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端皺著眉撕扯了一片草葉,裹住手蹲下身去,正想將屍體翻個身,就聽見了夏洛倒吸涼氣的聲音,不覺抬起頭望著她道:「你要是害怕就把臉轉過去,順便幫我注意下周圍的動靜。」
「好——」夏洛顫著聲應了,戰戰兢兢的轉身,儘量深呼吸來調勻心跳。
「皮膚……略有彈性,肌肉和脂肪不見了……沒有留下屍斑,身上沒有致命傷,手足有擦傷的痕跡……死亡時間不確定……」雲端喃喃的低語聲不斷從身後傳來,聽在夏洛耳朵裡,讓她覺得後背瘆瘆的往外直冒涼氣。
「奇怪了……」雲端似乎遇到了什麼疑難,嘀咕了一句後就沉吟不語了。
四周太安靜,除了蟲鳴外就只有草葉被風拂動的輕響,夏洛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背後盯視她,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為了緩解這種恐懼的壓力,她顫著聲問道:「有……什麼奇怪……」
「如果是被蚊子吸盡了血死的,不應該連肌肉和脂肪都不見了……好像整個身體都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張皮……」雲端說著,突然看見隱在草叢裡的屍體腳上纏著一團白色的絲狀物,每根絲都有手指頭般粗細,臉上立刻變了顏色:「難道是……」
「蜘蛛!」夏洛側頭想用眼角餘光往後窺視時,不經意間發現草叢裡潛伏著一隻巨型蜘蛛,頓時失聲尖叫了起來,也不知哪裡來的膽子,跨過那具乾屍,拖著雲端就跑。
蜘蛛長了八條長腿,無論如何,也比他們兩條腿跑得要迅速得多,從草裡竄出來後,很快就追上了他們,並將一團蛛絲球向著他們拋擲過去。
夏洛頭也不敢回的拚命跑著,突然覺得腳上黏了一團軟綿綿又韌性十足的黏狀物,非常影響奔跑的速度,正想在地上蹭掉,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後面猛拽了一下她的腳,一個沒站穩,摔了個嘴啃泥。
「可惡!」夏洛摔得頭昏眼花,要不是身下是泥地,沒準連下巴都要磕破,可是還沒等她爬起來,腳上一緊,整個身子就被向後拖去。
夏洛跌倒的時候,雲端就已經發現攻擊她的正是那隻巨型蜘蛛,他沒有去管夏洛,只彎腰在腳邊撿了一根胳膊粗的樹枝,像揮舞棒球棍一樣狠狠地往蜘蛛身上抽去。
樹枝斷了,蜘蛛被抽了個趔趄,停頓了一下,又飛快地往夏洛這邊爬過來,張開螯肢往她身上夾去,想要將螯牙刺入她的肌膚,注射毒液。
雲端急了,偏偏刀子太短,手邊又沒有趁手的工具,一橫心,直接飛腿往蜘蛛身側踹去。這一腿他使足了渾身的勁,蜘蛛立刻被踹得飛起,倒仰著身體一邊抽搐一邊在空中亂舞著八隻長足。
趁著蜘蛛還沒翻轉過身,雲端飛快地奔到不遠處又撿回一根更粗的樹枝,悶著頭不停地往它身上抽去,直到確定它再無力反擊,才豎起樹枝往它的腹部狠狠插去。
一股液體飆射出來,雲端貼地一個翻滾,險險躲過,還沒爬起來就焦急地問夏洛:「你沒事吧?」
「別管我,它還沒死!」夏洛很幸運的沒有被蜘蛛的體液飆中,正在悶著頭拚命往腳下拽那團蛛絲球,可是這東西不知怎的黏性奇足,把她的雙手都黏住了,絲毫動彈不得,她只能躺在地上儘量往離蜘蛛遠些的地方滾去。
巨型蜘蛛身體抽搐的幅度更劇烈了,彷彿在作垂死的掙扎,月光下瞧不清色澤的晶亮液體從它腹部的傷口流溢出來,淌了一地。
不知道那液體有沒有腐蝕的效果,雲端沒敢靠過去,只在地上找了點石塊,狠狠地往蜘蛛身上投擲著,直到看見它的長足停止了舞動,在身前縮成一團時,才籲出一口氣,拿手背抹了抹額頭上的汗:「這次好像真的死了。」
「幫忙,把這該死的蛛絲給我扯掉!」夏洛語帶哭音。
天知道她從小到大最害怕的生物就是蜘蛛!最討厭的東西就是蜘蛛吐的絲!沒想到今晚竟跟蛛絲來了次親密接觸,只要一想到這裡,她就渾身起雞皮疙瘩,直想拿把刷子,在水下把自己沖刷個乾淨,哪怕洗脫一層皮也在所不惜。
