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馭館分府東側小樓觀景台上,一側雕欄挽紗當風,為這森嚴之地憑添幾許柔情。下方正對天井,園中栽滿菊花,秋風微起,花影繽紛之間,有兵勇游移,鐵戈鮮花相襯也別有姿彩。
「一別數月,你總來去匆匆,你我難得相會,今日就在這裡設宴為接見如何?」南宮修微微帶笑,手中執著細瓷蘭花杯向著無仰道。
南宮修的頭髮已經有些花白,眼尾的紋路是風霜的印記,但眼神依舊深邃澈明,輪廓依舊鮮明俊朗,身姿依舊挺拔勁健絕無半分老態。長髮綰束合體,手指修長有圖片,指甲修剪齊整潔淨。氣息凝合淳厚,笑容意味深長,身體四周浮蕩氣罩,若有似無綿而不去。
當今凌佩,誰人不知南宮修的鼎鼎大名,這位綴綿舊將,曾在漠原聚雲嶺一隱十年,歷經幾多沉浮,如今已經在凌佩大權獨攬,呼風喚雨。
「大人抬愛,小人誠惶誠恐。」無仰說著,舉起杯盞一飲而盡。
「你我又何需客氣?」修笑著淺啜一口,「你不會怪我擾了你的清修吧?」
「小人豈敢?」無仰笑著,「小人是未能辦妥事情,無顏面見大人呢。」
「哎。哪裡的話?」修放下杯,微瞇了眼道,「紫卷一事,哪有如此容易?我豈會如此不近人情?我既是托了你,自是信你有這個本事。無仰,行馭館高手林立,知我為何單單托之江湖,要你前去麼?」
無仰曲肘搭著桌沿,垂了眼簾微笑,「小人愚昧無知,怎知大人深謀遠慮?」
修卻也不惱:「在這裡哪有不能說的話,你又何必顧左右而言他?我惜你是個人材,有意招攬,幾次三番你卻總不肯給我一個明復,你既只願為錢辦事,不如你開個價?」
無仰笑意淡淡,「大人若想差遣,只消一句話便是,小人自效犬馬之勞,何苦一定要入行馭館呢?小人一介山野村夫,閒散無定,規矩禮儀一竅不通,為人處事皆是魯莽,行馭館高門大院,小人若是入內,豈不給大人憑添煩惱?之前小人還差大人半卷書冊,小人休整之後自會為大人討來,銀貨兩訖,絕不讓大人難做。」
「你不慕廟堂,林泉之中自由自在也不失為快活,既然你無意入館,我也不強人所難。」修笑笑,話鋒一轉道,「聽說你成親了,這次是攜夫人回鄉,不知是哪裡名門閨秀,能讓你甘人牢籠,為何不見石橫?」
無仰笑著:「一介平民,不值一提。之前應了秦老板,替他往月耀雪株藥草,石橫還在那邊,估計再有幾就便可回返。」
修轉動著手中的杯,若無其事的說:「哦,可是前幾日寧揚返京,到是帶回來一個消息!」
無仰聽了面色微微一變,半晌抬了眼低語:「原來大人留我,彎彎繞繞一大圈,竟是因為內人!她不過草芥螻蟻,遠在僻壤,不知何以得罪了大人,要如此咄咄緊追不放?」
修淡淡的掃過他的眉眼,「此事為朝廷機密,不過你若在馭館有職,便可另當別論!」
無仰微凜,突然一曬。修執壺為他蓄滿酒道:「寧揚知你攜她一路東行,特地囑我只可遠隨不要為難你們,我既愛你這個人材,自然也不願意讓你勞神費心,你若願意入行馭館,我便允你參與此事,來龍去脈必不瞞你,日後此事了了,你便是要去我也絕不相攔,如何?」
「為何定要我當官?」無仰盯著他,「你們這些年搜擒強靈,究是為何?」
「當年國公說過,天下馭者自為一家。不分各派馭法,皆可通融。」
如此才有馭者盛世,如此才能凌佩國雄,行馭館招攬天下強馭,不分馭法出處,皆任人為能,而這行馭館,一為正國法,二為宣馭力。但朝廷不是江湖,有些事總歸不好傳揚出去,除非你是自己人,不然我也很為難!」修看著他說,「為休搜擒強靈,最後為何又兜轉至夏七月身上,這些都是朝廷機密,除非你瀝血為盟,入我行馭館,我必讓你一償所願。」
