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她考上了台北的學校,我則是錄取了高雄的學校。所謂的落點預測果然都只是預測,預測跟實際情況永遠不會相同。

我預測我的國文會有七、八十分,結果只有六十,我預測我的數學只有二十,結果卻多拿了二十分,我預測我的歷史絕對會及格,但是抱歉,只有四十五,我甚至很勇敢地預測我的英文一定有八十分以上,結果是八十減掉二十幾分。

跟我同考場但不同教室的阿智,每節考完都會出來找我,並且在考場大門口搶拿補習班的答案,我告訴他我的預測,他說:「根本不需要預測,當你已經全力以赴去考試了,剩下的都是命運決定。」

他難得認真地說話,卻一語成籤的讓他說中了。所謂的預測只是預先的猜測,答案老天爺會告訴你。

老天爺把我擺到高雄,把李心蕊擺到台北,把阿智擺到台中,把蔡心怡擺到花蓮。

當我苦惱著我找不到打工的工作時,阿智拍了拍我的肩膀,問我說「四個點能變成什麼圖形?」

「四邊形,而四邊形種類不少....」我不太用心的應著。

「錯。是三角形。」他說。

「怎麼可能三角形?」

「台北、台中、高雄三點都在西邊,連成一條線,而『我的』蔡心怡在花蓮,她就是那個鈍角的點,連接台北跟高雄,所以四點也能變成三角形。」他得意的解釋著,表情像是一個數學家發現了一套驚世的理論一樣地驕傲。當他在說『我的』蔡心怡時,那『我的』兩個字,格外地用力強調著。

「喔....隨便....」我依然無心聽他唬爛。

放榜之後隔兩天,我就拿著寫有蔡心怡房間電話號碼的紙條,騎上腳踏車到阿智家。因為我還在禁足,所以我出門的理由是去剪頭髮。

阿智的爸爸是個頭髮半白但身體非常強壯的老爹,我們都叫他智爹,他是個蔬果菜中間商,也就是直接面對菜農的那一端。我以前問過阿智,是不是像他們這種中間商拿蔬菜水果的價位全台灣最便宜?

他給我的答案是:「錯!」他比出食指,指著我說。

「錯?那不然呢?你們都直接面對菜農了。」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我的理論錯誤。

「所以菜農拿菜才是全台灣最便宜!」他認真地說。我也認真地扁了他一頓。

「媽的廢話!」我說。

阿智他們家的蔬菜水果多到讓你看到就飽了。他常在課餘的時候替他爸爸整理一些沒被批完的蔬果,偶爾他會跟我說:「回去叫你媽媽快點買一些花菜或高麗菜,多買一點起來放,後天要漲價囉。」

當我騎車到阿智家的時候,智爹剛開著他的載菜大貨車回來,我常常覺得智爹的大貨車很帥,他刻意去烤成橙紅色的車頭,還用毛筆在門邊寫上自己的名字,這讓他的大貨車幾乎全台灣獨一無二。更屌的是,他在貨車的後斗,請廣告商用所謂的希德紙貼了一句話:「養家活口工具,偷走死你全家。」

所以阿智說,他們家的大貨車,就叫做「死你全家號」。

智爹從車上跳下來的時候,我正好在停腳踏車,他嘴上叼著他最愛的長壽煙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越來越煙頭喔!細仔!」(台語:越來越帥了,小子。)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搖搖頭,阿智走過來說智爹的老花眼越來越嚴重了。

我把蔡心怡的房間電話號碼遞給阿智,他接了過去,愣了幾秒鐘,然後看著我。

「你覺得,我打去要跟她說什麼?」他問。

「看你啊。」

「我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麼,而且她應該不知道這電話是你給我的吧?」

「嗯,她應該不知道,這是心蕊告訴我的。」

「那我打去要不要先解釋這個?」

「看你啊。」

「你覺得她會原諒我偷問她的電話嗎?」

「我不知道。」我搖搖頭。

「你覺得她會答應跟我去看電影嗎?」

「我不知道。」我又搖搖頭。

「你覺得,我該告訴她我喜歡她嗎?」

「我也不知道。」我繼續搖搖頭。

「你覺得,她會喜歡我嗎?」

「我想不會。」我還是搖搖頭。

「你覺得,你欠扁嗎?」

「一點都不。」我依然搖搖頭。

照慣例,我們又打架了。打了一架之後,我要阿智幫我剪頭髮。阿智問為什麼?我把禁足的事告訴他,他非常感動地說:「啊!這真是太感動了!被禁足了還記得要把電話拿來給我,你簡直就是把我的幸福,放在心底最深處啊!」

