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窩囊公主

  葉嫦雪聽了這話,半日沒有言語,末了方才低聲說道:「您始終是女兒的母親……」

  她並沒有資格,代替原主說那聲原諒。

  畢竟受過的罪,就是真的受了。流過的淚,是真的流了。悲傷委屈的時候,一個人輾轉反側的時候,心靈被煎熬的痛苦,都是真實存在的。受過的傷縱然好了,傷疤也是永遠存在的。

  一聲原諒的背後,歷經了多少苦楚折磨?

  「女兒告退。」葉嫦雪給德妃施了一禮之後,轉過身,慢慢的走了出去。背著光的她的背影,讓德妃在一瞬間熱淚盈眶。

  自己是真的,錯了吧?

  坐著轎輦來到宮門口,葉嫦雪正要上馬車,忽然一陣馬蹄嘚嘚聲響起,然後在她身邊不遠處,馬兒被勒住了韁繩。馬上騎士翻身下馬,一擡眼陡然對上葉嫦雪的眼睛,剎那間兩個人都楞住了。

  葉嫦雪的嘴角不由自主的高高翹了起來,無聲的念道:「清哥哥……」

  那一身戎裝英姿颯爽的男子,不正是方清又是誰?

  兩人對視半晌,男子才露出有些赧然的神情來,躬身施禮:「微臣參見七公主。」

  葉嫦雪忙道:「方將軍請起。——什麼時候回京的?」

  方清回答道:「臣昨日方才回京,今日奉旨進宮述職。」

  葉嫦雪點點頭,沒有再說話。方清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於是兩個人都沈默下來。但是,卻都不想就這樣離開。

  鬼使神差之下,葉嫦雪忽然開口說道:「方將軍可有心儀之人?」

  方清聞言一楞,流暢的回答道:「沒有。」

  真的沒有嗎?可是為何現在面對著這位與從前相比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的七公主,他的心臟,為何會這般激烈的跳動著?那是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陌生至極的情緒……轉念一想,七公主已經有了駙馬了。思及此,方清滾燙的心就像是被一盆冰水澆了上去似的,剎那間透心涼。

  今生,已是無緣了吧?

  正這般想著,方清陡然聽到那縹緲的,彷彿來自天邊的,有些失真的聲音。一聲聲,烙印在他的心上:「我今日便要休棄駙馬文駿,此後就是孑然一身。……方將軍可願意,與我結為連理?此後,禍福與共,終生不棄。」

  怎麼回事?難道我大白天的做夢了?方清一陣恍惚,嘴巴卻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般開口說道:「臣願意。」

  聽到方清的回答,葉嫦雪露出甜蜜至極的笑容來:「那我就先走了,明日將軍請到公主府來,咱們商量一下大婚的事宜。」

  方清點點頭,目送著葉嫦雪上了馬車,車輪滾滾而去。直到那輛華貴的香車徹底在他的視野裡消失,他仍舊站在原地,楞了好久好久。連進宮述職這樁事,都拋卻在腦後了。許久之後,他忽然擡起手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而後,露出夢幻般的笑容來。

  這事情轉變的,連戲曲裡最離奇的故事都要甘拜下風吧?

  文家府邸,文老太太的院子裡。

  文老太太坐在文駿的床邊,對著已經醒過來的文駿說道:「兒呀,你放心。這口氣,娘一定替你出了!德妃娘娘一向嚴厲,絕不會縱容你媳婦胡來。等她回來了,我叫她來好好的給你道歉。到底她還是公主,叫她自己打自己幾個嘴巴子,這事就算是揭過去了。雖然到底還是委屈了你,但是,這已經是最好的解決法子了……」

  文駿蒼白著一張俊臉,有氣無力的說道:「兒子受點委屈倒也罷了,可憐舒蕓一條性命,就這麼葬送了……」說著他便開始咬牙切齒起來,又道:「這次我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她,讓她知道,什麼叫做婦道!」

  想起舒蕓從前對自己的溫柔順從,老太太也陪著掉了幾滴淚,說道:「那倒也罷了,你做人丈夫,要教訓妻子,誰還能說個不是出來?」

  兩人正商議著要怎麼轄制葉嫦雪,忽然外間響起了守門丫鬟驚慌的聲音:「公主你做什麼?你不能就這麼闖進來……」

  說話間,葉嫦雪已經帶著一群侍衛,一臉不屑笑意的大步走了進來。老太太見狀,沈下了臉說道:「你怎麼不經通傳就進來了?你的規矩呢?」

  葉嫦雪說道:「規矩是給有規矩的人家準備的,對著那些沒規矩的人家,也就不必了。且我身為公主,這府裡哪裡我去不得?」說完了她不等文老太太回答,便將一封書信擲在文駿的床頭,說道:「文駿,這是本宮休夫的休書。從今日開始,我們一刀兩斷,再無任何關係。」

