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衛昭取了大佛寺的活泉水回來,讓丫鬟們燒沸了,化了符紙給陳馨喝下。

不知道是那符紙起了效用還是陳馨的心理作用使然,一碗符水喝下去,陳馨竟然也不吐了。

看著女兒的氣色好了許多,翰林夫人終於是放了心,親自喂了陳馨白米粥,看著她睡下了,才告辭。

領著自己帶來的一干婆子丫鬟出了陳馨的屋,翰林夫人四下看看,皺起眉頭:「姑爺呢?」

衛昭跟著從屋裡出來,正巧聽到翰林夫人這句話,便上前來回答:「大哥看親家夫人來了,說萬事有您拿主意,他先回翰林院忙去。」

翰林夫人一聽,更不高興了:「衛三小姐你看看這都是什麼事?!哪有妻子還病著丈夫就離開不在身旁陪著的?等他回來了,你得替我好好說說他!」

衛昭一聽也跟著來氣。

我家大哥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管了?!

可衛昭也不直接嗆她,只上前來說:「我大哥就是這樣的人,來脾氣了九頭牛都拉不住。這可不是在氣頭上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夫人莫怪。」

翰林夫人一聽是衛昶生了氣,心中的火氣不由得矮了半截。

衛昭接過丫鬟的手,扶了翰林夫人,又道:「最近呀還有一件事卻是讓我好生為難,家中長輩不在,我也沒個討主意的人,正巧翰林夫人您來了,您也給我參謀參謀。」

翰林夫人聞言略一頷首,問:「什麼事?你說來我聽聽?」

衛昭扶著她慢慢往下走,說:「我們家夫人前幾天寫了信來給我,說最近大嫂有孕,大哥身邊也沒個貼身伺候的人,讓我看看府裡哪個丫鬟是乖巧懂事的,然後同大嫂說和說和,讓大嫂開了她的臉做通房……親家夫人您說這怎麼好讓我一個沒出閣的小姑娘同大嫂說呀?真真是羞死人了!」

衛昭一臉羞澀不好意思,翰林夫人卻沉了臉。

「這世界上哪裡有小姑插手兄嫂房裡事的道理?!」

翰林夫人僵硬地說。

衛昭很是認同地點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是母命不可違,夫人這樣下了令,我又不好推託……」

說著衛昭頓了頓,恍然大悟般扭頭對翰林夫人說:「要不親家夫人您替我去同大嫂說,好不好?!」

翰林夫人差點兒一口氣沒喘上來背過去。

這世界上更沒有丈母娘往女婿屋子裡頭擱人的道理啊!

好不容易壓了那口氣下去,翰林夫人艱難地開口:「他們小夫妻是新婚,現在哪裡插得進人去……」

「我本也是這樣想。」衛昭柔聲道,「可就怕今日大哥氣壞了想岔了,一時糊塗的點了頭。」

看著翰林夫人神情凝重起來,衛昭不再說讓衛昶收通房的事,扶著翰林夫人出去了。

衛昭將翰林夫人送上馬車,還沒轉頭回去呢,就聽到她在馬車裡吩咐下人道:「趕緊回去燉一盅燕窩拿到翰林院去給姑爺,讓他做完了事就早點回來休息,莫勞了神!快去快去!」

衛昭聽了,心裡舒坦不少,哼著小曲兒回去了。

衛昭一進院子,衛昀就上來拉住了她,用食指點著她樂不可支:「真沒想到你不僅凶,還壞!大哥要納通房,虧你想得出來!你說完的時候,翰林夫人的臉都白了!」

「這事可不是我杜撰的。夫人是有正經和大哥說過的,不過被大哥回絕了而已。」

衛昭說得大義凜然。

「嘖嘖,我可明白什麼叫把雞毛當令箭了!」衛昀帶著衛昭往屋裡走,「不過的確是該讓翰林夫人明白明白情形。方才你去大佛寺取水了,沒看到她在大嫂屋裡多能埋汰咱,合著全天下除了她閨女就沒女人會壞孩子了!好在陪著的是我,要是是大姐在……嘖嘖,大姐那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嘴巴又快又厲害,引經據典嗆到她哭。」

衛昭噗嗤一聲笑了,然後搖著頭道:「我真是一點兒不想趟這趟渾水。可是沒辦法啊,誰讓那是咱們大哥呢。大嫂人是不錯,就怕被娘家唆使得同我們生分……哎,不管了,等夫人回來了再說吧。」

