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情景詭異到了極致,因此連恐懼都不及有便成了一種說不出的奇異平靜,居然能平靜,這感覺讓優優自己都不能接受!
一個人影向著她們走來,越來越近,霧薄之處漫散而分,白衣長髮,竟是沒有臉!優優瞪著她看了半晌,突然罵了一句粗話:「媽的,我竟然誰都不惦記阿!」
「你們尚未死,如何會惦念?」沒有臉,聲音卻清晰的傳進耳朵裡。優優覺得自己快魂飛魄散了,壓根找不到手足在哪了。
「我找到了原因,我讓鏡石歸於土,血匯於地而安撫死去的靈魂。這樣我可以見流火了吧!」七月的聲音微微顫抖,強調都有些變了。她竭力讓自己平靜,但腦子裡還是轟鳴,「我知道你從來不會誑騙於人,什麼樣的因受什麼樣的果,那麼現在。。。可以讓我見他了吧?」
「你讓我很驚訝,夏七月。」孟婆的聲音淡漠如初,驚訝二字的意義像是她壓根也不知道一樣,不過是隨口遣詞罷了。她的聲音緩緩復傳來,「衰極近死,就能脫體分魂接近陰司,這個方法很多人會用。但借木傳靈,導引黃泉,生力不絕,讓我不能拘扣你,這手段便不是人人都會了。」
「流火在哪裡?」七月的壓抑已經到了極限,渾身顫抖眼瞳微微泛著紅。額心帶出一滴紅,在這灰霧的世界裡格外的清晰。七月明明知道,不肯成全她與流火的,並非是這個無臉的女人。她不過是九幽之下引渡靈魂的使者,她只是遵從命運的安排,只是天地之間的棋子。
但是,三年前就是這個棋子,將流火帶離了人間,讓七月在睡夢中失去了一切。當她醒來,便是可感而不可觸的別離,他們便游走在兩個世界裡各自悲淒。這三年,她無一日不想著下到黃泉,無一日不想著要將流火帶回來,她無一日不逼迫自己。她不能倒下更不能絕望,她不想說自己過的如何生不如死,因為每每一想到幽冥深處的流火,她的心就千瘡百孔!
她千辛萬苦的來到這裡,不是為了與這無臉的孟婆閒話家常,更無意聽她那些無聊至極的贊揚,她盯著孟婆的臉,一字一句的重復:「流火在哪裡?」
「生氣了麼?」孟婆的聲音依舊,沒有五官,但不妨礙她的覺感存在。清晰到可以感知這裡一切的流淌或者凝滯,「是他當初選擇讓你回去。。。。。。」
聲音未落,七月的手已經一扯邊上的優優,眼瞳凝縮,面色帶出微微的猙獰之色:「我已經不想再跟你廢話了,不說的話,就打到你說!」說著,她單手一扣,將優優的手一把攥住,右手食指點額,徑直帶出紅光,「異體同魂,木力歸身,蒼之亂魂之術!」拉扯之間,優優只覺七月的掌心有一股強力在吸,讓她的手在不由自主的縮小再縮小,竟自像是被黑洞逆拉而入。
優優登時大驚,尖叫道:「七月,你不要這樣,太危險了。。。。。。」在那一剎她已經反應過來,本源蒼之力,借木汲陰氣脫魂,但魂所依的生力存於琥珀的半陽一面之中,靠的就是七月催引的心頭之血來保證肉身與靈魂相依不絕。現在她們都是魂體,七月復引陽力之血,要融魂借力。
但她的聲音還未盡,已經整個人倏的一下被完全吸進七月的掌心。七月的眼已經泛出碧意,單掌一甩已經籐枝嘩嘩亂湧的飛竄出來。在這霧蒙世界,是一團極刺目的綠!
「想不到你居然會用這招。保了她的命魂,你自己就完蛋了!」孟婆的聲音帶出戲笑之音,「在極陰之地引血,只會加速你的敗毀。靈力消耗盡是時,便是肉身成泥一刻。」
「她能隨我下來,就已經過了木靈的限界。我若用她的力,必要保她的命!」七月冷笑,「最高信任,兩不相負。」她說話間,左臂已經完全化籐,亂枝攀纏之間竟絞出如巨樹一般的節幹來。就像是她的肩側,斜斜的長出一株怪樹來。
「你想以靈魂為奠,借此拉開陰幕讓陰陽相融?憑你小小一個生魂?」孟婆手心一翻,已經有盂紫掌而出,汪出一抹幽藍。藍光四溢,慢慢堆湧而上,竟如盂中納百川,無限波濤隨意支配,「陰極隨我心,幽冥在我懷。浩。。。」她的聲音突然嘎然而止。而七月則像是定住一般,因不知何時,有一雙手臂,自她肋下穿過,將她抱滿懷!
七月僵怔住,眼瞪得奇大,而那碧意中心的一抹殷紅,瞬間充斥了她的眼眶。冰冷的,她感覺不到任何溫度,但後背所抵而喚醒的記憶,就這樣鋪天蓋地的占據她的靈魂!何時而來,她完全不知。就像他當初離開一樣,以為是一個惡夢,醒來變一無所有!
