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謝恩

我端坐轎內,手中棒著三盒自製的『迷你麻花』,浮想聯翩,華湘和春菊隨轎候著。才入宮三天,宮裡宮外『雲』風不斷,我成了所有人話裡話外的中心。我這只寬寬的箭靶已高調地立了起來,不知道那背後放冷箭的人是不是準備隨時再補上一箭,又或者新的對手會被引來狂射一氣。我不傻,雪靈的死沒有完,巫盅的冤沒有完,西紅的刺殺也沒有完,一切的一切都還在我心底盤旋,我瞇著眼,是為了更好的觀察暗藏起來的對手。我等候那一天的到來。

這樣一想,我不禁輕哼了一聲,轎一落地,我從容踏出,華湘、春菊準備來扶我,被我示意退至一旁。這是正陽宮,皇后的居所,我不能在這裡處了弱勢,即使她地位最高,我地位最低。於是,我僅讓他兩人候在宮門前,我獨自一人隨宮女進見。

「稟娘娘,沐綵女到了。」引路的宮女在殿外報了一聲。殿裡傳來一陣孩子簡單稚氣的聲音,接著鎮靜的聲音響起,「請她進來吧。」

我領命入殿,步入正中,眼見皇后坐在椅中,一旁的嬤嬤懷裡抱著揮動著一雙玉嫩小手的小公主,當即跪倒在地,道:「臣妾向皇后娘娘請安,謝皇后娘娘的賞賜,見過玉公主。」

「沐綵女,請起吧!」她單手向上一抬,算是赦我起身,另一隻手撥弄著一隻成色極好的環形玉珮,時不時地用玉去逗引著小公主,惹得小公主歡笑不斷,總伸手去抓玉,說著溫馨的話:「母后,我要玉……」皇后的臉上笑容朵朵,身為人母的驕傲與關愛將她襯托得越加端麗冠絕,那種受過傳統洗禮的簡練與沉靜較我初識她時更濃厚了。也許身處皇家,像她這樣的女人才能坐得住吧,換了我,我怎麼會受得了與這許多人爭搶夫君,還在大大方方地為夫君的妻妾排憂解難,維持皇后的尊嚴?

我起了身,將一盒『迷你麻花』親手送上,靜儀端態地說:「這是臣妾親手做的迷你麻花,權當是臣妾對您的一點小小敬意,請娘娘務必收下。」

「迷你麻花?」皇后重複著幾個字,娥眉輕揚,大概心想她什麼美食沒吃過,又對名字極為好奇,一時訥悶:「沐綵女真是一雙巧手,又是什麼稀奇的小食了吧?」

「回娘娘,這是臣妾試制的小麻花,給小公主當是餐前飯後的零食再好不過了。您也可以嘗一嘗。」

這回她倒是雙來接了,當即開了盒蓋,「那好,本宮今天也嘗嘗這稀奇的迷你麻花。」

她一開了盒蓋,小公主的注意力就從玉轉到盒子上了,伸手便要去抓。

抱著小公主的嬤嬤當即就將小公主的小手握住了,看也不看我就隨口說:「娘娘,您剛才吃了不少茶點,奴婢看還是等一會再吃就好了,再說了御醫說公主現在吃多了甜食對牙不太好,您看……」

怎麼?嫌我做的東西有問題?我心中冷笑半分,難不成怕我下了毒?也不想想,我再傻也不用傻到在正陽宮向皇后母子下毒吧?一個巫盅案弄得這宮裡草木皆兵的,一個個腦袋都秀逗了。

「無妨,沐綵女的廚藝是皇上和太后都頗為稱讚的,連淑妃妹妹也都對她另眼相看,本宮相信她做的小吃一定口味獨特。」皇后眉目一舒,手中動作並不停下,伸手就拈起一隻尾指大小長短的麻花,貝齒輕嚼,發出細微的脆響聲,然後表情輕鬆,又嚼完了剩下的半隻。「嗯……酥、香、脆、甜,造型又小巧玲瓏,還有淡淡的奶味兒,中間還有芝麻的香味兒!」

「娘娘喜歡就好。」我賠笑著說。

一旁的嬤嬤原本還想阻止皇后品嚐麻花,這下反倒被皇后的言語與表情弄卡住了。只是皇甫煙玉這個粉妝玉雕的小女娃在不停地掙著小小的身子朝皇后手上的食盒一個勁兒地撲騰:「母后,我要……我要……」

「來,也給你一隻。」皇后疼惜地將一隻小麻花輕放在女兒嘴中,待她小小的嘴角一扯,那麻花就被咬下一半,小丫頭就這樣叫鬧著嚼起來。皇后見女兒如此開心滿足,語氣稍軟:「沐綵女真是有心了。」

「稟皇后娘娘,常公公來了。」先前的宮女在殿外來報。

我回身立在一側,皇后沒發話,我是不能坐的,不知常德是為了什麼事來正陽宮?