等衛夫人回來了,再慢慢收拾這一團亂的事情吧……

————

此後,衛昭每日一早起來都會親自去大佛寺取水給陳馨化符。

說來奇怪,陳馨吃了那神婆開的這道方子,也慢慢好轉起來。

不僅不吐了,連飯也開始吃得香甜起來。

第五日上,衛昭一如既往地出門往大佛寺去。

這天天氣不錯,又正巧是初一,衛昭本以為大佛寺會有很多人,卻不想來到寺廟外,發現山門是關上的。

衛昭十分不解,可還是讓蒹葭上前去敲了門。

片刻之後,山門打開了,一個小沙彌出來衝著衛昭念了句佛語,然後說:「對不起了衛施主,今天安南太妃來我寺禮佛。為保證太妃的安全,我寺今日閉門,不對外開放。」

因為這幾日衛昭來得勤,這看門的小沙彌已經認識她了。

萬惡的封建大地主!

衛昭在心裡暗暗地罵了一句,對那小沙彌還了禮,溫聲道:「但是我這不得不進去。我家大嫂的情況小師傅你也是知道的,這藥斷一天都不成的……你能不能進去替我問一聲,能否通融通融?」

小沙彌一臉為難:「這……」

「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佛祖有知,定也是不願意讓我大嫂和我侄兒受這份苦楚的。」衛昭搬出了佛祖,又求那小沙彌一次,「勞煩小師傅你進去問問……實在不行,那麼我就在外面等著,等太妃離去後才進去取水。」

話說到這個份上,小沙彌不再拒絕:「那好。請衛施主在外面稍等,我進去稟告師祖。」

衛昭行了大禮,道:「那就多謝小師傅了。」

————

那小沙彌進去之後,久久不出來。

現在雖然是早上,可是太陽已經*辣地掛在天上了。

蒹葭一邊給衛昭打著傘扇著風,一邊勸她道:「看來這小師傅是不出來了……小姐要不咱們回去吧?京郊不是還有一個水仙庵嗎?在那兒取的水也應該是一樣的吧?」

橫豎大少奶奶也吃不出來。

衛昭堅定地搖搖頭:「那神婆說了要大佛寺的活泉水,我就給大嫂取大佛寺的活泉水。換個地方就不一樣了。咱們再等一等……再等一等也許就能進去了。」

衛昭是個穿來的,對於這些鬼神之說心存敬畏,再說了陳馨吃著有效,她登上一等有有何妨?

