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朋友的意義(上)

「我們去聚客齋怎麼樣?我請你們吃飯。」七月再次提議,一邊走一邊說,「咱們一會問問人看怎麼走近些。」

「你是把我當朋友,還是又想還人情債?」無仰一路上都悶不作聲,突然倚著牆不動,半揚著下巴斜著眼睛說。

七月看著他的表情,一時有些發怔,低語:「當朋友啊,你不想跟我做朋友了?」

石橫一愣,隱隱心裡有些發緊,皺著眉頭道:「蕭無仰,你又抽什麼瘋呢?」

「你家裡為什麼把你轟出來?你都幹什麼了,他們容不得你?」無仰不理石橫,盯著七月問。

七月被他看的有點害怕,縮了縮脖子說:「沒,他們沒有轟我出來,是我自己要出來奔前程的。」

「拿幾個銅子兒出來奔什麼前程?明明就是被轟出來的還不承認?」無仰仍記得從她身上掉出來的銅錢,她全身上下除了那塊玉,只有那些銅子兒。

七月看著他,深深吸了口氣低下了頭,小聲說:「你是不是生我氣了,氣我也給你求個‘順’?」

之前在客棧,他說是他連累她,然後她說他也是「災星」其實不是當真的。在她心裡一他一點也不「災」。但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把這話記住了,想著要是求個「順」給他,他也許更順利些,他願意跟她做朋友,還說將來也請她去做工。那至少她不該繼續連累,給他一個「順」也是好的。並不是要拿他和她比的意思。

她揪著衣角,半天才鼓起勇氣輕聲問他:「你還願意讓我請客嗎?」

石橫看她一副快哭的樣子,剛想說兩句軟話中和一下氣氛,無仰已經不依不饒的開口:「你到底幹什麼了?他們一定要把你轟出來?」

他非得用那個「轟」字,聽得七月頭越垂越低。她不是有心隱瞞自己的劣跡,如果他知道她克死過家人,這個只做一天的朋友也不會願意跟她沾上半分。

此時無仰咄咄逼人,七月又不是那種慣於扯謊掩飾的人,她卷著袖子抹了把眼睛,咬了咬牙說:「我把我娘給克死了,我爹現在沒有拐就不能走路,我弟弟……」她說不下去了,眼淚大顆大顆的掉。

石橫怒了,他一把揪住無仰,想伸手給他兩個嘴巴。

無仰甩開他的手,看著手裡的紅包半晌,突然冷笑了下:「我還當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敢情就因為這個?怪不得你信護身符,憑什麼說是你克的?」

七月愣住了,把眼睛揉得跟兔子一樣。無仰瞅她一眼,伸手一擼袖子,把手臂伸到她面前:「你看。」

七月聽他說,不由的向他的手看過去,在他的肘窩上,有一個紅痣,是痣又有點大而且看起來還像朵小花。七月也不知是痣還是胎記。借著房上的燈仔細看了半晌小聲問:「是胎記嗎?」

無仰笑笑,半彎著手肘:「你看清楚啊,別眨眼。」

七月都被他搞得一愣一愣的,他一會子惱了一會子又樂,讓她一時也顧不得傷悲,只盯著他的胳膊看。

他慢慢把五指收攏,復又張開。七月的眼一下瞪得滾圓,那個小花開始在他臂上拉出紅線,像血脈一蔓延,一部份向著大臂而去,一部份則延著小臂延向五指。

七月都傻眼了,無仰微微抖了一下手,只見那數條紅絲像是暴露於膚外的血管,攀上他的手指。無仰的手突然向下一翻,五指一張一收,更讓七月目瞪口呆的情景出現了,牆根那細細的土梗道,塵土逆上而起,形成一股小旋子在他手下浮浮蕩蕩,慢慢匯聚。隨著他指尖的動作,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慢慢聚出形狀,他指尖輕捻,一會成個棍子,一會成個圓球。

石橫倚著牆斜睨著他,終是明白他的意思了。看來,不是他逼著七月交底,是他自己想交底了呢!「順」,他是看到這個護身符就受不了了,七月簡單的心願,勾起他心底的悵惘。想要朋友的,何止夏七月一人?

石橫復看七月,小妮子已經完全投入在這種詭異的表演裡,沒嚇癱嚇傻掉頭就跑倒是讓石橫有些意外。正常情況下,都該是如此才對。

法血入脈,借土生力,馭者的力量,當然不僅僅是提供身體內包含力量的法血。法血為馭者提供了與所馭靈物相同的氣,技巧越是高妙,靈物越是強橫,其氣越是完整。

「看到了麼?」無仰手一收,土屑紛紛,復如當初。像是什麼也沒發生,而那血絲漸漸回收,復入肘間像是一朵小花兒。七月剛才若是抬頭,就會發現在他的額間有血印。

七月猛點頭,眼睛還直勾勾的盯著他的手:「你怎麼做到的?」

「我從小就與別人不同,只是小時候不會控制,常常會傷人。他們都怕得要死,說我是怪物。」無仰甩了甩手,看了看漆黑的天空,「有一次趁我睡著,把我關在屋裡想一把火燒死我。幸好石橫來的快,不然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七月呆住了,眼不由的慢抬向著他,看到他眼兒彎彎猶似帶笑。若是這樣說,他豈不是比她更慘百倍?至少村裡人嫌她煩她,也沒想過弄死她。

「你爹娘呢?」七月喃喃的問他。

「早死了,我打出生起就沒見過我老子,誰知道死哪去了?」無仰冷哼一聲聳了聳肩,一臉的無所謂,「我娘在我五六歲上也沒了,病的一塌胡塗,死了也是解脫。」他的口氣淡淡,神情有些索然。

石橫垂頭默然不語,他回去晚了,沒能見到櫻雪最後一面。櫻雪曾說過,再也不需要靈物,再也不想動法血。櫻雪給他自由,他卻再也不可能自由了!他為此後悔一生,若他不曾離開,櫻雪根本不會落到如此境地。無知的鄉民,不能容納一個來歷不明又挺著大肚子的女人。而無仰法血給他帶來的異狀,更是他被人嫌懼以至憎恨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