「讓他進來吧!」皇后收起剛才的一盒迷你麻花,也沒苛責什麼,便喚人進來。

「老奴給皇后娘娘請安!」雖然一副老邁身體,常德下跪的動作還是極為標準的。他尚未完全跪下,皇后就揮手讓他起了身。常德向我點了點頭算是招呼過了,然後說:「皇上說,今天是十五,他照例在正陽宮用膳,請皇后娘娘做個準備。」

「本宮知道了,你回去覆命吧,就說臣妾和煙玉等他就是了。」皇后聽聞後,顏煒含榮,流光溢彩,淡淡的言語儘是幸福與柔婉。

也是了,每月十五、十六月圓之時也是人圓之時了。我心中浮上一股酸涉來,無計可消。

常德又道:「那老奴告退了。」在皇后許意之下,他又朝我點了點頭,方才踏步離去。

我想是時候離開正陽宮了,恰巧給我聽到這幾句傳話,皇后心裡也許正美著呢,趁她高興我也早早去另外兩處謝恩好了,打定主意,我上前說:「恭喜皇后娘娘人月兩圓!臣妾也先告退了。」

「好吧。正巧一會兒本宮也有事忙,就不送了。」她細細看了我兩眼,准了我的畫,神情燦若春華,一臉喜色難掩。

我出了殿,又攜了華湘與春菊直奔正和宮與正清宮。到正和宮時,愁面如陰的水心玫對我熱情如常,與皇后表面和氣心中存疑的態度完全不同,還是她比較溫和易處些,除了更加清瘦之外,她倒和從前並無二致,依依不捨地牽著我的手,彷彿她還是池峰那如水的第一美人。她那後園裡的一片桃樹空枝寂寥,與她的心境十分吻合,連我見了也不忍地為她傷神。從她指間傳來的微弱溫意真誠得教人難以捨棄,卻又在這後宮裡顯得那麼地單薄。我真想開口問問她『心玫,你會不會害我?』可惜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別了的時候,我也惹了些她的惆悵,曾純潔如雪的她如今是否還純潔如初呢?有了淑妃的頭銜是不是就不再可能成為我的朋友了呢?

輾轉到正清宮裡已近黃昏,斜陽拍打在同樣氣勢恢弘的高牆與宮門之上,方昭儀出門迎我,讓我倍感詫異,畢竟我與她沒有深交,而宮女西紅是從她的正清宮貶去去皇陵的,如何教我信得她的為人?後宮之中,她雖最為淡泊,也是巫盅案上第一個為我說話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我接觸最少、最不清楚她身家背景的人。她是個簡單的人,不太看重繁文褥節,待我也算周到,一進殿就讓宮女給我泡了杯熱茶,還非要留我在正清宮用晚膳,和我聊得比較投機。我再三推辭之下,才脫身打道回宮。

「娘娘,您不坐轎嗎?天色晚了。」華湘見我繞過小轎,出聲相問。

「不坐了,我想走走,反正路程也不遠。」正字頭的宮殿都相隔極近,用走的也很快就到了。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突然心情很是鬱悶。

「哦,好。」華湘吩附其他人都先回宮,自己亦步亦趨地跟在我後面。

昏暗之中,冷冷清清地宮殿,圓月披撒可以著皎潔的柔芒,殿角的飛簷黑暗地落入眼角,十分森冷。一盞盞宮燈已被點燃,為泛著銀色的白玉欄杆又鍍了一層另類的金黃。

我輕輕地邁著步子,雙手相互揉搓著:「華湘,你有家人嗎?」

「娘娘,您……」也許是我的問題太出她意料,她顯得有些不安。

「隨口聊聊,我也有家人,想念他們了。」一年多了,我的家人還好嗎?和大多數穿越小說的主角一樣,我在古代過得並不平安,並不幸福,多懷念從前在現代的日子。

「嗯。奴婢家有父母兄妹,都很遠。」她許我的話勾起了她的沉思,她的腳步停了。我轉身,見她盯著當空的圓月出神。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我喃喃地念著李白的詩來,與她一同望月。「你還好,再熬兩年出了宮就能見到你的父母兄妹了。我怕是這輩子也見不上了。」