蒹葭知道自家小姐是個主意拿得準的,她這樣說,就一定會這樣做,便沒再勸她。

衛昭又在大佛寺門外等了快半個時辰,山門終於再次打開。

那小沙彌出來後,側身往寺裡面一比:「太妃有請,衛施主請隨我來。」

衛昭微微一怔,問那小沙彌:「小師傅可同廟裡的方丈說了我是來取水的?我取了水就去了,緣何又要去見太妃?」

小沙彌念了句佛號,又道:「是太妃傳了旨意來,說相遇是天意,也是緣分,故請衛施主前往一見。」

這些皇家人名堂還真多。

衛昭腹誹了一句,欠身對小沙彌道:「那就有勞小師傅帶路了。」

————

大佛寺衛昭是熟悉的,本以為這安南太妃會在大佛寺裡那湖泊的湖心涼亭裡乘涼,卻沒想到這小沙彌帶著她沿著圍墻走,不知怎麼地就走到一個拱門外。

門邊有兩列侍衛手持長矛,守衛在門前。

小沙彌不再往前,只往那拱門一比:「太妃就在裡面。」

衛昭先謝了帶路的小沙彌,然後帶著蒹葭往前走去。

衛昭走到門邊,站在最外面的兩個侍衛手中長矛落下,攔住了蒹葭的去路。

蒹葭一個小姑娘哪見過這陣仗,驚呼一聲,嚇得坐在了地上。

衛昭回頭看到蒹葭這狼狽的樣子,愣了一下,忙對那兩個侍衛道:「這是我的貼身侍女。」

就在這時候,裡面突然閃出個老嬤嬤,挺直得像把劍似地立在門邊,聲音沒有任何欺負地對衛昭道:「太妃只召見衛三小姐一人。」

衛昭一聽,心裡嘆了口氣,對著那傳話的老嬤嬤福了福,說:「我知道了。」

看著老嬤嬤默默地飄走,衛昭又轉身對蒹葭說:「我一人進去,蒹葭你就在外頭等著我。」

蒹葭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還不忘叮囑衛昭:「小姐您一人也小心些。」

衛昭對她微微頷首,然後轉身去了。

剛剛跟著小沙彌進來的時候,衛昭已經在心裡將之前衛夫人帶她進宮前強訓的規矩,還有跟著衛昀的禮儀嬤嬤學的宮廷禮儀都過了一遍。

這時候腳一邁過拱門,衛昭馬上打起精神,低著頭邁著碎步,目不斜視地一直走到兩雙黃色緞面的宮鞋落入眼簾,方停下腳步。

也無暇細想為什麼是兩個太妃,衛昭斂衽屈膝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婉聲說到——

「民女衛昭,拜見安南太妃。」

不一會兒,衛昭就聽到剛剛來傳喚她的那老嬤嬤說:「起來罷。」

衛昭回了一聲「是」,一旁一就有個侍女過來將她扶了起來。

衛昭才站好,一個和藹卻不失威嚴的聲音在她跟前響起:「賜座。」

衛昭忙又謝恩,不一會兒侍女搬來了一個繡墩。

衛昭在心裡猶豫了一下是坐整個屁股呢還是坐半個屁股呢,最後還是決定還是畏懼一下強權,坐一小個角落好了。

誰讓她衛昭是個平頭百姓呢。

坐下沒多久,那個和藹的聲音復又響起:「現在是在外頭,就我們這些人,衛三小姐不必如此拘謹。」

衛昭聞言暗自糾結。

這話是聽呢還是不聽呢?!

女人心海底針啊!

心下嘆息,衛昭站起來低頭回答:「衛昭不敢失禮。」

話音一落,衛昭就聽到另外個慈祥的聲音響起:「在這兒,我們允許你失禮!怎麼痛快怎麼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衛昭再矯情就該被叉下去抽打了。

應了聲「是」,衛昭大大方方地抬起頭去看那坐在亭子裡的兩位老太太。

一個鶴發童顏慈眉善目,另外一個只鬢角花白,眼中含笑。

都是一樣簡單的穿戴,卻透露出不凡的氣態。

衛昭又泛起愁來。

哪個是安南太妃?

似是看出了衛昭的疑惑,那鶴發童顏的對衛昭道:「這位是我母家的姐妹,難得從老家金陵來一趟,是以今日我陪她來大佛寺燒香。」

聽這聲音,是原先頭一個開口的。

衛昭明白這說話的就是安南太妃了,對著她又福了福,然後轉身望著那老夫人深深一拜,喚了一聲:「老太太。」

老夫人對安南太妃笑道:「真真是個可人的!難得衛柬之那樣呆板迂腐的性子能養出這樣一個女兒來。」

說完,老夫人又對衛昭招手:「過來過來,讓我瞧瞧。」

權勢壓人,衛昭就如同砧板上的魚,任由她倆擺弄。

待衛昭走到跟前,老夫人拉了衛昭的手仔細看了看她的模樣,又問:「在外頭等了多久了?」

衛昭低著頭回答:「我也記不得了。應該是沒多久的。」

「哦?」

老夫人默默地瞧了身邊伺候的老嬤嬤一眼。

老嬤嬤趕緊上來替衛昭補充:「回老太太,衛三小姐在寺廟外面等了一個時辰了。」

「這麼久?」老夫人不由得呵斥了下人一句,「怎麼不早來知會我同太妃?!」

衛昭忙替他們說話:「想來當時老太太同太妃正禮佛呢,他們也不好打擾的。」

至於是不是真的是這麼回事,就不好說了。

苦主不追究,老夫人邊也沒再尋下人麻煩,轉過來問衛昭:「衛三小姐來大佛寺是要做什麼?」

「大嫂最近祟著了,那前來做法的姑姑說要一個貴人家的小姐來取大佛寺的活泉水,燒沸了化了符紙給大嫂喝,方能逢凶化吉。」

衛昭答完,安南太妃在一旁笑著對老夫人道:「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老夫人認同地點了點頭,又問了衛昭些家長裡短的,方從手腕上取下一串綠生生的玉佛珠來,擱在衛昭的手心上,道:「今日能相見是緣分,這串念珠,就送給衛三小姐當做紀念罷!」

衛昭沒有細看那串念珠什麼模樣,忙不迭要跪倒感謝。

老夫人笑呵呵地讓下人拉住了衛昭,擺擺手道:「耽擱了你這麼久,你心裡也急了罷?快下去取水給你家大嫂罷,莫讓家裡人掛念著了。」

衛昭應了聲,後退三步,在下人拿來的跪墊上跪下,穩穩地磕了三個頭,後退著下去了。

————

從那處院子裡出來,涼風一吹,衛昭禁不住抖了個哆嗦。

伸手往自己額上一摸,一頭的冷汗。

蒹葭早在外頭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見到衛昭出來馬上迎了上去。

手扶住蒹葭,衛昭心裡一鬆,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到她身上去。

蒹葭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現在看到衛昭這要虛脫的模樣,急著叫了一聲:小姐!「」

