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荒唐平妻

  袁府正院裡,戲臺子上此時已經換了一齣戲,是熱鬧的打戲,穆桂英掛帥。扮演穆桂英的戲子一身潔白戰袍,手握銀色長槍,英姿颯爽,虎虎生風,很是好看。底下諸人看得目不轉睛,一疊聲的叫起好來。

  本朝男女大防並不嚴重,今日來的又以親戚居多,所以,男女客人都坐在一個院子裡。此時,彩雲郡主便跟袁修坐在一起,一邊看著戲,一邊閒談著。彩雲郡主時不時脧袁修一眼,臉頰上帶著淡淡紅暈,可見心情極好。

  不多時,管事婆子上來回道:「夫人,宴席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客人們可以入席了。」

  彩雲郡主掃視了院子一眼,見眾人興致正濃,略微思忖了一下,便道:「我看,倒不必特地去飯廳了,將席面就開在這裡吧。兩人一席,每人一個自斟壺,自己倒著吃,豈不自在?」說著她看向袁修,笑道:「老爺覺得如何?」

  袁修拍拍她滑嫩白皙的手背,笑道:「夫人的主意,自然是極好的。」

  彩雲郡主嬌羞一笑,紅霞滿腮,剎那間美不勝收。袁修看著她,竟然一時間呆住了,惹得旁邊站著的丫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彩雲郡主瞪了那丫鬟一眼,自己卻也掌不住的笑了起來。

  這和樂融融,卻是踩著另一個人的血淚得來的。

  那管事婆子得令退下,不多時,宴席便擺了上來。頓時,院落裡香氣飄飄,惹人垂涎。各色罕見的不罕見的佳餚逐一被端上來,又有琉璃瓶子裝著西洋來的紅葡萄酒,晶瑩的深紅色液體,在陽光底下閃著流動的光,十分悅目。

  彩雲郡主這邊,自然是與袁修共用一席。菜餚被端上來之後,袁修親自起身給她倒了一杯葡萄酒,而後自己也端起那特製的高高的琉璃酒杯,對她說道:「來,夫人,為夫敬你一杯,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彩雲郡主端起酒杯,嫣然一笑,將杯子裡面的酒水一仰頭全部喝了下去。放下杯子之後,袁修給她夾了幾筷子菜餚,說道:「夫人快吃些東西墊墊肚子,空腹喝酒,到底對腸胃有些不好。」

  彩雲郡主拿起鑲金象牙筷子,夾起菜餚,慢慢的吃了起來。每樣菜餚端上來之後,早就有專人拿銀針試過了。因此,她吃得很是放心。這規矩,還是她那出身皇家的母親,從小給她培養起來的。

  看著彩雲郡主將那甜白瓷小碗裡的菜餚吃得乾乾凈凈的了,袁修又拿起筷子,笑道:「夫人想吃什麼,為夫來服侍你。」

  彩雲郡主睨了他一眼,笑道:「今兒個怎麼如此慇勤?」

  袁修笑道:「難道為夫只有今日慇勤麼?哪一日不慇勤了?」

  兩人笑著鬥了幾句嘴之後,各自為對方夾了幾筷子菜餚,然後吃了起來。忽然,彩雲郡主放下筷子,伸手揉著胸口說道:「不知怎麼的,胸口有些悶痛。」

  袁修道:「可是剛才吃得急了些?」

  彩雲郡主道:「可能是吧。」

  站在她身邊的大丫鬟聞言,忙替她滿滿斟了一杯紅葡萄酒,說道:「夫人喝杯酒,將吃下去的菜餚壓一下,興許就好了。」

  彩雲郡主點點頭,端起酒杯來,喝了半杯下去。然後猛然放下杯子,說道:「不好,怎的更痛了——」話還沒有說完,她猛然咳嗽了一下,一口嫣紅的液體噴了出來,濺到了對面袁修的胸口。竹青色的布料上染上紅色的一大灘,十分觸目驚心。

  袁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口處的殷紅色,眼底露出一絲厭惡,卻很快就被他給按捺住了。他慌忙站起身來,叫道:「這是怎麼了?雲兒,你將酒水給吐出來了嗎?莫不是喝急了?」

  彩雲郡主想要開口說話,身子卻不由自主的往後面倒去。然後,一口又一口的紅色液體從她嘴裡吐了出來,完全無法停止。很快,地上就積了一大灘觸目的紅,她自己的胸口也被染紅了。

  彩雲郡主的大丫鬟戰戰兢兢沾了一點紅色拿起來看,然後大哭起來:「老爺,這不是酒水,是、是血啊……」

  「什麼!」袁修吃了一驚,忙走過來看視彩雲郡主,見她痛苦得面容都扭曲了,忙喊道:「還楞著幹什麼?趕快去請太醫啊!」話剛出口,他只覺得胸口一陣悶痛襲上來,然後不由自主的張開嘴,嘔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來。見此情景,那大丫鬟更加嚇得驚叫起來,完全驚慌失措了。

