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於是,寒冬臘月的凌晨六點多,我站在了無錫高鐵站的月台上,手裡提著我們無錫最著名的的、虐待了無數遊客的甜味肉餡小籠包。

還有十幾天就春節了,火車站很多人,月台上熙熙攘攘的,我站在人群之中踮腳看著火車來的方向,心裡有些惴惴。

待會林嶼森看見我在月台等他,會不會覺得很奇怪?接人的話一般都會在出站口吧,可是我卻跑到了月台上,這樣會不會太隆重了?

要不我現在跑出站口?

正在猶豫之間,火車已經進站了,白色的列車從我身邊呼嘯而過,然後漸漸減速,逐漸地,我已經能透過車窗,看見車廂裡的乘客了。

我看見了林嶼森。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一眼就能確定是他,其實只是一個一閃而過的側影而已。

但是我已經不由自主地跟著那節車廂跑了起來。

列車的車速已經非常緩慢,所以那個身影始終在我視線裡。我看見他站了起來,從頭頂的行李架上拿下了黑色的行李箱,然後一個穿著藍色大衣的女子貌似跟她說了什麼,他點點頭,又從行李架上拿下來一個紅色的箱子。

列車徹底停了。

車廂門打開,乘客們陸續地出來,當那熟悉的高大的身影從車廂裡走出,我下意識的往柱子後面躲了一躲。

等我意識到出站口的方向並不在我這邊的時候,林嶼森已經走得有點遠了,我連忙又追了上去,悄悄地跟在他後面……

話說,我到底在折騰什麼。

很快我就發現跟著他的不止我一個,那個藍衣服的女子也追上了他,隱隱約約我聽到她在向林嶼森道謝。

「剛剛謝謝你幫我拿箱子,不然那麼重,我可拿不動。」

林嶼森微微頷首,沒有說話。

我遠遠地聽著,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忽然有點驕傲。他是因為我而來的呢,不然他根本不會再這裡停留,也不會幫你拿行李啦。

但是緊接著又為莫名其妙的驕傲羞愧起來。

藍衣服女子好像還言不發想說點什麼,但是林嶼森疏離的態度卻讓她止步了,有些尷尬地走向了另一邊。

我跟在他身後,看著他不言不語打發了那個熱情的女子,不由自就覺得很快樂,腳步也突然輕快起來。

我突然發現在後面偷偷跟著他,肆意地打量著他挺拔的背影也是一件很有樂趣的事,於是打定主意不喊他了,先跟著再說。然而才做好這個決定,前面的人卻忽然停住了。

他驟然地轉過身來,目光直落在我身上。

好一陣,他才大步向我走來,好像是要確認般的,牢牢地盯著我的臉,「聶曦光?」

…………

他到底是怎麼發現我的……

我仰起頭看他:「是啊。」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故意四處張望,就是不看他,「哎,你不知道出站口多冷,我穿著大衣都凍死了,所以乾脆就買票在候車廳啊,有暖氣的,然後既然檢票了,我就跟著下來啊,不然少剪一張票,火車沒法出發怎麼辦?」

我以為他會吐槽又不是飛機,火車不等人什麼的,沒想到他居然擺出一副很同情的表情:「說的也是,聶小姐的票那麼重要,不剪火車票怎麼敢走。」

「……喂!」

他微微笑了:「我不是跟你說八點嗎?」

我「哼哼」了兩聲,他還敢主動提。

「你是跟我說八點,可是我查了火車時刻表,從那邊過來的火車,一列是早上六點到,一列是十點,根本沒有八點的,你幹嗎騙我?」

其實問他這個問題前,我已經補腦好了答案,比如說……怕你起床太早辛苦之類的……

誰知道他卻歎氣說:「我怕你說,『林嶼森算了,太早了我爬不起來,你還是自己回蘇州吧。』」

我忍不住好氣又好笑:「我才不會這樣!」

「嗯,現在我知道了。」他認真地看著我說。

我本來以為再見到他會很不自然,可是剛剛卻完全沒有,還像以前那麼輕鬆隨意。然而此刻在他這樣的目光下,我卻又一下子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才好了。

