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尋春

如他所願,在冬雪初化,萬象更新的新年之後,我被晉封成為了貴妃,號『沐』,是除皇后之外,整個後宮地位最高的人。整座後宮之中,除了皇后之外的所有人,見了我都要行禮,包括水淑妃在內。我的身後,永遠有一群卑弓屈膝的宮女、太監跟著,我住的偏殿永遠堆滿了各宮裡送來的奇珍異寶,但這畢竟是宇陽殿偏殿,除皇后與淑妃外的其它妃嬪是不敢常來的。我無疑是皇宮中最得榮寵的女人,可我也是皇宮中最不開心的女人!

我不在乎地位,不在乎自己的封號,只在乎他的愛。近三個多月來,皇甫文昕幾乎與我日夜相對,連添妝化眉之事他也要親手為我做。愛他的心越發濃烈,可這樣的日子能持續多久?

昨天在元福宮,太后什麼也不說,讓我在殿內跪了整整一個時辰。她向來對我極好,這一次這麼做無非也是要讓我警醒些。她的意思我都明白。我愛的他畢竟是天子,怎麼能棄整個後宮不顧而獨寵我一人?自從麗文閣焚畫之後,皇甫文昕從未踏進過其它後宮妃嬪的宮門。我知道他是盡力在履行他的諾言——他說過此生不二。可我,自私地縱容了自己這麼久,縱容自己忽視理智,縱容自己全身心地沉浸在他給的愛中。現在,我不得不睜開眼看現實,因為我的存在,皇后和淑妃雙雙失寵,姬姓勢力已經按捺不住,而這必然是皇甫文昕必須要面臨的一場災難,弄不好將會是整個菲圖皇朝的災難。沐雲,你已經擁有了和他一起的難忘時光,已經足夠了,是該清醒了。

「娘娘,宋太醫已經到了一會兒,是不是……」春菊盡職盡責地出聲提醒。

「讓他進殿吧!」

「微臣向……」宋明進殿就要拜。他每隔一段時日就會來一趟,卻仍然多禮,這樣我真慶幸自己大小也算個主子,不用一天到晚老跪來跪去。

「宋太醫不必這麼多禮。」我笑笑示意他入座,讓宮女照例奉了茶:「我交待的東西帶來了嗎?」

「帶來了!」他從隨身帶的藥箱裡取出幾包東西遞到了春菊手上。

「那好。你先回去吧!」

「那微臣告退了。」走到殿門處,見沒有外人,他忍不住又回轉身有些惶恐地道:「娘娘,您這麼做皇上知道嗎?微臣覺得太不妥當了,綿延……」

「宋太醫,我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我很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但自己的內心卻受著煎熬。

他聞言,再不多嘴,帶著極端不解的表情離開。

「娘娘,奴婢也覺得您這麼做……」今天是黑色的十三號嗎?怎麼個個都在質問我?

「春菊,你也不許多嘴,皇上問起,就說是些補藥!」雖然愛了,雖然自我縱容了,可我的思想仍然還被微弱的理智時刻提醒著。這件事大概是我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了。「快去熬製湯藥吧!」

「娘娘……」春菊不死心地又叫了一聲,但又不敢直接違命。

「快去!」愛的另一面也是冷血!如果他知道了,必然會大發雷霆的!我蹙著兩彎眉,硬是將心中的猶豫趕跑,將目光鎖在殿園內的些許春光裡。

等春菊離殿,我信步朝春色溶溶的殿園走去。陽光明媚得想讓人尖叫,綠意盎然的樹木浸在陽光中,透著一派生機。桃花開得極為放肆,粉成一片。滿眼的綠樹紅花展現出大自然的萬分美妙。伸手摭住耀眼的光線,我抬頭看天,沒有飛鳥的痕跡,真的非常嚮往自由自在的生活。

「看什麼呢?」他習慣性地將我攬住。

將頭靠在他偉岸的肩旁,我嫣然一笑:「沒看什麼。批完奏章了嗎?」

「差不多了。今天天氣很好,要不我帶你去郊外遊覽一番?順便教你騎馬,怎麼樣?」他看出我被悶壞了。

「騎馬就免了吧!」騎馬哦?騎不好摔下來,那可慘了。「不過,去郊外踏青我可以考慮!」太久沒出宮了,說不定還可以像小時候一樣,春遊完了再野炊一下!