於是,他答應我,一定會幫我剪得好看一點。

其實,我只是希望他幫我剪掉一些,讓我的頭髮看起來有修過的痕跡,回家才不會被抓包。但是,他那個手腳傷殘的白癡,把我的頭髮剪得亂七八糟。

「啊?為什麼剪花菜的剪刀剪不斷頭髮咧?」他一邊剪一邊問。我心裡暗喊了一聲不妙的時候,我的頭髮就像被狗啃過的一樣。

從阿智家離開之後,我騎著腳踏車,飛也似地到了李心蕊家,這時她們家沒人在,我便留了一樣東西放在她家院子的第五根欄杆的後面,用一塊石頭壓著。

阿智在這天晚上鼓起勇氣打電話給蔡心怡,這通電話講了十秒鐘。

『喂。』蔡心怡接起電話。

「喂。」阿智冷靜地喂了一聲。

『你誰?』蔡心怡問。

「我阿智。」他說。

『你怎麼知道我房間電話?』蔡心怡驚訝地問。

「因為我是神,我猜得到。」阿智自以為帥氣地說。

『是喔?那你猜不猜得到我現在要幹嘛?』蔡心怡冷冷地說。

「妳要掛我電話。」

『對,你果然是神。』接著就是喀啦一聲,然後就嘟──────────。

我想,不管是哪個女孩子都沒辦法能理解阿智的幽默感。

阿智打電話給蔡心怡的同時,我正在跟李心蕊講電話。她對於我們即將要分隔三百六十公里這件事,有點難以接受。

我們在電話裡,刻意地避免討論到以後如何見面的事情,談論的大都是日常的瑣事,還有她最近生理期的腹痛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

「妳知道嗎?」電話這頭我說,「我現在的頭髮爆難看。」

『為什麼?』

當我把事情經過告訴她,她笑得不可抑制。

「對了,我今天除了被剪了一顆爛頭之外,還去了妳家。」

『耶?』她驚訝地說,『什麼時候?』

「妳們家都沒人在,我想妳也出門了吧?」

『是啊,我陪我媽出去買東西了。』

「我留了一樣東西在妳家。」

『留了東西在我家?』又是一陣驚訝的聲音,『你怎麼潛進來的?你是小偷嗎?』

「妳聽過小偷留東西給別人的嗎......?」

『你留在哪?』

「在你們家院子,從左邊數過來第五根欄杆,我用石頭壓著。」

『那是什麼?』她好奇地問。

「妳去拿來看就知道了。」

然後,我就掛了電話去洗澡。在洗澡的時候,從鏡子裡看見我的爛頭,不禁潸然淚下,涕泗縱橫。

洗完澡之後,我接到李心蕊打來的電話,『我愛你。』她說,這是她第一次說。

而我第一次跟她說我愛妳,卻是在兩年後。

當時,我很想告訴她「我也是」,但我有點緊張,也有點興奮,兩種情緒相衝擊的情況下,我竟然忘了。

留在她家院子裡,從左邊數來第五根欄杆的石頭下的東西,是一張紙。

寫在上面的不是蔡心怡的電話號碼,而是一首歌。

「當我佇立在窗前,妳越走越遠,我的每一次心跳,妳是否聽見。

當我徘徊在深夜,妳在我心田,妳的每一句誓言,迴盪在耳邊。

隱隱約約,閃動的雙眼,藏著妳的羞怯,加深我的思念,

兩顆心的交界,妳一定會看見,只要妳願意走向前。

天天想妳,天天問自己,到什麼時候才能告訴妳?

天天想妳,天天守住一顆心,把我最好的愛留給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