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緊張,此時忽然變成了一種無奈。
所有賬本都是用暗語寫的,類似於那條讓我捲入一切的「雞眼黃沙」的短信一樣,各種暗語層出不窮,稍不留意,還會以為是寫砸了的武俠小說或者修腳秘籍。我能夠看懂這些暗語,再怎麼說,我也是三叔底下一個小盤口的小老闆,整套體系我都有學過。
不過看著賬本上各種巨大的吞吐數額,我就不禁汗顏,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以我那小舖子的營業額,如果我不是三叔的侄子,我肯定已經從盤口的名單上被踢掉了。
賬本我完全能看懂,其中的問題我卻看不出來。既然敢交賬本上來,賬目顯然是做平的,三叔能從很多小細節中看出貓膩,我顯然沒這個本事,只能從一些小地方來揣測:比如說,整個賬本的墨跡全都很新,那肯定是昨晚連夜趕出來的。比如說裡面的紙很舊,但封面很新,那肯定是舊賬本換了皮的。
這些事情其實我都做過,但我是小老闆,三叔收賬的夥計也不敢對我怎麼樣。今天的這些問題,肯定是下面的盤口聽到三叔出事的風聲之後,都撈了不少,如今臨時做的假賬。
昨天一定是個不眠夜,呵呵。不知道為什麼,我心中總有一股快感。
翻賬本的時候,我還在賬本堆裡發現了一本奇怪的東西。
那是一個電話本,在所有賬本的最下面,是那個魚販交上來的(或者說是潘子搶上來的)賬本。
我開始以為這是一個電話簿樣式的賬本,但是我打開之後,發現這真的就是一本電話簿,裡面全是各種號碼,完全沒有賬目。
我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明白剛才的想法是錯的。
潘子不知道魚販帶的根本不是賬本,這是小花做的一個局。
也就是說,潘子只是看到他口袋裡有本子,就以最快的速度搶過來給小花,小花立即謊稱這是賬本。其他的人一看,魚販嘴巴這麼硬,還是帶了賬本,說明他同樣忌諱三叔。媽的,和之前他自己說的不一樣啊。其他人立即覺得造反不靠譜,就當牆頭草倒向我們,等魚販反應過來,所有的賬本都已經交了上來,魚販的計策已經失敗了。
之前我雖然用陳皮阿四佔了先機,但是看真本事還得看怎麼處理這些賬本,把錢收上來,這是最實際的。既往不咎不是三叔的性格,別人會懷疑的。
也不知我的想法是否正確,不過現在已經不重要了。我挑出了幾本一定有問題的,就準備開演,但是第一步不是飛賬本,而是要表達強烈的不滿。
在導演潘子原來的安排中,這一步要用一隻煙灰缸砸他,表達對三叔不在這裡的時候主持工作的潘子的責備,於是我看著看著,忽然就猛地把一本賬本合上,往桌子上一摔。
房間裡本來就鴉雀無聲,一下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我,我順手操起桌子上的煙灰缸就朝潘子砸去。
按照劇本,潘子立即就會接住煙灰缸,之後我立即起身,用最快的速度把賬本對應著一個一個拍到有問題的人的臉上,然後秀秀帶著我離開。之後的事情,小花和潘子就會搞定。
潘子算過,如果計劃順利,三叔不在時少收的錢基本上能回來大半,那是個大數目。
這一步做完之後,只要我在這整個過程中沒有被人戳穿,「三爺已經回來了」這個概念就會變成事實,以後我不用經常出現,只需要回杭州去,潘子就能慢慢把局面撐起來。
從目前的狀況來看,最要緊的兩點是,我自己不能露出馬腳以及快速並合理地完成這些步驟,讓別人覺得合理,不會覺得三爺有問題。這些人跟著三爺好幾十年,對於他的畏懼已經是習慣了。
而現在就是重頭戲上演的時候,成敗在此一舉了。
昨晚練了很多次,我準頭很好。我看著潘子,身上所有的氣都提了起來,就等他接住煙灰缸的一剎那。
然而,讓我預料不到的情況出現了,那煙灰缸竟然砸在了潘子的頭上。他竟然沒有伸手去接。
煙灰缸直接摔到地上砸得粉碎。我腦子一僵,心說潘子你竟然開小差。這時就見潘子身子一軟,從椅子上摔倒在地上。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整張椅子上竟然全是血。
人群立即大亂。我腦子嗡了一聲,立即就站了起來。小花一下就從我面前走過,在經過的一剎那看了我一眼。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讓我不要亂。我只得硬生生忍住。小花率先衝了過去,同時下面的人就炸了,一下全擁了過來。
傷口肯定是剛才扭魚販的時候裂開的,回來抽煙是為了掩蓋血腥味。他知道自己要頂不住了。
你他媽還真不要命,我心說。我暗暗捏緊了拳頭,心中忽然非常後悔,也許我就不應該再去找他。他好不容易能從這行走出去,如今又回來拼命,我太自私了。
小花探了探潘子的脈搏,立即把潘子扶了起來,對門外大叫。他帶來的幾個人馬上趕過來,把潘子抬了出去。小花跟出去交代了幾聲才回來,西裝上已經全是血。
其他人都被這場面嚇得蒙掉了,誰也沒有阻攔。我原以為魚販會在這個時候發難,但他也沒有什麼反應。我看他的眼神一直瞟向那個中年婦女,中年婦女也看著他,兩個人不停地交換眼神。
我用眼神問小花:怎麼樣?他來到我身後,低頭在我耳邊道:「傷口裂了,別擔心,我的人把他送醫院了,您快點完事,再去看他。」說話的時候,同時拍了拍我,意思是:繼續!
在事情出現問題的時候,人往往會有三個選擇,一個是繼續堅持,一個是立即就走,還有一個是保持不動。我和小花早就約定,他會用幾個動作,作為三種情況的暗示。
我想著之前的計劃,心中暗罵,看來在以前,三叔本人在這種情況下是不理會潘子的,他會繼續處理賬本。如果我忽然離開,顯然和三叔的性格不合,這會讓人覺得三叔心裡沒有底了。
想著,我決定立即開始摔賬本,然後迅速離開,於是我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一下子,騷亂的人全部把目光投向我。我起身冷笑著拿出第一本賬本,剛想朝那個人臉上摔出去,忽然冷汗就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