「看來你真是被悶壞了!」他揚眉,頑皮地捏了捏我的鼻子。

「唉!小心別把我美麗的鼻子捏塌了!」故意臭美了一下,讓自己也跟著輕鬆一點。

「那你準備準備,明天就去踏青,順便去龍坤寺祈福。」

「好!」

翌日,三月十五,他每月難得不用上朝的日子,出了皇城,一路上我們輕車快馬,徜徉在青山綠水之間,身邊就帶了春菊和一個負責趕車的侍衛。

春天就是好!天氣溫暖了,太陽出來了,小草發芽了,花兒紅了,樹兒綠了,小鳥兒歡快地歌唱了……一切都那麼美好而又充滿生機!我們都被這樣燦爛的春光深深感染了,邊走邊逛,心情好得不得了。

「快到午時了,雲兒,我們就在這溪邊停下休息,等用過膳再去龍坤寺吧!」皇甫文昕髮際邊沁出些汗,月白的長衫在陽光下顯得飄逸溫馨,真是個天生的衣架子!要是在現代,他應該做模特!

「好呀!」我從馬車上蹦下地,難得出宮一回,一定要盡興才行!

天空中白雲朵朵。一大片樹林邊上,空出的草地泛著新綠。一條小溪蜿蜒而過,溪水清澈見底,連游在水裡的魚兒的脊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我突然心情大好,好想流口水,不知道這些魚兒的味道怎麼樣?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犯饞,連忙對車上的春菊大叫:「春菊,快把我讓帶的東西都拿出來,我要野炊!」我可是有備而來的!哈哈,魚兒,魚兒,你們慘嘍!

「雲兒!」皇甫文昕眼見春菊從馬車上將鍋碗瓢盆一件件往下搬,先是為我精心準備的這些用具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我今天又有口福了。」

「不勞動者不得食!」我一棒子敲了過去。「你負責抓魚!」

「好!」他滿口答應下來。

「春菊,你負責抬些乾柴。那個誰——你負責壘灶!」我指為春菊和侍衛都派了活兒,自己則兜著圍裙,蹦跳著四處採摘嫩嫩的野菜!

幾人分工合作下,我很快就燒好了一頓豐盛的大餐:鮮甜無比的魚湯,蒸鳥蛋,炒野菜!到開飯時,太陽正到頭頂,四個人圍地而坐,取了些隨身帶的乾糧,就著現做的菜餚大吃特吃。等吃完後,才發現,因為生火四個人的臉都花花的,繼而都捧腹大笑,爭先恐後去溪邊洗臉!

休息一小會兒,我們便動身去龍坤寺。這一路上,皇甫文昕給我講了龍坤寺的來歷。它是菲圖皇朝最古老也最有名氣的寺廟,也是皇家祈福的聖地。每逢初一十五,香客絡繹不絕,來求籤的,參拜的,還願的,各有不同。據說在龍坤寺求的簽非常靈驗,神乎其神。

對於神靈東西,我向來不是很信奉,不過這龍坤寺被他說得神乎其神,去湊個熱鬧,遊歷一下倒也挺好的。然而等真到了龍坤寺時,我真的被人山人海的熱鬧場景給驚呆了。人群中既有平民老百姓,也不乏達官貴人!「真熱鬧!」

「那當然!」他牽著我的手,在人群裡左轉右轉,生怕我被滿腔熱情的人群擠散了。好不容易擠到大殿門口,我們才鬆了一口氣。哈哈,這菲圖皇朝也是有菩薩的!從前腦袋裡的古怪想法被滿殿閃爍著金光的菩薩像證實了。

剛站住腳,一個很老很老的和尚步履穩健地走來,出口迎人:「請施主裡邊請。」

我莫名地看了看皇甫文昕,他卻閉口不言,領我跟在老和尚身後,朝殿後去了。與前殿的熱鬧相反,越往寺廟內裡,景觀佈置就越寫意,平實中尤見佛門聖地的清靜。

不知道為什麼,我越往前走就越是惶惶不安,便小聲問他:「我們不是來祈福嗎?」

「是啊!龍坤寺裡有一處極有名的清泉,用它泡的茶甘洌無比。昔日曾有幸來過幾次,所以這一次也不例外,正好趕路也累了,先去飲些茶水,聽梵音清心境,等稍後外殿人少些了,我們再去祈福參拜。」

聽他這麼說,我也就不再問了,安靜地跟著老和尚後面,直到遠遠地聽見叮咚作響的聲音才停下。只見空曠處起了一座簡單的亭子,石桌石凳。一位比帶路的和尚還老的和尚坐在亭中,正悠閒自在地閉目養神。等走近了我才發現,泉眼處於亭邊的石壁上,石壁下方是一小片被泉水長年滴蝕所形成的石缸。泉水經過下方突起的石稜,落入石缸中,發出悅耳的聲音,像是琴鍵被敲擊後發出的聲音一樣舒緩。

先前帶路的和尚朝坐在亭中的和尚行了禮,匆忙離去。

「大師!」皇甫文昕神色自如地叫了一聲。

「皇上請坐。」老和尚紋絲不動,連眼睛都沒睜開,一個盛滿清茶的竹杯就已經落在了石桌的一角,一滴未灑地正好停在皇甫文昕的面前,騰起幾絲熱氣。好厲害!這是什麼武功?