「這蛛絲好像很黏,你等一下。」雲端說著轉身跑開,在附近尋了根樹枝,費勁的用石頭將黏在蜘蛛嘴裡的那根蛛絲碾斷,然後將斷絲纏在樹枝上,慢慢的絞,絞到最後,那根樹枝變成了奇大無比的棉花糖,才將夏洛救脫出來。
「太噁心了!真是太噁心了!」夏洛爬起來,看看手足上殘留的晶亮黏液,身子一個勁地在發顫:「哪裡有水?我想洗澡!我要洗澡!」
雲端拋掉那根黏著蛛絲的噁心樹枝,皺起眉頭:「忍耐一下行不行?從這裡走到湖邊要穿過一大片草叢,天這麼黑,還不知道草裡潛伏著多少昆蟲和野獸。再說湖裡也不安全,有魚。」
「不行不行不行!」夏洛跺著腳喊。她深藏在心裡的恐懼和徬徨都因剛才看見的乾屍、遭遇的蜘蛛而瞬間爆發出來,再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眼淚嘩嘩的流了出來,語無倫次地哭道:「什麼都可以忍受,包括莫名其妙的墜機,稀奇古怪的世界,提心吊膽的日子……一切一切……可我只是想洗個澡而已啊……我討厭蜘蛛!我非常非常討厭蜘蛛……」
她哭著哭著,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沒敢拿手去抹眼淚,只將頭深埋在一雙膝蓋裡,由號啕大哭轉成了無聲哽咽。
雲端站在那裡默然望了她片刻,靜靜的轉身走開,尋了塊尖利的石頭,開始悶頭在地上挖起坑來。石頭不好用,不過地面的泥土還算濕潤柔軟,因此挖起來也不是太費勁,只是速度慢了點,直到月亮爬到半空中,也只挖出了淺淺的一個坑。
夏洛哭夠了,眼淚再流不出來,只愣愣地坐在那裡看著不遠處的雲端挖坑,心裡很感激他剛才沒有過來說那些淺薄無用的安慰話語,而是留給她一點獨處的空間,讓她能夠暢快地將心裡積壓的負面情緒都隨著眼淚一起發洩出來。雖然她明知道哭泣不能逃避眼前要面對的現實,但起碼心情能暢快一些。
過了好久,夏洛才低聲問道:「你挖坑幹什麼?」
雲端頭也沒抬,一邊機械的拿石頭掘著土一邊答道:「把那個倒霉的人埋了。」
夏洛剛想說他真是心地善良,惠及枯骨,就聽見他緊接著又道:「免得被這裡的原住民發現,連累到我們。」
「你就不能說得含蓄點嗎?」夏洛差點一頭栽倒在地上,忍不住嘀咕道:「看見人死了,都沒有一點同情心……」
「同情心能讓他起死回生嗎?再說我又不認識他,同情他幹嘛?」雲端隱著一句話沒說。人死如燈滅,就算同情他,他都不會知道了,有這份閒心,還不如同情一下自己呢!好歹他死後無知無覺,不會再害怕惶恐,而自己和夏洛,還有那些也許仍然活著的人,還得為求生苦苦掙扎。
夏洛腹誹了兩句,找了一塊尖石,走到雲端身邊蹲下:「我幫你一起挖吧。」
雲端「唔」了一聲,不再言語。
兩人費勁的挖到天色將明,才挖出能容納下那具身體的淺坑,好在他已經變成了乾屍,也佔不了多大的空間,再說郊野外的草長勢飛快,儘管埋得淺,可是過幾天這裡就能長出新草,也不用擔心會被原住民發現。
埋葬了那個同機卻不同命的乘客,雲端和夏洛在填平的墓地上默立了片刻,直到天際泛出一點白,夏洛才低聲道:「我們回去吧。」
「怎麼,你不想洗澡了?」雲端唇邊露出一抹促狹的笑:「你不想洗,我還想洗呢!誰願意摸了一晚屍體,再回去拿髒兮兮的手吃東西啊!」
「喂,不要總是講這種讓人倒胃口的話!」夏洛抗議道:「不是你說去湖邊洗澡太危險嗎?那當然只能忍耐一下了。」
「忍什麼?我是在等!」雲端說著,突然往夏洛身邊的一叢草葉上踹了一腳,葉上凝聚的露珠好似落雨一般嘩啦啦灑下來,淋了夏洛一頭一臉。
夏洛一呆,拿手抹掉臉上的露水,咒罵的話到了嘴邊才醒悟過來,立刻將話又吞了回去,臉上飛起一抹紅雲,低聲咕噥道:「那你走遠點,不要偷看啊!」
「偷看?」雲端笑著打量了她兩眼,吹了聲口哨,轉身走開,邊走還邊道:「我對荷包蛋沒有興趣啦!」
夏洛氣急敗壞的喊:「雲端,你不是好人!」
「我本來就沒說我是啊!」雲端頭也沒回:「洗澡的時候小心點啊,說不定蚱蜢蚊子什麼的對荷包蛋很有興趣……」
夏洛好氣又好笑的站了片刻,忽然深吸一口氣,扯開嗓子衝著他喊道:「剛才的事,謝謝你——」
「不客氣,記得把人情債還清了就行……」雲端的聲音漸遠,人已消失在草叢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