我稍稍避開他的目光,故作調侃地說:「對了,很厲害嘛。」

「什麼?」

「剛剛我都看見啦,藍衣服的姑娘。」

他笑了:」折算加分還是減分?「

我愣了一下才領會他的意思,頓時覺得窘了。「什麼加分減分,我數學不好……」

不等他再說話,我胡亂地把手裡的盒子塞給了他:「給你,幫你買的小籠包。」

熱騰騰的小籠包到現在其實已經變成了小凍包了。其實大冬天的給人打包一份小籠包很傻吧,可是……反正我就是一是抽風了。

「出站口旁邊有個不錯的咖啡館,去那邊吃吧。」

「好。」

看他回答的那麼快,我忍不住提醒他一下:「很甜哦。」

他笑了笑:「是嗎?那很適合現在吃。」

我不由低下頭,怕不自覺彎起的嘴角會洩露我心中的湧動,「走啦!」

這回我跑在了前面。

大概是因為時間太早的緣故,咖啡館裡很安靜,沒幾個客人。

服務員熱情地幫我們熱了小籠包,居然還非常貼心地送上了點醋,讓我驚奇了一把。吃完早餐,我們慢慢地往停車場走。

「你想去哪裡玩嗎?無錫其實沒啥好玩的,太湖現在也太冷了。」我努力地想著經典,「要麼去看看靈山梵宮,起碼那個頂還是很漂亮的,或者去三國城水滸城?不然黿頭渚什麼的……」

我滔滔不絕地介紹著,知道他的聲音響起。

「我一直覺得,你會帶我去看梅花。」

我猛然頓住了。

想起他在信上寫接到我賞梅的邀請,他多麼的欣喜若狂,心頭忍不住就一陣酸楚。吸了一口了寒冷的空氣,我可以輕快地說:「好啊,那我們去梅園,梅園的門票最便宜了,你幫我省錢啦。」

我是自己開車過來的。其實我坐林嶼森的車也好多次了,但是自從看了他的那封信,忽然就不想他開車了,總覺得有點不放心。於是到了停車場,我果斷地搶先坐在了駕駛坐上。

林嶼森果然沒乖乖去副座,而是站在駕駛座外,俯身禮貌地敲了下車窗。

我開了車窗。

「外面路上有積雪,我來開車。」

「不是我不信任你的車技啊……」本來想隨便找個借口讓他放棄開車的念頭,但是忽然想到,也許我們以後一起出去的機會很多,總不能每次都找借口吧,於是我嚴肅地立刻改口,「我是真的不太信任你的車技。」

大概太傷他自尊了……他居然一時啞口無言了,看著我,想笑又不好笑的樣子,然後歎了口氣。

我催促他:「上車上車,不然梅花都謝啦。」

我胸有成竹地在無錫彎彎曲曲的道路上開著車,嚴肅認真地駛過每一條道路,但是開著開著,忽然覺得不對……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是太湖吧?我怎麼開導太湖邊上來了?

我緩緩把車停到了路邊,把手機拿了出來,還沒打開地圖軟件,就聽旁邊的人淡定地說:「前面有個路口你開錯了。」

我默默地扭頭看他。

「路牌提示你應該走右邊的道,你開中間了。」

「……你幹嗎不早說……」

「哦。」他一本正經地說,「我以為被鄙視的人是沒資格指路的。」

我的表情估計很古怪,鬱悶地轉過方向盤打算回頭,卻被林嶼森攔住了。

「不要回頭了,這裡很好。」

「什麼?」

林玉森說:「你看那邊。」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遠處大片大片的紅雲一下子闖入眼簾,好像正是盛開的梅花。

