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程迦換上衣服走出門,尼瑪站在不遠處。

  程迦問:「你怎麼跑上來了?」

  尼瑪揉揉腦袋,說:「七哥叫我喊你下去吃飯。」

  程迦斜著眼瞧他半晌,瞧得他眼睛發毛了,才開口:「尼瑪,你看我,……我的表情看上去像相信你的話嗎?」

  尼瑪:「……」

  「憑你也想糊弄我了?」

  尼瑪窘迫地搓搓手:「姐,是真……」

  「他喊我吃飯?呵,太陽從西邊出來。」她拉上房門,高跟鞋走在木板上響聲清脆,走一步又停下,兀自笑笑,說,「風從月亮上吹過來。」

  尼瑪不敢說謊了:「姐,我怕你生氣,上來看看你。」

  程迦說:「我不會生他的氣。」

  尼瑪心裡一塊石頭落地:「那就好,程迦姐你真好。」

  程迦是真沒生過彭野的氣,從來沒有。她想,有他那副身材,想寵愛都來不及,誰還有心思生氣。

  而且,她很清楚他是故意慪她的。

  她淡淡道:「他說難看就難看了?成天看的不是羊腿就是牛腿,他知道什麼是好看?」

  「對呀對呀。」尼瑪附和,心想程迦還挺堅強的,他想打圓場,便說:「七哥有時候說的話不是那意思。其實,他還挺關心你的。以前我們不認識,以為你是計生用品販子的時候,他也提起過你呢。」

  計生用品販子?程迦有夠無語的,隨口道:「他提起過我?」

  「對啊。」

  「說我什麼了?」

  尼瑪眼睛亮晶晶的,實話實說:「他說你是母夜叉。」

  程迦:「……」

  尼瑪說完,又趕緊擺擺手,跟她解釋:「你別誤會,其實是石頭哥說你是女夜叉,七哥就說不是,你是母夜叉。」

  這有可誤會的餘地麼?

  程迦淡笑一下,說:「我謝謝你們全隊。」

  尼瑪嘿嘿地笑:「不用謝不用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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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迦還沒下樓,樓下堂屋裡的一桌人就聽到了她的高跟鞋響,清脆,利落,宣告她的登場。

  安安和肖玲扭頭看程迦,然後就挪不開眼神,程迦的衣服很簡單,白色針織衫配黑色呢短裙,一條打底褲,清淨幹練。

  明明很簡單的衣服,看著卻很有品位。

  她個子高瘦卻又有料,這衣服往她身上一掛,跟時裝周上的模特兒一樣。

  十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說:「程迦,你先前穿衝鋒衣看不出來,這麼穿真好看。」

  石頭問:「是羊毛做的麼?」

  程迦:「除了羊就不能想點兒別的動物?」

  石頭:「牛?」

  程迦:「……」

  彭野就跟沒看見她似的,盛飯分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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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條長凳,十六和石頭坐一條,尼瑪跟著彭野坐一條,安安和肖玲擠一條,沒人敢和程迦坐,倒弄得她一人壓一方,跟老大似的。