「請娘娘入座品茶!」他還是沒有開眼,飄飄悠悠的聲音很是古怪。

如果說我對他剛才的話感到驚奇,那他接下來的這句話足以讓我噴茶了:「娘娘,您不是皇朝人士!」

「大師如何得知?」皇甫文昕將茶一飲而盡,也感到驚奇。

他抬了抬枯枝一樣的手,極其泰然地說:「世間萬物皆為一個緣字,緣來緣去,緣聚緣散,冥冥中自有天意。」

我和皇甫文昕都為他出奇不意的話看著對方,彷彿他的話都是真理。「喝茶吧!雲兒!」皇甫文昕沒再繼續問,自己添了茶水。空氣裡只剩下泉水滴落的聲音,三人再無話語,安靜地品茶。

再好的茶水喝多了也撐肚子。匆忙從側所裡出來的我很高興自己又發明了一句至理名言!但是,我的路癡毛病又犯了!不知道怎麼走回亭子呢!真是暈了。問了兩個小和尚,我轉了兩次彎又弄錯了方向,皇家欽點的寺廟真是有錢,建得這麼大!

等我不知第幾次抬頭時,正上方的橫匾上書了巨大的兩個字『乾坤』!西照的陽光正好照在『乾坤』兩字之上,燙金的大字上籠著極其柔和的光圈,像是在召喚著我。很奇怪的,我雙手不聽使喚,自然而然地推門而入。虛掩的門開了,一陣讓人暈眩的金光奪目而出,我站在進門處,本能促使自己閉眼避開灼人的金光。過了一會我再睜開眼,面前彷彿多了一層境子,鏡子裡豁然是我在2006年生活的影像!「天哪!」我不敢置信地失聲大叫,身體顛了一顛!

「雲兒,你怎麼了?」皇甫文昕結實的臂膀將身體不穩的我圈了起來。眼前的影像突然消失了,剛才玄妙的金光也消失了,我定睛一看,殿裡除了幾面極為寬大的銅鏡外,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東西。我明明看見了,怎麼會沒有了?難道我眼花?不可能的!

「雲兒,你怎麼?」他不明就裡,疑惑地又問了我一句。我又仔細地看了看殿內,除了銅鏡外真的沒有其它東西了,那我剛才……乾坤……乾坤……一顆心因為剛才的一幕變得莫名的煩燥起來。感應到我的不自在,他關了殿門,將我的手緊緊攥著,「雲兒,你不舒服嗎?」

不能將剛才的一幕告訴他,這個乾坤殿一定有問題,我猜度著慌忙回答:「沒有!」

「剛才見你去了這麼久,心急便來找你,是不是迷路了?」他有些心疼,休貼入微地問:「早知道我就親自送你過來。」

「嗯!沒事了,剛才是迷路了!」我草草說著,回頭朝身後的乾坤殿又看了看,彷彿著了魔一樣。

「我們該去祈福了!雲兒,你想許什麼願?」他停下,對我往回望的姿勢感到奇怪,不覺也朝乾坤殿望了過去,沒看出所以然來。「你在看什麼?」

「哦!沒什麼!既然是許願,當然不能說出來啦!說出來就不靈了!」我慌然回頭,欣然隨著他的步調回話,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好看的臉,心裡突然浮現出毫無預兆的憂傷。

清靜的大殿內,他虔誠地跪在金光閃閃的菩薩前,閉著雙眼,雙手合十,唸唸有詞地拜了又拜。我跪在他側邊,沒有拜滿堂塑金的神像,只凝眸看他,不發一言。一邊的小和尚對我跪而不拜感到好奇。我卻想如果神明真的存在,他們一定會聽得到我的願望的,可是這個世上哪裡有神明?我的昕,這個世上是沒有神明的,所以就算我念上一千次、一萬次,我的願望都不會實現,可以預知的結果就是這麼傷人,這是你和我都無可奈何的。

許願祈福後,我們會合了春菊與侍衛,在落日餘輝中顛簸著回宮。

路上,他問我許了什麼願望。我笑而不答。

他說他許的第一個願是希望皇朝國泰民安,許的第二個願是希望太后鳳體安康,許的第三個願望是要與我白頭偕老。我又笑。

他問我笑什麼。我不答,只給了他一個輕輕的吻,心中悵惘,但願人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