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自殺了。

「王格……」

王格聽到池西叫他,他下意識伸手去扶她,不知道為何總有股衝動想告訴她易禛就在裡面,想告訴她,進去鬧啊!進去哭啊!

只是別再這樣……

「王格……」

池西又叫他。

他攙著她的手「噯」了聲,從趕過來的服務員手中接過冰水:「喝點水。」

池西頭重腳輕得扶著路燈站穩,接過水:「謝謝,麻煩幫我叫個出租車行麼?」

王格不知為何突然暴躁起來,衝著池西吼:「易禛就在裡面!你進去鬧啊!去挽回他啊!十幾年的感情,你就這樣放棄了?池西你自己呢!去哪裡了!」

池西被他吼得愣在原地半天沒反應,半晌,她看著他突然咯咯笑起來,她用手背擦去笑出來的眼淚:「謝謝你王格。可是我也很累,還沒有想起該怎麼去鬧,我還想再休息休息。」

王格不能動彈,他看著池西從黃毛丫頭長到現在亭亭玉立,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池西會告訴他,她不知道怎麼去鬧。她囂張跋扈得跟他冷嘲熱諷的時候,他恨不得把她的嘴縫起來,可如今她真的這樣黯淡得站在他面前,他突然覺得她還是鬧騰著比較順眼。

「幫我招輛出租車吧,我太醉了。」

「池西,易禛就在裡面。」他又說。

「我知道。」池西迷迷糊糊見到有出租車過來,費力伸手攔下來。

王格扶著她坐進車裡:「我陪你回家。」

「嗯。」

這次池西沒有拒絕,大概也意識到沒能力自己回家。

***

半夜的路上不如白天那麼堵,車子還算平穩得往前行駛著。身邊明明坐著池西,卻沒有人說話,王格有點不適應,清了下嗓子:「下次別喝那麼多了。」

「嗯。」池西一直閉著眼睛,居然沒有睡著。

「西西,王格哥哥看著你長大,知道你是個堅強的人。」王格覺得自己很久沒這麼跟她講過話:「失戀並沒有什麼,王格哥哥還陪著你。等易禛過了這陣子的脾氣,你們還可以是朋友。也許也有重新開始的希望,你不要自暴自棄。」

她呼著酒氣對著窗外笑:「我小時候,肯定沒現在討厭。」

「現在也不討厭,就是脾氣差了點,嘴巴毒了點。」

池西輕聲笑了笑,漸漸安靜下來。王格再看過去的時候,她已經完全睡著了。她右手緊緊拽著胸口的衣襟,眉頭深鎖睡得並不安穩。

王格把外套脫下來蓋在她的身上,易禛的電話同時打了進來。

「喂,易禛。」

「怎麼門口不見你人?」

王格沉默了下:「剛才在門口遇到了西西,我先送她回家。」

易禛停頓:「什麼時候?」

「你進門的時候。」

「……」

「她看到你們了,沒跟進去鬧,你覺得滿意嗎?」

王格說完這句話,掛了電話。

***

把池西背回家花了王格不少力氣,醉酒的人簡直沉得可怕,幸好池西很安靜。他氣喘吁吁得打開曾經池西跟易禛的公寓,一股酸腐之氣迎面而來。

他屏息把池西放到床上,仔細去搜索了下氣味的來源,發現原來是餐桌上好好得擺了一桌子腐爛的飯菜。碗筷都好好擺著,沒有動過。

他忍著噁心把東西都收拾了,擔心得回去看了眼池西,見她保持著進來的姿勢睡著沒動,拿起她的家門鑰匙又趕回酒吧。

***

酒吧裡大家合夥鬧著易禛的小白兔,惹得小白兔滿臉通紅,不停往易禛身後鑽。而易禛依舊是那張撲克臉,被鬧得狠了才淡淡投去一個警告的眼神。

王格趕回去剛坐下,就收到來自易禛的眼神。他拿起一個shot狠狠灌了口,假裝沒看到。

「王格。」易禛走到他身邊。

「沒事!」王格氣急敗壞地瞪他:「睡著了。」

易禛點頭,回到座位上,不知為何注意力總在王格的身上。見王格一個人喝著悶酒,突然一拍大腿,站起來朝外面狂奔出去。

他幾乎反射性得跟著跑出去。

王格打到車剛坐進去,易禛跟著坐了進來。

王格奇怪得看著易禛,後者已經報出了池西的地址,催促著司機出發。

「你在怕什麼?」王格在安靜的空氣中問。

易禛沒有回答。

王格一直一直的心慌,並沒有帶給他錯誤的訊息。他跟易禛趕到的時候,池西已經不在床上了。

易禛幾乎是第一時間踢開了浴室的門,並沒有人。

是王格發現的池西。

她抱著雙膝坐在廚房的角落裡,頭深深埋在雙膝間,睡得沒有一絲聲響。

王格鬆了口氣,回頭發現易禛跟著鬆了口氣。

他走過去試圖抱她回臥室,只走了三步,他就停下了腳步。

一地的血以池西為中心蔓延開來,他竟沒能力再走一步,驚惶得回頭向易禛投去求助的眼神。

***

混亂了一晚上。

幸好池西並不是什麼稀有血型,最後還是搶救了過來。

王格覺得池西很好笑,連遺書都沒有寫完,怪不得沒死成功。

她的遺書就放在他收拾乾淨的餐桌上面。

上面寫著:

沒有一天是好的。醒來的時候是糟糕的,睡著的時候是糟糕的,任何時候都是糟糕的。我知道以後的每一天都是糟糕的,因為我的等待將是無邊無際,我不想每天掙扎在無邊無際中間。我的改變換不回什

遺書突兀得停在這裡。王格想不出池西突然想到了什麼或者經歷了什麼,選擇直接割開自己的動脈。

有些可笑。

王格哈哈大笑,易禛在旁邊奇怪得拍他的肩膀。他扭頭迅速一拳打在易禛的臉上。

易禛的臉很快出現淤青,他用拇指抹了下嘴角,那裡開始源源不斷流出血。

「疼?」王格笑得陰陽怪氣。

易禛沒有還手:「我進去看看她。」

王格靠著走廊的牆坐下:「易禛,西西好歹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你就真的狠得下心?」

易禛推著門沒動,等王格說完,才一使勁走進病房。

池西是醒著的,聽到推門聲轉頭看過來,有些出神。

易禛沉默地走到她床邊坐下,伸手摸了摸她額頭:「為什麼這麼做?」

「啊……」她輕輕地彷彿歎息般啊了一聲:「大概是因為喝多了。」

「以後別喝了。」他嚴肅得看著她。

「好。」

「不可以再發生這樣的事。」

她費神想了想,似乎想到什麼不開心的,眉頭皺起來,然後眼淚無聲得往下掉。

易禛莫名得看著她。

他覺得奇怪。他見過池西咧著嘴大哭,見過池西發瘋似的大哭,也見過她斷斷續續的抽泣。唯獨沒見過她這樣平靜地看著他,落淚卻是無聲的。

「不會了。」易禛聽到她回答。

「那就好。」

「易禛,我們真的結束了嗎?」

他低頭看她:「不管我們結束還是沒結束,不要再做這樣的事。這樣只會讓我更累,也只會讓你跟我的關係更糟糕。」

「哦。」池西自己對著自己笑,慢吞吞開口,她的聲音因為失血過多,虛弱得幾乎只剩下氣音:「我也挺累,累好久了。我要睡一下。」

易禛點頭,然後出門。

池西聽到關門的聲音,真真切切體會到那種累到連哭都使不上勁的感覺。

***

「池西自殺了」在朋友圈裡面又被當作一個笑談,娛樂了好一陣子,王格有時候厭煩到完全不想參與這些飯局。

池西出院之後,他就沒再見到過她。他試過去敲她的家門,也試過去她家門口等她,然而連她的影子都沒見到。這個曾經到哪都一定成為焦點的她,如今竟也學會了毫無蹤跡的消失。

再次見到池西,是在一個非常出乎他意料的情況下。

他在一個新項目的飯局上,遇到了作為對方代表人之一出席的池西。她穿著簡單利索的職業套裝,整個人比之前見到更加清瘦,雖然化了淡妝,然而精神頭看起來並不是那麼好。

他一怔,她已經朝他笑了笑:「好久不見。」

「你……什麼時候上班的?」

「兩個星期了。」

王格點頭。

兩個人之間沒有繼續交流。他說不上來這是什麼感覺,然而池西對他那種客氣的程度,像是兩人只是點頭之交,禮貌而又疏離。

***

飯局結束後,王格攔住打出租車的池西:「我送你吧。」

池西思索片刻,還是那個禮貌的笑:「那就麻煩你了。」

「跟我客氣什麼。」王格嘟噥:「搞的那麼尷尬。」

池西抱歉地笑,報出了一個陌生的地址。

王格問:「你搬家了?」

「嗯。」

「什麼時候?」

「出院之後沒幾天就搬了。」

「他……知道麼?」

王格猶豫著問,問完立刻擔心地觀察她的臉色。

池西有幾秒鐘的出神,然後神色平淡地回答:「他不知道。」

王格捏了捏方向盤,他從來不知道有一天跟池西對話也會這樣艱難。旁邊這個人雖然披著池西的外貌,卻跟他所知道的池西沒有一點相同。

「你最近還好吧?」

最後選了這麼一個俗套,可卻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挺好的。」

簡單而敷衍,然後池西繼續沉默。直到送池西到達她住的地址,也沒有再說上一句話。

「謝謝你送我,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最後還是池西下車之後,說了這麼句話。

「誒。」他應,踟躇半晌,又說:「你……有困難就找王格哥哥。」

她點頭,朝著他搖手:「再見。」