  安安和肖玲大學快畢業,年輕女孩對什麼都好奇,活潑又愛侃天,一頓飯的功夫就和十六石頭聊得熱絡。除了工作上的事不透露,十六都是有問必答。

  吃完飯,石頭和尼瑪收拾碗筷。安安坐著不好意思,也幫忙收。肖玲則繼續和十六聊天。

  程迦先上樓回房了。

  晚上十點,對她來說太早。放在平日裡,這是她夜生活的開始。但今晚,她無處可去,也無事可做。

  她從盒子裡抽出一支菸含在嘴裡,剛打燃火機,手卻頓住。想起那個微慍的聲音:「誰准你吸菸的?」

  她盯著紅色竄動的火苗看了一會兒,無聲地笑了笑,把煙拿下來,關掉火焰。

  程迦躺倒在床上,手裡舉著未燃的煙,轉來轉去。

  木樓並不隔音,不久,走廊上傳來腳步聲,程迦聽得出來是誰。

  她的手停住。

  幾秒後,隔壁房門開了又關,腳步聲在房間的木地板上響起。

  程迦想了一會兒,坐起身,剛要把飽受她手指蹂躪的煙扔進垃圾桶,想想在這兒有錢也難買,又塞回煙盒裡。

  她重新穿上高跟鞋,走過房間的木地板,她知道隔壁的人聽得到。

  她開門又關門,動靜不大不小,不溫柔也不刻意,拿捏得剛好。她走到他門口的步伐也同樣如此。

  程迦倚在他門邊,安靜地等待。

  我在你門邊候,你一定知曉。

  走廊裡燈光昏暗,樓下傳來女孩們的談笑聲,但門的那一邊,格外安靜。

  程迦手心出了點兒汗,開始把玩打火機。過了不知幾分幾秒的安靜,那頭傳來他低沉的嗓音:「誰在外邊?」

  程迦無聲地笑了笑,說:「風。」

  彭野沉默半刻,鬼使神差地問:「哪個方向的?」

  她站在東西走向的走廊上,他的房門面朝南方。

  程迦說:「你開門,起南風;你不開門,就刮西風。」

  屋裡頭又安靜了,樓下的談話聲依然清晰。

  一秒後,那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彭野拉開房門。

  程迦斜倚著門,摁打火機玩,火苗一明一滅的,照在她臉上。她嘴角還留著淡淡的笑,眼睛仍是那樣平靜。

  他扶著門,並沒有請南風吹進門的意思。

  她看出來了,還問:「不請我進去?」

  他低頭看她:「有事?」

  程迦穿著高跟鞋,還是得仰望他。

  她微微直起身,特意斜靠去門板上,彭野稍稍用力穩住門。他的臉逆著房裡的燈光,輪廓鮮明。

  她感受到他侷促的力量,要笑不笑的,眼神筆直:「進去說。」

  彭野道:「在這兒說。」

  她臉上的笑意就淡了下去,說:「沒事兒了。」她站直了身子轉過身,打火機不小心掉在地上。

  程迦站在原地,一副我俯身會可能流鼻血的樣子看著彭野。

  彭野盯著她看,明明預感她有什麼目的,可幾秒後,還是得彎腰去撿。

  她低頭看,他的頭在她腿邊。她稍稍下蹲,五指伸進他的頭髮,摸了摸。

  他的頭髮茸茸的,有一點點扎手……

  「和我想的一樣軟。」她說。

  彭野站起身,眼神微冷,俯視著她:「你幹什麼?」

  程迦說:「我說軟,『僅』指你的頭髮。」

  彭野:「……」

  他眼神很黑:「有下次,我會不客氣。」

  調情結束。

  程迦筆直看著他,像在無聲堅持著什麼。

  幾秒後,程迦平靜開口:「彭野。」

  這是她第一次正式叫他的名字,彭野竟無法接話。

  她說:「你以後別栽我手裡。」

  她表情不羞不愧,眼神寡淡如水,卻似乎在說:不然,我會整死你。

  彭野看懂了,沒接話。

  樓下,石頭喊:「老七,程迦,快下來。」

  兩人對視著,在較勁,都沒有回答。

  「老七?程迦?」石頭還在喊。

  「來了。」程迦看著彭野,回應。

  「下去吧。」她淡淡地說著,站直身子,轉身走了。

  彭野冷臉看著木色走廊上程迦的背影,耳畔卻莫名響起她剛才說的話。

  他沒想過她會用那種方式表達,一種讓他瞬間就接受理解且稍稍驚異的方式,像在講只有兩人能懂的密語。事先沒有約定,拈手就來。

  「你開門,起南風;你不開門,就刮西風。」

  他的門面朝南方,開門,南風吹進屋;不開門,風從西往東,上走廊。

  她說她是風,他開門,就進屋;不開門,就回房。

  然後,他開門了。

  而另一句話更像魔咒:「彭野,你以後別栽我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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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晚飯多了兩個女孩,石頭擔心大家都沒怎麼吃飽,所以烤土豆吃。