「傻子!」微微的歎息,她的頭頂觸到他的下頜,實實在在的抵靠。讓七月的心裡下了場大雨,她看到一縷髮絲蕩到眼前,如此便成了迷蒙。白色的,像是一抹雪!
「讓木靈的生力在你的靈魂之上生長,見不到我你要先成了花肥了。」他依舊是那懶洋洋的腔調,似是剛做了一場好夢。慵而起身,兜她入懷,從未分開過!有微微的嗔意,但從不惱她,「給你那滴血,也不是要你這樣胡來。」
「桐慕流火,是連心血的作用嗎?」孟婆囈喃,她居然不再喚他火景明光,反倒稱呼起了這個名字。
七月覺得身體在瞬間化成了灰,腦中是無休的轟鳴帶出紛亂的吶喊。想念到了極致便成了平靜,只是暗濤洶湧,湖底的黑洞從未被填補過,到如今,碎了一切只剩那臨近崩潰的思念。她就知道,他一定不信命!
她慢慢轉過頭來,那抹雪色在眼前放大,依舊是長髮翩然流洩如瀑,眉眼精致神情微懶,唇角含著笑,眼中是眷戀,就這樣垂眼專注,時光凝滯世界裡再無旁人。只是,滿頭的青絲成了雪!肌膚是慘白,唯得眼瞳的深處,有一錐血芒。
有兩道鎖鏈,穿過他的肩,在灰霧之中似寒鐵。找不到彼端在何處,只是因此讓他沒了自由。他有一雙翅膀,曾經在天空之上自由的翱翔。而現在,他被緊鎖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消耗自己的熱力。她的眼角滲出血紅,靈魂在哭泣,於是在這裡化如血滴。嘴唇卻揚起弧度,看著他的樣子,她便再無畏懼。
「我就知道,你才不信命,你會一直等我來。」七月眼角帶出血線,斑駁著如刀劃過。她知道,便是他耗乾了陽火,也絕不輕易認命。他不會這般再飲忘川水,等待命運的捉弄。所以孟婆也不再喚他前世的名字,因為今生的流火,比火景明光更加通透。不求來生,只要今世,她也一樣!
「我就知道,你肯定回來。若你來了,見孟婆化成我的樣子,說我已經投了胎。你這個笨蛋一定會中計,跟著一盂水喝進去,就像當初的我一樣!」流火盯著她的面容,笑容如花綻放。當年的種種,原是如此。最後一次,他滴血罩頂,而招惹死靈怨怒將他與幽泊拉進陰司。她赴輪回而去,他二話不說追了過去。這樣,命運的懲罰就奏了效!難怪孟婆當初會說,這第十世是他自己選的。上天最是無情,看人們在世間兜兜轉轉,遺忘前塵,相遇再別離。只是這一次,再不如此聽命!
她點頭,發了癡的一般看著他,再說不出半句話。
「是連心血的原因,她一下來我就知道了。」流火掀了眼看著孟婆,「激怒她,讓她放棄還陽的希望。將她投向六道,就是你安撫靈魂的方法麼?」
「因果循環,你們起的因自是你們要吞的果。」孟婆的發無風而起,漸成扇狀,雙腳似是離地於半空漂浮。腳下的花怒綻,朵朵都代表遺忘。
「鏡石已經歸了土,便是誤情九世,那滴血已經歸了天地,還要拿因果循環來誑人?」流火濡染伸手,把七月整個提起來放在肩膀上,「原我以為,你是極陰地之力聚化而出的妖靈。不過看多了忘川來去才算明白,在你的地之力深處,有一個失望到了極點無論如何也得不到安息的靈魂!」
孟婆的身體微震,平板板的面上居然開始漸漸有了五官,一點點的立體。七月的眼不由的瞪大了,一個女人,從未見過的陌生女人的面孔。細長的眼睛,微尖的鼻,微豐的嘴唇。生的十分妖嬈,但是滿眼的陰霾還帶了怒氣!
流火看著她的樣子微哂:「忘川就是遺忘之地,前塵盡夢盡付彼岸。你要等的人,在這裡拋下了記憶投身輪回,而且,他最後想見的人並不是你。你死的太早了,他後來的人生發生了變改。你不再重要,他也不再需要你了。死亡是一切的終點,所以你不允許任何人,侵犯死亡的尊嚴!但世上有些靈魂,終究不會因遺忘而迷失。有些感情,就算死亡之後,還要讓回憶羈絆。你得不到,不代表世上不存在。我就是再輪回一百次,到底還是放不開,那該怎麼辦呢?」
「果然是天地之精元,火氣盡消居然還能知道這些。」孟婆微笑,但笑得僵硬詭怖,「若沒有那滴血,你們焉能牽扯至此?看出來又如何,前塵舊夢我早就忘光了。現在你們在這裡,便盡歸我渡!」她說著,掌心一揚,那盂已經倒扣在半空,自她身後,竟掀出巨浪來。波濤洶湧,明明似水卻半無聲息。陰寒至極,鬼木由地而生,攀纏飛舞的黑暗立時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