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冷宮皇后

  橢圓形的銅鏡裡面,映照出來一張嬌艷至極的臉龐,堪稱傾國傾城,絕代芳華。雖然銅鏡照出來的人像不大清晰,但仍可以看出,鏡中人膚色勝似霜雪,白璧無瑕。丹唇不點而朱,花瓣一樣的誘人。兩彎淡淡籠煙眉,中和了她過於艷麗的容色,頓時顯得清雅起來。一雙鳳眼又大又黑,眼尾微微上翹,媚色天成。眼珠稍稍一動,便是萬種風情在其中,難描難畫。

  碧草一邊替葉嫦雪梳髮,一邊嘆道:「娘娘如今的容色,比起從前最好看的時候來,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之。」

  聞言,葉嫦雪心中一動,想起那個什麼美貌度加成的東西來,不由得問道:「真的比從前最盛時還要好看麼?」

  碧草肯定的點了點頭:「是真的,娘娘從前也好看,但是如今,叫人一見之下,就轉不開眼睛了。比起那勞什子貴妃來,一點兒也不差。」

  「比從前好在了哪裡?」葉嫦雪又問道。

  碧草細細的瞧了瞧,回答道:「皮膚更白凈細膩,唇色更鮮艷,眼神也更靈動。但是還有更妙的地方,奴婢口拙,實在是說不清楚……」難以言喻的,自然便是氣質了。氣質這東西雖然縹緲,但是,對一個人的外貌影響,卻是巨大的。

  葉嫦雪笑了笑,不再追問,又道:「那邊都辦妥了麼?」

  「都妥當了。再是太監總管,也是看重銀錢的。咱們整整五千兩銀子砸下去,不過要他幫著說幾句話,他怎麼會不肯?」碧草這般回答著,又面露遺憾之色:「可惜了娘娘那精心繡了兩個月的雙面異色炕屏,賣掉換來的錢,全都花在他身上了。」

  前些天葉嫦雪精心繡了一面炕屏,不但是雙面繡,還是異色雙面繡。所謂異色雙面繡,便是圖案一樣,但是顏色不一樣的正反面繡品,比一般雙面繡更加難得。那炕屏正面精心繡制了一幅侍女遊園圖,圖中侍女衣袂飄飄,面容豐潤秀麗,裙袂飄逸,繡帶飛揚,乍一看竟宛如真人一般。反面亦是一樣的圖案,只是侍女的衣裙,換了一個顏色。從端麗的正紅色,變成了淡雅的湖藍色。衣裙顏色一換,仕女的氣質也為之一變,很是令人在稀奇之外感到賞心悅目。

  炕屏繡出來之後,碧草拿著愛不釋手,很是稀奇了兩日。所以,今日才有這般說法。

  聞言,葉嫦雪滿不在乎的說道:「不過一面炕屏而已,何必在意?」

  碧草嘟囔著說道:「那可是整整五千兩銀子啊!」

  「銀錢是用來花的,必得花出去了,才有價值。否則,放在那兒任其發霉麼?」帶著淡淡笑意,葉嫦雪從鏡子裡斜斜睨了小宮女一眼。這嫵媚至極的一眼看得小宮女心跳漏了一拍,實在堪稱美不勝收。

  「娘娘說的是,是奴婢見識淺薄了……」

  說話間,碧草十指飛揚,已經替葉嫦雪梳好了一個慵妝髻,而後在烏黑的髮髻間插上了一支白玉鳳頭簪子。簪子溫潤通透,膏脂一般的質地,正是玉石中的上品。與豐盈黝黑的秀髮相互映襯起來,更顯麗色天成。

  碧草彎下腰,在褪了色的紅漆描金首飾匣子裡尋找起來,嘴裡說道:「可惜咱們帶進來的首飾本來就不多,五年間更是將好一些的都賣得差不多了。如今要用的時候,竟然找不出幾件上得了臺面的了……」

  「無妨。」葉嫦雪擡起玉手理了理鬢髮,說道:「只要這簪子,就足夠了。」

  碧草急急說道:「這怎麼行?這個樣子去見陛下,不是,不是太過簡素了嗎?」

  葉嫦雪隨手拿起一枚鑲嵌著綠寶石的掩鬢把玩著,漫不經心的說道:「我只不過是個被打入冷宮的廢后而已,裝扮得華貴了,那才是不合適呢。」

  碧草聞言,若有所思了一陣子,方才笑道:「還是娘娘聰慧,奴婢拍馬也是趕不上的。」

  葉嫦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嗔道:「好啦,小馬屁精,快去替我將衣裳裙襪找出來吧。」

  兩人在冷宮裡相依為命五六年,說是主僕,其實,在感情上幾乎已經算是姐妹了。所以,有什麼話盡可以敞開來說,彼此之間沒有秘密。

  碧草謹記著葉嫦雪的話,將那些華貴艷麗的衣裙都棄之不用,選了半日,終於抱了一套素雅的衣裙出來,展開給葉嫦雪看,問道:「娘娘看這些如何?」

  碧草手中展開的上衣,是一件蜜合色的素緞對衿衫兒。滾著蔥白色的邊,全無花紋,只在衫子右下角貼近腰部的地方,繡著素淡的蝴蝶落花,十分嫻雅,一點兒也不觸目。裙子是豆青色的雲絹羅裙,有淺淺的幾乎難以看見的暗紋。幾根纖細的鵝黃色絲絳從腰部垂下來,為簡單的裙子添了幾分飄逸之感。