「娘娘,切莫傷懷。等您得了皇上恩寵,皇上一定會讓您的家人回京的。」她體貼地安慰我,以為那被貶的木家人是我所說的家人。

我欣然一笑,她哪知我所說的家人是在很久遠的年代後呢?「再過一陣子,你就能見到你的家人了。」每年的年底,都會有一次宮女太監與親人的短暫相見的安排,到那時,皇宮的裕正門一定會人頭湧動,上演一幕關於親情的聚散離思。

「是啊,終於能見一面了。」華湘歎了口氣,無奈與憧憬交織在一起,又飽含希望。

「走吧,回宮了。」昏暗裡,誰也看不到我臉上的笑。

正文宮

用完晚膳,我斜坐在欄杆上,倚著高大的柱子,宮燈將白日裡清清明明的世界照映得神神秘秘。

春菊在殿裡為我準備溫水淨身,我偷閒想想接下來應該怎麼辦。現在宮裡宮外我的人都太少,能放得下心交託事情的幾乎沒有,這該怎麼辦?明天,我一定得向皇甫文昕開口要人了,還得去探探元儀宮的那位軒王,直覺告訴我有的真相似乎近在眼前,只要方向無誤我就能觸手可及。

「娘娘,準備好了。」春菊將恍惚出神的我驚醒。

我跟隨她進了浴室,泡在撒了干花的溫水裡,室內飄著霧氣,空氣濕潤得像要擰出水。「你們下去吧,不用侍候了,我想好好靜一靜。」

兩人聽言,退過屏風,掩門離去。

自從瘦了下來,我從不擔心反彈,很清楚自己身體狀況,飲食也很規律。水親密地貼合每一寸肌膚,像一雙溫柔的手在撫摸著我。我將頭靠在木桶邊沿,望著高高的頂梁出神。這個時候,正陽宮應該很熱鬧吧!傻傻的沐雲,你再進宮門,真的只為復仇嗎?如果只是復仇,那你是不是也和對手一樣殘忍呢?如果有一天,兇手真的出現了,你是不是真能如言以牙還牙,真能冷下心來殺了這個人呢?沐雲,你還是從前的沐雲嗎?

我也孤獨,也寂寞。誰能伴我?

水漸漸冷了,四肢開始麻木,我渾然不覺燭光在漸漸消減。當最後一絲熱氣散盡,燭光快要熄滅時,我突然感到害怕,失聲叫到:「春菊,春菊,將我的干衣拿過來。」

話聲一落,燭滅了,眼前頓失光明,黑暗一片。我起身從木湧裡站起來,眼前豁然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微微的喘息聲透出駭人的信息。「你——」

「雲兒,是我。」熟悉的聲音讓我百感交集,他不是應該在正陽宮的嗎?怎麼跑來偷看我……我又被佔了便宜……若不是燭光滅了,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自處。

「你——」怎麼辦?我是他的妃子啊?這道理怎麼講?這回可是清白的問題,很嚴重的啊!

「雲兒……」他粗重的呼吸聲讓我清楚的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使我一時失了主張。

情急之下,我只得以商量的口吻盡量地說服他:「皇甫文昕,麻煩你退到屏風後面去。水冷了,我得穿衣,否則以後你休想在正文宮用膳!」

「好。」他依言退到屏風後。

我趕緊趁著黑暗從浴桶裡跨出來,伸手去取放置在屏風上的衣物,但我並沒有如願以償,因為他並不是個善良的君子。他將屏風上的寬大絲袍扯下,凌空裹住了我的身體,幾乎不用吹灰之力就將我整個摟在了懷裡。「雲兒!」他的聲音在房間裡嗡嗡響,念著我的名字,像是一種咒語注入我空茫的心田。

「我還沒有準備好。」隔著一層軟滑的絲袍,我的身體與他緊緊地貼在了一起,幾乎能感覺到他身上衣物的每一條紋理。「你不是應該在正陽宮嗎?」

「今晚就讓我呆在你這裡好嗎?」他用力地將我的身體固緊在懷裡,咚咚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清晰地傳達著他的孤獨。