我把車開過去一點,停在了旁邊的小徑上,一下車,果然是一大片梅花林。

不知道什麼時候,太湖邊上居然種了這麼多梅樹。眼下正事梅花開放季節,剛剛下過雪,積雪輕輕地壓在梅花上,在這人跡罕至的太湖邊,開的安靜而燦爛。

太湖水輕輕地拍打著堤岸。

我和林嶼森靜靜地穿行在梅樹林,一時間誰都沒說話,只有鞋子踏在雪地上的聲音。

「所以,你一直以為兩年前邀請你看梅花的是我?一開始進公司,你才會那樣對我?」

林嶼森過了一會才回答我。「是的。」

「那你後來為什麼……」我停住了口,「明明在你心裡我曾經棄你於不顧。」

「身不由己。」

我停步看向他。

「我找了很多理由說服自己,或許家其沒說清楚,或許你那時候年紀還太小,不敢面對這麼沉重的事,所以選擇性遺忘了,這在醫學上也有過案例。又或者你並不知道我中文名字,當時家其介紹的是Vincent,你又恰好忘記了我的樣子,所以你沒能把我和兩年前那個人聯繫起來……我找了很多個原因,每個原因都有那麼多漏洞,可是每個我都說服自己相信,否則,我怎麼才能放棄自己再度追求你?」

「一點都不感動!」我真想弄個雪球砸他,「你問都不問我,就把黑鍋扣我頭上。我是那種人嗎?」

「你不是。」他鬱鬱地吐了口氣,「可是曦光,除了你,我沒有想過回事除你之外的任何人。至始至終,我沒想過會不是你。」

「對不起。」他說。

「如果不是我爸爸無意拆穿了這件事,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讓我知道?」

林嶼森沒有回答,顯然是默認了。

我不由就是一陣氣悶,可是氣悶之外,又泛起更多的柔軟酸楚,竟然有這樣一個人,他願意為我獨自承擔傷痛,願意在他認為被我辜負後還一如既往……

一陣湖風吹來,梅花上的雪撲簌簌往下落。

「你這幾天為什麼一聲不吭地跑那麼遠?」

害我……那麼擔心。

「我該怎麼面對你呢?」他的聲音澀澀的,「我一直以為,我是為了你才不能再拿起手術刀,我終於說服自己的心甘情願,可是最後卻發現,居然是因為一個不相干的人,一個錯誤?」

他自嘲地笑了,「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對自己交代。」

「我的人生簡直變成了一個笑話。」

我心裡一陣陣鈍痛。

可一時間竟然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好像語言忽然是失去了作用,統統都那麼蒼白無力。

「聶曦光,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

我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說的是莊序,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問這個,丹仍然回答:「大三升大四的暑假。」

「一年半。」他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這幾天我經常想起你說的那句話。」

「……什麼?」

「你說,『要是我先認識你就好了』。可是現在,我寧願我是晚認識你的那個,那樣我不會怨恨,不會去想如果不是這樣的陰差陽錯我們早就在一起了,可是,」他說,「竟然是我先認識你的。」

我不明白這幾句話有什麼樣的魔力,那麼平平淡淡卻一下子刺痛了我,連同前面那句「我的人生簡直變成了一個笑話」一起讓我難過到了極致,我簡直是在一剎那衝口而出。

「以後我和你在一起。」

他有片刻的驚愕和失身,緊接著眸光好像被點燃似的,熱切得讓人心悸,可是很快那光芒又消失了,「曦光,我希望我們在一起,但是絕不是因為你的一時衝動。」

我倔強地說:「我就是一時衝動了,你要不要?」

他靜靜地凝視我,最後好像認輸似的,一下子把我拉到了他懷裡,緊緊地抱住了我。

他的大衣有些冷,可是很快,他的懷抱就溫暖了起來,我聽到自己的心跳得那麼慌張,可是我一點都不想掙脫。

好一會兒,我聽到他在我耳邊堅決地說:「要。」

然後他又重複了一遍,聲音裡帶著輕輕的疲乏,「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