  細細看了一遍,葉嫦雪微笑著點點頭:「你的眼光愈發好了,不錯,就是這一套吧。」

  碧草侍候著葉嫦雪換上了衣裙,而後站定了一瞧。一位絕色佳人站在窗前,一身素凈裝扮更加凸顯出了她的美貌,又為她添了幾分愁緒環繞的感覺,使人忍不住的心生憐惜。這一身裝扮,真是沒有選錯。

  最後替葉嫦雪淡淡掃上一層薄薄的粉,放下手裡的胭脂撲子,碧草道:「娘娘可要點上些口脂?」

  「上了口脂,就顯得氣色太好了,不合適。」葉嫦雪道,「就這樣好了。——香爐供品這些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一早就預備好了。」碧草抿嘴笑了笑,「就等著娘娘吩咐了。」

  「很好。」葉嫦雪靜靜的看著鏡子裡面的自己,「這一次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距離冷宮頗遠的另一邊,禦書房中。

  即將落下去的金紅色的斜陽寂寂的從敞開的大幅木格窗戶中間照進來,落在碧綠鑿花的地板上,將地板照成了淡橙色。旁邊一隻半人高的青銅仙鶴香爐,尖尖的嘴巴裡靜靜吐出裊裊的青煙,飄散在空氣裡,是帝王專用的龍涎香的氣息。

  惠帝梁文英端坐在黑檀木的禦案之後,正埋頭批閱著摺子。已經批閱完畢的一堆高高壘了起來,旁邊另有一堆差不多高的,堆積如山。他生得高大英挺,眉眼俊秀,稱得上是個美男子。再加上至高無上的身份,使得宮中女子趨之若鶩,也是正常的事。

  批完手上這一本,他丟下禦筆,扭動了一下痠痛的脖子,徐徐吐出一口長氣。伸手去拿旁邊的明黃色粉彩萬事如意蓋碗,觸手僅是溫熱,使得他微微的皺起了眉頭。趁此機會,一直默默侍立在一旁的太監總管李如意忙笑道:「陛下已是坐了半日了,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免得過於勞累了。」

  梁文英道:「禦花園攏共就這麼大,哪處地方朕沒有去過?看久了,也沒什麼意思。」

  李如意躬著腰背,撩起眼皮悄悄的打量了他一眼,道:「陛下可還記得宮中西南角那邊,有幾株海外異種的垂絲海棠,如今,想來正是開得最艷的時候……」

  梁文英聞言笑了:「太陽就快要落下去了,你叫朕摸著黑看海棠花不成?」

  李如意賠笑道:「月色底下看海棠,想必另有一番趣味。」

  梁文英沈吟了一下,忽道:「去那裡,朕恍惚記得,要經過冷宮?」

  李如意的腰彎得更下了,回答道:「陛下好記性,正是如此。」

  聽了這話,梁文英卻久久沒有言語,好像陷入到了什麼回憶當中。禦書房裡一片沈寂,李如意不敢再開言,只是默默的等待著。過了好一陣子之後,梁文英終於站起身來,說道:「走吧,去看看那異種海棠,到底開花了沒有。」

  李如意低垂著的臉上露出一絲淡笑,忙答道:「遵旨。」

  梁文英出了禦書房,邁步朝著禦花園西南方向行了過去。李如意跟在他身後,再往後便是小太監和禦前女官以及侍衛們。人雖然多,卻是亂中有序,不聞一絲兒聲響。皇家威儀,莫過如此。

  正值春季,禦花園裡的花開得艷麗繁茂,令人目不暇接。然而當一行人踏上了通往冷宮的青磚甬道的時候,能感受到的,就只有寂寥了。

  墻壁上,朱紅色的漆褪去了顏色,斑駁不堪。磚縫裡長著雜草,在清冷的晚風裡搖曳著。幾隻夜鳥振翅飛過,嘎嘎的叫著,更添落寞之意。眾人的腳步聲在甬道裡迴響著,好像是走在一個空曠的大廳裡一般,竟有了回聲。

  太陽已經落下去了,天際還殘留著一絲暗紅色的晚霞,月亮卻已經出來了。淡淡的灰白色的圓月,靜靜的掛在墨藍色的天空上。不知怎的,更添幾分寂寥的感覺。

  甬道拐彎處,幾枝三角梅的花枝從墻上伸了出來,開得嬌艷奪目。在黯淡的夜色裡,竟美得有幾分驚心動魄的感覺。於是,梁文英的腳步,不由自主的緩了下來。就在這個時候,一把清軟動人的女聲,越過墻壁和花枝,鑽進了梁文英的耳朵裡。這似曾相識的聲音,使得他停下了腳步,駐足靜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