  宴會主人兩口子都倒了下去,場面頓時亂了起來。大長公主也在場,忙趕了過來,抱住呼吸微弱的彩雲郡主,兒一聲肉一聲的喊了起來。而彩雲郡主卻像一隻蝦米一樣掙紮翻滾起來,大長公主根本抱不住她,只得看著她在地上不斷翻滾著,一口又一口的吐出鮮血來。

  紛亂中,太醫終於到達,給袁修和彩雲郡主診脈看視之後,說道:「請恕在下無能為力,只能看出郡主夫婦是中了毒,什麼毒藥,卻看不出來。想來,一定是稀有的毒物。」

  大長公主驚叫道:「怎麼可能?我女兒跟我一樣,每次用膳前,都要用銀針試探的,怎麼會中毒?」

  太醫道:「公主,這並非一般的毒物,想來,用銀針是試不出來的……」

  低頭看著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兒和女婿,大長公主心如刀割,嘶聲說道:「究竟是哪個混賬下的手,我一定要啟奏皇兄,誅他九族!」

  「不必了,我家九族,已經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隨著著平靜淡漠聲音的響起,一個衣著樸素形容憔悴的女子,慢慢的從月洞門外走了進來。看著躺在地上只剩下一口氣的兩個人,微微的笑了起來。

  大長公主疑惑的看著她,問道:「你是——」

  葉嫦雪笑著說道:「公主不認得我了?我是你那好女婿明媒正娶的原配,魏慧娘啊。」

  大長公主完全不記得她這樣一個卑微的小人物了,只道:「你來幹什麼?」說話間她猛然想起之前的話,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伸手指著她,顫抖著嗓子說道:「你,是你下的手?」

  葉嫦雪毫不猶豫的點點頭,說道:「對,就是我下的手。」

  「你這個賤人!我女兒貴為郡主,與你共侍一夫就是給了你天大的面子,你既沒有下堂,也沒有由妻貶妾,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大長公主氣憤的說著,不多時,已是淚流滿面。

  周圍的人看著他們,不少人都議論起來:「是啊,這也太過歹毒了。」

  「真是最毒婦人心啊,連自己的親夫都能下手,怨不得不得袁侍郎寵愛呢。」

  只有稀少的幾位貴婦人,看向葉嫦雪的眼神裡,帶著同情。想來她們都是比較清醒的人,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無依無靠的魏慧娘在彩雲郡主的權勢壓迫之下,根本就過不了什麼好日子。

  葉嫦雪慘笑起來:「是啊,我真該感謝你們。你們看上了我的丈夫,沒有將我攆出去,我真該感謝你們!感謝你們不但留下了我,還給了我一個平妻的名分。儘管在滿府下人的眼裡,我連一個小妾都不如。但是,我還是該感謝你們的,不是麼?感謝你們弄死了我還未出世的兩個孩子,使得他們不必來到這個骯臟的世間,我真該好好的感謝你們……」她輕柔的笑了起來,「所以,這就是我的謝禮,你們還滿意麼?」

  聽著她看似平淡卻隱藏著驚人信息的話語,看著她一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樣,鬧哄哄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看著她的那些憎恨責備眼神,也多數變成了同情。

  葉嫦雪繼續說了下去:「你們折磨我沒有關係,讓我吃不飽穿不暖也沒有關係,就算是害死我的孩子,我也可以繼續忍受下去。可是,千不該萬不該,你們不該眼睜睜看著我全家全族的人冤枉死去。那一條條血淋淋的人命,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所以,今日我混進廚房,親手在袁修夫婦的菜餚裡下了毒。冤有頭債有主,這是我做的事,我承認……」說著,她猛然咳嗽起來,一絲殷紅,出現在她捂嘴的手帕之上。「他們不是無辜的人,我沾染了人命,自然也不是無辜的。今日一起下黃泉,也算是了結了這一段冤孽……」

  聽了她的話,大長公主狠狠的咬著牙齒說道:「你想死?沒有那麼容易!我要將你千刀萬剮,以慰藉我女兒的屈死……」說著,她的眼淚又開始流淌起來。

  葉嫦雪微笑著說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不奪人丈夫,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這樣簡單一句話,她都說得氣喘吁吁,彷彿一陣風都能吹倒似的,十分虛弱了。

  有不畏懼大長公主權勢又與她不和的夫人勸道:「人都已經這樣了,長公主何必還要多造殺孽?彩雲郡主與袁侍郎,卻也不是什麼無辜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