與此同時,衛昭身後也有人在叫她:「衛三小姐。」

衛昭精神一震,忙扶著蒹葭直起身來,回頭對著那追上來的大丫鬟欠了欠身:「不知這位姐姐還有什麼吩咐?」

那大丫鬟手裡托著一張托盤,盤裡是一對瑪瑙佛手。

將托盤呈給衛昭,大丫鬟道:「我們太妃說,這一對瑪瑙佛手,送給衛三小姐壓箱底。」

衛昭讓蒹葭收了,又親自從腰間解下荷包,遞給那大丫鬟:「有牢姐姐了。」

大丫鬟笑著推辭衛昭的賄賂:「我就是個傳信的,不好收衛三小姐的禮。太妃身邊著人伺候,我先回去了。」

她不要,衛昭也不再堅持。

將荷包握在手中,衛昭對著大丫鬟深深一福:「姐姐請慢走。」

大丫鬟還了一禮退下了。

蒹葭雲裡霧裡的,看看托盤裡的瑪瑙佛手,又看看衛昭手上的念珠,道:「小姐可真是有福氣,來一趟大佛寺收了這麼多東西。」

哪裡有福氣了!嚇都快嚇死了!

衛昭衝著蒹葭嘆了口氣,道:「趕緊取了水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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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佛寺活泉那兒取了水,衛昭出門時,碰到了大佛寺裡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師傅。

那老師傅往衛昭手上看了一眼,念了句「阿彌陀佛」,對她道:「衛施主好機緣。」

衛昭不置可否,對著老師傅行了一禮,轉身帶著蒹葭走了。

從大佛裡出來了,衛昭才覺得自己這心終於回到了胸腔裡,腳落到了地上。

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回想剛剛與安南太妃還有那老婦人見面的事,衛昭不由得有些後怕。

南安太妃是皇上已故四叔安南王的妃子,京城人士,家中也沒有嫁到金陵去的人,哪裡來的這麼個從金陵來的表姐妹了?

不過她宮裡頭倒是有一位從金陵嫁過來的妯娌……

衛昭尋思著,不由得又出了一頭冷汗。

————

回到了衛相府,讓人將活泉水拿下去化符紙給陳馨吃了,衛昭便回自己屋裡一頭撲到床上。

窩在軟綿綿的被子裡,衛昭心下感嘆——

世界太危險,還是家裡好啊!

拿茶進來的桃夭看到她這樣,不解地問蒹葭:「咱們小姐這是怎麼了?」

放下了茶盤,桃夭又問:「怎麼今天去了這麼久?」

蒹葭一早被衛昭吩咐了不能將在大佛寺的事情透露出去,此時便扯謊道:「半路上馬車輪子掉了,廢了老大勁才裝上去。」

隨從的馬車車夫還有其他人員也是統一口徑。

許是在衛家呆久了,桃夭對這樣的事情也見怪不怪了。

桃夭走到床邊,在衛昭的耳邊輕聲叫她:「小姐要是累了要休息,也要先換了衣裳再睡呀。」

衛昭吶吶地應了一聲,軟綿綿地回答:「桃夭,我身上沒力氣,你多叫幾個人進來給我喚吧。」

難得見到衛昭使性子,桃夭只覺得好笑,忙下去喚人了。

換好了衣裳,衛昭躺到床裡,從枕邊摸了被桃夭取下的那串綠玉念珠來看。

那念珠一顆有石榴籽那麼大,一整串下來都是打磨成一般的大小,綠如翠羽,水頭極好。

縱然是衛昭這般隨著衛夫人見過許多好東西的人,也不由得感嘆這一串的念珠的難得。

到底是宮裡頭的東西……

衛昭尋思著,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

此後,衛昭再去大佛寺取水,大佛寺都是一路綠燈。

每個僧侶見到她,都還會恭恭敬敬地叫上一聲——

「衛施主。」

有這樣的待遇,衛昭也不驕不躁,老老實實取完水滾蛋回家。

這事她誰都不想告訴,只想告訴越慎言。

可是衛相山西一行太折騰,昨天才收到了衛夫人的信,說不小心落了衛相心愛的硯台在上一個城市的客棧。

明明已經叫人回去取了,可衛相死牛脾氣偏不可走,偏要等東西拿回來了才走。

衛夫人的字力透紙背,相隔千里衛昭都能感受得到她在寫這封信的時候有多憤怒。

要不是有御林軍一旁瞧著,估計夫人早就將老爺敲暈了拖回山西去了吧?

衛昭一邊想著一邊收起信件。

哎,有外人在辦事就是束手束腳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