我們都很孤單,所以才會這麼契合吧!我心想著,試著將頭微微靠在他的肩上,濕濕的長髮將他的衣衫潤濕了一片,心裡剎那間滿是柔情,又糾正著他的衝動與錯誤:「你明知道我不會愛上一個妻妾成群的男人,卻為何還想要留在我這裡?」

「因為我想每時每刻都看著你,因為你是我的眷戀,這還不夠嗎?」這話語算是表白嗎?那麼動情,那麼耐人尋味!

他是天子,是不可能使終待你如一的!沐雲,你千萬不要犯傻!

「我……可以嗎?」他的下巴貼在我額前,灼熱無度,引發了我內心的那股莫名的感觀。

「啊……」十一月的天終是冷的,即使被他這麼一座火山擁抱著,我還是會著涼。

見我打著噴嚏,他沒說話,只弓下身體,一手穿過我的膝彎,一手撫著我的背,將我抱了起來,踢開了浴室的門,對守在門外的華湘和春菊說:「快去煮些薑湯來!」

他抱我進了內室,將我放在床榻之上,自己則坐在床邊,一味專注地盯著我的臉。等華湘端了薑湯來,他堅持親手一勺一勺餵我喝。這種情形之下,我不敢言語,只是依他的話做。喝完薑湯,他又固執地就著暖爐為我烘長髮,動作很笨拙卻很輕柔。

「雲兒。」終於,他握著我的三千青絲,薄唇之間溢出兩個字來。房間裡只有我與他兩人,那聲音顯得非常吸引人。

「你……」我應該說什麼?

「雲兒,如果我不是天子該多好!」他的聲音沉重而疲憊,在我內心劃出一道深深的痛來。

我應該給他一點信心,他似乎很累,糾結著眉,沉著雙眼,一臉倦色:「不,你會是皇朝的明君,只有你才能帶著你的子民創造美好的生活。」

「如果我不是天子,眷戀就可以只給你一個人。」他的話終於穿透了我心中高高築起的防線。

我有我的原則,我暗歎著,不作聲。他握著我的手,繼續說著,「我不想去別的宮殿,只要一空下來,我就會想著你。從前你不美的時候是這樣,現在你變美了還是這樣。下午常德說在皇后那裡見到你,我在去正陽宮的路上又折回了御書房,然後便忍不住想來看看你。」

是嗎?好笑,皇甫文昕,你愛上我了!我卻沒有了想要幸災樂禍的心情。從前,我一定會笑話你,可是現在我連怎麼表情都不會了。「你是天子,你應該多情,而不應該專一。」

「是嗎?那你呢?珍藏著石之彥的那半首詞,又算什麼?」他不經意間的言語滑出些許感歎來。「我並不是想要故意看你的東西,太后壽宴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那時起,我就在想一個這麼胖的女子哪裡打動了我?我也以為只是因為你的廚藝而已,到頭來我什麼都不是,是嗎?」

「不,你——」不顧我的任何想法,他已霸道地封住了我的唇,寂寞燃燒了瘋狂。

我睜著眼,腦袋裡一片空白,整個身體都不聽使喚一樣躁熱起來,像著了火一般。許久之後,他放開我,棒著我的臉,一字一頓地望著我:「雲兒,即使你不愛我,也不要愛上別人,好嗎?」

沐雲,你會嗎?會因為你們共同的孤獨再愛一次嗎?感傷,讓我的眼睛裡淌出淚來。我用手反握住他的手,卻沒吐出一個字來。

「夜深了,你該睡了。」他突然笑了,將我輕摁在被窩裡。「睡吧,等你睡著了,我就走。沒有人能勉強你,因為你是雲兒。」

我知道他的話是真的,雖然他在的心目中的形容曾很惡劣,但關鍵時候他是守信的,待我的坦誠從未有變過也許正是因為天子是他,所以我才有恃無恐地進了宮來。我看著他的臉,使終不想閉眼,直到我最後累得再也睜不開眼,才沉睡入夢。

我醒得很晚,桌案上是他留置的字跡『月圓人圓』。春菊說,他一直守著我到天明,直到常德拿著朝服找到這裡來了才匆匆去上朝。

我們都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