  一群人圍著炭火,烤土豆的香味漸漸散開,溫暖又溫馨。

  程迦挑了一個,聽尼瑪的指示,撥開皮,熱氣直冒,撒上鹽巴吃一口,軟綿綿的,又甜又鹹。她向來不愛土豆,可這回的烤土豆是真美味。

  安安和肖玲直誇好吃,石頭笑得合不攏嘴。

  肖玲邊吃邊問:「剛進院子的時候,我看到停著兩輛車。那是你們的啊?」

  「是啊。」

  「都被雪蓋嚴實了。」

  「明天就會停雪。」

  「能停?」肖玲詫異,「你們看天氣預報了?」

  十六指指彭野:「他懂。」

  肖玲「哦」一聲。

  夜裡十一點半,眾人散了去睡覺。肖玲和安安害怕深山恐怖男夜襲,把房間換到十六的對門,也就是程迦的隔壁。

  肖玲一進屋就爬到炕上揉腿:「我真是瘋了才跑來這兒,下次打死我也不來了。」

  安安沒說什麼。

  她和肖玲是大學同學,現在不是流行來藏區麼,兩人就把畢業旅行的地兒選在羌塘,原本肖玲的男朋友郭立也一起來。可臨行前兩人拌了嘴,肖玲一氣之下改變日期和行程,拉著閨蜜安安一起來了。

  肖玲賭氣道:「手機掉了也好,聯繫不到我,急死他。」

  安安說:「其實郭立挺冤枉,他導師臨時帶他開會,他也沒辦法。你就可勁兒折騰吧。哪天把他折騰跑了,我看你後不後悔。」

  肖玲被她這麼一說,又有些懊惱,她煩躁地在床上滾:「不想了不想了。」隔一會兒,又說,「剛才那幾個男的挺好的。」

  安安說:「是啊,一開始我們還以為他們是壞人,真有點兒不好意思。」

  「但那個女的太討嫌了。」肖玲哼一聲,「勢利,這輩子沒見過錢似的。」

  安安說:「不是吧,我看她穿衣服很高檔的樣子。她的手鐲和你一樣呢。」

  肖玲道:「現仿貨多了。有錢會住這種地方,或許是窮游。」

  「但她的相機看著很值錢啊。」

  肖玲說:「她這種人,隔壁藝術學校很多啊。一身名牌都是別人買的。咱們學校,一本重點,哪個同學不是正正經經?」

  安安說:「你別太絕對。」

  肖玲說:「咱們是沒那麼多有錢人的裝備,可咱們有文化有志氣有尊嚴。」

  安安說:「這不代表別人沒有啊。」

  「你也看見了,那女人對誰都愛答不理,她和這群人不熟,估計是路上搭伴的。」

  她鄙夷地笑了笑,說,「安安你不知道吧,微博上說,很多女的單身來這兒窮游,搭便車不給錢,用身體做交易。一路陪人睡著走完。」

  「肖玲,平時在宿舍八卦就算了,這麼說也太……」安安想說「惡毒」,顧忌著友誼,嚥了下去。

  「這種可能性太大了。安安,你別把這個世界想得太單純……」

  肖玲話沒說完,隔壁傳來十六敲門的聲音:「程迦,你睡了沒?」

  程迦說:「還沒。」

  「開下門,你晚上是不是忘吃藥了?」

  「啊,來了。」

  肖玲和安安對視一眼,驚愕地瞪大眼睛。程迦還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嗓音,可她們聽得一清二楚。

  這麼說,

  剛才她們說的話,程迦全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