退蓄勢,突然就發力,一腳踹開程迦的房門。
程迦倒在地上,意識全無,臉上全是血。
彭野大步進去,把她抱起來,語速極快:「高原反應,很嚴重。」
十六立馬明白:「我去拿藥。」
尼瑪又擔心又不理解:「她幹嘛躲在房間裡死不出來呀?」
「……」彭野舔了舔門牙,冷冷地看了昏迷的女人一眼,
隔半秒,說:「她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