無仰愣了一下,突然扔了杯欲站起身來,南宮修摁住他的手腕,無仰眼中微微含厲,「雲寧揚跟你一起來的?他已經到了,你把夏……」
「你一向放蕩江湖,周全二字你還差的遠。」修指尖微動,淡淡笑著說,「你見了小妖就該明白……,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世上本就沒有真正的自由無羈。以前對你不加管束,任你為所欲為,難道你真以為自己是天下無敵麼?說到底,我只是想看你能成長到什麼樣的程度,有沒有資格,成為我的棋!」
「如今你看到了,就要給我加籠頭?」無仰冷笑,「你以為區區一個女人,就能威脅到我麼?」
「單憑一個女人,當然威脅不到你了。」修笑得意味深長,「但是紫卷與當年的聚靈咒一樣,皆是天下馭者心之所向的至定。若是我說,蕭無仰竊得紫卷據為己有,天下馭者人人得而誅之,你還能如此自由自在嗎?」他鬆了手,拿過桌上的巾帕擦著手指,低垂眼眸道:「區區行馭館,自然難留蕭爺大駕。
不過當權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
「顛倒黑白。」無仰看著他接口,蕭無仰,你真是個蠢材!出名的死要錢,只消價錢得宜哪管公門江湖。
七月說的對,官門的買賣豈是好接的,南宮修根本是要一舉數得,只怪他財迷心竅!紫琉桑蘭之,傳聞得之可通天下木靈,可知易脈之法,如今生靈可馭,死靈亦可馭,自然之靈也與馭者休戚相關,只差木靈,通生靈與自然之靈,介乎二者之間,得到一樣便想要全部,馭者的貪婪豈有止終?
七月眉毛眼皮兩鬢還都是黑斑,手裡捏著都擦得黑乎乎的帕子,但整個人已經僵了,早起無仰給她畫了特別難看的眉毛之後就跑掉了,之後就沒見他再回來。七月瞧了以後也是一肚子氣,但沒臉跑出去跟他撕擼。只得自己找個帕子沾了水擦,哪知擦一半就聽得房裡有動靜,再一回頭沒嚇得她肝膽俱裂!
寧揚看她這樣兒笑的腰都快直不起來,指著她道:「你怎麼畫的?要登台唱戲啊?」
七月驚魂未定,張了張口愣沒喊出聲來,抖著手撐著桌角道:「這、這裡可是衙門,你亂來我找道士收你!」她鼓起極大的勇氣說出的威脅之詞讓寧揚笑得快滿地打滾,七月看他的眼神越發詭異,後腦發麻之間亂轉無休。居然往東跑了幾百裡都甩不掉他,難不成一路眼來的?那流火豈不……,她一想到這裡,登時有些急頭白臉。
「你把東家怎麼樣了?還有優優,你把她……」七月覺得心跳瘋凶,撞得發痛,他入這裡如無人之境,眉花眼笑一副自在,難道他跟衙門是一伙的??
寧揚直起腰來,慢慢向她踱了一步,她一見他腳動,馬上跟著退了一步。
「你現在自身難保了,不要管別人了。」寧揚眉飛色舞,「我覺得你現在比他們兩個都危險!」
七月聽了怔了一下,突然低語:「你的意思也就是說,他們兩個現在都沒事嘍。」
寧揚笑笑:「流火火息鼎盛,如此強靈我怎麼能輕易放手?不過現在我更對你的興趣濃厚些,一介凡人為何混有妖力?我當了這麼多年的大夫真是頭一次遇到,實在是讓我……」
「你到底想怎樣啊?」七月腦筋都皺成一團,妖力妖力,她有妖力也不用這樣了,早一拳把他打飛九天外。他抓優優當藥,抓流火增功,抓她研究,他什麼都不耽誤啊,根本就是胡作非為,這種人真是垃圾到家。
七月正在恐懼與憤怒這兩種極端的情緒裡徘徊,寧揚已經斂肅神情低聲說:「跟我去見一個人,見到了你就明白了。」
他正說著,無仰已經一腳踹開門,一陣風似沖了進來,一把將七月兜在身側道:「我已經應了南宮大人,不要再打她的主意了!」
寧揚笑笑,並不以為意,轉身踱向門口:「既然如此,一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