  文駿驚訝的瞪大了雙眼,拿起書信拆開看了一眼,便顫抖著說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這世上只有男子休妻,哪有女子休夫的?這件事,我不會承認的……」

  葉嫦雪道:「此事父皇已經同意了,誰還管你認不認?你敢抗旨嗎?」

  提起抗旨這兩個字,文駿頓時消停了。他恨恨的說道:「你以權勢壓人,我只得順從。但是,無論如何你已經是嫁過人的婦人了,離開了我,你以為你以後還能找到好姻緣不成?」

  葉嫦雪嗤笑:「此事就不勞你掛心了。本宮覺得,隨便從大街上拉一個男子出來,也比你這寵妾滅妻的渣滓要強一萬倍。」

  此時,已經懵了半晌的文老太太這才醒悟過來,慌忙說道:「這怎麼可以?我要進宮去見德妃娘娘,她一定不會允準此事的!」

  不喜歡公主是一回事,可是要她捨棄公主這個身份高貴的兒媳婦,她又不願意了。說到底,就是一個賤字罷了。擁有的時候不珍惜,等到要失去了,方才覺得可惜。

  葉嫦雪看向文老太太,冷笑起來:「本宮勸你老人家,還是省點事吧。父皇金口玉言的下了旨意了,還能變改嗎?要不要,本宮將你從前如何對待本宮的事,跟父皇好生說道說道?」

  聞言,文老太太眼裡閃過幾絲驚惶,頓時偃旗息鼓了。直到現在,她方才感到了深刻的後悔。公主從前那般溫柔懂事又聽話,這樣身份高貴又孝順的媳婦兒,到哪裡去找?都是他們,活生生將公主逼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駿兒被公主休棄,以後,哪裡還有好人家的女兒肯嫁給他?

  這般想著,不知不覺中,文老太太已是淚流滿面,對著葉嫦雪哀求道:「公主殿下,從前都是老身不好。可是駿兒,對公主是有感情的。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請公主不要怪罪駿兒……一日夫妻百日恩,這婚姻大事,哪裡是說分開就分開的……」說著,她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第一次,對著葉嫦雪跪倒下去。「老身求你了……」

  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文老太太,葉嫦雪的眼睛平靜如同深湖,一絲波瀾都沒有。「你老人家可知道,你兒子在城西梧桐巷子養了一個外室,生的女兒,已經三歲了。」頓了頓,她看著文老太太不敢置信的眼神,又道:「這件事,幾乎算得上是欺君之罪了吧?老太太,本宮勸你還是罷休了吧。再糾纏下去,就不只是休夫這麼簡單了。」

  聽了葉嫦雪的話,文老太太頓時癱倒在地,半晌爬不起來。

  葉嫦雪最後淡淡掃了他們母子一眼,正待舉步離開,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太監有些尖利的聲音:「聖旨到——」

  聖旨到達,即便是文駿爬不起來,也得爬起來接旨。母子兩人壓抑著紛亂的心情,跪在地上聽著傳旨太監頒旨。聽完了之後,十分有默契的,兩個人都眼睛一翻,昏倒過去。

  皇帝陛下在這份聖旨中,狠狠的譴責了文家一番。末了,奪了文駿身上的所有功名和爵位,將他貶為了庶人。而文老太太,看在她年紀已大的份兒上,本該杖責,但現在,就只奪了她的誥命。現在母子兩個人都一樣,成了什麼都沒有的白身。就這樣,都還算是皇帝寬厚了。換了個暴戾的,你這樣欺負我的女兒,砍了你的頭,都是輕的。

  文家一片愁雲慘霧,葉嫦雪的心情,卻是輕鬆快樂的。因為,她即將要跟自己喜歡的人成親了。世上還有比這更加美好的事麼?

  皇帝聽了葉嫦雪要嫁給方清的請求,很是爽快的答應了。方清是個戰將能臣,手上又有兵權,這樣的人成了自己的女婿,那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德妃則是有些不樂意,不過,葉嫦雪並不在乎她的想法就是了。就算是民間,也還有初嫁從父再嫁由己的說法呢!

  文駿剛說葉嫦雪再也找不到好姻緣了,很快,就啪啪的被打臉了。由小廝攙扶著,他站在看熱鬧的人群中看著七公主府邸門口的大紅燈籠與紅色喜字,不由得悵惘了。等到他看到親自出來迎接新駙馬的七公主,那絕色的美貌,心中的痛悔遺憾,更是像潮水一般的湧了上來。

  這般身份高貴又貌美的妻子,本來是他的啊!他究竟是為什麼,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